叔本華論意志和痛苦
所擁有的愈多,愈增加對痛苦的感受力。
人生的幸福與快樂原沒有積極的意義,有積極意義的反是痛苦。
世界上產生痛苦的事,原本比製造快樂的要多。
人類的一生,在推陳出新的嚴苛要求之下維持自己的生存,通常必是充滿憂慮的。
苦惱和死亡是聯結在一起的。它們製造了一條迷路,雖然人們希望離開它,但卻相當困難。
縱使有一千人生活在幸福和歡樂之中,但只要有一個人不能免於不安和老死的折磨,我們就不能否認痛苦的存在。
災禍的發生是一瞬間的事情。
一切生命的本質就是苦惱。
如果我們經常感嘆人生的短促,但短促豈非正是一種幸運?——如果我們經常感嘆人生的生命中所遭遇到的痛苦與不幸,統統擺在他的眼前,他必然會大吃一驚,不寒而慄。
人是必須靠麵包和娛樂的,倦怠,亦與飢餓相同,常有使人趨於放縱不檢之虞,所以常被作為預防災禍的對象。
意志愈是激烈,則意志自相矛盾的現象愈是明顯觸目,而痛苦也愈大。
無邊的世界到處充滿痛苦,在過去無窮,在將來無窮,那是他體會不到的,在他看來甚至只是一個童話。
一切痛苦始終不是別的什麼,而是未曾滿足的和被阻撓了的欲求。
好心善意,仁愛和慷慨等等替別人做的事永遠只是減輕那些人的痛苦而已,從而可知能夠推動這些好心善意去行善布施,永遠只是對於別人的痛苦的認識。
在人的心理自然趨向上,我們卻又常易忘記自己過去的快樂經驗,對於痛苦的遭遇卻很少能磨滅,這就證明人在根性上原是與痛苦同在的。
人類幸福有兩種敵人:痛苦與厭倦。進一步說,即使我們幸運地遠離了痛苦,我們便靠近厭倦;若遠離了厭倦,我們便又會靠近痛苦。
富有家庭的年少子弟繼承了大量的財產後,就盡情揮霍,究其原因,無非是心靈空虛,對自已的生存感到厭倦。他來到這個世界外表是富有的,內在卻是貧窮的,他唯一無望的努力便是用自己外在的財富來彌補內在的貧窮,企圖從外界來獲得一切事物,就像一個老人一樣,努力的要使自己成為大衛王。
貧窮和睏乏來帶來痛苦;太得意時,人又生厭。所以,當下層階級無休止地與睏乏也就是痛苦掙扎時,上流社會卻和「厭倦」打持久戰。
人受意志的支配與奴役,他無時無刻地忙忙碌碌地試圖尋找些什麼,每一次尋找的結果,無不發現自己原是與空無同在,最後終不能不承認這個世界的存在原是一大悲局,而世界的內容卻全是痛苦。
如果人生當下和直接的目的不是痛苦,我們存在的目的就必然完全失敗,而事實上世界不能不是痛苦,存在不能不是失敗。
每一個人的不幸,似乎是一種特殊的事件,請問世界上有誰沒有特殊的不幸,將許許多多特殊的不幸歸納在一起,難道世界的規律不就是普遍的不幸!
我們所經常遇到的痛苦,常比我們所想像的痛苦,只有中年喪妻老年喪子的人,才真能了解它的痛苦會令人深到什麼程度。
就人類的命運來說。他們幾天不是生活在黑暗日子中呢。
在現實上我們存在的痛苦,卻無時無刻不受著時間的壓力,它就像一個監工一樣,手拿著鞭子不讓我們有片刻的喘息。
透過藝術的創作與欣賞,我們將意志所生的慾望世界提升到忘我的精神境界中,這時我們可暫時忘卻人世的不幸與痛苦。
由於內在的空洞,人們尋求社交、餘興、娛樂和各類享受,因此就產生奢侈浪費與災禍。
窮人所要忍受的是痛苦,富人所煎熬的是厭倦,誰能說厭倦不是痛苦。
在每個人的內心都藏有一頭野獸,只等待機會去咆哮狂怒,想把痛苦加在別人身上,或者說,如果說別人對他有所妨礙的話,還要殺害別人。
貪慾之產生,基於—個原則,就是認為一切快樂在效用上只是消極性,而包含一連串快樂的幸福則是幻想;相反的,痛苦卻是積極性的,也是極端真實的。
普通的報仇是以看到自己加於仇人的痛苦來減輕自己所受到的痛苦。
欲求和掙扎是人的全部本質,完全可以和不能解除口渴相比擬。但是一切欲求的基地都是需要、缺陷,也就是痛苦;所以,人從來就是痛苦的,由於他的本質就是落在痛苦的手心裡的。
一切欲求作為欲求說,都是從缺陷,也即是從痛苦中產生的。
舒展慢調在柔調中達成最高痛苦的表示,成為最驚心動魄的如怨如訴。
一切追求掙扎都是由於缺陷,由於對自己的狀況不滿而產生的;所以一天不得滿足就要痛苦一天。
只有長期的痛楚才會成為過分巨大的痛苦。
造成不幸的是盲目、命運,也即是偶然和錯誤。
不管自然如何安排,不論幸運是否曾降臨你身上,不拘你是王候將相或販夫走卒,不管你曾擁有什麼,痛苦仍是無法避免的。
苦惱總在現在中佔領一個位置,若移去現在的苦惱,從前被拒絕在外的其他苦惱必定立刻乘虛而入,佔據原來的位置。
人們雖為驅散苦惱而不斷地努力著,但苦惱不過只換了一付姿態而已。這種努力不外是為了維持原來缺乏、困窮的生命的一種顧慮。
要消除一種痛苦本就十分困難,即使幸獲成功,痛苦也會立刻以數千種其他姿態呈現,其內容因年齡、事態之不同而異,如性慾、愛情、嫉妒、憎恨、抱怨、野心、貪婪、病痛等皆是。
經驗告訴我們,一種即使想像起來亦足令人不寒而慄的大不幸,一旦降臨實際上的生活,從發生以至克服它的期間,我們的全體氣氛並未有任何改變;反之,獲得長期間所急切等待的幸福後,亦不會感到有何特別的愉快欣慰。
苦惱就是意志和一時性的目標之間有了障礙,使意志無法稱心如意;反之,所謂滿足、健康或幸福,即為意志達到它的目標。
正如努力的沒有最終目標,苦惱也永無休止。
人生的路途崎嶇坎坷,充滿荊棘和顛簸;肉體生命的死亡經常受到阻塞,受到展緩,使我們的精神苦悶不斷地往後延伸。
如若一個人的認識愈明晰,智慧愈增,他的痛苦也愈多,身為天才的人,他便有最多的苦惱。
在充滿悲慘與痛苦的世界中,我們究竟能求得什麼呢?每個人到頭來除了自己外原來都是一無所得啊!
這個世界就是煩惱痛苦的生物互相吞食以圖苟延殘喘的鬥爭場所,是數千種動物以及猛獸間的活墳墓,它們經由不斷地殘殺,以維持自己生命。
人類是應該悲慘的,因為人類所遭遇的災禍的最大根源乃在人類本身,「人便是吃人的狼」。
痛苦,唯有在進入了純粹認識的形式,而這認識作為意志的清靜劑又帶來真正的清心寡欲時,才是達到解脫的途徑,才因而是值得敬重的。
回憶那些比我們自己的痛苦更大的痛苦,會有鎮靜和止病的作用,看到別人的痛苦景象會使自己的痛苦減輕。
我們看到最大的痛苦,都是在本質上我們自己的命運也難免的複雜關係和我們自己也可能幹出來的行為帶來的,所以我們也無須為不公平而抱怨。
一個人不僅可從自由意志的探求而認識世界的痛苦,亦可因自己切身、過度的痛苦經驗,而獲得解脫。
如果有一巨大的不幸,平日我們只要一想到它就會戰慄,現在果然真的發生了,我們這時的情緒,整個說起來,只要忍過了第一陣創痛,以後也就沒有什麼很大的變化了。
在任何一種困難使我們的憂懼超乎尋常的時候,突然回憶到過去和遙遠的情景,就好像是一個失去的樂園又在我們面前飄過似的。
某種程度的艱難和困擾,這對每個人來說在任何時候都是必要的。這好像船要直行而必須有壓艙物一樣。
既然世界到處充滿著痛苦,人從生命的慾望產生痛苦,痛苦既與生命不可分離,我們若把痛苦看作一種偶然和無目的性的事件,人的荒謬也就莫過如此了。
一切痛苦都是由於我們所要求、所期待的和我們實際所得到的不成比例而產生的,而這種不成比例的關係又顯然只在人的認識中才能有,所以有了更高的解悟就可以把它取消。
無論是從效果巨大的方面看,或是從寫作的困難這方面看,悲劇都要算作文藝的最高峰。
悲劇的真正意義是一種深刻的認識,認識到悲劇主角所贖的不是他個人特有的罪,而是原罪,亦即生存本身之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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