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看待平山郁夫對敦煌壁畫做出的貢獻?
「我看到的是一座寶山,珍貴的文化遺產。石窟中的一切,使我如同觸電一樣原地不動地佇立著。」
關於敦煌,有太多的人與故事。說到與敦煌有關的外國人,沒有人不記得「漢學家」伯希和、「冒險家」斯坦因,他們大肆搬運、毀壞敦煌的文物,使這座沉澱千年的文化寶庫成為了吾國文化之傷心史。
今天萃花不聊傷心往事,只懷念一位最愛敦煌的外國老爺爺——平山郁夫。
青春,原子彈與地獄
他出生在廣島縣尾道市,瀨戶內海的美麗風光貫穿著他的童年。15歲時,他中學三年級,本是揮霍青春的年紀,當時的日本由於戰爭而萬事廢弛,學校也不上課了,他和許多學生一樣被動員到軍工廠勞動。
8月6日一個平常的早晨,美國空軍飛到廣島上空,投下了人類歷史上第一顆用於戰爭的原子彈,城市瞬間變成了人間地獄,平山郁夫回憶說,「煙霧中惶惶不安的人們,血肉模糊,或斷了手臂,或失去雙腳。但仍在拼力掙扎著要站起來。好像在喊著什麼,我什麼也聽不見。還遇到很多眼球冒出來、掛在腮幫子上的人。我在這慘境中繼續跑。向著軍需廠,不顧一切地奔跑。」
15歲的青春應該是什麼顏色?是對未來迷茫不安的憂鬱的藍色嗎?是陷入初戀的小鹿亂撞的玫瑰粉嗎?然而身在戰爭年代,平山郁夫的青春是刺目的血色。
他從核爆中生還,此後一直被病痛纏繞,最嚴重的時候幾乎失明,並患上白血病,29歲時,他的白血球指標還不到正常人的一半。
母題,玄奘與絲綢之路
一個人若長期生活在痛苦之中得不到解脫,是很容易怨天尤人的。當時陪伴平山郁夫紓解痛苦的,只有繪畫。他從東京美術學校日本畫科畢業後,在學校美術學部就職,一直保持繪畫創作。
1958年,常書鴻帶著敦煌壁畫摹本和文物第一次來到東京,平山郁夫在人群中第一次見到來自東方的佛教藝術,那些曼妙美艷的飛天、莊重平和的佛像,深深照進了他的內心。在後來回憶時他覺得「常先生好像是來送敦煌香火的」。
那年也恰逢東京申奧成功,平山郁夫從一則新聞報道中得知,奧運聖火將從希臘傳到東京,記者還猜想如果聖火能經過絲綢之路多好。
絲綢之路……一個形象忽然浮現在他腦海,他看見玄奘風塵僕僕一路向西,充滿了使命感。第二年,平山郁夫創作了反映玄奘取經的畫作《佛教傳來》,在日本畫界嶄露頭角。而他被病痛折磨的身體也完成畫作後漸漸好轉,於是平山郁夫萌生了親身走過玄奘取經之路的想法。
此後,絲綢之路成了平山郁夫創作的母題,他的足跡也追隨著玄奘踏遍絲綢之路沿途城市,阿富汗、土耳其、梵蒂岡……平山郁夫的作品,在日本畫的傳統之中融入了明顯的中亞風情。
敦煌,源頭與秘密
1979年,平山郁夫終於第一次來到了敦煌莫高窟,距離他第一次在東京看到敦煌壁畫已經過去21年了。他不再是怨天尤人的青年,而是信念堅定的「玄奘」,也不再是一無所有的小輩,已成為受人尊敬的畫壇巨匠。
常書鴻接見了他,短暫的3天時間裡,帶著他參觀一個個洞窟,從十六國時期開始,歷經北朝、隋、唐、五代、西夏、元,千年時間積存下來的歷代洞窟讓他目不暇接,「如同觸電一樣原地不動地佇立著」。
285窟是敦煌四百多個壁畫石窟里有確切紀年的最早洞窟,在北壁發願文中存有西魏大統四年(538年)的記載,根據日本《上宮聖德法王帝說》和《元興寺伽藍緣起》記載,正是這一年,佛教傳到了日本。敦煌與日本的淵源,由此可以印證。
在220窟的一面有題記貞觀十六年的壁畫中,平山郁夫發現了中國人不曾知曉的秘密。他曾在日本奈良的法隆寺臨摹過金堂3號壁的觀音菩薩,220窟和法隆寺的觀音像,從顏色、線條、紋飾到整體畫風均完全一樣!他認為,很可能是在敦煌的唐畫師,與日本的遣唐使、畫僧,在作畫時均使用了長安畫坊的粉本稿,才呈現了如此奇妙的巧合。
70年代末,敦煌文物研究院的工作環境依然比較艱苦,平山郁夫有意提供幫助,但根據中國法律,重點文物由中國人自己保護,不接受外國資助。日本政府的國際援助又遵循ODA,即受援國必須先申請,日本再援助。要想日本政府援助敦煌,怎麼看都是件不可能的事。
平山郁夫動用了自己在中國、日本的各種關係,兩頭進言,先是做了兩年時間的工作,促成日本政府代表團訪華,調查了解包括敦煌在內的文物情況。又與中國外交部、日本文化廳接觸,終於促成兩方開始談判。
日本首相竹下登組閣後成立了敦煌專門委員會,平山郁夫便是其中成員。由於敦煌方面一直拿不出設計圖和具體方案,平山郁夫心急如焚,打電話給敦煌說:算了,我來畫設計圖!
後來他才知道,設計圖確實寄出了,但走的是海運,敦煌的辦事員說航空信太貴……
敦煌援助金額也頗有爭議,當時日本總理大臣在這類項目上能動用的金額是100萬美元,而平山郁夫個人已先向敦煌捐款200萬美元,引起政府內部議論,如果一國總理出的錢只有民間人士的一半,未免太說不過去。最終政府確定了援助1000萬美元。
這場持久的攻堅戰一直到1994年,終於有了成果,也就是如今的敦煌研究院陳列中心,它被設計為一座半地下式博物館,看起來其貌不揚,不突兀,不張揚,與周圍環境和諧共生,原本日方想設計得富麗堂皇,也是平山郁夫主張內部設施可以現代化一些,但外表要有中國式樸素的設計。
身為聯合國教科文組織親善大使,平山郁夫還捐贈100萬美元設立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絲綢之路基金」,資助敦煌學研究,1994年又將個人畫展收入的2億日元也捐贈給敦煌研究院,成立中國敦煌石窟保護研究基金會。
前前後後為敦煌奔走數十年,稱平山郁夫為最愛敦煌的日本人也不為過。
故宮,心愿與遺憾
平山郁夫極為重視文化保護與交流,除了援助敦煌,還曾倡議中日共同修復南京城牆,並發起大規模募捐,生前還一直希望促成兩岸故宮在日本聯展。
兩岸故宮聯展計劃在21世紀初就已有人提出,聯展的主要困難一是故宮博物院的名稱分歧,二是司法免扣押法律問題。台灣方面有明確的規定,凡是故宮文物出了台灣到別的地方辦展覽,該地必須要有司法免扣押法,才能成行。中國大陸還沒有文物入境司法免扣押法,台灣方面擔心文物「有去無回」。
因此兩岸故宮要聯展,目前只能通過將文物借給第三方來實現。平山郁夫非常希望兩岸故宮聯展的第一站,能在與中國文化淵源深厚的日本舉辦。然而棘手的是,日本也沒有司法免扣押法律,促成日本立法就成了平山郁夫的目標之一。
為此,平山郁夫又四處奔波遊說,立法漸漸有了起色,然而,2009年8月,日本自民黨在國會選舉中慘敗並失去政權,日本民主黨成為執政黨,法案又不得不重新審議。該年12月2日凌晨,平山郁夫因腦梗塞在東京去世,沒能盼到自己所期待的結果。
其實北京故宮文物已多次入台,2009年台北故宮雍正大展,北京故宮出借了37件文物,2011年的「山水合璧——黃公望與富春山居圖特展」及「康熙大帝與太陽王路易十四——中法藝術與文化交流特展」,北京故宮又分別借給台北4件和14件文物。
浙江省博物館也出借了《富春山居圖·剩山圖卷》,實現了山水合璧的佳話。然而台北故宮的文物至今沒能「進宮」,不得不說是一種遺憾。
繼平山郁夫之後,古屋圭司等議員又提出免扣押法案立法,2011年3月,日本《海外美術品等公開促進法》終於通過。
2014年,台北故宮文物首次赴日,在日本東京國立博物院舉辦「神品至寶」大展,實現了平山郁夫的一半心愿。然而由於各種複雜原因,兩岸故宮聯展如今依然未能成行。
許多人不理解平山郁夫,他一個外國人,為什麼要為別的國家如此掏心掏肺,作為親身經歷過戰爭之痛苦的人,或許在核爆的那一刻,他的心裡就種下了和平的種子,在病痛纏身之時,只有在文化藝術中,他才能得到一絲慰藉,促進文化保護就成了他畢生的事業。
親歷戰爭的那一輩人,仍然在世的已經越來越少,記住那些慘痛的歷史,才明白和平的來之不易,記住這些友好人士的努力,也是對和平的尊重,對文化的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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