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幾時有，思念何時休

06-25

明月幾時有，思念何時休

暌違三載，許鞍華攜新作《明月幾時有》歸來，萬眾矚目。許導作品，平淡雋永，充滿人文情懷，遊離於文藝與市井之間。如用文火煲的小米粥，初嘗平淡，卻暖心暖胃，耐人尋味。

《明月幾時有》講的是東江縱隊抗日的英勇事迹，故事在小學老師方蘭、李錦榮、隊長劉黑仔三人身上展開。淪陷初期，一批文化名人在游擊隊的幫助下，安全撤離香港，而焦點也隨著大人物的離開而轉移，在孤島剩下的是小人物的故事。方蘭無意間捲入革命活動，最終和母親成為游擊隊員，英勇抗戰。

電影通過一個老游擊隊員的回憶，進入幾十年前的歷史場景，在歷史和現實之間切換，再回到香港市景。與《黃金時代》的表現手法頗為相似，帶著紀錄片的口吻，讓你更直觀地看清歷史。

這部抗戰片，沒有氣勢恢宏的戰爭場景、沒有槍林彈雨血流成河的視覺衝擊、沒有滿腔熱血的口號宣言。影片娓娓道來如聊家常，平淡如水卻驚心動魄，有「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壓迫感。是暗涌是寒流，風雲際變寒冰徹骨只在瞬息之間。影片通過街頭餓死的屍體、荒蕪凋零的街道、屋外傳來的異響等渲染著驚心氛圍，戰爭的恐怖侵入人心，如慢慢結冰的河流。

這是一場關於小人物、普通人的抗戰，每個人都以自己的方式在作鬥爭。兵荒馬亂的年代，朝不保夕，而對於小市民而言，活下去，努力生活才是最重要的。屋外戰機轟炸，酒樓內婚嫁照舊，三書六禮。方蘭邊送情報，邊去表姨家換身漂亮衣服再去參加表姐婚禮。劉黑仔飛檐走壁為方蘭送來眉豆茶粿作為謝禮，順帶說服方蘭加入革命。方蘭送完情報身心疲憊回家睡覺喝粥……原以為抗戰要如履薄冰，如臨深淵，時時刻刻繃緊神經。當看到這些市井生活日常場景，不禁莞爾一笑，救國救民與家長里短兩不誤，這是生活的智慧。

影片中無處不在的冷幽默，為平淡劇情增色三分，戲劇性的衝突構成鮮明對比。在物資短缺的時代，米缸的米所剩無幾，房太太想吃兔肉，兔子卻被女兒放生。李錦榮為方蘭慶生，二人吃著小蛋糕，旁邊卻有人在掩埋屍體，生與死在同時上演。劉黑仔去接應茅盾先生時發現特務，機敏反應刺殺了特務，將其背下樓時腳被卡住，喊方蘭過去幫忙，如同芝麻小事。劉黑仔等人在特務的慶功宴上搗亂，同伴失手扔下手榴彈，卻是啞彈，虛驚一場。

方太太，一個香港人的精緻代表。沈先生一家要退租，方太太上樓寒暄勸說，並端上糕點，得知沈先生去意已決，下樓時順便將糕點端走。在物資短缺的時代，她在精打細算地過日子。得知女兒從事抗戰工作，隨時會有生命危險，也並不阻撓，只惦記著煲粥給女兒吃，吃飽了才有力氣打日本鬼子。

無數個傍晚站在陽台上翹首以待女兒歸來，方蘭臨走時，她又送傘送戒指，傘可遮擋風雨，金子以備不時之需。民族大義她不懂，她只關心家人的安危。而當她幫組織傳遞情報不慎被捕後，守口如瓶，寧死不屈。為了保全女兒，她盡了最大的努力。「死不重要，不要連累隊友」，她說過的話，身體力行，不曾食言。

方蘭，浪漫與理想主義者，冷靜睿智，是天真與成熟的混合體。一身白襯衫格子裙出場，文藝而單純。寧願餓肚子也要放生兔子，心存善念。愛讀茅盾的文章，一派天真無邪。她一臉崇拜在茅盾先生面前背誦著《茅盾文集》：風帶著夕陽的宣言走了，像忽然融化了似的……十足的小粉絲見到偶像的欣喜雀躍。

而在護送文化人士到銅鑼灣渡船轉移、徹夜印刷傳單派發鄉鄰宣傳革命、不顧自身安危傳遞情報上，又顯示出臨危不懼、有勇有謀的女將風範。文藝而務實，感性而理智，仰望星空的同時不忘腳踏實地，抗戰英雄的關輝在她身上閃爍。

不動聲色從容不迫的方蘭也會有防線失守，潰不成軍的時候，一次在親情上，一次在愛情上。母親被捕後，在實力懸殊的情況下，為保存游擊隊主力，放棄了營救計劃。方蘭轉身慟哭，悲染層林，與她相依為命的母親是她一生最大的牽掛，而她卻無能為力。

方蘭與青梅竹馬的男友李錦榮賭氣分手後，仍念念不忘。渡口相見，方蘭條件反射跑去擁抱前男友錦榮。她臨別依依不捨的眼神落在錦榮身上，故贈言勸其保重，一切小心。而錦榮應該只當方蘭是朋友，開玩笑說：「我怕有人跟蹤我，就不過去抱你了。」他若真是愛你，怎會連個擁抱都不肯給？方蘭嘴角微微上揚，心卻被冰封千里。原來，比國破家亡更悲慟的，是你不再愛我了。

面對智勇雙全又情深義重的劉黑仔，方蘭亦動了心。劉黑仔與她臨別相擁後，方蘭自報家門：「我叫孔秀芳，到年底就27歲了，你要記得我的名字，總會找得到的。」一番含蓄的表白似加了糖，甜如心扉。郎心自有一雙腳，隔江隔海會歸來。紅顏易老韶華易逝，君當惜取眼前人。

許鞍華的作品總帶著美學色彩，那四下無人寂寥的街、陳舊的樓房斑駁牆體、冷清的月色、檐上迎風而立的野草……都帶著沒落而沉寂的美，靜靜躺在歲月長河中，落日餘暉灑在世間萬物上，和煦而不耀眼。夜色降臨，遠山如黛，天正下著小雨，路燈昏黃，方蘭撐傘站在渡口，像一幅水墨畫，恬淡雋永。

李錦榮作詩：「明月幾時有，上高樓，何時才是團圓時候」點明主旨，兵荒馬亂的時代，團圓成了最奢侈的願望。眾多小人物、無名英雄為抗戰奉獻青春，甚至犧牲自我。他們如河中漁火、草叢螢火，微光明滅閃爍不已，卻足以薪火相傳，點燃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