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稿 | 再見海沃德 不朽的奔跑圖騰
來自專欄愛燃燒 | 你身邊的中文跑步運動社區
文丨Harry
蒼老的海沃德田徑場即將謝幕,而不朽的奔跑圖騰終將永恆!
2018 年 6 月 5 日,美國俄勒岡州尤金市規劃與發展部的網站上公布了一份文件。
這三頁紙的 PDF 和網站上的同類文件沒什麼不同,標準格式,標準公文,一大半的篇幅還是表格。你說它無聊也沒什麼問題。但這份文件里的兩個片語有著巨大的衝擊力。
第一個片語很容易理解,翻譯成我們都明白的形式就是牆壁上一個個被圈起來的「拆」字。不過這一次,這個「拆」字被印在了一個全美乃至更大範圍內跑者們與田徑愛好者們的福地和圖騰上。
俄勒岡州尤金市,人口剛超過 16 萬人,雖然是州內人口第三多的城市,但 16 萬這個數字還是過於微不足道了:這裡能撐起什麼樣的福地甚至圖騰?
到今年為止, 尤金市的海沃德田徑場已經有99年的歷史了,雖然維護得甚好,也有過改造擴建,但一個世紀的時間對於大部分建築來說都太久了,特別是對於一個即將承辦 2021 年世界田徑錦標賽的主場館而言:99 歲的海沃德田徑場似乎真到了告別時刻了。
看看最近三屆世界田徑錦標賽的主辦城市:倫敦、北京、莫斯科。都是人口超千萬的超級城市,還都舉辦過夏季奧運會。16 萬人口的尤金市甚至還比不上北京海淀區的在校大學生人口。
但跑步這件事兒和人數無關。
我們就來講幾個和俄勒岡州尤金市、和海沃德田徑場有關的人的故事。
俄勒岡人比爾的前半生
1929 年,十八歲的俄勒岡人比爾·鮑爾曼(Bill Bowerman)進入位於尤金市的俄勒岡大學學習新聞的時候,不知道他想沒想過自己會怎麼度過這一生。
猜測一下,同時作為大學橄欖球隊隊員的比爾肯定考慮過從事和橄欖球相關的事業,一定也想過從事新聞專業。
在俄勒岡大學的傳奇田徑教練比爾·海沃德(Bill Hayward,沒錯,一開始的那個田徑場就是以他的名字命名的)勸他加入田徑隊前,他應該沒想過從事和田徑相關的工作。
我們更沒有理由懷疑,時年十八歲的比爾·鮑爾曼不會想到自己會在 1941 年的珍珠港事件後,離開執教橄欖球的中學參軍(而且還是自己曾經就讀過的中學),甚至還會以步兵少校的身份接受了一支駐義大利德國軍隊的投降,最後戴著一枚美國聯邦軍事勛獎中等級最高的銀星勳章和四枚銅星勳章退伍。
對於大部分普通人來說,生活的波瀾至此似乎已經耗盡了能量,剩下的應該就是安穩歲月了吧。比爾·鮑爾曼似乎也是這樣想的:退伍後的他回到了參軍前的中學繼續當橄欖球教練。
但 1948 年,引導他踏上跑道的比爾·海沃德從俄勒岡大學田徑教練的崗位上退休後,他接過了恩師的衣缽,舉家南下兩百多公里回到了渡過大學時代的尤金市。
一顆火星回到了草原上。
俄勒岡人菲爾的小生意
俄勒岡人菲爾·奈特(Phil Knight)的經歷和比爾·鮑爾曼出奇的相似。倆人都出生在波特蘭市,都入讀了位於尤金市的俄勒岡大學新聞專業,還都參加了大學的田徑隊,在海沃德田徑場上無數次奔跑。
從俄勒岡大學新聞專業畢業後,菲爾進入了大名鼎鼎的斯坦福商學院學習。在這裡,他體會到了比田徑更刺激的感覺。後來回憶起這一刻,菲爾說當老師在定義什麼是企業家的時候,他有了醍醐灌頂的感覺:自己正是這種人。自己要創造點什麼,而不是沿著一眼望得到頭的跑道一直跑下去。
想和做之間的鴻溝哪能那麼輕鬆跨越。有了想法的菲爾也正擁有大好青春,和同時代的很多美國年輕人一樣,在一切開始之前,他打算先背著背包去世界上走一走,結果他駐留在了第一站夏威夷:陽光、海浪和漂亮的姑娘,這些東西幾乎滿足了青春的全部需求,而且他還在當地找到了一份不錯的工作,足以負擔喜歡的生活。
1962 年,那年的大事是古巴核彈危機。小事是當菲爾發現世界沒有終結之後,多年的跑步經歷和商學院教育在他心中留下的細微聲音發出了巨大的迴響,把他震出了包裹在陽光和海浪中的溫柔鄉。
1962 年感恩節後的幾天,在日本神戶鬼冢公司的談判桌上,想取得這家公司跑鞋在美國代理權的俄勒岡小子菲爾面對前者高管們的疑問,謊稱自己有一家當時還不存在的公司:藍帶體育公司。首批訂貨的 50 美元甚至都得請父親從美國電匯而來的。
所有的大生意都是從小生意開始的。
俄勒岡人普雷方丹的愛稱
俄勒岡人史蒂夫·普雷方丹(Steve Prefontaine) 1970 年來到尤金市的俄勒岡大學時還不是巨星,雖然有一項全美高中紀錄在身,但彼時的俄勒岡大學早已在美國田徑界聲名鵲起,普雷方丹這樣有潛力的年輕運動員不少,誰都可能嶄露頭角,誰都可能泯然眾人。
然而漸漸的,尤金市的海沃德田徑場上,總會傳來數以萬計的觀眾齊整的高喊:「普雷!普雷!普雷!」這是對普雷方丹的愛稱。當上萬人都寵溺地呼喊你的時候,你就是巨星了。
普雷方丹成了尤金市、俄勒岡、全美國的巨星。在他短暫的運動生涯里,他擁有從 2000 米到 10000 米共七個項目的美國紀錄。還代表美國出戰了 1972 年的德國慕尼黑奧運會。
比起他的紀錄更讓人激動的是普雷本人:有種人天生就是要當巨星的。普雷方丹面目俊秀,肌肉結實,胸膛寬大,標誌性的長髮會在高速奔跑激起的氣流中上下翻飛。如果跑步這項運動要在 1970 年代選出一名代言人的話,沒有人比普雷方丹更合適。體育記者們把他比作詹姆斯·迪恩(美國著名演員),或者米克·賈格爾(美國搖滾巨星)。而權威跑步雜誌《跑者世界》則稱他可以和拳王阿里媲美。
光憑形象並不足以讓一個運動員成為巨星。讓普雷方丹成為美國人民口中「普雷」的是他不曾有絲毫保留的少年意氣。在賽場上,他的唯一戰術就是從頭拼到尾。人們看不到一個在比賽最後階段才發力的普雷,發令槍就是普雷方丹全力以赴的信號。
如果沒有那場在 1975 年奪去了年僅 24 歲的普雷方丹生命的車禍,毫無疑問世界田徑的歷史會很不一樣。
俄勒岡州尤金市海沃德田徑場的煤渣跑道
那麼三個俄勒岡人比爾、菲爾和普雷方丹有什麼關係呢?他們都是俄勒岡大學的學生?他們都曾在海沃德田徑場的煤渣跑道上流過汗?
比爾是菲爾的田徑教練,1955 年,後者剛入俄勒岡大學田徑隊的第一天,已經是全國知名教練的比爾發給他一雙新跑鞋。在自己做為田徑教練的漫長生涯里,比爾除了折騰自己手下的田徑隊員,一直還折騰著他們腳下的鞋子、他們踏足的海沃德田徑場,以及和跑步有關的一切。到後來,比爾甚至親自上陣為隊員們製作跑鞋、調配塑膠跑道、運動飲料的配方。
1964 年初,已回到波特蘭家中的菲爾時隔一年多後終於從海關領回了從日本寄來的第一批當時從父親那裡借 50 美元訂購的 12 雙鬼冢虎跑鞋。他立馬給自己的恩師比爾寄了兩雙過去,心裡除了不假思索的感激,想的不過是希望比爾能夠為自己的田徑隊買上幾雙鬼冢虎的跑鞋。
兩周後,帶隊來波特蘭參賽的比爾約菲爾見面,已經帶隊參加過奧運會的昔日恩師當即決定成為藍帶體育公司的合伙人。
不到一年以前, 1970 年,普雷方丹成為了俄勒岡大學的一名學生,開始在比爾手下訓練,他在海沃德田徑場上的光芒逐漸亮得不可遮蓋。
1972 年普雷方丹跟著比爾去了慕尼黑奧運會,但第四名的成績和親歷的慕尼黑慘案(1972年9月5日於第二十屆夏季奧運會期間的一次恐怖事件 ,巴勒斯坦武裝組織「黑色九月」襲擊了參加奧運會的以色列代表團,營救過程中警察出現嚴重失誤,導致該代表團11人全部身亡)讓他陷入了消沉。
等到一年後終於振作起來重返賽場後,普雷方丹正是穿著耐克的跑鞋打破了 5000 米美國紀錄。同一年,為了資助普雷方丹的運動生涯,剛剛起步的耐克公司為普雷方丹提供了一份「工作」:公共事務總監。
也是在那幾年裡,比爾出版了銷量過百萬的超級暢銷書《慢跑》,一改當時美國民眾對跑步的認知:跑步不再是怪胎才會做的事兒,可以是為了愉快、為了鍛煉、為了內啡肽和健康而跑步。
而以普雷方丹為首的幾名田徑巨星,直接引爆了從 1970 年代延續至今、蔓延全球的跑步熱潮。同時,新運動品牌耐克做出了自己的第一款爆款跑鞋 Cortez。大部分你耳熟能詳的跑鞋品牌也都是在此刻踏上了發展的快車道。
這一切,似乎都和海沃德田徑場鋪著煤渣的跑道有一定關係。
傳承的精神圖騰
2009 年,傳奇教練比爾鮑爾曼已經去世十年了,耐克公司從最初借了 50 美元進口 12 雙鞋子的藍帶體育公司變成了年營收 192 億美元的巨頭。也正是在這一年,美國田徑和越野教練協會為紀念比爾鮑爾曼,設立了鮑爾曼獎。這是美國學生運動員所能獲得的年度最高榮譽。
第一年的鮑爾曼獲獎者叫蓋倫·魯普(Galen Rupp),也是俄勒岡人,人生軌跡和比爾、菲爾、普雷方丹如出一轍:出生在波特蘭市,在中學階段顯露了非凡的田徑天賦,然後進入了美國田徑巨星的搖籃:位於尤金市的俄勒岡大學。
2009 年獲獎前,魯普已經身負兩項美國青少年田徑紀錄,並在 2008 年成功入選了美國奧運代表隊,在當年北京的 10000 米比賽上獲得了第 13 名,創下了美國選手在奧運 10000 米比賽上的紀錄。
這才剛剛開始,獲獎後轉為職業的魯普在各大賽事上越戰越勇。
在 2012 年尤金市海沃德田徑場的普雷方丹經典賽上,魯普成了第五個把 5000 米跑進 13 分鐘的美國選手。同年的奧運選拔賽上,魯普打破了傳奇跑者梅布·凱弗萊齊吉(Meb Keflezighi)的 10000 米選拔賽紀錄,地點同樣是在尤金市的海沃德田徑場。
40 年前,1972 年,也在海沃德田徑場的賽道上,也是奧運選拔賽,普雷方丹用時 13:22.80跑完了5000米,創造了當時的美國紀錄(也是賽事紀錄)。
40年後,2012年,同樣的場地,同為奧選拔賽,魯普打破了普雷方丹保持了 40 年的賽事紀錄,至此,前輩普雷方丹的所有紀錄都被超越了。
競技體育的魅力跨越 40 年形成了美妙的共振:紀錄就是用來打破的。
而這一切,小城尤金和海沃德田徑場都是見證者。
魯普的成就不止於此,轉戰馬拉松之後,首秀就在 2016 年的奧運選拔賽上以 2 小時 11 分 13 秒的成績再度打敗了同場競技的梅布。隨后里約奧運馬拉松的銅牌也被他收入囊中,同時還在里約奧運的 10000 米比賽中名列第五。
2017 年,魯普獲得了波士頓馬拉松亞軍,同年十月的芝加哥馬拉松上還把冠軍收入囊中,是 15 年來第一個獲得芝加哥馬拉松的美國選手。
就在今年,魯普把半馬跑進了 60 分,是美國歷史上的第二人,僅比紀錄保持者瑞恩·霍爾(Ryan Hall)的紀錄慢了 4 秒。更可怕的是,除去退賽的馬拉松,魯普迄今的每次參賽都刷新了自己個人最佳成績。
當年比爾·鮑爾曼舉家南下回尤金市的母校任教,如同一顆火星回到了草原。小小的尤金市成了這場大火的起點,海沃德田徑場就是溫度最高的地方,從這裡走出了巨星、巨頭,甚至對於很多非本土的運動員,這塊田徑熱土也是他們的福地。
我們自己的飛人劉翔、蘇炳添都多次在尤金的海沃德田徑場上比賽,也都跑出過自己的最佳成績。而海沃德田徑場上常見的超風速,也往往能助推運動員突破自己。哪怕這樣情況下的記錄或者最佳成績不會被認可,但跑步的人都知道,有那種乘風的感覺就已經是對自己的最大獎勵了。
三年前的海沃德田徑場,蘇炳添成為了第一個百米跑進 10 秒大關的黃種人。去年又一次,也是在這塊福地,他跑出了 9 秒 92,今年 5 月 27 日的鑽石聯賽尤金站,蘇炳添則在超風速的助推下跑出了 9 秒 90 。
在他之前,劉翔曾六戰尤金,四次奪金,還曾跑出了 12 秒 87 的成績平了 110 米欄世界紀錄,雖然因為海沃德田徑場上常見的超風速沒有被承認。但稱海沃德體育場是福地應該沒人會質疑。
毫無疑問,只要還有人跑步,海沃德田徑場連同小城尤金都會繼續作為跑者的福地和圖騰存在著。
有很多新的故事要講
回到最初的那份文件上,其實在國際田聯直接把主辦 2021 年世界田徑錦標賽的資格授予尤金之前,就已經有過改造海沃德體育場的計划了。但這片百年場地是在承載了太多記憶和榮譽,早已經融進了城市的血脈和基因,幾次嘗試都無疾而終。這次的改造計劃也遭到了不少當地人反對,人們希望至少保留下海沃德體育場標誌性的東看台。
但如同記錄就是被用來打破的,一座體育場的使命不是記錄自己曾見證過的輝煌,而是要讓更多的選手、更多的觀眾來到這裡,在那麼短短的一刻,化為命運的共同體,把人類的極限再往前面推那麼一點點。如果它容納不下我們的野心了,那就讓位給更大更新的吧。
就好像當初比爾和菲爾直接上手改造進口來的鬼冢虎跑鞋一樣,他們給跑鞋加外底、加鞋墊、甚至鞋身都動手調整,最知名的華夫鞋底都是比爾用廚房裡的華夫餅煎鍋做出了原形。回到當時,比爾還親自過試驗塑膠跑道的材料、運動飲料的原型。
在內心足夠強大的人面前,外物的意義永遠比不上它的實用價值,什麼時候它滿足不了需求了,那就動手改,不管是一雙鞋還是一座體育場。
體育不也是這種精神嗎?所有的偶像都是用來超越的。我們有普雷方丹、有博爾特,這很好,但如果我們只有普雷方丹、博爾特,豈不是太悲傷了。
我們還需要更多的蓋倫魯普,更多的劉翔、蘇炳添,以及更快更強的自己。
跑過步的人都知道,每一次 PB 誕生的時候,也就是和它告別的時候,之後邁出的每一步,都是遠離它的過程。如果真的有全體跑者都認可的福地,那應該是在我們每一步踏下時接觸的地面吧。
再見,海沃德,你好,海沃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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