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物》筆記
《禮物》是法國人類學家莫斯的代表作。莫斯可以算是」坐在扶手椅上的人類學家「的典型代表了。另外,他的學生和老師——列維-斯特勞斯和塗爾干——的名聲都遠比他顯赫。但畢竟,對於早期人類學而言,他的工作仍然是不可忽視的。
本書對於古代社會的描述大致有如下幾點:1、毛利人認為禮物中存在一種超自然的精神性的靈力——「豪」 ,因此他們在得到禮物後必須再將其送出,由此某些物品就不斷地在人際之間循環;2、美拉尼西亞人的酋長乘著獨木舟繞著群島環行,將貝殼製成的作為奢侈品的「項鏈」和「臂鐲」作為禮物送出(當然,由於各個群島的酋長都在這麼做,因此這些奢侈品也同樣處於一種不斷被送出、接受的循環) ,有趣的是,在盛大的庫拉的夾縫中,還存在著普通人之間對於日用品的交易市場——「金瓦利」 ,庫拉與金瓦利是互不統屬的兩件事; 3、送禮—收禮—回禮,這三個義務對於環境下生活的人們都有獨特的約束力,不可相互通約;4、禮物的流通,既有體現了人與人之間良好關係網路的維度,也存在互相爭奪權力和榮譽的維度;5、贈送禮物總是伴隨著儀式,庫拉、誇富宴都有固定的行為程序規範;6、贈送禮物是一種「總體呈獻」 ,與部落中所有成員都有關聯而非首領的個人行為。 而後,莫斯考察了各個現有文明的法律制度:羅馬人對於「物的固有力量」的觀念、印度婆羅門間的饋贈、中國人似乎對於自己已被售出的財產依然擁有一種持續的權力。可以發現,在已有成文法律的情況下,文明依然存在著禮物制度的遺存。在我對《禮物》進行自己的解讀之前,先提一些不直接相關的內容吧。在阿蘭·迦耶為《禮物》所作的導言中談到的內容:斯特勞斯、巴塔耶、布迪厄等人對其的解讀都有著各自的優點,但卻都只截取了部分的事實內容,並沒有完整地把握莫斯的禮物體系。然而在我看來,人文科學比自然科學更能體現庫恩的歷史主義: 我們在對於經驗事實的理解總會受到預設的理論體系的影響,而這並不應該被視為錯誤。換言之,布迪厄等人所演繹的理論既是對於莫斯文本的洞見,又蘊含著對更多人類社會現象的分析,還能夠給出對於當代現有問題作出卓有成效的批判性的解決方法,這正是他們的貢獻所在。千年哲學史所告訴我們,也許提出一個能夠一勞永逸地既把握所有現象又妥善解決一切問題的理論體系是純粹的奢望。由此,讀者擁有了對文本進行「開放地」解讀的權力——這對於《禮物》本身而言亦非壞事,這本薄薄的小冊子由此獲得了被無限解讀的可能。
在莫斯所描述的各種禮物流通的形式中,不可或缺的除了禮物本身之外,還有的就是「儀式」 。我們或許可以說,送禮、收禮、回禮都是理性的,都伴隨著切實的目的(其目的的最終指向是否理性且不去管,至少這些行為自身是理性的) 。然而「儀式」卻不是理性的,它只是宣告了人們即將進行一項有別於日常的特殊事務或進入一個特別的角色, 本身卻沒有實際的用途。其實我們不難發現, 在莫斯所描述的古代社會中, 禮物的流通與人們幾乎所有的社會行為(連結婚姻、維護友情、祭祀先祖與神靈、獲取名譽與權力、決定部落間的和平或戰爭)相關。正如他在書的最後部分所提及的,禮物制度所涉及的各個動機、因素在有意識的指導之下,最終衍生出了政治(後者在古代或許只是精英間的遊戲,但現代社會卻意味著政治已然進入了每一位公民的生活) 。那麼,作為禮物制度中的非理性原則——儀式其實也就伴隨著這幾乎一切的政治行為,早已滲入公共場域的各個層次。在特羅布里恩,在贈還禮物的「庫拉」之外,同時存在著在對於日用品的物物交換「金瓦利」,後者純粹由理性需求主導,沒有儀式也沒有人際間的情感關聯。庫拉與金瓦利這兩種完全不同形式的物品交換同時存在一個社會,這彰示著二者有著截然不同的功能,或者說,二者分別是政治和貿易的起源。我們可以用理性解釋貿易,但當談論到更為廣泛的議題時,除了理性與典型的喜怒情感外,還應注意到一些更為隱蔽的非理性因素的運作。人們往往相信在當代公共場域進行的交流在大體上是理性為主導的, 關於政治的科學與哲學的討論也往往以此為前提,各種版本的後果論、道義論、自由主義、社會主義者以人的普遍理性為基礎構建理論,卻忽視了由非理性的儀式所構築的文化記憶與共同體意識,社群主義者注意到了共同體的存在,然而卻似乎認為共同體間的辯論是在完全理性的框架下展開的。 哈貝馬斯在新近的《後形而上學思想 II》 (Post Metaphysical Thinkings II)中提到,他曾經認為只要有好的理由,人們就能夠在理性上形成交往性的凝聚力,現在他認為,這個理性的凝聚力卻可以回溯到更基本的由非理性的儀式所保障的一致性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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