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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典重讀】陸志韋:上古聲母的幾個特殊問題(三)

編者按:中國社會科學院語言研究所(原中國科學院語言研究所)成立於1950年6月25日,是中國科學院成立時最早建立的哲學社會科學方面五個研究所之一。在六十多年的時間裡,語言研究所一直是漢語音韻學研究的重鎮。曾在這裡工作的著名音韻學家,除語言研究所第一任所長羅常培先生外,主要集中在兩個研究室(研究組)。曾在歷史語言學研究一室(原古代漢語研究組、古代漢語研究室)工作的著名音韻學家有:陸志韋先生(研究員、古代漢語研究組組長、學部委員)、王顯先生(副研究員、古代漢語研究室主任)、邵榮芬先生(研究員、榮譽學部委員)、楊耐思先生(研究員)。曾在方言研究室(原方言研究組)工作過的著名音韻學家有:丁聲樹先生(研究員、方言研究組組長、學部委員)、李榮先生(研究員、方言研究室主任、語言研究所所長)、鄭張尚芳先生(研究員)。為了繼承語言研究所老一輩漢語音韻學家的優良傳統,了解其寬闊的學術視野,學習其開放的學術態度,借鑒其嚴謹的研究方法,吸收其豐碩的研究成果,我們近期擬在【經典重讀】版塊推介老一輩音韻學家的部分論著,為推動當代漢語音韻學的發展略盡綿薄之力,歡迎學界同仁的反饋與互動。

六 喉牙音通唇音

喉牙唇在同聲發現的例子遠不及喉牙通齒的多。毫無疑問的反切列在下面。

下面的反切x通m

「貉

龎汩屑穴圯配菐岡為」等字以及其他可疑的反切都沒有錄下。我把x通m的例子跟別的分錄,因為高本漢主張上古有xm的複輔音。這顯然是枝枝節節,不顧全局的擬音。我們不能援例再擬上kp、gm等等怪音。x通m的例子佔全表的十分之三以上,其中一定包含一個小問題,然而不可以輕易的造一個複輔音,像希臘式的。

喉牙通唇並不是單獨的現象。各「聲」之下同時通舌齒音的很多。除了上表已經註明的,還有「勺殳折翏」四聲。喉牙通唇跟通舌齒實際是同一個問題。牙音跟舌音尚且可通,何況是跟唇音呢? 這都不過是唇化喉牙音在方言的假借,或是在同一個方言里的異讀。

從這樣的論據出發,x通m是極自然不過的。上古音好像應當有一個雙唇的磨擦音,相當於s跟x。現代方言里,x>f是極尋常之事。f>x也不少見。上古通x的唇音何嘗不可以是那雙唇的ф(簡稱f)呢?諧聲系統里,ni跟p不容易通轉,不像n跟t, ?跟k,也許m本是通p、p『的,可是p、p『>f,f>x。m本又可以直接通f,正像?的通x,可是後來f>x。

我們不敢斷定在f之外,上古音有沒有雙唇的v(β)(擬音的時候,凡是上表m通x的,一概擬成f<>x)。

上文還是假定喉牙音的通唇音是跟喉牙音通舌齒音一樣,都因為喉牙音唇化的緣故。這假定也許過於廣泛。像「華」通「葩」之類一定發現得很早,那時候不一定有唇化喉牙音。現代方言里,唇音通喉牙音的也不一定是雙唇音。那末就沒有唇化喉牙音,從「交,古餚切」得「駮,北角切」,未始不可以是很古的方言的假借。周朝的「駮」是k?k呢,還是p?k呢?我們把(1)喉牙、(2)舌齒、(3)唇三方面的通轉歸併在同一個原理之下,只是為便利起見。(1)通(2)的例子反而比(1)通(3)為多,並且好些「聲」之下,k、p、t同時相逢,可見我們的把兩件事合成一件事,不能說沒有理由。可是諧聲譜上,凡是作k>p或是p>k的,不必肯定那k是唇化的。

七 舌齒音通唇音

我懷疑舌齒音可以跟唇音直接通轉。上文已經指出《說文》的好幾個「聲」之下,舌齒跟唇同時通喉牙音,其中喉牙音是轉變的關鍵。舌齒通唇而同「聲」之下不兼通喉牙的,只有下面的幾個例子:

其他見於「丿、乀、匕、冖、亡、少、白、必、艮、系、耳、缶、否、昔、票、朝、茻、驫」各「聲」之下,得聲可疑,因為韻類也不符合,或是象聲字,例如大徐「

,土盍切」。可是上面特別列出來的幾個諧聲的例子決不是漢後的變音。「匋聲」字在西漢以前已經從d、t。「蒲萄」的「萄」字漢時譯d、t音。「皐陶」又作「皐繇」,從d。然而「匋」字許氏作「包省聲,……史篇讀與缶同」,不作「勹聲」,也不作「缶聲」,必有所據。「?」字不作「缶聲」,偏作「匋省聲」,回到唇音的「包聲」。 也許「匋」字本有不同字源的兩個音。

很可能的,這四個「聲」之下,也本是從喉牙音間接通轉,而喉牙音失去了。古方言也許又有n直接通m的,例如「爾聲」,只是可疑而已。這四個「聲」的上古音暫時只可以盲從《切韻》推擬。所可注意的,唇音跟舌齒音,要是在漢前已經可以直接通轉,上文我們用唇化喉牙音的假設來解釋喉牙音跟舌齒音的通轉就非得修改不可,擬音也就不能作t>k>p或是p>k>t。

八 上古唇音的性質

《切韻》的唇音開合不重複,然而切下字開合亂雜,往往跟諧聲不符。例如《切三》「滂,普郎反」;「傍,步光反」,在《五音集韻》作一開一合,可是同是「旁聲」字。自從六朝以來,唇音字的開合久已分不清楚了。

現代方言的唇音也是開合不重複的。不但如此,唇音好像是跟合口違反的。中古音的所謂三等合口變為開口,要不然變為喉音的合口,例如「伐」b?r?t,一方面變廣州f?t、北京fa,又一方面變汕頭huat、文水χua。一二等的所謂合口有的變為開口。例如「婆」b??變北京p『o、上海bu。有的把中古的w變為主母音或是近乎主母音。例如「悖」b??i變汕頭pui,「門」m??n變福州muo?(上平聲而聲調很降)。又有的受了類似合口音的影響,把唇音異化了,例如「謬」mi?u>北京niu、開封?iu。

唇音字沒有真正的合口至少已經有一千幾百年了。那末,六朝以前的唇音能不能分為一開一合的兩套呢?《切韻》的開口唇音在上古音只可以作開口,至少在訂音的手續上不必假設上古合口變中古開口。在介音I之前,主母音?、?、?、?等之前的唇音,《切韻》作假合口。這假合口字在上古音也全是假合口么?上文說,古喉牙音轉舌齒音的,因為唇化。我們不能否認古時已經有嘬口唇音,時代當然不能確定。那末,中古的假合口唇音可以全能譯成上古的假合口么?那未免有疑問。例如(p)a?>p???、(p)ag>p?o,母音已經向後移動。中古唇音的嘬口勢好像是跟著母音的唇化來的,上古音不必作嘬口。所以我主張把上古的唇音一例擬成開口式。在什麼條件之下,上古的p也許應當念成p?,知音的人一望而知。例如「瓶」b??>b??、「蓬」b(?)o?>b?u?、「傍」ba?>b???,是合理的推想。按邏輯說,假設上古音有平唇開口跟嘬唇假合口,已經足夠解釋中古音的來歷了。可是我們不敢肯定上古唇音在什麼條件之下一定作嘬口。所以乾脆把上古唇音字全擬成開口。

表面上看來,這樣的手續有兩點小困難。第一,《切韻》的咍灰開合分韻而唇音重出。那些唇音也是咍開灰合么?要是如此,把他們的上古音全擬作開口,怎樣能教人明了開合口的沿革呢?李季節《音譜》、杜台卿《韻略》的咍灰本是合韻的。那末,唇音在同韻作一開一合么?《切韻》的咍灰,我們以為在方言有主母音的不同,灰w?i、咍?i。其中唇音呢,灰作p??i,咍作p??i,並非一開一合。 我們的問題在乎不明了六朝的某種方言里,那些唇音字何以有p??i跟p??i的分別。要是像李杜的咍灰合韻呢,我們不知道他們書里的唇音是否重出。問題並不在乎構擬上古音的手續上。不論p??i、p??i,上古音的來源都可以寫成p開口,不必作合口。

第二種困難關乎古之部的尤、屋唇音字跟蒸部的東唇音字。那些字的主母音後來變成u,例如「謀坶夢」。要是把他們的上古音擬mi?g、mi?k、mi??,那u好像沒有根據了。我又以為那是嘬口唇音的遺迹。上古音跟中古音之間,mi?g的m有一度作m?,m?i?g>m?iug。這u音是很後起的。漢魏時代,古之蒸部的尤屋字還是在之蒸部,並沒有向後母音移動。

本文選自陸志韋《古音說略》,有刪節,《陸志韋語言學著作集》,中華書局,1985年版,270-276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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