勝負憑誰問-新春攻勢與美軍的困惑

06-24

美國從1961年5月捲入越南戰爭到1973年從越南撤軍，歷時12年，在越南先後經歷了「特種戰爭」、「局部捲入」和「全面捲入」等階段。在越戰中，美國先後投入數百萬軍隊，使用了除核武器以外的所有武器，南打北炸，企圖消滅越南反美武裝，控制越南。但越南人民不畏強敵，萬眾一心，對美展開全民游擊戰，不斷殺傷美軍，積小勝為大勝。美軍在越南損耗巨大，先後戰死56550人、傷30多萬人、損失8700多架飛機、耗費戰費3000億美元，戰略上陷入慢性流血的困境之中。1968年，侵越美軍達50餘萬。但是，美軍侵越不得人心，不但遭到全世界人民的反對，美國國內也開展了反越戰運動。美國政府內外交困，焦頭爛額，1969年以後，不得不認真考慮從越南撤出問題。1973年，美與越方簽署《巴黎協定》，被迫撤出越南。

武元甲（左）威斯特摩蘭（右）

新春攻勢是以河內為都城的越南民主共和國國防部長兼人民軍總司令武元甲大將籌劃、指揮的一次大規模進攻戰役。10萬參戰部隊除部分隸屬於南越民族解放陣線的解放軍外，主要是來自北方的人民軍正規軍。進攻打擊對象主要是入侵越南的美國人。

法國人1954年從印度支那撤退後，美國人就替代法國人逐步捲入越南，在越南南方扶植以西貢為都城的越南共和國，與北方以胡志明為領袖的越南民主共和國並立，造成一南一北兩個政權對峙局面。南越人民為趕走美國人，推翻美國扶植的西貢政權，統一越南，成立了越南南方民族解放陣線和解放軍，積極展開武裝鬥爭。南方民族解放陣線得到北方越南民主共和國的全力支持。而在北越背後，又有中國和蘇聯兩個社會主義大國做堅強後盾。

美國深恐南越政權倒台，從1965年開始，派遣美軍開赴越南，直接以武力支持西貢政權。到新春攻勢發動時，侵越美軍已擁有54萬官兵以及令人生畏的大量艦艇、飛機。越南人民統一越南的關鍵，是趕走美國侵略軍。武元甲調重兵發動新春攻勢，意在消滅美軍和西貢政權的有生力量，摧毀其意志，造成全民武裝總起義的政治局面，一舉趕走美軍，實現南北統一。

新春攻勢發動前，武元甲作了大量複雜的戰略調動和偽裝。幾萬名北越精銳部隊及大量作戰物資，經胡志明小道秘密調往南方，隱蔽於各預先確定的進攻目標近側，待機而動；偵察人員深入敵占區，對美軍與西貢政權軍隊的兵力、火力和其他防務情況反覆偵察；選農曆春節為進攻日，同時宣布將春節提前三天，從1月31日提前到28日，亦即把1月28日當作農曆新年第一天，提前過節，而在正式新年到來的1月31日發動進攻，以便二利兼得，既保證軍民歡度春節，又達成進攻的突然性。

進攻發動前的1月初，武元甲動用10餘個正規師突然跨過劃分南北邊界的北緯十七度線，猛攻駐有6000軍隊的溪山美軍基地。這一聲東擊西戰術果然使侵越美軍總司令威斯特摩蘭將軍上當。他斷定武元甲是要把溪山變成第二個奠邊府，與美軍進行戰略決戰，因而趕緊應戰，將半數侵越美軍調往溪山前線。結果，在武元甲真正要進攻的各戰略目標，美軍兵力大為削弱。

1968年1月31日凌晨，北越人民軍和南越解放軍10萬將士同時出擊，撲向各既定戰略目標。西貢政權治下6個自治市中的5個、43個省會城市中的36個、242個區府中的64個以及50個戰略村、鎮，都遭到猛烈打擊。在南部湄公河三角洲，進攻部隊攻入了芹苴、美荻、永隆等省會；在中部，進攻部隊攻擊了芽庄、歸仁、綏和、金蘭灣等美軍基地；在北部，進攻部隊圍困了峴港、朱萊、芙拜等美軍各基地並向順化、廣治等城發動強攻。而在南越政權首府西貢，幾個營的北越正規軍向西貢政權總統府、聯合參謀總部發動了猛烈攻擊。一支19人的突擊隊甚至乘虛衝進了美國駐西貢大使館院內。

越軍放棄其擅長的游擊戰術，以缺乏現代攻城裝備和攻堅戰術訓練的部隊投入攻堅戰，與美軍進行戰略決戰，確實大出美軍意料之外。不過，美軍在南越的兵力、火力擁有很大的優勢。儘管半數美軍野戰部隊已調往溪山，美軍總司令威斯特摩蘭將軍仍有20餘萬美軍官兵可資調用，另外還有上百萬西貢政權部隊和一些其他國家派來的部隊任由他調遣。更要緊的是，威斯特摩蘭擁有大量現代化交通工具，包括坦克、裝甲車、卡車、運輸機和直升機，具有把大批救援部隊從一個戰區遠距離調往另一個戰區的快速機動能力。從最初的打擊中恢復過來後，威斯特摩蘭一面電令各處守軍據險死守，一面動用各種交通工具，組織機動部隊，急如星火般趕往各處救援，戰局因此而迅速逆轉。

都城西貢是美軍首要救援目標。根據威斯特摩蘭將軍的命令，7個美軍加強營，以坦克和裝甲車為先導，兼程車運到現場，一舉將攻城部隊四面合圍，企求聚而殲之。美軍直升機直接在美駐西貢大使館樓頂平台上起降，把救援部隊送到大使館內，與衝進大使館內院的北越部隊肉搏。北越進攻部隊不但未能奪取西貢，反而陷入重圍，死傷累累。倉惶撤退。進攻美國使館的19名越軍突擊隊員無一生還。

最激烈的攻防戰發生在南越北部的歷史名城順化。這是座曾做過300年皇城，因城內皇宮、皇陵、皇城、天壇等歷史名勝而著稱的古城。為奪取順化，越軍一共投入了20個營的精銳部隊，與據城死守的西貢政權一師軍隊惡戰。起初，越軍幸運地佔領了大部分城區。不料美海軍陸戰隊第一師乘車趕到，攻城部隊腹背受敵。美軍坦克、戰車、海軍艦艇、巡航的直升飛機和各種戰鬥機及步兵的50口徑大威力重機槍和野戰炮一齊開火，立體交叉，把成百噸致命的爆炸物拋向北越部隊陣地。順化城籠罩在無情的烈焰中，所有的歷史古迹一概化為灰燼，進攻部隊與城俱毀，生還者十不及一。

向各處美軍基地進攻的北越部隊情形更慘烈。成千上萬的北越步兵，憑高昂士氣，呼嘯而來。美軍卻沉著應戰，憑藉最現代化的各種火器和精心設計的防禦體系，一次次挫敗進攻部隊。威力巨大的50口徑重機槍不停掃射，成為守方最兇狠的屠殺工具。任憑進攻方意志堅定，將士前赴後繼，視死如歸，美軍陣地依舊穩於磐石。一輪又一輪惡戰過後，陣前屍山血海，戰場變成屠場。在西貢政權軍隊防守的陣地上，每當戰鬥白熱化時，美軍機動部隊總是憑快速交通工具，及時趕到現場，配合守軍，夾擊進攻部隊，扭轉戰局。

北越人民軍和南越解放軍聯合部隊憑著堅強的意志和高昂的士氣，把進攻戰苦苦支撐了整整12天，終因無力打破美軍兵力、火力的巨大優勢，損失慘重，勢衰力竭。2月11日，越軍各部隊放棄進攻戰，撤出戰鬥。新春攻勢以越軍主動收兵告終。

新春攻勢結束後，戰爭史上一個最古老的簡單又複雜的軍事命題又被提出來：哪一方是這場戰鬥的勝利者？越軍投入進攻戰的10萬部隊折損過半，其中3.2萬人陣亡，5800人被俘。在防守一方，美軍陣亡1001人，西貢軍隊及其他國家參戰部隊陣亡2081人，攻守雙方陣亡比是10比1。越軍不僅損失了半數進攻部隊，也未能實現動員和鼓舞南越幾千萬同胞發動總起義的政治目標。新春攻勢過後，美軍聯合西貢政權軍隊四面出擊，擴張戰果，深入解放區，摧毀了大量民族解放陣線基層政權，捕殺民族解放陣線基層幹部不下2.5萬人。北越人民軍和南越解放軍元氣大傷，因而大大減弱了對美軍和西貢政權軍事行動的強度和頻度。概而言之，越軍在新春攻勢中遭到軍事慘敗，而美將威斯特摩蘭在軍事上是確定無疑的勝利者。

然而，對新春攻勢結局的政治結論與軍事結論完全不同。北越人民軍和南越解放軍是為趕走侵略者，實現民族獨立、統一而戰，這種明確的政治目標，與東方文化特有的集體主義、取義成仁、寧折不彎的價值取向相結合，能產生巨大的精神力量。這正是進攻者前赴後繼、視死如歸的動力所在。目睹進攻者迎著火網冒死衝鋒、留下屍山血海的美軍官兵，被進攻者的頑強意志所震撼。一個為統一、獨立而戰的民族，不是任何優勢武力可以征服的。面對屍山血海，獲勝的美軍官兵不能不深思，美軍遠涉重洋，與一個不屈的民族戰鬥，意義何在？這種情緒，又通過新聞界、家書和各種途徑，像傳染病一樣迅速擴散，並傳回美國國內。

威斯特摩蘭是戰場上的勝利者，但他不能以犧牲1001名士兵換取敵軍10倍的損失向美國國會請功。美國議員關心的是美國官兵傷亡名冊，而不是戰果。美國公眾則不住質詢他們的子弟為何而戰？為何犧牲？當他們從電視錄相上看到越南人迎著火網衝鋒，視死如歸，不可戰勝時，便愈是疑慮，不肯支持其政府。新春攻勢影響了美國民心向背。面對反對越戰的民眾情緒，美國總統約翰遜解除了取得軍事勝利的威斯特摩蘭的職務。約翰遜本人則宣布退出新一輪總統競選。

「新春攻勢」的直接政治後果是加劇美國國內政治分裂，美國人普遍失去了在越南取勝的信念和意志。而這二者，正是決定戰爭勝負的首要因素。當從政治學分析新春攻勢時，真正的勝利者是具有決勝意志的越南民主共和國，而威斯特摩蘭和美國雖然在軍事上獲勝，卻失去最後決勝意志，因而在政治上徹底失敗。新春攻勢結束1年後，新上台的美國總統尼克松即調整政策，準備從越南撤退美軍。再過3年，美軍全部撤出越南。1975年4月30日，越南民主共和國軍隊直下西貢。新春攻勢的軍事失敗者，最終完成了民族統一、獨立大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