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領導，我一點忙都沒幫上 | 熊太行聊西遊

文?熊太行

《西遊記續集》的第二個故事，是通天河靈感大王，我們之前也說了，續集和《西遊記》相比，整個精氣神都不一樣了。

其實從主題曲就能看出區別：

「踏平坎坷（啊啊啊）成大道……路在腳下。」

續集的主題曲是這樣的：

「去你個山也高來水更惡，難也遇過，苦也吃過，走出個通天大道寬也闊。」

第一個見到坎坷，豪氣衝天說要踏平；第二個咒山罵水，細數各種苦和難。

一個是初入職場的毛頭小夥子，一個是抱怨自己提升不上去的中年人。

所以要理解《西遊記續集》的價值，就要把它看做一部中年人職場指南。

通天河在哪裡？小說里有記載，陳家莊的陳澄在小說里說過大唐，離這裡五萬四千里。

正好是整個西天路的中間點。

有道是：七年之癢。

又有人說：七活八不活。

一份工作做到第七年的時候，基本上人都疲憊了，想想唐僧的日常吧：

☉ 投宿

☉陪主人聊天

☉倒換關文

☉被捆

☉拒絕求婚

☉呼喚徒弟

☉跪謝菩薩

這樣一份工作干到七八年，你就養成了很多好習慣。

「貧僧從東土大唐而來……」這套廣告詞越念越快，接近華少的水平。

陪投宿的主人聊天，全家的小朋友都搬著凳子來聽，等著師父講三打白骨精。

長老還得勸他們：「孩子們，九點了，快睡覺吧，等你們睡了，貧僧再給你爺爺講女兒國的故事，那個得年滿18歲才能聽！」

兒媳婦意見也很大：「長老，你都講到猴子打死人一家三口了，你覺得我們還睡得著嗎？」

悟空的事業也陷入停滯，他幾乎能列出一個完美的降妖清單：

1. 先變個小妖聊天。

2. 去索戰。

3. 如果對方關門，就放攻城錘巨豬二師弟。

4. 打贏了不好追，找天兵天將。

5. 打平手了的，找菩薩。

6. 打不贏的，呸，哪有俺老孫打不贏的，還不是妖怪法寶厲害。叫土地，找他的來歷。

7. 和八戒沙僧進去打小妖。

8. 燒掉妖怪的洞。

八戒也樹立了自己的關係法則：

1. 猴子說得對。

2. 別惹猴子，讓師父拾掇他。

3. 別真把猴子擠兌跑了，師父要念緊箍咒，就要勸。

最完美的還是沙僧的生存之道：

1. 師父，大師兄說得對啊。

2. 二師兄，大師兄說得對啊。

3. 大師兄，吃東西帶上我。

這種團隊就要趕緊刺激一下，給他們一點前進的動力。

這一集剛開始的時候，唐僧來到了陳家莊。然後大家就展開了一場拉鋸：

老陳：「我這個人特別慘。」

唐僧：「你這個人為什麼慘？」

老陳：「我說了你也幫不上忙。」

猴哥：「你說了我能幫上忙。」

老陳：「幫不上！」

猴哥：「幫得上！」

老陳：「幫不上！」

猴哥：「啊呀急死我了。」

唐僧：「猴頭你有話好好說。」

猴哥：「誰不肯好好說！」

老陳：「說了真沒用，幫不上！」

猴哥：「卧槽又回來了！」

八戒：「哎呀你們別扯淡了，我都餓了！」

這場戲就走了十幾分鐘。

要知道1986年的大多數電視都沒有遙控器，你想換台，要站起來走到電視跟前，「叭叭叭」擰一個盤子，或者按幾個按鈕。

1999年的電視已經都有了液晶和等離子了，這種節奏奇慢的拍法比1986年多的前作還要慢。這就是：

「戲不夠，豬來湊。」

順便說一句，1999年的八戒比1986年的豬顏值確實高了很多，gay里gay氣的，特別嫵媚，但是缺了一點詼諧感。

崔景富

馬德華

你會發現馬德華在和六小齡童對抗，勢均力敵。而崔景富的八戒是六小齡童的夥計和跟班。

靈感大王顯然不是一個好妖怪，但一定不是一個差勁的妖怪。

就連陳澄也說，靈感大王在通天河一帶：

「年年莊上施甘露，歲歲村中落慶雲。」

這個村的人腦子是不是都有病，守著八百里寬的一條大河，就算不下雨，難道不能引水灌溉嗎？

但是靈感大王要吃童男童女。

中國和西方的妖怪都是這副樣子，比如《巫師3》里有三個噁心的老巫嫗，讓村民送孩子給他們吃，但是保護村落不受其他妖怪和國王的勒索。

童男童女，其實就是保護費。

孫悟空是妖怪的老乾家，他上來就問：「買倆孩子不就行了嗎？」

小說里的孫大聖，甚至還報出了價格，「五十兩買一個童男」「一百兩買一個童女」。

電視劇里，唐僧攔住了他：「誰家的兒女不是兒女呢。」

靈感大王是一個公正的妖怪，說要吃誰家的兒女，就一定要吃親生的。別人家得了孩子，靈感大王就跑來看看，記下孩子的星座血型，到吃的時候一定不會搞錯。

靈感大王是個金魚成精，今天我們如果遇到「小妹妹，叔叔帶你去看金魚」，那就是妖怪，就是要吃掉小妹妹的意思。

電視劇里，悟空一直在求人。

1.為了攬到這個除妖的工作，他變成老陳的兒子，管人家叫爸爸。他讓陳家求八戒幫忙，變成小童女一秤金。

2.打怪的時候，身為一個猴子，動作居然比豬還慢。

3.走冰面的時候，八戒都給了師父「橫拿著禪杖」的冰面指南。

4.師父被妖怪抓走之後，他不會水戰，開始攛掇沙僧和八戒去打怪。

5.最後不能取勝，開始跑去找菩薩。

大聖啊大聖，除了飛過去請菩薩，前後你都幹了啥？

孫悟空去南海找菩薩，結果菩薩不讓進，悟空著急，就往裡面闖：

這個美猴王，性急能鵲薄。諸天留不住，要往裡邊狖（念右）。

拽步入深林，睜眼偷覷著。遠觀救苦尊，盤坐襯殘箬。

懶散怕梳妝，容顏多綽約。散挽一窩絲，未曾戴纓絡。

不掛素藍袍，貼身小襖縛。漫腰束錦裙，赤了一雙腳。

披肩綉帶無，精光兩臂膊。玉手執鋼刀，正把竹皮削。

菩薩穿著睡衣在削竹子，看見孫悟空進來，就把他轟出去了。

這點是整個《西遊記》里特別費解的一段。但是你要想想菩薩是哪裡人，整個邏輯就通順了。

菩薩在南海上，中國南海上的島嶼都歸海南管，海南是東北的。

東北人民對人最大的憤怒，就是「削你，信嘛。」

菩薩「咔咔」削竹子，那就是對孫悟空不滿。

一個媽媽看見不成器的二流子兒子進來，「噠噠噠」在案板上剁餡兒，嘴裡還要嘮叨他。

「看見你就來氣，吃啥啥沒夠，幹啥啥不行。出去到處給人平事兒，打不贏了害有個臉回來。說的就是你，你害活得挺滋潤呢？」

一會兒菩薩提出來一個籃子，孫悟空這時候已經變得很乖了，啥也不敢問。

到了通天河界，八戒與沙僧看見道：「師兄性急，不知在南海怎麼亂嚷亂叫，把一個未梳妝的菩薩逼將來也。」說不了，到於河岸。二人下拜道：「菩薩，我等擅干，有罪，有罪！」

這段就是吳承恩老師的高明之處。

愛看《關係攻略》的同學都知道，我的領域就是研究各種人際關係，在現實中，我們往往認為沒羞沒臊的孫悟空能跟所有人結交，是關係達人。

實際上到用人的時候，別人都不幫忙，或者假裝幫不上忙。救活人蔘果樹的時候就是，他求了那麼多神仙都沒用，最後菩薩教他：

「當然你來找我啊，我是你單位領導，你找外面人干哈？」

八戒沙僧一眼就看見了沒梳妝的菩薩，當時腦海中飄起三個大字：

「起床氣。」

於是趕緊磕頭謝罪。這倆人都是部隊里打拚了好多年的高級幹部，這個眼色是有的。這點來說，他們比孫悟空不知道高到哪裡去了。

菩薩即解下一根束襖的絲絛，將籃兒拴定，提著絲絛，半踏雲彩，拋在河中，往上溜頭扯著，口念頌子道：「死的去，活的住，死的去，活的住！」

念了七遍，提起籃兒，但見那籃里亮灼灼一尾金魚，還斬眼動鱗。

菩薩叫：「悟空，快下水救你師父耶。」

菩薩會用「耶」，固然是在賣萌，但是「死的去，活的住」是什麼意思，一直都有爭議。

有的人說，是叫老黿回到自己的洞府來居住。

其實這是一個殺生咒，因為後來八戒沙僧進去找師父，發現：

水怪魚精，盡皆死爛。

大家要注意，觀世音收服黑熊怪的時候，遇見了一個蛇精，悟空打死了他，菩薩還有許多不忍，「你這猴頭，怎麼隨便打死了他。」

為什麼到今天菩薩動手殺死這麼多的生命呢？

1.滅口

這和我們之前拆解小雷音寺是一樣的。佛也好菩薩也好，手下的童子或者寵物下界當妖怪，對自己的人要慈悲為懷，對他們的蝦兵蟹將是要斬盡殺絕的。不然對吃掉的兒童家長沒法交代。

2.給悟空看

悟空在通天河降妖的時候表現不力，菩薩特地展示一下斬滅妖魔的手段，做個樣子。

猴子，學（xiao）著點！這麼懈怠，再往後走一定會給我丟人！（後面是太上老君的勢力範圍）

孫大聖是個聰明人，一下子就收到了。

行者道：「菩薩，既然如此，且待片時，我等叫陳家莊眾信人等，看看菩薩的金面。一則留恩，二來說此收怪之事，好教凡人信心供養。」

按說菩薩日理萬機應該是回去洗頭做好事不留名的，不過這次不同。

菩薩道：「也罷，你快去叫來。」

那八戒與沙僧，一齊飛跑至庄前，高呼道：「都來看活觀音菩薩，都來看活觀音菩薩。」一庄老幼男女，都向河邊，也不顧泥水，都跪在裡面，磕頭禮拜。

悟空把全村的人都叫出來，無非是：

太君不搶糧食

是菩薩救了你們全村，你們以後都不許找菩薩打官司！

菩薩的威脅有效果嗎？有。

1.村裡的人服了。

村裡的人給菩薩磕完頭，明白菩薩不會再找大家的晦氣了，都暗暗感激孫悟空。後來四人組取經回來，重新來到陳家莊，發現陳家人給他們做了一個寺院叫「西遊記宮」，4A風景區，門票20元。「救生寺」，寺里供奉著師徒四人和一匹白馬的雕塑。

解說是：陳家莊人民聰明、熱情，長期擔任通天河救生員，七年前曾經救起落水的四位唐朝高僧。

2.孫悟空聽話了

過了通天河，就到了金兜洞，孫悟空去化齋，變得格外警惕。他用金箍棒畫了一個大圈子，讓師父和師弟坐在裡面。

老孫畫的這圈，強似那銅牆鐵壁，憑他什麼虎豹狼蟲，妖魔鬼怪，俱莫敢近。但只不許你們走出圈外，只在中間穩坐，保你無虞；但若出了圈兒，定遭毒手。千萬千萬！至囑至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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