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紅樓夢裡的人才投資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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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夢裡的人才投資術

《官場紅學》——蘇芩

說到中國最成功的商人，呂不韋算一個。別人投資商品，獨他投資帝王。

呂不韋原本商人，無明確記載說他具體干何買賣，後人揣度他做珠寶生意，終無確實依據。對他商業道德略有記載：「賤買貴賣，囤積居奇」。職業口碑不太好。

中國向來是官本位社會，權力決定一切，作為一個商人，只有把錢和權真正結合到一起，才能實現自己利益的最大化，有了投資本錢，他就開始尋找投資品。這個政治投資品，最終鎖定秦國的一個人質王子——子楚。據記載，呂不韋在邯鄲街頭遇到子楚時，說了一句話，「此奇貨可居！」《戰國策》中記載了呂不韋和父親的一段對話：

見到了子楚之後，呂不韋問父親，「您說耕田種地能獲幾倍的利呢？」

他父親說，「十倍。」

他又問，「那做珠寶生意能獲幾倍的利呢？」

他父親說，「百倍。」

他再問，「如果幫助一個國王登帝能獲幾倍的利呢？」

他父親說，「那就是一本萬利了！」

子楚是秦昭王孫子，秦國安國君贏柱小老婆生兒子，雖然他是秦國的皇子皇孫，卻是個人質，常年被困在趙國過著沒有人身自由的生活，要錢沒錢，要勢沒勢，也沒有出眾的能力，他的親生母親夏姬本來就不得寵，秦國的皇子皇孫又挺多，他的爺爺和父親等於說早就把他拋棄了，任他死活。這呂不韋遇到子楚之後，第一句話就是「我能夠幫助你光耀門楣」，這子楚一聽先就笑了「你也就是個商人，要是有這樣的本事，先光耀了自己的祖宗再說吧！」子楚很瞧不起他，覺得他說大話。

呂不韋不生氣：「我的門楣得靠你的門楣光耀了之後才能光耀！」

這一句話，子楚有點聽出門道了，覺得靠譜。一番深談之後，子楚決定接受呂不韋的幫助「如果日後我真的能夠成為國王，願意跟你平分秦國！」看到子楚如此上路，呂不韋就真正下定決心拿出了大把的銀子和精力，為子楚的登帝之旅展開了行動。呂不韋的出現，讓中國的政治格局發生了重大變化，如果沒有呂不韋，當然就不會有日後的秦始皇。

《紅樓夢》中，也向來不乏呂式「商人」。

第一回，先寫一甄一賈兩個開篇人物。甄士隱和賈雨村的相交全過程，是甄士隱的一場政治投資活動，而充當投資品的，則是這個有狼虎之心的賈雨村。

一出場時，賈雨村是個窮途末路的書生，寄居在甄士隱隔壁的廟裡，靠賣字為生，飢一頓飽一頓，窮困潦倒。按理說這樣的人應該屬於社會最底層的失業青年了，一般豪門富戶根本不屑一顧，江南望族出身的甄士隱對這賈雨村卻另眼相看，時常接濟他的生活。很多人看到這裡先入為主的印象就是：這甄士隱真是好人，對知識分子照顧有加，愛才惜才，一點也不勢利眼。

未必。第一回中，甄士隱家裡的丫鬟嬌杏偶然間看到了賈雨村，曹雪芹針對她有過這樣的一段心理描寫：「這人生的這樣雄壯，卻又這樣襤褸，想他定是我家主人常說的什麼賈雨村了，每有意幫助周濟，只是沒甚機會。我家並無這樣貧窘親友，想定是此人無疑了。怪道又說他必非久困之人。」

這甄士隱是看準了賈雨村「必非久困之人」，總有一天要飛黃騰達的，才想於他落魄之際施以援手，目的是等到將來老賈功成名就之時，作為往日的恩客，能獲得豐厚的回報！按今天的眼光，甄士隱是一位風險投資人，專門投資一些有潛力的「期貨人才」。否則，以書中的介紹來看，這甄士隱不過是一個地主而已，即便出身望族，有些田地產業可以收收租金，畢竟出多進少，後文中，一場大火便把他的家底燒了個基本乾淨，似乎亦算不得真正的大富大貴，且甄士隱不在官場混，撈外快的機會很少，哪那麼多閑錢來接濟外人？出手就是五十兩，按如今的估值看，一兩銀子約300人民幣，一萬五千塊似乎也是不多不少的一筆數目。

這一段文字很多讀者看不明白：甄士隱時常有意想周濟賈雨村，只是沒什麼機會。為什麼啊？施恩的反倒要看受恩的眼色行事？有這樣的道理嗎？

如果單純是叫花子討飯討到了你家門口，隨便舍他碗飯吃，不管好與壞，是新出鍋的熱米飯還是隔夜的冷飯，是無所謂的。但對於一個飽讀詩書的知識分子而言，「施捨」二字卻不是那麼簡簡單單就可以說出口。知識分子清高，好面子，你擺出一副大爺的款兒，像打發叫花子一樣去打發他，你的恩惠反而會被人當成驢肝肺，起到相反的作用。

如文中嬌杏心裡盤算的那樣，「難怪主人說這賈雨村一定不會一輩子落魄的，光看氣勢他就與眾不同。」

既然這甄士隱早就看好了賈雨村日後一定是個當官發跡的好材料，那就不光要想破了腦袋來千方百計的支援他，而且接濟同時，還不能傷到他的自尊心，還要跟建立起兄弟般的友誼以拉好長期關係。否則，你隨隨便便趾高氣揚丟一包銀子過去權當扶貧救濟，就算賈雨村日後真的發跡當了大官，念及當年你對他的傲氣，他會覺得那是自己最灰暗最丟臉的回憶，他只會恨你，不會謝你！現代社會中很多人感慨「好人無好報，幫了人反而被人整」，若果真如此，你該好好反省自己的處世方法和為人之道，於高處不賣高，於矮處不彎腰，是謂為大事之人所為之道！懂投資的人不少，真正精於投資的人是能把樣樣細節都做到極致的，甄士隱算一個。

在無數次的前站伏筆打好之後，中秋節晚上，交易過程正式開始了。甄士隱跟家人團圓完畢，專門另外請來了賈雨村，與之對飲暢談，能看出他對這個賈雨村重視程度之高。當賈雨村透露自己像進京混個功名但又愁於路費時，甄士隱立馬接話：「兄何不早言。愚每有此心，但每遇兄時，兄並未談及，愚故未敢唐突。今既及此，愚雖不才，『義利』二字卻還識得。且喜明歲正當大比，兄宜作速入都，春闈一戰，方不負兄之所學也。其盤費餘事，弟自代為處置，亦不枉兄之謬識矣！」當下即命小童進去，速封五十兩白銀，並兩套冬衣。

瞧瞧這個甄士隱，多麼謙虛，多麼會做人。明明是他資助賈雨村進京趕考，卻把自己的身段低到了塵埃里。在他嘴裡，接濟賈雨村不是他在行善，而是他的責任，是為國家推舉出一位青年領袖，是公民應盡的義務！不論啥樣的人，人家當大爺的都把話說到這份兒上了，你得感激涕零到無以復加的程度才行吧？可是賈雨村不這麼感性，收下了人家的贊助，他「不過略謝一語，並不介意，仍是吃酒談笑」。

其實這寫出了兩點：第一，這個賈雨村不是個俗人，是個落拓英豪，他身上有種大氣質，做事情也有大氣魄，亂世奸雄，不會為了一點小惠折腰紆貴，將來必會有大的作為。他對自己的實力也相當有信心，才會貧也敢傲！第二，身為一個一心巴結向上之人，他其實很明白富貴人家所謂的這種「投資潛規則」，當然知道這甄士隱不會白白的拿著銀子去做善事，此刻資助自己進京趕考，其目的當然是為了日後從自己身上換回更大的利益，甄士隱，是要等著將來收「利息」的！

對甄士隱，賈雨村不會過分言謝，他了悟了甄士隱的真實內心，此刻只管收下他的好意，將來有需要之時，給他適當的回報即可。

後甄家家敗，跛腳道士的《好了歌》是唱給他聽的。句句都是名利財色、富貴繁華，這是跛腳道士對甄士隱的勸誡：一生為了名利，到頭來還是一場空，名利二字是最靠不住的！

嘴上不求功名的甄士隱卻能夠對這首《好了歌》感受至深，做出最精切的註解，原因就在於：自己半生都是名利堆里滾爬過來的，絕非世人眼中的方外高人！

對甄士隱而言，第一回書里就由富到貧來了一個輪迴：一開篇是名門望族，妻女和睦，錦衣玉食，神仙生活。到了回末，丟了女兒，燒了房子，變得赤貧了，去投靠老丈人，又屢受白眼。這時他開始醒悟了，明白了富貴之於貧窮，果真是一瞬之間的輪迴。正是因為經歷過了大起大落，甄士隱才真正大徹大悟了，也才有了對《好了歌》的精彩註解，最終出了家，真正的隱居了。

至此，甄士隱的塵世故事告一段落了。我相信，甄士隱的故事不會至此終結，八十回後，甄士隱定然還會出場。不過續書中結尾寫甄士隱下凡接引女兒香菱之魂回歸離恨天就顯得有些力度不夠了。甄士隱是紅樓重要的開篇人物，他的作用絕不僅僅只是擺設性的做個了結而已。由著甄士隱引出了賈雨村，從此賈雨村如魚遇水，開始了自己躍龍門的宦海沉浮。這一路上，顛簸十數載，爭權奪利明槍暗箭不斷，賈雨村也始終是在盛與衰之間交替。當然，賈雨村名利心重，不是輕易能參破「紅塵」二字的，可以設想，《紅樓夢》一書的真正結局人物應該還是甄士隱和賈雨村，只不過，開篇寫甄士隱引賈雨村入紅塵，結篇則是甄士隱度賈雨村出紅塵。一入一出，紅樓一夢徹底完結。紅樓故事，也就在一甄一賈（亦真亦假）間划上了句號。

甄士隱之後，才說到《紅樓夢》一書中真正的主角——榮國府。

第三回寫林黛玉別父進京都。在第二回中，曹雪芹大篇幅寫了賈雨村和冷子興演說榮國府的情節。當時，賈雨村因不守工作紀律而被皇帝辭退，沒辦法混官場了，轉而投身教育界，去巡鹽御史林如海家裡當了御史千金林黛玉的家庭教師。彼時黛玉年紀小，身體又不好，時常請假，賈雨村這份工作很清閑，工資照拿，工作時間卻相對短的多。也許一般人眼裡這是份美差，雖然教的只是個小學生，但重要領導獨生女兒的家庭教師，這比什麼教授博導都來得體面！賈雨村不這麼認為，作為一個混過官場、依舊志在官場之人，是不可能滿足於修心養性無欲無求的生活的，所以，暫時棲身教育界的賈雨村工作得並不舒心，且時時有不得志的情緒，他在等待、等待一個可以重返官場的時機！

相信賈雨村之所以會選擇在林如海家裡做教師工作，很大程度上也是看中了林如海的官場背景。

林如海是什麼背景？書中說了，林如海的祖上四代襲爵，是鐘鳴鼎食大富之家，直到林如海這一代才從科舉考試這條路徑上做得官，是皇帝欽點的巡鹽御史。

曹雪芹在《紅樓夢》中把林如海刻畫成探花形象，也有另一份雅趣：相傳，康熙大帝文采了得，他曾經偷偷的扮成普通舉子去參加過科舉考試，並且高中探花。但康熙爺畢竟只是玩玩罷了，後來跟監考老師一公布真相，呵呵，全當一樂子，另外再補了一位做探花。

曹家在康熙朝盛極一時，曹雪芹心目中，對這位康熙爺還是很有好感的，《紅樓夢》里，他把摯愛女子林黛玉的父親也刻畫成一位探花，略略有點向老皇帝致敬的味道。

林如海一出場時出任的是巡鹽御史，皇帝派出的專門巡檢鹽道的御史。古代實行鹽的專賣制度，老百姓私自賣鹽是犯法的，而巡鹽御史的主要工作就是監督管理官鹽買賣、鹽引批驗、鹽課徵收、私鹽查禁等事務。據清史記載，乾隆朝時，國家每年的鹽課稅收達五百萬兩銀子，佔全國商稅的一半。可謂要害部門。

恰逢林如海的太太賈敏因病去世，丈母娘差人來接外孫女林黛玉去賈府撫養，那時候林如海年紀漸長，因為工作太忙很難抽出時間照料年幼體弱的女兒，再加上身體也不大好，也沒心思再續弦為閨女找個後媽了！老丈母娘一說來接，他立馬打點行裝讓女兒動身！

不過，既然要讓女兒進京投靠外婆，有一個問題就無法避免了：女兒的家庭教師賈雨村用不上了！

一般人如果遇到這樣的問題，肯定會說：那有什麼難的啊！我是老闆，用不著的員工辭退他就是了！

而不是一般人的林如海不是這麼辦的。

這賈雨村是個什麼樣的人？官場上下來的人！且前文說了，賈雨村性格奸狡，有虎狼之風。能得罪人、敢得罪人，恩仇必報，為官者多此類性格！賈雨村即是如此！他不是君子，「你得罪過我我就一定要讓你付出代價」！所謂「寧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就是這樣的道理！在官場中打滾無數的林如海當然對賈雨村的稟性一眼看得穿透，他定然不會為自己的將來埋伏一個敵人！

另外一重意思，也是林如海的精明心思，他不把賈雨村乾脆開除掉，而是讓他護送女兒進京，順便委託大舅哥賈政為賈雨村謀個職業，也是希望女兒林黛玉將來能夠多個靠山。我們知道，不光這林黛玉是個病美人，連她父親林如海也是個身體欠佳的男人。彼時這林如海不過四十來歲，按現代人的眼光，正是男人的黃金期，卻常常三災五病鬧健康危機。而且林如海很感性，極重感情，老婆死了以後，連再娶個新太太的心思都沒有了。重情，多病，這一點看來，女兒林黛玉倒是遺傳自父親的基因！

身體狀況欠佳的人自然格外敏感，林如海希望從現在開始，就著手為獨生女兒的未來鋪路！他也知道富貴人家的心性，有他在一天，黛玉不會受人輕視，有丈母娘賈母在一天，黛玉不會遭人冷眼，但如果有一天自己和丈母娘史太君都歸了西，那林黛玉作為一介孤女弱流，未必不會受人欺辱！所以，當下讓賈雨村送林黛玉進京，等到了地點，再讓賈政替他某個差事，日後，只要賈雨村能夠有點良心，就定然會知恩圖報。真若有一天女兒受氣受委屈求到他賈雨村頭上，他也不好意思袖手旁觀！畢竟他與待遇之間還帶點師生之誼，也不能算是純粹的外人！

林如海托賈雨村陪同林黛玉進京，給了他一個承諾：我把你的工作問題交代給我的大舅哥，你把女兒給我好好送到了，他一定不會虧待你！

很多人說了：這個林如海為什麼不直接給賈雨村推薦工作呢？

在這個問題上，林如海的做法其實很聰明，他並不親自出面為賈雨村安排工作，而是讓賈雨村護送林黛玉到了賈府之後，讓二舅哥賈政出面幫賈雨村謀官，其中是有門道的：林如海之所以大大方方毫不扭捏地就把女兒送到了丈母娘家，必然是給女兒林黛玉帶足了生活費的！堂堂的巡鹽御史，怎麼可能讓女兒去外婆家裡當個不尷不尬的窮親戚呢？！很受不了一些影視劇中把林黛玉刻畫成窮兮兮的慘樣兒，林家財力雄厚，又沒有太多類似賈府紈絝子弟的豪奢陋習，論起經濟實力來絕對是要強過賈府的。林黛玉初進賈府時，絕非委委屈屈的寄人籬下，而是不折不扣的親戚貴小姐！林如海順便給賈政捎了一封信，推薦賈雨村，相信賈政萬萬沒有推託的道理。

另外就要來看看林如海的性格了。林家世代書香，而且出身鐘鳴鼎食之家，從書中來看，這個林如海算是個清官，個性比較清高，加上家庭負擔不重，不太樂意也沒那個必要搞些勾黨結派撈黑錢的營生，這一點，他比甄士隱強多了。畢竟，巡鹽御可是肥缺，裡面的油水非比尋常，如果皇帝欽點一個貪官來做這差事，那皇帝家的錢財就該直接都轉移到個人賬戶上去了。林如海不願意直接給賈雨村推薦工作，本身的清廉個性，也是一個重要原因！

從這裡看得出來，賈雨村對林如海是很敬畏的。前文中，甄士隱也在賈雨村落魄之際接濟過他，但賈雨村那個時候即便面對他的恩惠也是故作瀟洒，並不特別感激涕零。但這迴文中，林如海幫賈雨村寫了封推薦信，賈雨村是什麼反應呢？「雨村一面打恭，謝不釋口」，對林如海的安排「雨村唯唯聽命」。前後不過幾年，但個性反差極大。當然這有多方面的原因。一方面，林如海跟甄士隱不同，甄士隱只不過是個地方上的富戶，就是希望通過投資青年舉子而為自己將來的富貴生活鋪路，他還並不算是真正的上流社會。而林如海不同，既是世家出身，又是探花及第，皇帝欽點的巡鹽御史，真正的朝廷重臣，是社會權力塔尖最上層的人物！小下屬見了大領導，難免氣短三分！另一方面也是因為，這幾年的宦海沉浮下來，讓賈雨村學會了「珍惜機會」，一開始接受甄士隱的恩惠時，他還是個一肚子理想抱負的青年才子，對未來有無數的期望，這種人最容易「狂」和「傲」，即便受了你的好處，也要表現的瀟洒不羈！但隨著年齡越來越大，老婆孩子也都有了，一家人張著嘴巴等吃飯，這時候賈雨村突然被撤職，打擊當然是不小的，拼了命也得再爬上去，否則這輩子豈不完蛋了！所以，如同雪中送炭，正等機會等到心焦如焚時，突然天上掉了一個大餡餅，賈雨村如何能夠不小心翼翼唯唯諾諾！他也是害怕機會跑掉了！

於是各方面安排妥當之後，林黛玉賈雨村就出發了，一路北上直奔京都！到了京都後，賈雨村拿出了推薦信，賈政也很給面子，立馬就幫賈雨村安排了一個金陵應天府尹的肥差！

大家會覺得：這賈政有點傻帽！至少是看人不準！賈雨村是個一肚子壞水兒的人種，幫他謀了肥缺，日後賈雨村也未必不會恩將仇報！

這就是你沒有讀透《紅樓夢》。

賈政不傻，提拔賈雨村是必然的事情。不光身為高官的妹夫林如海的面子他駁不了，而且，賈府里也一直有這樣的潛規則：投資有政治價值的官員，以期日後能夠官官相連。

大概這也是林如海之所以要託付賈政為賈雨村謀官職的另一個原因，他是看準了岳母一家人的習性！所以對賈雨村的投資，並不單單只是賈政的個人行為，更是整個榮國府的家族行為。

真正的細究起來，榮國府對賈雨村的投資並不是全都顆粒無收的。

第四回，當上了金陵應天府一把手的賈雨村遇上了人命官司，打死人的薛蟠正是榮國府的至親——賈政小姨子的兒子。這官司立馬就變得簡單多了，原本要償命的薛蟠最終毫髮無損的走出了衙門口，你說，如果沒有之前賈政對賈雨村的種種「好處」，這官司有這麼容易了結嗎？想來這賈政讓賈雨村去金陵當差，也是有目的的，至少，賈府的原籍是金陵，他們的根脈深深扎在金陵城，那裡如果能有個為自己辦事的官員，豈不是樣樣事情都來得簡單了？！四十八回，賈雨村出面替賈赦擺平了石獃子，以五百兩銀子的超低價格強買下了二十把古董名扇！雖然站在局外人的角度看來，這賈雨村的確沒幹好事，凈幫著賈府不良子弟干黑心買賣了。但憑心而論，作為恩客的榮國府，確實是從中得到了實惠。至少賈雨村幫他們解決了不少棘手但又不得不解決的難題。

再來看看其他幾個有代表性的投資品。十五回，鳳姐受貼檻寺老尼凈虛所託，收了重金拆散守備公子和張金哥的婚事。鳳姐找的是節度使雲光，暫且不說鳳姐這事辦得地道不地道，那個現管官員節度使雲光，怎麼就那麼聽她的話呢？文中說了，「那節度使名喚雲光，久見賈府之情，這點小事，豈有不允之理」。

什麼叫「久見賈府之情」？大可以自行發散去揣摩。

另外還有賈府資深奴僕賴嬤嬤的孫子賴尚榮，過去的奴隸都是世襲制，家奴都是一世為奴代代為奴，奴隸是沒有權利考功名進入主流社會的，就算你學習再好文化再高也沒用，除非主人特別恩典，把你銷出奴籍，取消了你的奴隸身份，這樣你才有希望做官為宰！而這賴尚榮，一出生就被銷籍了，跟著賈府的小主人們一起長大，長大了以後，賈府又動用關係幫他花錢買了個官做起來，後來一路走運，當上了州縣官，也算是中層小領導了！

賴嬤嬤說起這段故事時，那是感激涕零。讀者看在眼裡，那是感動萬分：誰都賈府領導沒人性，看看人家對待老奴隸這份寬厚，世間有幾個比得了！

但要認識到，賈府這樣級別的人家，是不可能隨隨便便就施恩施惠於誰的，況且還是個奴隸的孩子，根本沒有必要！但這賴嬤嬤一家不同，他們是世世代代的老奴隸了，而且一直就在賈府中生活，離開了賈府的後台支撐，他們的日子肯定也不好過，這樣的人最學得會「忠心」二字，而且，身為一代代主人的近身奴僕，賴嬤嬤一家的根基是很不簡單的，主人的大事小情有幾件他們不知道不參與的？！把他們家的後代培養成與自己權力捆綁的一股力量，定然是忠心又放心，大家都是一條藤上的螞蚱，只能擰成一股力量去拚命！賴尚榮不比賈雨村雲光之類的官員，只是受了小恩小惠，賴尚榮的根兒就扎在這裡，那份依賴感自然比其他官員重的多！發展這樣的政治投品，才叫做「娘家黨」。

賈府真是地道的官宦世家，他們腦子裡每時每刻都在盤算著一個「官」字，如何把官位做得更高更久更牢靠，是他們永恆的奮鬥目標。只不過，鐵打的朝堂流水的官，百年望族也總有坍台的一天。面對權力，權者往往學不會「見好就收」的道理，或者說，身居高位，有時候是騎虎難下，想剎車但剎不住了！

最著名的官場投資人呂不韋，最終飲鴆服毒了解了自己傳奇的一生，皆是因為他太過貪權好利的個性，他沒有清醒的認識到：嬴政不同於父親子楚，如果說子楚是一頭溫順的羊，那麼嬴政則是一頭吃人的虎，作為一個人，擺布一頭羊容易，擺布一隻虎，是會喪命的！只是，擺弄慣了人的人，又怎麼可能甘心受人的擺弄？！要麼大權在握，要麼不如去死！

賈府亦是如此。百年的權力基業下，他們養了一批「狼」，這批狼，在獵人荷槍實彈身強力壯之時，它們會敬畏會馴服，一旦獵人卸下了武裝或人至垂暮，他們會露出吃人的本性。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是兩句最尋常的俗語，但也是兩句最實在的真理。賈雨村也好，雲光也好，賴尚榮也好，雖久見賈府之情，但當恩主蒙難，他們之中哪一個都不會伸以援手。賈府與他們之間的恩也罷、義也罷，不過只是交換，能交換來的僅有「利益」。

賈府斯般富貴福地，遍地金銀，滿目珠翠，唯獨缺的是一個「情」字。這也是曹雪芹筆筆寫情，聲聲喚情，把「情」字拔升到最高位的目的之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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