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全唐詩筆記*1

讀全唐詩筆記*1

卷1_1 【帝京篇十首】(選四)李世民 秦川雄帝宅,函谷壯皇居。綺殿千尋起,離宮百雉餘。連薨遙接漢,飛觀迥凌虛。雲日隱層闕,風煙出綺疏。落日雙闕昏,回輿九重暮。長煙散初碧,皎月澄輕素。搴幌玩琴書,開軒引雲霧。斜漢耿層閣,清風搖玉樹。歡樂難再逢,芳辰良可惜。玉酒泛雲罍,蘭殽陳綺席。千鍾合堯禹,百獸諧金石。得志重寸陰,忘懷輕尺璧。建章歡賞夕,二八盡妖妍。羅綺昭陽殿,芬芳玳瑁筵。佩移星正動,扇掩月初圓。無勞上懸圃,即此對神仙。

從編輯技術上看,一部千古《全唐詩》,只能拿李世民開卷,這是最佳政治選擇,也是最佳文學選擇。

然僅就文學看,一部《全唐詩》,風起雲湧,要死要活,爭奇鬥豔,也只能以李世民此篇開卷。試想,以時序論,唐初,把誰的詩拿來開篇?所謂初唐四傑,縱有老杜唱「不廢江河萬古流」,也是看不下去,提不起精神的。撇開時序,以文學科學論,拿杜甫打頭呢還是李白?拿杜甫打頭李白不會生氣,拿李白打頭杜甫也不會生氣,他倆哥倆好,一時一世知音,但是誰敢保證王維白居易不生氣?照我點一遍《全唐詩》後的感覺來看,就是李山甫韋莊都會很不爽。如果改改文藝習氣和官史——其實就是誰誰說的帝王家史——,我認為,而且我願意為李煜打抱不平,仿一句腔調門面話:把詩還給詩,把政治的還給政治,一千口口年後,千秋功罪,我來評說:當不好皇帝不要緊,能寫出好詩就好——只怕又當不好皇帝又寫不好詩,像諸多願意遺笑千古而且真的遺笑千古的皇帝。而李世民,是當得好皇帝又寫得出好詩的。

皇帝的詩,或現代一點,國家元首的詩,比較一下,裝著講事實講道理地說說,也許會有趣,有趣當中還能澄清一些誤會。

上古的,沒見著流傳下來的詩,照例也會寫的吧,可惜。始皇帝的詩,我沒看到。漢代,兩漢,不屑說,開國大帝劉邦有詩興,會寫,《大風歌》足以傳世,歷代舞刀武好了愛舞個文的,也愛吟誦一下《大風歌》,活用在自家詩詞里。《全唐詩》開卷,李世民就深刻懷念過《大風歌》。沒有時間去翻閱清代的皇帝的詩,估計也要憑弔一下的。但是劉邦詩作數量上不成樣子。他的子孫也有才,也寫,也是數量上太少。詩歌產量不足,至少證實一個實情:氣短。考慮到皇帝是個高風險的短命行業,可視劉邦這種有一首詩流傳者為皇帝詩人,但絕難評價為詩人,若再加上偉大二字,那就成為笑話,像現在的大師。

同樣產量不足的詩天才還有不敢打旗號做皇帝但事實已經做了皇帝的曹操。曹操的武功不須說,他用詩將他之前的詩人和詩都操了一遍,以至於到今天,多少老頭子老到站都站不直風吹就倒到權貴醫院病床上去給護士姐姐保護著,稍微清醒,就說曹操教給他的大話騙人騙己: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壯心不已。

曹操的兒子是名正言順的皇帝,皇弟,詩好,產量高,都出版個人專集,拉幫結派了,但主要是文學史上的地位高,對耍筆杆子的有作用,要論對其後歷朝皇帝的詩教和行政效果,幾乎等於零。而且,詩好,皇帝做得糟糕,無爹的陰影罩著,完得更快。

老劉家的江山裂了後,到魏晉南北朝,做皇帝做大王的會寫詩的,多老啦,可惜只是會寫而已,沒啥影響力。到楊家的隋朝,以為按著該國的氣魄和氣質,皇帝不流傳點兒配得上這氣魄和氣質的詩,說不過去,但是,沒有,也許,命短了。這就到了唐朝。李唐,李家天下,往後「華人」有出息的,大部分姓李,以至於當代中國的邪教首領,姓李的都不止兩個。以前沒見人言及,現在我說,一部唐詩史,原來源頭在李世民處。都是《唐詩三百首》害人,開首五古,記得有「聖代無隱者,英靈盡來歸」,請問哪一家注釋《唐詩三百首》的,講明白了「聖代」二字?檢閱完《全唐詩》後,有一個謬見不吐不快:《唐詩三百首》,是文人的滑頭典型。對上(皇帝),討好,對下民,討巧。兩邊都討好,有左派,有右派,左右逢源,財源茂盛達三江。在帝制時代,當然,這樣剝削祖先的血汗創造,是堪稱選編家的,技術一流。那個筆名叫做衡塘退士的編者,惡行媲美漢代搞獨尊儒術的董仲舒,千年文脈,一朝斷裂,至今合不攏來。

到李唐的尾巴上,流星滑過蒼穹,中國出了李煜。至此,漢字堆起來的詩,終於知道了「個人情感」是個什麼玩意,終於知道描繪「個人情感」是個可以買力氣的活計。他的感覺細膩像被寂寞清秋鎖住的梧桐雨,胭脂淚,相留醉,順帶把詩餘(詞的最早稱呼)的路線也鋪展延伸了。

歷史遮遮掩掩吱吱呀呀晃晃悠悠輪到老趙家上場。一場軍事較量之後的文化較量被記錄。其時趙匡胤還未即位,李煜遣使者徐鉉去說趙。軍事上肯定是爭不過了,敗局已定。也許應該在投降後爭取一點優待,雖不至於像劉備的兒子那樣「此間樂,不思蜀」,但至少可以寫詩飲酒聽樂。徐鉉面對趙匡胤的威武軍陣,問趙:僅僅只是軍隊厲害,沒啥了不起的嘛,口世紀最重要的是什麼知道嗎?是文化。就算到了二十一世紀,最重要的也是文化不是兵力嘛,不信你等著,不死就看的見。我們的皇上,是當今最有文化的皇上,不說別的,《秋月》一首,早已流傳天下,人人唱誦,粉絲如雲。趙匡胤笑道:寒士語爾,吾不為也。我昔年喝了點小酒,經過華山,暈暈乎乎睡到田裡,醒來看見天上的月亮,寫了兩句:乍離海底千山黑,才到中天萬國明。徐鉉一聽趙匡胤吟出兩句詩,頓時傻掉,為主子李煜爭氣的底氣都失掉。徐鉉也是有數的大詩人,懂啥叫好啥不好,回宮復命李煜,道:格老子的,趙匡胤也是個詩人!載《五代詩話》人民文學某版正文第8頁。我添油加醋複述如上。就詩論詩,有一句算一句,一句頂一萬句,一萬句不頂一句,趙匡胤這兩句,氣魄上不輸劉邦李世民和曹操毛澤東。(待查全宋詩論趙)。

元明清和民國,領導人的詩,都排不進帝王好詩系列,像乾隆皇帝,寫的數量天下第一也沒用。民國汪兆銘即汪精衛詩寫得好,但總不好把偽中華民國也算東西吧?更重要的是,叫喊汪精衛詩好,如何如何好,也只是他們一幫子哥們叫出來的,其實是偶有佳句而已。民間現在有一股「過度美化」蔣介石的言論或思潮,見諸報刊和網路。我想,如果蔣介石能寫詩——肯定會寫——且流傳幾首,我是很願意為他加分的。至少蔣介石不擅長吟詠,所以,在兩黨爭天下勝負未分時,對手毛澤東扔過來一顆名叫《沁園春》的手榴彈時,頓時傻眼,手忙腳亂,山城從此多事,據傳,號召黨國一起上,打群架,卻硬是叫毛澤東天下無敵手。辛棄疾問:天下英雄誰敵手?自答:曹劉。曹劉皆詩人也。不會詩,不寫詩,想當敵人都沒門。

講毛澤東有麻煩,他是詩詞一塊上,像他老婆的詩云:江上有奇峰,鎖在煙霧中,平常看不見,偶爾露崢嶸。此處我把詩餘也當詩一塊兒說。在官修的民修的文字里(我還沒看到官民同修的《詩詞史》),毛澤東詩詞古今第一意思的話,不少,一併捆綁了毛澤東書法,天下三絕之意,昭然若揭,明白無誤。我曉得論者的意思,並非說毛澤東詩古今第一,而是古今皇帝第一,人民共和國的締造者和領導人,也是黨的主席,黨領導國家,雖非國家主席,但也是國家元首,按老皇曆說,也算是皇帝。

我不認為毛澤東詩可在皇帝詩隊伍中當排頭兵。綜上,劉邦、劉徹、曹操、曹丕、李世民、李煜、趙匡胤、乾隆,毛澤東,皆可為詩人。論為詩詞魁首,必須講究科學發展觀,不能像古代詩話詞話,蜻蜓點水,拈花一笑。余以為,余致禮(非敢致力)於漢詩三五年,淺薄無行,但論詩人短長,排列梁山泊座次,卻曉得以下科學要素:一、數量,二、質量,三、古今贊同票和反對票的比例。

第一項,數量是一刀切的硬指標。否則,真要把趙匡胤評為第一,他那兩句,有形有意,有心有情,形壯闊,意低回,心正大,情浩蕩。比劉邦的那一首好,劉邦的,皇帝的霸道氣味過濃,依稀還得見牛二氣息。革命眼看要成功,金鑾寶座已擺好,犯不著像個洗腳上田的農民,挑燈夜戰數鈔票數到手痛;李自成假如多讀了幾句書,估計也寫得出這等《大風歌》。以數量論,乾隆第一,李世民第二,曹操第三,毛澤東第四。我的思想是,期待毛澤東還有許多詩被鎖在加密文件保密櫃里,只是不讓你們看。我估計老毛要是不寫,他如何打發漫漫長夜。

第二項,質量。這個短話說不得。比如「天生一個仙人洞」,老毛為老婆題照片的詩,一千個人有一千個哈姆雷特,大家都知道,一千個人有一千部《紅樓夢》,魯迅和毛澤東也知道,毛澤東教了許世友將軍,所以將軍也知道。老毛給老婆的題詩質量如何,一千個讀者有一千個洞,不贅。

以被現代學術洗禮過的「詩學常識」作標準,詩的質量優劣大約要包括下列指標:1,語言的彈性和張力,語言的音樂性和文字技巧,2,思想高度深度和廣度,3,內容複雜和簡易程度。4,情感深度。

曹操時代,四言為主,在1項上,曹操先天不足。

漢語詩,語言彈性和樂感,三字不如四字,四字不如五字,五字比六字強,「花落山僧未掃」,史上幾乎沒一首六言好詩,當代大家錢鍾書也寫,算是六言里最好的。三四五六字俱不如七字,到七字就定型了,誰也不要再往上添加,膽大的力圖突破,寫出八字句,結果是兩個四字句而已,加到九個字的,上四下五或上五下四,作者自己先要覺悟自己是在折騰,明明本來應該口口(忘了當時要寫的是啥字,可能寫時發音不準打不出字),可是好奇心害死貓。氣息斷斷續續的,就乾脆寫詩餘,不寫詩。詩「定型」為七字為主,害死好多氣短的,也害死好多沒有語感偏要做詩的。寫五古好,容易蒙人。寫四言的,曉得把一句話八個字分兩半的,就寫四言蒙人,人一看,哇塞,到老曹那兒了,這滋味,怎一個牛字了得。(關於漢詩字數與樂感的言論,不是我的發明,我也查不到書。最近的人,啟功的某本書似乎講過。)

在2項上,曹操最高。(待加論曹詩)

在3項上,李世民第一。請看《全唐詩》所載全部李世民詩題:《帝京篇十首》《飲馬長城窟》《行執契靜三邊》《正日臨朝》《幸武功慶善宮》《重幸武功》《經破薛舉戰地》《過舊宅二首》《還陝述懷》《入潼關》《於北平作》《遼城望月》《春日登陝州城樓俯眺原野回丹碧綴煙霞密翠斑…聊以命篇》《春日玄武門宴群臣》《登三台言志》《出獵》《冬狩》《春日望海》《臨洛水》《望終南山》《元日》《初春登樓即目觀作述懷》《首春》《初晴落景》《初夏》《度秋》《儀鸞殿早秋》《秋日即目》《山閣晚秋》《秋暮言志》《喜雪》《秋日斅庾信體》《賦尚書》《詠司馬彪續漢志》《詠風》《 詠雨》《 詠雪》《賦得夏首啟節》《 賦得白日半西山》《 置酒坐飛閣》《 采芙蓉》《 賦得櫻桃》《 賦得李》《賦得浮橋》《謁并州大興國寺詩》《詠興國寺佛殿前幡》《望送魏徵葬》《傷遼東戰亡》《月晦》《秋日翠微宮》《初秋夜坐》《秋日二首》《冬宵各為四韻》《冬日臨昆明池》《望雪》《守歲》《除夜》《詠雨》《賦得含峰雲》《三層閣上置音聲》《遠山澄碧霧》《賦得花庭霧》《春池柳》《芳蘭》《詠桃》《賦簾》《詠烏代陳師道》《詠飲馬》今時好客,當駕駛全球定位銷售絕頂好車行駛大河山川間,歇口氣,緩和駕駛疲勞時,亦能作詩詠豪車乎?《賦得殘菊》《賦秋日懸清光賜房玄齡》《琵琶》《宴中山》《餞中書侍郎來濟》《於太原召侍臣賜宴守歲》《詠燭二首》《詠弓》《賦得早雁出雲鳴》《賦得臨池柳》《賦得臨池竹》《賦得弱柳鳴秋蟬》《探得李》《詠小山》《賜蕭瑀》《賜房玄齡》《遼東山夜臨秋》《賜魏徵詩》《兩儀殿賦柏梁體》。比較可以發現,日後李世民的子孫和臣子弄過的,李世民全弄過。

一個皇帝作詩在選題上能如此不裝逼,史無第二。就拿被毛澤東「詞為」「略遜風騷」的毛澤東與李世民比一下看看。毛詞有思念愛人的,思到半夜睡不著,道是「堆來枕上愁何狀」?啥樣?「江海翻波浪」。可這是毛澤東死後後人發表出來的,他生前沒有向大家出示。包括寫給丁玲的詞,「昨日文小姐,今日武將軍」「壁上紅旗飄落照」「洞中開宴會,招待出牢人」,寫給彭德懷將軍(元帥)的詩,「誰敢立馬橫刀,惟我彭大將軍」,寫給誰誰的,「記得當年草上飛,長征隊里每相隨」,等等,都是毛澤東生前沒有收錄到集子里的。尤其在新中國時間開始了之後,毛澤東幾乎沒給同志們寫過詩,給老同學周世釗寫過一首七律,「莫嘆韶光容易逝,卅年仍到赫曦台」。同志們是多麼盼望毛澤東「賜」一首啊,他寧願幫陳毅將軍(元帥)改詩,改他不擅長的五律,也不願意賜一首。唱和者,門都沒有,黨外人士另說。老毛也不肯召集同志們寫詩,儘管手痒痒時也會寫信談談,教育一下同志們,說些言不由衷的話。我起筆早了,不該在這裡千頭萬緒地寫這個。打住,僅就詩的內容多寡論,毛澤東不如李世民,而「君臣相得」,一比就知,毛澤東沒有一首詩能比李世民的這一首:

《賜蕭瑀》 疾風知勁草,板蕩識誠臣。勇夫安識義,智者必懷仁。

這是僅靠兄弟和忠義就說得出的話語。而「惟我彭大將軍」之類,除了帝王口氣還是帝王口氣。

話題過度到第4項,詩的情感深度。上邊講到第3項時已經涉及。在常規範圍內,帝王將相,其實也就是才子佳人。舞刀把子而能搖筆杆子,詩詞能流傳,絕非缺少感情的弱智白痴人物。問題只是,怎樣表達描繪他的感情?表達描繪了多少感情?表達描繪的感情裡邊有多少水分?表達描繪的感情裡邊有多少是人的?有多少是獸的?有多少是介乎人獸之間的?……

問號後邊的省略號證明,這樣的問題還可以一直問下去,問到打破砂鍋問到海枯石爛。因為,文學或文學語言,已經被充分證明:就是用來裝逼的,複雜點說就是掩飾的裝修的誇大的弘揚的宣傳的美化的……這與時俱進的最重要的一點,在浩瀚的古典漢語詩學著作里是沒有的一點,古典漢語詩學著作里到處是對文字的崇拜和崇拜,崇拜和崇拜。廣大華人跑到西方去做漢詩的學問,就學到了一點,放棄崇拜,專精一點,一句,一朝,一代,一人,一時,一事,然後寫出規範的博士論文或著作。看到的譯著大約如此,也許是譯筆的問題,也許不是,感覺是,完全對一種文字失去全部崇拜,拆分一家龐大公司一樣拆分一首詩詞,一個作者,也似乎用力過度。我希望能剔除崇拜又保持一點崇拜,謂之中庸,未知可否。

第4項,首推李煜。對曹操李世民毛澤東三家,難以取捨。本來毛澤東詩詞在個人情感方面是比較寡淡的。他跟黨內同志幾乎沒有詩詞唱和,也許不是不屑於唱和,他知道黨內有能寫的,這點絕對完勝國民黨主要是蔣介石集團。郭沫若是黨外的「黨內人士」,有唱和。他跟黨外人士偶有唱和,但僅限於熱場合里的人物,比如柳亞子,這種唱和從屬於政治而非文學。所以毛澤東哪裡有「我有嘉賓,鼓瑟吹笙」之樂,哪裡有李世民《賜魏徵詩》:「千日醉不醒,十年味不敗」的雅興。但毛澤東的《蝶戀花》,懷念他前妻楊開慧的,的確深情之極,「我失驕楊君失柳,楊柳輕颺直上重霄九……」。情感下得去,最後還上得來,不似李煜,有時不免落入趙匡胤評價:寒士語爾!「忽報人間曾伏虎,淚飛頓作傾盆雨」。中間還有瑰麗奇異的得自宋詞的意象:吳剛捧出桂花酒,小白兔守護寂寞嫦娥。

整體來看,曹李毛三家詩包括毛詞的感情深度,排序亦是曹李毛。鑒於所謂「情感深度」是個老子的道一樣玄之又玄的東西,茲說明如下:此處僅就詩論詩,不及其餘。我不承擔解釋何謂情感深度的責任,沒這個學力,能力倒是有。如果我輩有眼福,真從曹操墓里發現了曹操新詩手稿,或又發現公布毛澤東新詩,如果到那一天我還活著,再說吧。

綜上,帝王詩,毛澤東不是第一。以數量論,乾隆第一,以質量論,李煜第一。以古今贊同票論和反對票論,無法得出結論。

古代論家不看好李煜,嘀咕和低估李煜,那是站在帝王家的立場而非文學的立場。他們不知道做皇帝的也是人,做皇帝也是一個高風險的職業。天地人,天地人,皇帝敬仰和念叨的就這三樣,分不開,可是古代論家老是把皇帝當天不當地和人,所以一聽自以為是的李煜的「亡國之音」就害怕。

幾卷中國古代詩論和詩選,其中貫穿一個怕字,怕啥呢?怕不忠君,怕亡國之音,怕記事。

我猜想,詩論家貶低晚唐詩,其中一個已經「思潮化」的理由是,晚唐詩多有不忠君之作,倒是真的不關藝術什麼事。思潮是頑固的,現在打開電腦讀溫庭筠的某詩,明明白白在罵漢武帝寡恩薄情,「思潮」還在教育讀者:這是愛國詩,如何如何愛國地胡扯一通。去看看晚唐李山甫的詩,去看看古今選本選了幾首李山甫的詩,有論者謂李山甫的是虛無荒誕,可是同時又讚美李白,李白「賞窮江山,看盡花柳」,訪仙問道久醉不醒,不虛無荒誕?其實只是李山甫講真話,懷疑皇帝和國家都有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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