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游|我看林紅玉
作者:王君蕊
【作者簡介:王君蕊,高三學生。愛讀書,熱愛文學。高一擔任文學社活動部部長。高二擔任校史講解團團長。 曾獲"恆源祥杯"全國中學生作文大賽一等獎。】
【按:本文寫出了小紅的獨特之處:最具有個人意識。她的自我意識不曾被丫鬟的身份所迷失。無論是主動的愛情追求,還是「攀高枝」,都展現了紅樓中另一類的少女情懷:那就是個性的飛揚。而且心態健康陽光,在挫折中從不放棄成長。命運全靠努力,低開高走。這也是她過人之處。】
迷迷糊糊地讀過紅樓夢,滿眼是嬌俏玲瓏的女孩子,各有各的風流情態,寶釵端莊,黛玉通透,襲人溫順,晴雯剛烈。弱水三千中,紅玉沒有滿腹才情,也沒有和順性子,不是個戲份很重的角色,卻是我最欣賞的一瓢。
紅樓夢中各人對紅玉的評價不過寥寥數語,卻很能說明問題。寶玉初見紅玉,便是「穿著幾件半新不舊的衣裳…容長臉面,細巧身材,卻十分俏麗乾淨」,秋紋口中是「沒臉的下流東西…你也拿鏡子照照,配遞茶遞水不配」,寶釵是貶「他素昔眼空心大,是個頭等刁鑽古怪東西」,鳳姐是褒「這一個丫頭就好,方才兩遭,說話雖不多,聽那口聲就簡斷」。從眾人的評價里可以大概推想出紅玉的形象:一個正值花季、爭強好勝的女孩子,同時也是一個受奚落和不公而倍感落寞的丫鬟。
在曹雪芹筆下,她無疑是一干丫鬟里最出眾的一個。她有能力,好強、好勝,能言善辯,不受束縛,較之同樣挖空心思想進怡紅院的柳五兒,紅玉要巧妙得多。
她先把目光投向賈寶玉,先是乘著寶玉房裡的丫鬟們大都不在,便借故找手帕不去催水,聽到寶玉喊渴,忙上來倒水,卻又不把自己的攀高之意表現得太明顯,寶玉問話時也是冷笑了一聲道「認不得的也多,豈止我一個。從來我又不遞茶遞水,拿東拿西,眼見的事一點不做,哪裡認得呢」,一句話表明了自己的處境,話里不帶諂媚和敬畏,語氣中略含抱怨和嬌嗔,恰是符合寶玉「最是不要人怕」的心態,以此引起寶玉的注意。
如果小紅在這次或是有意或是無意的倒水事件中,已經初現伶牙俐齒、心思細密的性格特點,之後二十七回替鳳姐傳話之事,便是其能力的充分體現。
當鳳姐對她的能力抱有疑問時,紅玉回答道:「奶奶有什麼話,只管吩咐我說去,若說的不齊全,誤了奶奶的事,憑奶奶責罰就是了。她的話里暗含著自信,以此得到鳳姐的信任,也有一份承擔,大有一副「我傳達不好,您儘管處置」的勇氣,這也是鳳姐所欣賞的。當鳳姐提出要提拔紅玉時,她說:「願意不願意,我們也不敢說。跟著奶奶,我們學些眉眼高低,出入上下,大小的事兒,也得見識見識。」這句話極巧妙,既給足了鳳姐面子,又把自己的志向展示給了鳳姐,同時也在暗示,二奶奶如果想要我,決定權不在我,而在於您。
後文中追逐愛情的過程,更能體現她富有心機,善於交際,不受束縛的性格特點。若非紅玉的小「心計」,這一段姻緣必定很難釀就。
她與賈芸的初見是在寶玉的書房裡,賈芸在書房苦等寶玉,「正是煩悶,只聽門前嬌聲細語的叫了一聲」,往外一瞧,是個細巧幹凈的丫頭,心頭定是一震,小紅先是抽身出去,在得知賈芸是誰時,則是「下死眼把賈芸盯了兩眼」。
在男女見面不能直視的古代,小紅何以對賈芸「下死眼盯了幾眼」?我們不得而知,只能猜測。或許是一個花季女子對同齡男孩子的好奇,況且賈芸是個斯文清秀、長挑身材的漂亮少年;也或許就是我們現在說的「眼緣」,是一見鍾情的前奏;也可能在交談中她得知賈芸是「本家的爺們」,在寶玉那兒受挫後,不服輸的本性使她本能地另謀出路。
紅玉對賈芸說:「依我看,二爺竟請回家去,有什麼話明再來」。正當賈芸詫異之時,紅玉解釋道:「他今兒不會下來,難道讓二爺在這兒等著挨餓不成!便是回來有人帶信,也不過是口裡應著。」一番話,立刻給賈芸留下深刻印象。明為就事論事,實則暗含關切。
賈芸覺得紅玉簡便俏麗,想要問她名字,此時賈芸已對紅玉充滿好奇。賈芸走時,已是「口裡說話,眼睛瞧著那丫頭還站在那裡呢」。古代男女初次見面不應該四目相對,尤其是女子,要低頭,方顯女子的含蓄內斂。剛才只是小紅「下死眼盯賈芸」,此刻是賈芸眼不離小紅,兩人眼神已經開始互動,不再是單方面的行為,兩人的曖昧便在這一來一去的眼神互動中埋下了種子。
之後在二十六回的「蜂腰橋設言傳密意」一回繼續發展,此回開篇便寫紅玉神思恍惚、百無聊賴,向佳蕙感慨:「誰守誰一輩子呢?不過三年五載,各人干各人的去了」,實則是一個花季少女愛情渺茫、前途不得伸展後的悲觀惆悵。
恰在此時,遇到李嬤嬤,得知李嬤嬤正要喚自己的心上人進府,可以想像,一個處於暗戀中的女孩子突然聽到別人口中提到那個人,內心該是多麼歡欣鼓舞、心潮澎湃。小紅假裝隨意聊天,「您老人家當真就依了他去叫了?」之後再次確認賈芸是否會來,「那一個要是知道好歹,就回不進來才是?」得了李嬤嬤肯定的回答後,心思便不在李嬤嬤身上了,而是說「既是進來,您老人家該同他一齊來,回來叫他一個人亂碰,可是不好呢」,表面像是關心李嬤嬤的差事,實則是打聽出心上人的行蹤,語氣中也不著痕迹地表露出對賈芸的關心。
而後一段,她巧妙地通過跟墜兒的對話告知賈芸手帕是她丟的,賈芸聽到「心內不勝喜幸」,一個「幸」字,便更加確定不僅僅是小紅暗戀賈芸,賈芸也同樣愛慕著小紅。而主動出擊,把心事透露給對方的那個人,不是賈芸,而是小紅,可見小紅性格中的不羈和勇敢,以及對自己愛情的主動把握意識。
「那賈芸一面走,一面拿眼把紅玉一溜,紅玉只裝著和墜兒說話,也把眼去一溜賈芸,四目相對時,紅玉不覺臉紅了,一扭身往蘅蕪院去了」,好個「四目恰相對」,古今多少愛恨糾葛都是從這一個四目相對開始的。我想,比之寶黛間纏綿又著實讓人心急的分分合合,倒是紅玉的情感經歷頗有詩經里「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的味道,「匪報也,永以為好也」,遺帕惹相思,讓人莫名暢快。
當然,紅玉再怎麼滿腦子算盤,也是個十六七歲的女孩子,有著十幾歲少女的單純可愛之處。
二十七回芒種節,當鳳姐站在山坡上招手叫人時,那麼多丫頭,獨小紅一人棄了眾人,跑至鳳姐跟前,有人認為這是小紅在接近寶玉受阻後的又一次算計。我認為這裡不是突顯小紅多麼有心計,她又不會死死盯著鳳姐,等待機會,她也想不到鳳姐會看上她,會從寶玉這兒挖人。大概是因為這個年齡的女孩子眼明心快,充滿活力,才會即時看到鳳姐叫人,才會迅速跑到鳳姐跟前聽使喚。
紅玉的可愛還體現在她的真實。寶玉燙傷,她在房裡守著寶玉,賈芸領一眾小廝在外頭坐更看守,二人正是飽受相思之苦時,「那紅玉見賈芸手裡拿的手帕子,倒像是自己從前掉的…這件事待要放下,心內又放不下,待要問去,又怕人猜疑,正是猶豫不決神魂不定之時…」這一段顛三倒四的猶猶豫豫,心神不寧,正是初戀時的小女兒模樣,像極了身邊花季男孩、女孩初戀的狀態。
下面我想談談我對紅玉其他方面的認知。
其一,紅玉和其他丫鬟對愛情的選擇不同。
紅玉選擇的愛情對象賈芸不是一個小廝,說明她不甘像其他丫鬟那樣,隨便找個小廝配了。她不像司棋,選擇的是作為小廝的表弟。她也不像襲人、晴雯,心意暗屬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寶玉。襲人已由王夫人默許,會是寶玉的妾,晴雯也是賈母安在寶玉身邊的未來姨娘,不管她們的情感有多麼熱烈,所得到的愛情始終要和很多人共享。
小紅愛上的是一個少爺,但是個沒落的少爺。賈芸處境艱難,會為了生計到處奔波,這樣就有和她結合為夫妻的可能性。同時,受經濟條件制約,賈芸大概能夠用情專一,賈芸日後三妻四妾的可能性偏小。再者,小紅是與賈芸共患難的人,也值得賈芸真心相待。小紅的愛情雖然跨越了階級,是理想的,但也是基於現實的。
其二,紅玉和其他丫鬟對自己的認識也不同。
紅玉一開始想博得寶玉的關注,秋紋、碧痕看到紅玉與寶玉說話便「忙進屋來瞧東瞧西」,並「心中不大自在」,對紅玉百般譏諷,把紅玉的表現說成是「現弄」,把紅玉說成是「沒臉的下流東西」。但從之後的小紅替鳳姐辦事中可以看出,小紅的「現弄」並不是為了爭做姨娘,而是想在工作上有所施展,入大丫鬟之列,以實現自己的人生價值。
也就是說,跟著哪個主子在小紅的人生規劃中是不重要的,在她心中,「我」的概念是十分清晰的,她的人生目標並不取決於她的主子是誰。而「丫鬟只能依附於主子存在」的觀念在其他丫鬟心中是根深蒂固的,在紅樓夢中呈現出的,也恰是這樣一種普遍心理,如襲人為成為寶玉姨娘的種種算計,晴雯出府後的凄涼境況,都顯現出丫鬟在大勢下的無可作為、無力作為。
小紅的「現弄」,使她不再是附屬於某一個主子,而成為了一個能夠把控自己人生方向的自我意識明顯的人。
其三,和紅樓夢中同樣有反叛精神的是晴雯相比,小紅追求的平等是不同的。
晴雯是「心比天高,身為下賤」,潛意識痛恨丫鬟與主子不平等的封建體制,而紅玉是想往上爬,不甘屈就於一個洒掃丫鬟。
紅玉追求平等的方法比晴雯聰明,也比晴雯理智。她在受到挖苦諷刺排擠、不被重用的不公待遇時,付諸行動,多方面入手,百折不撓,並能時刻保持端正的心態。晴雯卻是認為自己不該低人一等,對自己沒有清晰的認識,仗著寶玉對自己好,就敢跟主子頂撞,又是罷工又是摔茶碗,全然忘記了自己的身份和地位。
我們不必主觀地判斷紅玉與晴雯究竟誰對誰錯,的確,紅玉的成功脫不開機緣巧合,晴雯的結局也並不全怪她的嬌縱放肆,二人的處境也不相同。但我想:身處困境,也許真的需要一些紅玉的機巧。當我們顧影自憐,慨嘆清高不為濁世接納時,有多少人在濁世中憤然前行?而當他們「長長遠遠的在高枝兒上」的時候,我們又有什麼立場去否定他們的付出呢?
紅玉的見識不僅限於此,她是賈府中難得的清醒者、成功者。她能說出「千里搭長棚,沒有不散的宴席」這樣的話,在賈府只有秦可卿和探春有這般遠見,秦可卿死前託夢給王熙鳳說「月滿則虧,水滿則溢」,探春在抄檢大觀園時也說:「可知這樣的大族人家,若從外頭殺來,一時是殺不死的,必須先從家裡自殺自滅起來,才能一敗塗地!」而這兩人最終也未能幫賈府擺脫困地。
紅玉是幸運的,她收穫了事業,爭取到了愛情,在濁世中得以保全自身。她在賈府這場命定的紛亂大夢裡走走停停,卻沒有迷失自己。在名為「玉」字的一干人里,獨紅玉因「重了寶二爺,如今只叫紅兒了」,細細想來,單叫紅兒也沒什麼不好。
紅玉這個角色,原本就是與紅樓格格不入的「刁鑽古怪東西」,是賈府里「真」得過頭的一抹亮色。她超脫於明爭暗鬥、愛恨糾葛,不必背著黛玉般「還他一生眼淚」的前緣,也不是妙玉那樣超脫的檻外人,只做個小有心計的丫鬟,也不必去爭那人人都想用的「玉」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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