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山，自內心升起

花山，自內心升起 　　燕華君　　花山，蘇州城西一座普通的山，不知為何，閑走於此，常令我憂傷地想到《布列瑟農》：冥想中的天堂，真正的天堂——你再也回不到的地方。　　花山，埋葬著我的父親和母親。　　所以，一年裡我至少會去一次或兩次花山。　　父母在世的時候，花山還是那個荒蕪的花山，連一條像樣的路都沒有。除了她的名字和詩詞中閃爍的艷麗，花山似乎與蘇州的好山好水相去甚遠，——那時候，我們只是在去往天池山的路上，翻過花山而已，誰會正眼瞧她？世態炎涼，月圓月缺，花山在悄悄地發生變化。父親離世後的一個黃昏，我亂走花山，被她的美艷驚到：嶄新花山，它的歷史、人文、景觀、文物一一展現在眼前，讓我心悅誠服，喜悅頓時漲滿內心。　　洗硯磨墨作字，焚香掃地讀書。蘇州老法頭的生活大體如此：殷實人家造一座園林住，普通人家則在粉牆黛瓦上開一扇花窗。庭院里遍植花草，書桌前放幾本線裝書，案几上點一縷線香。　　花山，從骨子裡是蘇州的，她的著名八景與蘇州老法頭生活貼得如此天衣無縫：天池勝境，寒枯名泉，寂鑒石屋，蓮花奇峰，翠岩遺址，元代大佛，摩崖石刻，花山鳥道。　　這是新花山呢，此時此刻，有一種光芒彷彿樹梢寂靜遠去，有一種陰影如同傍晚令人吃驚。一切都是恍惚，時空交錯的感覺里，敘說已成為不確定因素。　　那就不敘說，沉默中，我給父親買了花山墓地，繼而是母親。　　滿眼是花山摩崖石刻，名字起得既隨意又不凡：山種，隔凡，洞天，穿雲棧，花山鳥道，水石佳處，雲屏，且坐坐。　　滿眼是花山的綠，在一片沉沉的翠色中，紫薇之淺紫，映山紅之粉紅，生薑花之淡黃，三種顏色互為映照，此消彼長。衣食住行，生老病死，如果有山可傍有水可依，那就是詩意人生吧。　　看一棵樹靜止不動，看一棵樹突然發痴一樣亂動，樹枝樹葉相互纏繞，長長地糾結地伸展在天空下，優美姿態寂靜姿態，但我看不到風，這傻孩子，它以為我不知道是它作的亂啊，它到處亂走亂逛，喜悅的心情彷彿我在花山那些清靜的日子。　　我在花山，走著走著，天就黑了，天黑之後會有許多從前的靈魂出沒其間，所以我要當心我的眼睛。痴想，白天時光，我叫醒父親，去登一登蓮花峰；而夜晚時光，我則陪著母親，去寂鑒寺聽經；走累了，我們一起去半山腰喝雷泉茶，吃菩薩面，——三個人的好時光，我們在花山。　　這麼想的時候，花山，像一輪大月亮，陡然自內心升起，風清月白。而與父母雙親在一起的舊時光，恰如月色，疏淡安然。切切時光里，竟能聽見落花無數。「夜深山月為誰明？」　　月亮沉入雲海，四周黑漆漆，空蕩蕩，我不知道寂寞的心能夠忍耐多久？在這些黑漆與空蕩之間，似乎有人掩面而泣，唉，真如韓少功所言：其驚心動魄的自我緊張和對峙，不是每一個人都能輕易得到的內心奇觀。　　花山的靈魂在於靜，更在於暗。靜和暗，加上黃昏，這種情調最適合游花山。抬頭看天，天青色終於等來了煙雨，一天一地寂靜的雨聲，夢裡依稀，桂花香氣在石階上飄出飄進。　　這些，種種，山和石，廓和軒，花和樹，靜和暗，是花山緩緩展開的台階，五十三參，五十三個台階，順著台階，慢慢走　　完花山旅程。明朗如詩，清新如夢。　　花山，看不厭的四季風景：春天在寂鑒石屋前呆立，思緒是春天水，逶逶迤迤漫過元代；夏天適合在天池邊冥想，池水靜穆如宋詞，冷冷的，參天樹木使遍地陽光陡然暗了一下；秋天想像花山鳥道花團錦簇的樣子，「淺綠殘紅半濕衣」。明明知道一抬頭就能看到蓮花峰，偏不抬頭，閉上眼想像蓮花駕雲的嫵媚與嬌羞；冬天來了，萬山寂靜，哪兒也不去，就在翠岩寺聽雪吧，「灧灧月出後，泠泠雪銷余」，斷牆殘壁，落雪不響，曾經的花山三絕鐵佛，銅鐘，石門檻則咄咄有聲，——好啊花山，萬象變化，盡收一山。　　花山精品酒店，它的精緻與隱忍自不必多說，因隱而逸，自由隱逸。看素，聽素，茹素，凈其身，清其心。住宿三天，惟幾棵芍藥一直在眼前翻飛：「尚留芍藥殿春風」。殿是動，春風反而是靜，動靜之中，一樹芍藥開成荼蘼。芍藥，她的累累花瓣與寬大葉子，在簌簌的風聲或在迷離月色底下更顯其瑰麗奇特，驚艷的感覺揮之不去。　　這棵芍藥湊巧開在花山精品酒店，湊巧開在蘇州了，也沒什麼特別的寓意。只是，天青色在夜晚竟能如此深藏不露，彷彿一個人潛在的美好品質。　　城市的喧囂與趕不上趟的焦慮，讓我們時時迷失，時時找不到出口，一面是內心的召喚迫不及待，一面則是靈魂的寂寞深不可測。去往花山，去往寂靜，詩意頓時瀰漫開來，是來自花山深處的詩句：要是大地安靜下來/你會知道/我的祈禱是佛/開出蓮花，和繁華的夏天。　　喜智慧，妙花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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