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平原:烽火中八年大學內遷歲月最困難也最輝煌
核心提示:「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抗戰中的西南聯大等內遷大學非但沒被炸垮,還能弦歌不輟成為近代教育史上的奇蹟,可謂從廢墟開出一朵花,在那段顛沛流離的日子一起被銘記的還有治學精神和知識分子氣質。
在紀念抗戰勝利70年之際,本期《擲地有聲》搜狐教育名家沙龍與中國教育三十人論壇特邀請了北京大學中文系教授陳平原、歷史學者雷頤和作家岳南對話「戰 爭中的中國大學」。剛出版的陳平原先生的著作《抗戰烽火中的中國大學》也對那段歷史進行了呈現。以下為當天沙龍實錄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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烽火中仍弦歌不輟 ,本身就是穩定人心的力量
您寫《抗戰烽火中的中國大學》這本書的背景是什麼?
陳平原(北京大學中文系教授):這本書是我寫的「大學五書」中一本,《老北大的故事》講的是北京大學,《大學何為》講當下中國大學問題,《大學有精神》 講民國年間的大學史,《大學小言》講內地和香港高等教育現狀和問題。這一本是談抗日戰爭中的中國大學,是100多年來中國現代高等教育的發展歷程,也剛好 趕在了抗日戰爭勝利70周年這個特殊時刻出版。
我不是專門做抗日戰爭研究的,我談的也不是某個具體作家和學者的內遷,而是整個大學的內 遷。縱觀歷史,古代中國從未有過在戰爭中為保存文化而有計劃、成建制、大規模地撤退學校的壯舉。同時期的歐美等國家也談不上,比如美國遠在天邊,不太受戰 火的影響;歐洲的大學只有英國沒有被佔領,像法國全境被佔領,大學無處可遷。
和中國情況接近有內遷歷史的是前蘇聯,但外流徙時間都不 長,比如莫斯科大學1941年10月遷離危城,1943年春勝利回歸,在外流浪的時間基本上是一年半,而北大等中國大學在外流浪時間卻達八年之久,在這個 意義上它留下了更多的故事和更值得關注的歷史。抗戰中的中國大學非但沒被炸垮,還能弦歌不輟,這本身就是一種穩定人心的力量。
這本書 《抗戰烽火中的中國大學》,我是刪繁就簡,希望能讓普通讀者都能讀懂。在書中第一章是總論中國內遷大學的故事、精神和傳說,第二章講西南聯大的歷史和追 憶,第三章講西南聯大的讀書人用舊體詩來表達他們在戰火中的遭遇與思考、困惑與怨懟。最後一章是講我的三位導師季鎮淮、王瑤、吳宏聰如何飽含深情地談論他 們各自的在西南聯大的導師聞一多、朱自清和楊振聲的。
所以我是用這樣一個思路,從整個中國抗戰大學的場景出發最後落腳到如何承接學術傳統。從某種意義上,這不是以一個純粹的知識分子的心態,這本書也不是一個純粹的政治史或者文化教育史。
百餘年中國高等教育史,八年內遷歲月最困難也最輝煌
您怎麼看中國大學在抗爭中的內遷歷程?
陳平原(北京大學中文系教授):回望整個西遷的過程,從80年代我們就陸陸續續在做有關研究,但基本上都是站在歷史學家的角度,我們從中得知最多的可能 是很多浪漫的故事。但我認為這不是很真實的歷史敘述,我需要做一些清理。只是說,這個特定的時刻,我們知道了70多年前那一場戰爭,除了軍民的浴血奮戰以 外,還有這麼多柔弱的讀書人,他們仍挺立在天地間,他們也照樣的跟這個國家、跟這個民族一直走過來。以前我們談戰爭更多的是有形的炮火,今天我們談的是炮 火中的弦歌不輟,一種民族精神以及抗戰必勝的堅強信念。回首中國高等教育一百多年走過來的路,這八年是特別值得關注和追懷的。可以說最困難的時刻,也是中國大學最輝煌的時刻。
除了自身的精神信念,整個戰爭中的大學生和教授的犧牲人數比例很小。一戰的時候,英國和法國都讓大學生上前線抗戰,但戰爭勝利後發現大量的人才在戰爭中犧牲了,國家發展成了大問題。
這裡我想強調一點,當時的知識分子雖然有著不屈的意志和精神,但最終奔赴前線浴血奮戰的還是將士們,整個政府和民眾給了知識分子時間和空間讓他們讀書。戰爭結束時,中國大學由108所增加到141所,學生從4萬多增加到8萬多,相當於現在國內一所大學的人數。
戰爭中中國大學大量的內遷,對於西南西北民眾的國家意識、民族感情和生活習慣產生巨大衝擊。其實以前雖然都在中國,生活在不同的文化層面和社會層面,突 然來了一大批外地人,而且他們很可能比本地人更有文化更有思想。當戰爭來了,當地人如何看待這個變化的世界,如何跟外來的人如何融合,甚至中間出現矛盾如 何去修彌,這都是面臨的問題。整個大學的內遷過程其實也是整個民族的覺醒過程。抗戰建國不是一句空話,在這個過程中大學也發揮了凝聚民眾、強化國家意識的工作。
沙龍現場嘉賓(左起):作家、中華考古文學協會副會長岳南,歷史學者、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員雷頤,著名學者、北京大學中文系教授陳平原,主持人北京印刷學院教授陳勤。
西南聯大出大師:那時的精力都在本科教學
您覺得那時的大學,很多人都在懷念那個時代的自由和大師。
陳平原(北京大學中文系教授):現在很多人會問現在不是戰爭年代,也有足夠的科研經費,但為什麼還是出不了大師。大師的出現需要一個過程,也許再過幾十年,我們這個時代的大師也會被認可的。我不太認可有時一個老先生去世,馬上就有人說我們這個時代沒有大師了,江山代有才人出。
今天再談西南聯大等內遷大學時,我們自然而然會想到從西南聯大走出來的楊振寧、李政道、「兩彈一星的元勛」以及其他院士等。但需追問和反思的是,為什麼在當時那麼困苦的狀態下,中國的高等教育的水平沒有下降還出現了不少大師,反而現在卻飽受批評。
我特別要強調一點,那時幾乎所有精力放在本科教學上,戰爭中中國的本科教育水平很好。抗日戰爭中,西南聯大培養出來的拿到博士拿學位的不到100人,但現在每年北京大學中文系能拿到博士、碩士學位的就有140人。有 個別人像楊振寧在西南聯大是念完碩士出去的,大部分人其實只讀完了本科。講西南聯大以及戰爭中中國大學的學術水平的時候,有些學科如哲學沒有受影響,但一 些具體的學科如說地理學、歷史學、自然科學受影響很大。沒有支票、沒有儀器實驗的情況下他們只能調整教學,把所有的精力投入到本科教學,本科教學只有本科 的教科書就足夠好,老師學生們足夠認真,這樣以後出來的學生就是好學生。
我們現在聽到很多戰爭中或者民國大學很多浪漫的故事。但其實並 不是很自由散漫,他們都是很認真的在上課。我研究對照過朱自清先生的日記,當時他在西南聯大開中文系的文辭研究,只有一個學生選,還有一個旁聽生。朱自清 每次來上課就對著一個學生抄黑板,然後學生就在那記筆記雖然只有一個學生,但朱自清照樣在教書,然讀到這一段我很感慨。有一天學生沒來上課,朱自清很傷心 在日記裡面寫道,看來是我的教學很不成功。不過第二天這個學生還是來了。
所以後來我看了他們的日記,還有功課表,還有最後論文的答辯,也都很嚴格,所以教授學生們,其實是在很認真的讀書,沒有我們想像的散漫和玩。
我不主張給每個大學都找適合它的「精神」
如果說那個時代有獨特的大學精神,對當下高等教育的啟示是什麼?
陳平原(北京大學中文系教授):前幾年大家都在談校訓,校訓只是最初組織大學人的一個願望,其實文字很漂亮,每個大學都在找一個漂亮的詞然後來描述。北大是沒有校訓的,而且到現在沒有一個大家都認同的校訓。我不主張給每一個大學找一個精神,就像前幾年每個城市都在找精神,什麼北京精神、上海精神、廣東精神等等,我不知道這麼做的目的和實際效果怎樣又有何意義。但我們可以關注戰爭中中國的內遷大學的總體的精神狀態,那樣也許更合適一些。但是每個大學要有自己的文化和傳統。
對比西南聯大,如今師生間距離越來越遠
那個時候的師生都是一種什麼狀態或關係?
陳平原(北京大學中文系教授):談大學的時候,我希望比較具體的討論,否則我們只能談一些比較虛的比如抗戰必勝的信念、民族意識等等。這裡我想談一個小問題,就是師生的關係。在這麼一 個特定的困難時期,老師和學生在一起學習生活。感情上的、精神上的,學問上的,離的那麼近。有一個輔導員說,從來沒有一個這麼長的時期,我和我的學生距離 這麼近,我和我的學生在一起吃住,除了文化大革命中這種特殊的狀態下。
舉個李政道的事例,1945年年僅19歲的李政道帶著一封介紹信 到西南聯大找從未謀面的吳大猷教授,希望可以拜在他的門下學習。當時正值西南聯大的學年中間,不經過考試便不能轉學。但吳大猷教授還是讓李政道在西南聯大 做起了旁聽生。李政道經常去吳大猷的家裡請教問題和做作業,因為吳大猷妻子身體不好,李政道順便會幫老師做一點雜事,比如洗衣做飯等。這對師生儼然像一對 父子。
我們今天的大學很多在新建的大學城裡,老師的與學生相處的時間很短,距離也很遠,既使在北京大學,一般來說老師和學生都在搞各自的學習和科研,今天來說就是老師和學生,距離越來越遙遠了。
(此文未經作者本人審閱)
《抗戰烽火中的中國大學》,陳平原著,北京大學出版社出版
簡介:藉助檔案、報道、日記、書信、散文、雜感、詩詞、著作等不同史料的仔細辨析,作者講述了抗戰中中國大學內遷這一段波瀾壯闊的歷史,呈現戰時中國大學的精神風貌。書稿跨越虛構寫實的鴻溝,讓日漸遙遠的「老大學的故事」重新煥發光彩。
本期《擲地有聲》搜狐教育名家沙龍簡介
戰爭能炸毀一座城,也能摧毀一個民族和他們的文化。抗戰中的西南聯大等內遷大學非但沒被炸垮,還能弦歌不輟成為近代教育史上的奇蹟,可謂從廢墟開出一朵花,至今仍被緬懷和不斷重提。
「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在那段顛沛流離的日子一起被銘記的還有治學精神和知識分子氣質。主持當時西南聯大校務的梅貽琦先生曾說:「所謂大 學者,非謂有大樓之謂也,有大師之謂也」。西南聯大的政治情懷、社會承擔、學術抱負、遠大志向等精神,成了那個時代中國大學和知識分子的象徵。今年也是中 國人民抗日戰爭勝利七十周年,本期名家沙龍教育跨界尖峰對話特邀請三位重磅嘉賓對談戰爭中的中國大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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