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文的關鍵詞和風骨——2018 《邪不壓正》

2018年的夏天來了。忽然想起，姜文的新電影《邪不壓正》也快上映了。

這個作品數量並不多的導演，總是能夠吸引大多數人的眼光。

雖然時光荏苒，群眾善於忘記。不過，還有很多人對5年前的《一步之遙》有印象。那一年，挾9年前《讓子彈飛》之威，人們紛紛湧入影院，渴望姜氏幽默和凌厲帶來心理高潮。

然而《一步之遙》的結局比《太陽照常升起》還慘。

《太陽照常升起》一半的人說好片，一半的人說看不懂。

《一步之遙》一半的人說大爛片，一半的人說看不懂。

大家對姜文忽上忽下的影片質量產生了疑惑。批評家寫道：姜文，你玩過火了。姜文就是個自大狂。

玩沒有玩過火，可以眾說紛紜。姜文是個自大狂，難道你們此前沒有發現姜老師本來就是自大狂嗎。

大屏幕沒有群眾，這本來就是姜氏電影的重要藝術特徵。觀眾約等於群眾，黑暗的深處，姜文的電影也不考慮觀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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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文電影的永恆主題：精英VS群眾。

《陽光燦爛的日子》大院里的子弟，就是那個時代的精英。他們的父輩是浴血奮戰的建國者。他們都是具有崇高地位解放軍的後代。

雖是青春偶像劇，但別人天生黃軍裝加持，就好比今天小四描寫的富二代生活。

《鬼子來了》裡面的皇軍，就是精英。乃們個個剽悍，不論是「和平管理」幾個炮台，還是血洗掛甲台村，乃至最後奉命砍下馬大三的人頭，永遠挺著胸膛，男人氣十足的絡腮鬍，一字胡，嘎嘎作響的皮靴，鋒利的軍刀。

《讓子彈飛》，以黃四郎為首的鵝城勢力和張麻子為首的麻匪群體就是精英。所以黃四郎和張麻子產生了英雄和梟雄惺惺相惜的感覺。影片最後，張麻子和黃四郎像老朋友一樣談論這場戰鬥的勝負。張麻子毫無顧忌地把槍遞給黃四郎自我了斷，而黃則高傲地站著炮樓上，炸毀包括自己軀體在內的一切。臨死，還不忘把張麻子喜歡的帽子從高處飛出。無論善惡，他們主宰並且改寫歷史。

《太陽照常升起》，講述精英知識分子。姜文拿著獵槍逐鹿鄉村，周韻呼喚他的阿遼沙，黃秋生作為留學歸來的大學老師，以自殺結束一生的迷茫。

《一步之遙》，無論馬走日還是項飛田，無論武六武七還是覃老師，要麼出生高貴，要麼掌握實權。

和姜文精英情結相對應則是他對群眾的態度。面對巨大的背景板——群眾，嘲諷之微笑，躍然於膠片之上。

《鬼子來了》之中，群眾自私、膽小、懦弱，然而又有一種可憐的狡猾，骨子裡的血性抵擋不住精英的屠刀，他們像螞蟻一樣可憐，永遠是大時代的裝飾品。當鬼子前來聯歡，掛甲台村的村民頓時忘記了所有的恐懼和過往的不愉快，放肆忘形。他們喜歡快樂和美好，這樣，能減輕他們本來就卑微的生活些許沉重。

《讓子彈飛》之中，張麻子坐在黃四郎家的椅子上，冷不防竄出一個人來，說這椅子經過「打土豪分田地」，已經歸他了。看似閑筆，卻兇狠毒辣：英雄都是孤獨的，不要指望群眾記住你，他們只記得蠅頭小利。為他犧牲了性命，他或許在歌頌看不見的神佛。給他一鞭子，或許第二天他就來給你道歉。他們或許會記住一些人，但那些是當權的精英們希望他們記住那些人而已。一切血跡都可抹去，一切深切而久遠的痛苦都不值一提。

《一步之遙》之中，群眾就是那些被王天王愚弄的人。他們喜歡看王天王表演馬走日和完顏英的姦情，也喜歡跟隨王天王的節奏，使勁兒喊：換大刀、換大刀！

但姜文也承認：群眾又是可怕的野蠻的力量，這種力量一旦被喚醒，將是摧枯拉朽式的。一切的一切都將被橫掃並且不論對錯。所以精英必須用各種手段喚醒這些力量，利用群眾的弱點和盲點干自己想乾的事情，甚至最終被群眾力量所吞噬。在《讓子彈飛》中，張牧之藉助群眾的力量把黃四郎勢力一網打盡。在《一步之遙》中項飛田和王中王藉助群眾的力量讓馬走日永世不得翻身。在《太陽照常升起》中，群眾讓這幫留學歸來的知識分子選擇自殺或流放。

之所以對群眾的本質認識深刻，我猜，或許因為文革時期群眾的狂熱和破壞力給姜文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因為當時，少年姜文也身處群眾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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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喻和諷刺要想做到極致，最可借鑒的藝術表現手法就是魔幻現實主義。姜文運用魔幻現實主義手法導演電影，在華人電影圈獨樹一幟。

《讓子彈飛》的背景板是充滿浪漫主義和理想主義色彩的軍閥割據時代，在這個時代里，八匹駿馬拉著火車在原野上賓士，火車蒸汽煮沸了碩大的四川火鍋，悍匪們帶著麻將面具招搖過市，槍杆子鋪滿了廣場，白銀花花地流向賓士的馬車……這和《百年孤獨》裡面那些奇蹟神似。

《太陽照常升起》的背景板在同樣混亂的反右時期。鋤頭一划，草地離岸而行。廚房的女人如芭蕾舞演員。鐵軌長滿鮮花。在白雪覆蓋的荒原上，一群在篝火舞蹈，唱著蘇聯的歌曲，一輛火車冒著白氣開過，引起的大風卷燃了帳篷，著火的帳篷飄在空中，在灰霾的天空下和火車前行。

《讓太陽照常升起》還有一場十分夢幻但張力十足的戲：學校組織看露天電影，黃秋生被誤認為流氓被追查那段。其精巧難以用言語表達。

這個場景一開始就營造了非常夢幻的色彩：露天電影正播放《紅色娘子軍》，特寫紅色娘子軍們的腿，借與本片開頭和面女教師的腿相互呼應。《紅色娘子軍》熱烈播放的歌曲和台下眾生的形體動作形成和諧的節奏——這可能借鑒了法國電影《黑店狂想曲》。台下觀眾凝望電影的大幕，聚精會神。忽然口哨聲起，抓流氓的聲音出現，人群奔跑，電筒的光在晃動，放映機師傅也忙把放映機對準群眾，試圖用放映機的光幫助尋找流氓，這樣，紅色娘子軍們的形象就映照在奔跑的群眾身上。紅色娘子軍的音樂仍然在流淌，和群眾的奔跑一起流淌。黃秋生跑在前面，他不由自主的奔跑，不知道為什麼跑。因為跑在前面，所以被誤認為流氓，雖然他有幸看到真正的那對流氓——姜文和陳冲。接下來就是被調查，寫檢查。這場戲是魔幻現實手法的極致運用，也是那個時代群眾運動的精準描摹。

《鬼子來了》傾向寫實，但是掛甲台村民和日軍的狂歡，砍了頭的馬大三眼睛掃過眾生，依然帶著夢幻的味道。

《一步之遙》和《陽光燦爛的日子》乾脆就直敘了兩個夢。《一步之遙》馬走日和完顏英吸毒之後，產生的幻覺在影片近乎鋪張的描寫，碩大的月亮滾滾而過。《陽光燦爛的日子》里，盛大的宴會，各路英雄豪傑歡聚一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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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即將上映的《邪不壓正》，班底強大：彭于晏、廖凡、周韻、許晴。故事改編自《俠隱》。豆瓣推書這麼介紹：。張北海筆下的北京，是一個「有錢人的天堂，老百姓的清平世界」，傳統和現代，市井和江湖，最中國的和最西洋的，最平常的和最傳奇的，融為一爐，它透過今日開放社會的眼光去回望傳統，發現其中的美好，並創造一個理想的城市。真正的老北京已經消失，而張北海卻用文字使它復活，使它栩栩如生。

看這介紹就知道，《邪不壓正》還是純正的姜氏味道。《讓子彈飛》的開頭，縣長讓師爺作詩：內容要有風，要有肉，要有火鍋。要有霧; 要有美女，要有驢。姜文的電影也像首命題詩，詩歌里，要有槍，要有刀；要有夢幻，要有血；要有美女，要有馬。

畢竟，這是個以夢為馬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