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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禪與境界:山還是山 水還是水

參禪與境界:山還是山 水還是水

青源惟信禪師云:老僧三十年前參禪時,見山是山,見水是水;及至後來親見知識,有個入處,見山不是山,見水不是水;而今得個休歇處,依然是見山是山,見水是水。

青源惟信禪師所提出參禪的三重境界即:

參禪之初,看山是山,看水是水,是本其物矣;

禪有悟時,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是詳參其物;

禪中徹悟,看山仍然山,看水仍然是水,是回本歸真。

(一) 人生境界

國學大師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中用晏殊的<蝶戀花>、柳永的<蝶戀花>和辛棄疾的<青玉案>三首詞中的三句話說道:「古今之成大事業、大學問者,必經過三種之境界:『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此第一境也。『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此第二境也。『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此第三境也。」

沒有登高望遠,無以確定有價值的探索目標;沒有對目標的迫切願望和自信,難以面對征程的漫長和艱辛; 沒有千百度的上下求索,不會有瞬間的頓悟。

王國維精妙地以三句詞道破人生之路:起初的迷惘,繼而的執著和最終的頓悟。

宋代禪宗大師青源惟信也提出了與之相似的參禪的三重境界:"參禪之初,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禪有悟時,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禪中徹悟,看山仍然山,看水仍然是水。

做學問先要學會做人,參禪,其實也就是參悟人生,道理相通。 人之初,如一張白紙,上面沒有任何顏色,也沒有多少經驗的積累,憑著新鮮,我們用無比純真的眼睛看著這個新奇的世界,世間萬物在我們的眼裡都還原成本原,所以看山是山,看水是水。

中道之人,有了些探索,有了些坎坷,也有了些感悟,但畢竟還算不上徹悟.在世俗紅塵里經歷了快樂、悲傷、誘惑、陷阱、真誠、虛偽等等,善惡難辨,黑白顛倒,是非混淆,於是迷惑、彷徨,看不清楚方向,開始用已有的經驗去理性地思考,但是卻又不全面,這裡邊有很多可以理解的地方,同時也更有尚未參深悟透的感覺,於是看山不再是山,看水不再是水。

而真正的老道之人,則是那種進入了第三種境界的人們。到了孔子所說的「七十隨心所欲不逾矩」之時,人情練達,世事洞明,爾後反璞歸真,返老還童,撥開了世事的迷霧,看人看事不再是霧裡看花。不再有什麼誘惑,不再有什麼迷惘,心素如簡,淡定如菊,於是又看山是山,看水是水了。

但不是人人都能夠進入第三重境界的,往往在進入第二重境界之後便迷惘惆悵,徘徊不前,甚至丟掉了自己,蹉跎一生。雖然有著"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的執著,但是卻不會有"那人正在,燈火闌珊處"的豁然開朗。畢竟「夫夷以近,則游者眾;險以遠,則至者少」,真的能達到這種境界的極少,甚至根本就沒有。

人自為人,不必刻意做人;世本是世,無須精心處世.

生而為人,一路走過,總會有許多歡樂與得意,也難免會面臨痛苦、不幸甚至死亡。這是人生的必然,不會以誰的意志為轉移。儘管我們所追求的,最終不一定都能達到,甚至有的根本就不能達到,但只要我們努力了、奮鬥了,我們也就對得起自己,對得起那些寄予你厚望的人了.

有這樣的一種人生境界讓我們仰望,我們何必懼怕腳下的淤泥呢?

也許,過程比結果更精彩!

(二)禪與人生

禪是一種生命學說。

禪的宗旨在於建立一個行為參照系和構設一種人生境界。它體現為個體倫常日用的心態體驗,表露著隨順自然、一切皆真的人格理想。它是一種全新的生活態度和生命意識。

禪有時也認為外在的現象世界虛空而內在的精神本質真實,實際上它關係的並非是物質與精神究竟何為本質的問題,而是一種人的自我解脫以及這種解脫的實際體驗,是這種實際體驗下所感受到的人生宇宙的終極真理。禪以為「真如」是宇宙的實體,世界的本源,是萬有之中的真善美。人們一旦能與真如相契,就能消除塵念、煩惱,達到絕對自由的生命境界。禪並不去探求宇宙的本體秩序和自然的客觀法則,而全力使人的本性與「真如佛性」的冥然契合。真如佛性的內蘊也並非是對宇宙自然的針對和解說,主要在探索和建構一種理想人格,指示出一個與人生密切結合的理想境界。鈴木大拙就認為:「從倫理觀點來說,我們可以把禪看作一種旨在重建我們性格的熏陶」(《禪與生活》)。 禪以為佛心不二,凡聖第一。「即心即佛,上至諸佛,下至蠢動僦靈,皆有佛性,同一心體。」(《黃檗斷際禪師宛陵錄》)自性即佛,崇高的佛性就在人的自性之中,佛性就成為人心中的一種本性。禪並不把人生看作虛幻,並不把個體本性看作荒誕,反而肯定它們的存在,只是要求一種「我與萬物合而為一」的人格觀念。 佛性,亦意譯如來性、覺性、如來藏。原指佛陀本性,後來就發展為眾生覺悟之因,眾生成佛的可能性。這是中國佛教界對佛性的最一般的理解。禪主張「人人皆有佛性」,《壇經》認為:「但識眾生,即能成佛,若不識眾生,覓佛萬劫不得見也。……離眾生無佛心。」強調了佛性人人本有,在成佛面前人人平等。但因一切眾生,無始至今,為殺盜淫妄,愚痴貪,迷卻自性,像「日月常明,只為雲蓋覆,上明下暗,不能了見日月星辰」(《壇經》)。所以雖有佛性,皆不能見。

禪以為眾生雖然在迷,但本性不失,如月在水,不曾失卻,只要滅諸妄念,離諸系縛,即可出凡入聖,由染轉凈。禪主張眾生雖生活於現實世界中,但不要執著於物,「不於境上生心」,不生貪生,不被五光十色的塵世現象引誘迷惑,經常保持清凈的心態,無羈無縛地處身於人世,就可與道相應,獲得解脫。《壇經》云:「於一切法不取不舍,即見性成佛道。」禪宗把擁有這一人生境界稱為「無念」。禪宗法門「從上以來,頓漸皆立無念為宗」(《壇經》)。擁有這一胸襟的人,儘管在表面上與平常人並無兩樣,但他在與外界接觸時,能不受外物的迷惑,身處污濁塵世心卻一塵不染。像黃檗云:「但終日吃飯,未咬著一粒米;終日行,未曾踏著一片地」(《古尊宿語錄》卷3)。雲門文偃也說:「終日說事,未曾掛著唇齒,未曾道著一字;終日著衣吃飯,未曾觸著一粒米,掛著一縷絲」(同上書卷15)。

修禪對於外境不能心有所染,凡夫所以不能成佛,就是因心有執著,而不能自見本性,要由凡轉聖,首先要破除妄執,無心於物,無意於事,一切修行,自在無為。修行只在於息除諸緣,莫生妄想,一切放下,於相而離相,於念而無念,亦即「無修之修」。禪要求人們在平常日用中無所執著。禪宗語錄有一則公案說:「有源律師來問(大珠禪師):和尚修道,還用功否?師曰:用功。曰:如何用功?師曰:飢來吃飯,困來即眠。曰:一切人總如是,同師用功否?師曰:不同。問:何故不同?師曰:他吃飯時不肯吃飯,百種須索,睡時不肯睡,千般計較,所以不同也。」(《大珠禪師語錄》)禪門中人的修行生活,無異於平常人的生活,只是「終日不離一切事,不被諸境惑,方名自在人」(《古尊宿語錄》卷3)。禪就是以「見一切法,心不染著」的實踐方法,來成就一種「絕學無為閑道人,不除妄想不求真」的自在人格。這樣禪宗既反對於境上生心,執著於外物,又強調安時而處順,保持意識的通用無滯,自由自在。做事而不沾滯於事,這就是過水而腳不濕的修行原則。 禪注重個體的直覺體驗和自性靈照,它不離現實生活,在日常經驗中就可以獲「悟」。所以它是在感性自身中獲得超越,既超越而又不離感性生活。《黃檗語錄》說:「語默動靜,一切聲色,儘是佛事。何處覓佛?不可更頭上安頭,嘴上安嘴」(《古尊宿語錄》卷3)。修道生活就是百姓日用的平常事,「如何是道?泉云:平常心是道」(同上書卷13)。所謂千峰寒色,雨滴岩花,皆能指示心要,妙悟禪機。目睹煙林,而談妙義;雲台寶網,而盡演圓音。翠紅鱗甲,普現色身三昧,霞峰霧,同轉根本法輪。六祖慧能說:「佛法在世間,不離世間覺,離世覓菩提,恰如求兔角」(《壇經》)。神會也說:「若在世間即有佛,若無世間即佛」(《荷澤神會禪師語錄》)。慧海一再強調解脫不離世間:「非離世間而求解脫」(《大珠禪師語錄》卷下)。都在主張人生的價值就在於現實的人生實處,而不在任何超驗的世界,破除了世間與出世間的界限,把二者打成一片,提倡實踐中的禪,反對「磨磚作鏡」的盲修瞎煉,主張道由心悟,肯定只要自識本心,在行住坐卧世間日用中即可悟道成佛。禪以為佛法遍一切處,所謂翠竹法身,黃花般若,「運水搬柴無非佛事」,這就是「觸類是道」。禪追求一種本自天然、自由自在的修行生活,「道流,佛法無用功處,只是平常無事,屙屎送尿,著衣吃飯,困來即卧」(《古尊宿語錄》卷4)。不是在日用平常行事處,別有用功,別有修行。《文益禪師語錄》云:「舉昔有老僧住庵,於門上書心字,於窗上書心字,於壁上書心字。師云:門上但書門字,窗上但書窗字,壁上但書壁字。」禪所追求的就是一個「本源自性天真佛」,追求的是一個「父母未生時」的本來面目,也就是生活和生命的原色。要行即行,要坐即坐,只要隨順自然,依心而行,就可以使「此本來面目現,本地風光露。一道清虛,便是自己放身捨命,安閑無為,快樂之地」(《佛果克勤禪師心要》)。禪的這種純任自然,不加造作的修行生活,從入世中見到出世,在現實人生中成就正覺,所謂「不離世間成就出世間道」(《華嚴經》)。所以禪所追求的是一種「一不積財,二不積怨,行也方便,睡也安然」的自然人生,成就的是一種「憎愛不關心,長伸兩腿卧」的無為境界。 禪面對青山綠水,在有形的物與無形的心之間苦苦參究,其中心在於探究人生宇宙的本色,確立人在宇宙中的地位,從而形成一種超然物外,人與自然合一的生活意識和人生態度。儘管禪宗宗旨仍在使人從塵世苦海中解脫出來,而達到「見性成佛」的絕對自由的生命境界。但禪宗並不一般地否棄人的生命存在,它追求的最高理想並不是某種人格神,而是一種純任自然的理想人格。禪認為真如遍在,這種屬於宇宙生活巨流的意識充盈於萬物之中,在自然之中就可以感受到息息搏動、充盈飽滿的生命活力。禪宗在修行中表現出格外放曠自然的洒脫態度,把對宇宙人生的體悟就放在生命本身之中。所以禪尤其注重在日用生活之中求得啟示,從大自然的陶冶欣賞中獲取超悟,而追求一種自然適意、渾然天成的閑適情調。《五燈會元》卷四有這樣的記載:「雪峰因入山採得一枝木,其形似蛇,於背上題曰:『本自天然,不假雕琢』。寄與師。師曰:本色住山人,且無刀斧痕。』」這充分表達了禪所追求的性自天然、不加刀斧的自然生命情調。百丈懷海曾作詩曰:「放出溈山水牯中,無人堅執鼻繩頭。綠楊芳草春風岸,高卧橫眠得自由。」「幸為福田衣(袈裟)下僧,乾坤贏得一閑人。有緣即住無緣去,一任清風送白雲。」這裡展現的同樣是一種自由自在、純任自然的適意生活。禪正是在對宇宙、自然的靜默觀照中,領略著人生的哲理和生命的真諦,並把這一份寧靜恬淡溶入心靈深處,從而形成個體之心與自然、宇宙的交流與和諧。青源惟信所說的:「老僧三十年前未參禪時,見山是山,見水是水。及至後來親見知識,有個入處,見山不是山,見水不是水。而今得個休歇處,依然是見山是山,見水是水。」(《青源惟信禪師語錄》)未參禪,山水是外在於人的;既參禪後,山水與萬物化合,山水便不再是山水;待禪悟後,把生命意識融入山水之中,把山水化在自己生命裡面,山才真正是山,水才真正是水。一旦領悟了自然為自然,它便成為生活之一部分,自然不再是與我們人生漠不相關的陌生者。禪藉助藝術的觀點來美化人生,要求對整體人生採取審美觀照態度,不計利害、是非、功過,忘乎物我、主客、人己,從而讓自我與整個宇宙合為一體,在這一審美境界里,塵世的思慮、外在的自然與其說是被拋棄,還不如說是得到了升華。 不難發現,在禪學中,生命的意識本真更顯現著勃勃生機,自然萬物更感到親切默契。它所指向的絕對自由的境界,乃是一個至善至美的生活圖景。在這裡,人之自性與宇宙之心冥然合一,生命本體與宇宙本體、生命情調和宇宙意識融化在一起。它向人們展示的卻是一個隨順自然、一切皆真、寧靜致遠而又生機活潑的自由境界;是一幅幅無拘無束、物我相融的生命畫面。這就是禪肯定生命自由、順乎人性自然所表達的天機活潑、自由和諧的人生情趣和生命意識。禪的宗旨在於確立生命的價值就在現實的人生,禪的使命在於順應生命的本然,為人生探尋和創造一種現實的意義:覺悟的人生。

(中國佛教文化信息中心提供文/溫金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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