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耗資千萬美元的謀殺背後

英警方稱他們在死亡的俄羅斯前特工亞歷山大·利特維年科的體內發現了放射性物質「釙-210」。（CFP/圖）

日前，英國的一份調查報告稱，俄總統普京很可能批准了俄情報部門在2006年的行動，並同意用放射性物質釙-210毒殺身居倫敦的俄前特工利特維年科。曾有人估計，毒殺利特維年科所用的釙-210價值超過1000萬美元。利特維年科屬於高價值暗殺目標，從被暗殺成本上看卻並不是最高的，更高價值目標的暗殺成本遠不止這點「小錢」。

2016年1月31日，新華社報道稱，英國就俄羅斯聯邦安全局前特工亞歷山大·利特維年科被暗殺事件的調查工作結束。英國公布的調查報告稱，俄羅斯總統普京很可能批准了俄情報部門在2006年的行動，並同意用放射性物質釙-210毒殺身居倫敦的利特維年科。

該調查報告公布了利特維年科被暗殺的詳細經過，這個曾多次公開發表反普京言論的俄羅斯前特工，在英國一家酒店飲用了含有釙-210的茶水，正是這杯毒茶導致他在痛苦中不治身亡。該報告還提到，在利特維年科的茶里下毒的是俄羅斯聯邦安全局前特工安德烈·盧戈沃伊和另一名俄羅斯人德米特里·科夫。這份報告稱，這次行動得到了時任俄聯邦安全局局長帕特魯舍夫以及俄總統普京的批准，而此前俄羅斯一直拒絕配合英國的調查工作。

俄羅斯總統新聞秘書德米特里·佩斯科夫則表示，倫敦對利特維年科之死的調查是偽調查，屬於「精緻的英式幽默」。另有俄方多個政府部門表示，英國的調查報告是對俄方和普京個人的抹黑行為，是對英俄兩國關係的挑撥。

英國的調查報告無法平息利特維年科之死的紛爭，俄羅斯的不承認和坊間的陰謀論讓利特維年科之死依舊撲朔迷離。從歷史來看，俄羅斯是具有豐富政治暗殺經驗的國家。革命導師列寧就曾經遭遇過暗殺——在莫斯科米海爾松工廠的工人集會上，他被女刺客芬妮·卡普蘭行刺，身中3槍卻因搶救及時而生還。暗殺和暴力行為一直是俄羅斯政治土壤上的惡之花。

讓刺殺對象死得詭異

毒殺是俄羅斯暗殺術中的看家本領，利特維年科則是被俄羅斯刺客毒藥庫中的王者——釙-210所殺。釙-210的發現者，正是大名鼎鼎的居里夫人。儘管釙-210是一种放射性物質，然而由於在衰變時主要發射穿透性極差的α粒子，僅有十萬分之一的衰變發射伽馬射線，導致其難以被一般的放射性檢測儀器察覺，且本身無色無味。因此，這是一種幾乎不可能被察覺的毒素，即使保安嚴密，也很難防範。

只要釙-210在體外就不會對人類帶來危險，釙-210放射性產生的α粒子只能穿透幾厘米的空氣，人體皮膚、紙張、具有防水性能的服裝都能有效隔絕。在施放釙-210時，只需要做好眼部和口鼻的防護，就能避免自身中毒。當然，屏住呼吸並且避免在風口使用這種有毒元素，安全係數自然更高。釙-210可以裝入玻璃瓶、塑料袋、紙袋安全攜帶，對下毒者非常「友好」。

然而，當釙-210進入人體後，就會顯出其「毒王」的霸道。釙元素是放射性元素中最容易形成膠體的一種元素，與體內的水結合形成的膠體顆粒非常容易吸附在蛋白質上，難以被循環系統帶到體外。放射產生的α粒子會攻擊人體組織和細胞。受害者會出現骨髓抑制、白血球遽降、頭髮大量掉落、消化道粘膜受損等癥狀，輻射還會產生大量的癌細胞。

更糟糕的是，現在沒有任何針對釙-210的解毒劑，一旦中招，死亡只是時間問題。不過，這種毒素因為技術含量較高和成本不低，並不是俄羅斯式暗殺的主流，只有極少數目標人物才能享受釙-210毒殺的「待遇」。

此前有傳聞稱，在阿拉法特的遺物中也發現了該物質。不過，從阿拉法特死前的癥狀來看，沒有脫髮和粘膜出血等癥狀，因此並不能確認為釙-210所殺。最早斃命於這種毒素的人，是居里夫人的女兒伊蕾娜，她在一次實驗室事故中中毒而死。而確認被釙-210暗殺的名人，迄今為止，似乎僅有利特維年科。

由於這種元素在自然界並不會單獨存在，往往是核反應堆中產生的附帶物質，並且數量極為稀少。更珍貴的是，釙-210的半衰期只有138.4天。也就是說，新鮮的釙-210被生產出來後只有不到半年的「保質期」，這個「保質期」是不會因為保存技術而增長的「絕對保質期」。因此，僅有克格勃、聯邦安全局這樣的核大國情報機構才可能獲得這種劇毒。

事實上，利特維年科中毒入院之初，英國醫護人員一度懷疑他是鉈中毒。在中國，鉈這種毒素因為清華女生朱令中毒案而廣為人知。它也曾是情報機構喜愛的暗殺劇毒，與釙-210一樣，鉈是一種無色無味的有毒元素。將其放入目標人物的飲食中，對方同樣無法察覺。

美國中情局曾試圖使用鉈來毒殺卡斯特羅。前伊拉克總統薩達姆也熱衷於使用鉈來毒殺政治對手。上世紀80年代，他曾派特工用鉈毒殺了多名伊拉克的宗教領袖，甚至在1988年還曾經在英國用鉈毒殺了一名反對自己的伊拉克富商。早在上世紀50年代，蘇聯克格勃就開始以鉈作為暗殺工具。1957年，一名克格勃叛逃特工尼古拉·霍赫洛夫，在德國被克格勃刺客用鉈毒死。鉈毒的使用方法、隱蔽特性與釙相近，同時也更為廉價並且能輕易獲得，一度成為刺客的首選。

如今，由於鉈已被使用多年並且知名度很高，各大醫院對其特徵和治療方法都非常熟悉。這導致鉈毒致死率並不高。英國一個名叫格雷厄姆·楊的精神病人，史稱「咖啡杯殺手」，曾經用鉈連續毒害了七十多人，也只造成了其中兩人死亡。著名的「朱令案」受害人在中毒後重度傷殘，卻並未死亡。這還是在醫院早期誤診並且兇手多次下毒的情況下造成的結果。所以，現在要想保證不讓受害人倖存，行刺者已經很少採用鉈了。

在毒殺中使用蓖麻毒素，也是俄羅斯殺手慣用的方法。這種毒物在美劇《絕命毒師》中曾經出現，因此被公眾所熟知。早在1978年，克格勃特工就曾經使用蓖麻毒素，刺殺了保加利亞異見作家馬爾科夫。美國白宮也曾經在給奧巴馬總統的信件中，檢查出蓖麻毒素。蓖麻毒素是一種神經毒素，能夠麻痹心血管和呼吸中樞，在心肺功能的喪失下，致死時間僅有數小時，並且早期容易被誤診為心臟疾病而錯過搶救時間，因此非常適合用來暗殺。

此外，更為猛烈的神經毒劑也經常在俄羅斯的暗殺行動中出現。例如，2002年，俄聯邦安全局決定對車臣分裂武裝首領之一的哈塔卜實施斬首行動，當時制定的方案是毒殺。俄技術人員將一種劇烈的神經毒素抹在信件上，再把信件由被買通的哈塔卜親信易卜拉欣·阿里交給他本人。傳聞哈塔卜拆開信件後不到五分鐘便中毒身亡，信件上的神經毒素能夠透過皮膚吸收，頃刻間導致當事人心臟病發作並窒息死亡。

直到今天，俄羅斯也沒有公布當時使用了何種神經毒素。從已知的幾種典型神經毒素來看，VX和塔崩等都已完成了武器化並且曾在實戰中被使用。然而，此類毒素的運輸需要專用的密封容器，否則容易泄漏，從而造成誤傷。普通信封無法成為這些毒物的載體，反倒是釙-210可以用信封攜帶，但釙-210卻無法通過皮膚滲透致死。

關於毒殺哈塔卜的毒物一直是個謎。要麼俄羅斯人發明了一種可以用信封安全攜帶並且能夠迅速致死的神經毒素，要麼俄羅斯人發明了可以安全攜帶神經毒素並且和普通信封外觀手感一樣的承載工具。

耗費數千萬美元取一人性命

曾有人估計，毒殺利特維年科所用的釙-210價值超過1000萬美元。事實上，釙-210是核反應堆運轉的附帶產物，工業上應用頗多。因此，雖然價格聽起來非常高，卻主要是黑市流通導致價格昂貴。對於核大國而言，釙-210的成本相對不高，甚至稱得上是廢物利用。利特維年科屬於高價值暗殺目標，從被暗殺成本上看卻並不是最高的，更高價值目標的暗殺成本遠不止這點「小錢」。

車臣武裝領導人一直是俄羅斯必欲除之後快的目標。為了除掉他們，俄羅斯是不惜一切代價的。車臣武裝首任首領杜達耶夫是俄羅斯情報部門的頭號目標，相當於本·拉登在美國情報部門眼中的地位。俄羅斯聯邦安全局和軍情部門聯手組建了特別行動小組，包括特種部隊、爆破專家、追蹤專家和情報分析專家等精英人員，他們的任務是不惜一切代價幹掉杜達耶夫。這個小組曾經多次使用汽車炸彈、狙擊射殺等手段試圖幹掉杜達耶夫，然而此人卻多次成功逃脫。

曾是前蘇聯空軍少將的杜達耶夫熟悉俄軍的行為模式，不僅經常變換住處，而且和部下用衛星電話聯繫通常在五分鐘內掛斷，因為時間更長的話，就很可能被俄軍定位。1996年，杜達耶夫的一次電話暴露了他的位置。據俄羅斯官方披露的細節，杜達耶夫的最後一次通話時間是平時的3倍，也就是通話時間接近15分鐘。這給了俄羅斯執行斬首行動的時機，將其送入了地獄。

關於俄羅斯如何殺死杜達耶夫的說法，主要有兩種：一種說俄軍使用戰鬥轟炸機發射導彈炸死了杜達耶夫；另一種說俄軍使用了「圓點」戰術地對地導彈。無論是以上哪一種，都說明俄軍拼盡全力追殺這個頭號敵人。因為即便杜達耶夫的通話時間長達15分鐘，給俄羅斯的反應時間也並不算長。為了縮短反應時間，俄羅斯投入了巨大成本——不僅投入4架電子偵察機長期在杜達耶夫可能活動區域的上空游弋，隨時準備定位他的電話，還必須保持一定數量的戰機或者戰術導彈隨時處於可以緊急出動的狀態。這兩項的戰備成本，每天就高達數百萬美元，關鍵的問題在於這種大規模的持續投入還不知道何時是盡頭。這可能是俄羅斯歷史上最昂貴的一次暗殺行動，耗費成本高達數千萬美元。

暗殺行動最消耗成本的是偵察定位階段的準備工作。偵察定位不僅消耗大量的戰爭資源，還會伴隨人員傷亡。這種模式也是俄情報機構執行的暗殺行動中最為昂貴的一種。

世界上最便宜的「原子彈」

無論釙-210還是導彈，都是暗殺世界中的奢侈品，如果俄羅斯刺客每次都用這麼昂貴的「玩具」，恐怕俄羅斯早就已經破產。從1945年至2014年，在與俄羅斯相關的758次暗殺事件中，衝鋒槍是出現最多的襲擊武器，佔到了46%，排在第二和第三的是手槍和突擊步槍，分別佔13%和11%。

槍，才是俄羅斯刺客最喜歡用的刺殺工具。

俄羅斯的槍支管理不嚴，不僅造就了龐大的武器市場，也為刺客們提供了豐富的殺人工具。2015年2月27日，俄羅斯前副總理涅姆佐夫在莫斯科街頭身中4槍身亡，事發地點距克林姆林宮只有約150米的距離。一輛慢駛的汽車，在經過涅姆佐夫身邊時，車上的槍手對其後背連開7槍命中4發，造成涅姆佐夫當場死亡。

這名死於槍下的政客是俄羅斯反對派的領導人，同時還是右翼力量聯盟的創始人之一，一直被視作普京最大的政治威脅。俄羅斯官方逮捕了兩名暗殺涅姆佐夫的嫌疑人，並且對外公布稱其來自高加索地區的極端組織，很可能是職業殺手。這兩名殺手使用的是帶有消音器的馬卡洛夫手槍，這是蘇軍裝備多年的軍用手槍，產量極大，性能可靠，至今仍被俄軍使用。一支馬卡洛夫手槍彈匣最多能裝入8發9毫米彈，並且可以安裝消音器。這種武器很容易獲得，民間彈藥供應充足。殺手使用完之後可以直接銷毀，因為在俄羅斯黑市上，這款手槍不過價值300美元。

2005年，新聞評論員瑪格米扎基德·瓦力索夫在街頭被自動武器掃射致死，生前他曾經批評當地政府腐敗無能。俄羅斯殺手最愛的自動武器，無疑是傳奇武器設計師卡拉什尼科夫設計的AK系列自動步槍，以及更為短小的AK-74U衝鋒槍。AK-47步槍火力兇猛且價格便宜，在俄羅斯隨處可見，彈藥供應充足，不過，由於這是一款全尺寸步槍，因此並不適合暗殺。

AK-74U衝鋒槍是俄羅斯殺手最喜歡使用的武器，這款軍用衝鋒槍不僅短小精幹，並且使用了AK-74突擊步槍同款的5.45小口徑步槍彈，可以輕易穿透防彈衣。任何人在近距離都無法躲過一支AK-74U衝鋒槍的掃射。由於這款武器自1974年裝備蘇軍以來產量極大，蘇聯解體後民間保有量也十分巨大，無論是槍支來源還是彈藥來源，都很難作為線索來反查兇手身份。於是，馬卡洛夫手槍和AK-74U衝鋒槍成了俄羅斯暗殺者的標配。

奪人性命於無形之中

在暗殺行動中，武器所佔的分量猶如婚禮中的戒指，它們都是重要道具卻並非不可或缺。有創意的殺手，往往隨手拈來一草一木都可殺人。

1940年，蘇聯特工拉蒙·麥卡德爾奉命暗殺托洛茨基。他成功騙取了托洛茨基的信任，與他成為朋友，趁家中無其他人時用冰斧刺殺了這位列寧的戰友、蘇聯紅軍的主要締造者。用來刺殺的冰斧，正是麥卡德爾隨手抄起的工具。早在蘇聯時代，蘇聯特工就擅長就地取材幹掉目標。這需要極強的技術，例如克格勃殺手就被訓練用煙草提煉煙鹼作為殺人的毒物。這種以尼古丁為主的物質，被注射進人體靜脈後能夠讓人心梗而死。克格勃特工喜歡在頭皮下的靜脈下針，因為在頭髮的遮蓋下，法醫不仔細檢查很難發現針眼。尼古丁又是吸煙者體內經常出現的物質。關鍵的問題在於，要萃取這種毒素，只需要幾包劣質香煙和一個法式壓力咖啡壺，以及幾天的時間就能完成。殺手可以隨時就地取材，來製造這種廉價的毒素。

製造一起車禍，也是暗殺中常用的技術。2014年，法國石油巨頭道達爾集團的CEO馬哲睿在一起詭異的事故中身亡。當年10月20日，馬哲睿與俄總理梅德韋傑夫在莫斯科會面後離開。馬哲睿的私人飛機加速滑行準備離開地面時，一輛掃雪車忽然在黑暗中出現並撞上了馬哲睿的飛機，飛機被撞擊後失控滑離跑道並發生爆炸，63歲的馬哲睿當場死亡。

這起事故的詭異之處在於，有飛機準備起飛的跑道上完全不應該出現掃雪車，石油巨子的專機更應該享有極高的跑道使用許可權，然而這一切確實發生了。飛機起飛和降落階段是最為脆弱的，即便跑道上只有半米高的障礙物，都可能造成機毀人亡，何況一輛幾噸重的掃雪車。調查人員宣稱，這是一起意外事故，卻很難平息坊間的爭議。

從技術上來看，這次「掃雪車意外」如果是暗殺，則是一場完美的暗殺。掃雪車正好選擇了最薄弱的起飛階段下手，讓馬哲睿的保鏢和飛行員均無法有效反應。事實上，一切特種車輛和重型卡車，都是暗殺的理想工具。一輛載重高達數十噸的重型卡車以超過100公里時速的速度行駛時，這個鋼鐵巨獸可以殺死任何在其前進路上的血肉之軀，即便是防彈轎車也無法承受這種攻擊。要獲得這樣的暗殺工具，只需要一個熟練的司機，重型卡車幾乎可以在任何一個建築工地上找到，車主甚至懶得鎖車就下班回家過夜。讓目標死於車禍，也是最佳逃避偵查的辦法，因為即便落網，也可以按照交通肇事來自辯，這比故意殺人的量刑要輕得多。

自蘇聯解體後，俄羅斯的暗殺事件不降反升，大量失業的前克格勃特工、黑幫成員和具備實戰經驗的退伍軍人，成為殺手職業的強大人力儲備。他們能夠通過各種手段完成僱主交代的任務，忠實可靠且手段殘忍乾脆，有時候還充滿了「創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