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每天都在違法,走在刀尖上2
窘迫
——一位精神病院醫生說:「我們每天都在違法,走在刀尖上。」
有同樣感受的,不只是病人。
在某城某區年初的城市規劃大會上,精神病院院長坐在台下第二排,正前方坐著區衛生局局長,台上,區長意氣風發地指點江山,結尾處說:「勞教所和精神病院也不能沒有,就放在最邊上吧!」
於是,精神病院與勞教所一起搬遷,放在了地圖的最邊緣。乘地鐵至終點,然後坐25站公交,到達山下。
「情何以堪。」這位院長說。
身在市區中心的北京回龍觀醫院則實屬「幸運」。20年前,這裡也是北京最北郊,只是隨著市區的擴大,這所醫院才被逐漸包圍,意外成為「社區中的醫院」,提前實現了所有精神病院的理想。
實際上,這所「理想醫院」也正深陷於窘迫的漩渦中,無法自拔。「連續虧損11年。」院長楊甫德說,前年,該醫院開展項目成本核算,「66%的項目虧損。」
作為一家必須「差額預算」的三甲醫院,最主要的經濟來源——「創收」卻顯得既不合乎現實也不合乎情理。「我們的病人都是弱勢群體,大多家境貧困,不堪重負,不允許我們創收。」
同時,精神病醫院還必須被迫「慈善」。大量病人拖欠醫藥費,「連伙食費每年都能欠上百萬。」還有「三無」人員、老弱病殘、無家可歸者寄居於此,唯有醫院,承擔所有。
於是,希望全部寄托在財政撥款上,而財政撥款唯一能解決的僅是按照醫務人員編製劃撥基本工資。
編製定於1993年,多年未變。按照該院編製,醫務人員總數為1150人,可實際上,隨著門診量和床位數的急速增長,該院已經超編近300人,這些人的待遇,由醫院自行解決。
結果是:這所醫院還在使用上世紀50年代的平房院,至今沒有任何大型設備。
儘管一些隨著醫改剛剛被納入公共衛生系統的二級、一級醫院有了國家財政撥款的待遇,但也「僅僅是溫飽」。王誠說,以海淀精神衛生防治院為例,財政撥款僅能解決102位在編人員的基本工資,剩下200多位不在編人員仍由醫院負擔。
況且,基本工資非常微薄,只能實現「最低保障」,獎金、福利都無從談起。「津貼?我們有特殊崗位津貼,每人每天1元。」楊甫德對此哭笑不得。
「我們的待遇僅是綜合性大醫院的三分之一。」王誠很苦惱,拿著如此微薄的報酬如何招聘?「專科的都不來,外地的也不願意來。」即使來了,按照入編要求,「本科以上學歷、北京戶口」,「他們也無法入編。」
在這所醫院裡,多數人是年輕的面孔,他們大多來自全國各地的大中專院校,由於缺乏專業知識和技能,他們很難考到「醫師資格證」。
「沒有優厚的待遇、沒有編製、沒有發展前景,我們拿什麼招人?」王誠很焦慮,「連人都招不來、留不下,如何提高科研能力和服務質量?如何發展?」他無奈地說:「就剩我們兩個老傢伙了,又有行政職務。」醫院僅有院長和副院長兩人是「專家」,擁有「副主任醫師資格證」。
最讓王誠頭痛的還是「醫鬧」問題,「每死必鬧」。精神病患者要同時遭受病痛、藥物副作用、併發症的困擾,他們態度消沉,求生慾望很低,往往會早逝或突發性死亡。「很多家屬長期不關心患者,不了解情況,突然接到病危通知或死亡通知就覺得很意外,事出蹊蹺,然後就是無休止的『醫鬧』。」
在附近的太平間里,還冷凍著一位患者的遺體,他已經在那裡躺了整整一年。「他是心腦血管疾病致死的,還不到40歲,家屬要求醫院賠償40萬,又無任何說明醫院過錯的證明。」經歷了無數個「拉鋸戰」的王誠很感慨,「他們連死後都得不到安寧。」
大多「醫鬧」都是緣於病患在綜合病症下致死,家屬認為精神病醫院應承擔責任。「這是最嚴重的制度不合理。」王誠和楊甫德院長一致表示,綜合性大醫院一直以「條件不具備」為由拒絕接收精神病患者,「只會診,不處理」,「精神病患者得了高血壓、心臟病、腫瘤,怎麼辦?」
「連醫療衛生領域都對精神病患者歧視、排斥。」王誠院長嘆息。
面對現實,「非法行醫」成為所有精神病院無奈的選擇。按照規定,精神病診療醫師是不能處理其他領域的醫療問題的,現實是,精神病院的醫師早已被迫成為病患的「全科大夫」,處理內科、外科、婦科、兒科等所有問題。
無論是醫生本人還是醫院,都非常清楚「違法」的後果,「吊銷執照、民事責任、刑事責任」,一位老醫師說:「我們每天都在違法,走在刀尖上。」
最讓醫院和醫生們痛苦的是,「仁心」無法得到理解。患者和家屬都常常認為,醫院不夠盡心儘力,醫生不夠盡職盡責。
院長只有經常在職工大會上安慰大家:「好人有好報。」
堅持
——很多康復的患者都能體諒醫生的苦衷
一位狂躁症患者突然失去控制,在病房中大聲喊叫,揮舞著拳頭,瘦小的護士長剛到門口就直接被撲倒,她緊緊抱著患者的頭,勸慰著:「寶貝,乖……」然後拍打著他的背,等待他逐漸平靜下來。他們蜷縮著躺在地上,猶如一對母子。
半個小時後,護士長用冰塊敷在腫脹的臉上,淡淡地說:「貴在堅持。」
「沒有一個醫生、護士沒有挨過打,受過傷。」陳大春在接受《中國經濟周刊》採訪時說,他是北京回龍觀醫院臨床一科主任醫師,從醫多年,他已經習慣了這種生活。
就在幾天前,他的同事張保華在病區查房,一位患者上來就是一巴掌。「一聲沒吭,繼續幹活。」
悲劇隨時可能降臨,五年前,一位醫生被病患戳瞎了左眼,醫院承擔了醫藥費,僅此而已。
一位剛入行,只有24歲的年輕醫生告訴我,為防止病人突襲,可以站在45度角,以便自衛,盡量站在靠牆的地方,保護後背……然而,當進入病房,面對一群患者的時候,所有的理論和經驗都失去了可行性。
最讓他感到挫敗的是,由於精神病診斷缺乏參數明確的客觀標準,他經常要與病患和家屬「鬥智斗勇」,飽受質疑和威脅。
精神病診斷屬「信息診療」,很大程度上依賴於病史和癥狀,病史主要靠親屬提供,癥狀主要靠心理測試和觀察。
因此,如果病患家屬不配合,病患本人模擬癥狀,就會有「詐病」的可能。「我們簡直要像警察一樣,不能放過任何蛛絲馬跡,爭取做一個合格的測謊儀。」這位年輕的醫生自嘲說。
在很多精神病醫院裡,醫務人員的年齡分布都極不均勻。「要麼就是40歲以上的,專家型,擔任很多行政職務。要麼就是20出頭的,剛畢業,滿懷激情和理想。」一位老醫生說,「中堅力量都跑光了,青黃不接的。」
對於一個醫生來說,成就感主要來源於兩方面,攻克病症難題和患者的感激。可是,這兩點對於一個精神病醫生來說,都是奢求。
目前,精神病的治癒率很低,尤其是重症患者,每一項都是世界難題。因此,幾乎每一個醫生都在經歷內心的煎熬,看著一位年輕的患者走進來,在病情反覆中失去親情,逐漸喪失自我,百病聚集,幾十年過去,突發死亡……
一位患者依靠在門口,王誠院長擺手叫他過來,說:「我們認識多少年了?」患者說:「三年了吧!」王誠院長沒有說話。
當王誠還是個住院醫師時,這位患者就在這裡,二十年過去了,王誠已經成為了院長,時常招呼他說說話,可他總也不記得。
王誠說,他最害怕的事是在「外面」遇見曾經的患者,「因為你不知道他是不是堅持服藥了,是不是正常。」
前不久,王誠在動物園遇見一位曾經的病患,第一句話便是:「你堅持吃藥了嗎?」好言哄走了病患,背上的衣服都濕透了。
很多病患在住院期間都鬧著要出院,但他們大多還未康復,或者家屬不來接走,導致病患對醫院和醫生都產生了埋怨的心理,甚至在出院時還揚言要「報復」。
「感激是很珍貴的。」王誠說。
略感安慰的是,很多康復的患者都能夠體諒他們的苦衷,就像小安和阿憶,已經和醫生、護士成為朋友,甚至成為幫助、支持和保護他們的戰友。
小安的醫生張瑩經常要去重症病房查房,那裡住的都是有狂躁和攻擊傾向的患者,高大的小安總是默默站在身後,像山一樣。
張瑩說,這份感動支撐著她,讓她得以堅持到今天。
精神疾病
表現在行為、心理活動上的紊亂為主的神經系統疾病。
輕性精神疾病
患者思維的認知、邏輯推理能力及其自知力都基本完好,尚能控制自己的精神活動,能保持與環境適應的能力。
——神經衰弱、強迫症、抑鬱症、焦慮症、 恐懼症等
重性精神疾病
患者對自身的精神異常表現沒有自知力,不能控制自己的精神活動,喪失對環境的適應能力。
——精神分裂症、躁狂抑鬱症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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