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品好書丨《劍橋簡明金庸武俠史》：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

06-24

『閱讀本是尋常事，繁華靜處遇知音』

這是一部關於中國武俠的一部歷史研究，其主論調為「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首先這部「歷史研究」是以「金庸武俠為真實歷史」為前提展開演繹的；而後將十五部金庸小說、唐宋傳奇及各時期民間傳說為基礎構成的連貫武俠史為重心，結合了政治和社會歷史的研究，重述了自商朝到清末三千年間的全部中國歷史。

中國人大多有武俠情結，而且自古如此。韓非子《五蠹》里說：「儒以文亂法，俠以武犯禁。」韓非子雖然是批判儒者和俠客，可無意中也將俠客的歷史推進到先秦。到了西漢，司馬遷更是在《史記·遊俠列傳》對這些「以武犯禁」的人以大量筆墨。到了唐五代兩宋，「傳奇」武俠基本已經做到了「俠之大者，為國為民」的基本定義。

為什麼中國人喜歡武俠？慢師傅想大概是因為一種任俠情懷：那些仗劍天涯、快意恩仇的俠客讓人痛快淋漓；而那些纏綿悱惻、綺麗婉轉的俠骨柔情也讓人嚮往不已。

可即使武俠深受中國人喜愛，其在歷史甚至文學的地位並沒有相應的熱度。歷史是一種志業，承載一個民族的文明。錢穆在《國史大綱》中道：「當信任一國之國民，尤其是自稱知識在水平線以上之國民……其國家乃再有向前發展之希望。」歷史的功用無需多言，我們在閱讀歷史中，除了在腦中重現那段時期的人和事之外，我們更感興趣的是一種發現。武俠文化也是中華文明中的一份子，因此也應予以一定的地位。

新垣平的這本《劍橋簡明金庸武俠史》正是以此為契機，為中國武俠史進行一次大梳理，還原其應有的地位。可特別有意思的是，這部看似嚴肅的武俠史研究，其主論調實為「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首先這部「歷史研究」是以「金庸武俠為真實歷史」為前提展開演繹的；而後將十五部金庸小說、唐宋傳奇及各時期民間傳說為基礎構成的連貫武俠史為重心，結合了政治和社會歷史的研究，重述了自商朝到清末三千年間的全部中國歷史。

▍香港歷史愛好者、劍橋大學歷史學博士——查良鏞（金庸）先生

更讓人不得不服的是，這部「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其考據與研究也是居然又是十分嚴肅和專業的。其考察了武術、江湖和門派等在歷史上的起源、發展和嬗變，還虛實結合，按照金庸作品中的線索，探討了少林、武當、丐幫、明教、天地會等武術組織的由來和興衰，並解答了許多原著中未曾回答的問題。

在歷史人物方面，也是虛實結合地將之放入這部武俠史的框架內進行演繹。既有越女、蕭峰、郭靖、張無忌、韋小寶等大量金庸小說中人物的事迹；也有成吉思汗、朱元璋、康熙和乾隆等帝王，到岳飛、王保保、李自成、陳圓圓、鰲拜、噶爾丹、福康安等數百位真實歷史人物的生平和事迹。

總之，這部看似有些惡搞和玩票性質的武俠史研究，在實際上無疑將填補中國武俠正史認識的空白。以下跟著慢師傅來看看這本書的「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吧！

武俠的起源：江湖與武術世界

武俠的起源是什麼？新垣平試圖去探討從上古直至中世紀中國的武俠生態，不過受限於秦朝始皇帝的焚書、南朝梁元帝焚書等歷史事件的影響，關於這一時期的文獻記載相對較少，除了越女青青、遊俠荊軻&高漸離、智俠郭解、詩俠李白、紅拂女、聶隱娘等少數武者，我們對於這一時期的武俠歷史知之甚少。

但這並不影響新垣平的研究，他以驚人的史料挖掘能力，為我們揭開了武俠世界的起源、成因和早期形態，並仔細分析了包括《周易》、《黃帝內經》、佛教、道教在內的中國武學賴以生存的宗教和哲學基礎。

對於武俠的本質——「江湖」？新垣平定義為：在中華文明的版圖中，依託於交通體系形成的流動性社會。基於這一解釋，「江湖」的興衰就和交通體系本身的發達程度、社會結構本身的流動性、中央政府的控制力強弱、商業貿易的繁榮程度息息相關。

武俠的核心組成——「武術世界」，新垣平提出了一個全新的視角：華山武術論壇（即華山論劍）、少林-丐幫體系、少林-武當體系、反魔教統一戰線等諸多極富啟發意義的學術範式。這些看似惡搞的言論，同時也闡述了中國武俠世界的制度及其發展，因此可目為「中國歷代江湖政治得失」。

在不同的政治制度時代，又有諸多改朝換代。比如五絕體系、少林-丐幫聯盟、少林-武當聯盟……就好比在具體分析封建社會時，談及宋元明清的更替。這些更替又不像歷史上的改朝換代那樣清晰可辨，而是隱藏在金庸原著的蛛絲馬跡之中。新垣平以金庸小說為史料依據，對這些歷史政治演變進行梳理，將「江湖政治的千年演變」劃分為三種政治制度相繼的時代：個人主導時代、門派主導時代、幫會主導時代。

個人主導時代及其嬗變

這個時代以三次華山武術論壇（即華山論劍）為標誌。第一次華山論劍（與會者包括：東邪黃藥師、西毒歐陽鋒、北丐洪七公、南帝段智興、中神通王重陽等天下公認的頂尖高手）的「武術峰會」，確立了以個人為主導的武俠格局，並形成了限制大規模殺傷性武術《九陰真經》擴散的「華山共識」。

而其後的第二、第三次華山論壇，作為掌握實權的襄陽軍區長官郭靖、襄陽軍區參謀長兼全國乞丐行業協會秘書長的黃蓉、以及大型鳥類豢養專家楊過的出現，無疑將「華山體系」的個人主導性推向了極致。

而隨著武術斷層問題的凸顯，門派的出現逐漸取代了個人化的武林生涯，具有封建人身依附關係的師徒關係和逐漸成為武林共識的「武功知識產權」概念的興起，使得門派這一具有高度技術封閉性和制度規範化的體系得以確立。

門派主導時代的建立與瓦解

「個人主導時代」走向「門派主導時代」的理論框架，堪稱是唐宋變革論、衝突-反應模式之後，又一大重要的史學理論貢獻。

新垣平以金庸先生的著作《倚天屠龍記》和《笑傲江湖》為參考資料，指出在門派主導時期，「反魔教統一戰線」成為了團結武俠世界各種主流有生力量的主要意識形態。

無論是六大門派在光明頂之役，還是旨在建立武林新秩序的五嶽劍派共同體，都是建立在以魔教為假想敵的武林新共識之上。

而在此大環境下，少林-武當體系逐漸成為了中國武術世界的兩大支柱力量，雙方之間既有一致對外的精誠合作（如勸說恆山派掌門人令狐沖阻礙五嶽共同體的成立，以確保少林-武當體系的絕對性），也不乏隱性的地位競爭（如張三丰主政時期就「張翠山自殺事件」與少林寺爆發的衝突），但少林-武當體系的統治性秩序卻從未被打破。

少林寺雖然一直都致力於維護武林世界的平衡局面、推動雙邊和多邊的武功學術交流，以及向非宗教界人士普及基本武術知識，但當自身主導地位面臨威脅時，仍會採取種種方法維繫其武林盟主的地位。除了上文提到的勸說令狐衝破壞五嶽共同體的建立之外，在面臨武當和明教的雙重壓力下，甚至不惜舉行「全國武林擴大會議暨屠殺金色絨毛獅子王謝遜資格挑戰賽」，試圖重新梳理武林格局，並暗中藉助峨眉派周芷若所領導的新興力量，來打壓武當和明教兩大武術勢力——這不僅對少林寺「正義化身」這一傳統形象造成影響，也一定程度上使得「門派」制度逐漸衰落。

而隨著天下秩序的崩潰，政治制度、經濟模式的改變，隨之而來的是「幫會」這一社會生態群落的出現，而其逐漸取代門派主導的現象越發明顯。

幫會主導時代的積極與消極影響

門派與幫會的區別主要在形式與職能上。

形式上，「門派」是以某一類武術為核心，其武術研究學院的屬性更強；而「幫會」以經濟活動為核心，其行會屬性更強。一個幫會的成員可以是來自多個門派的學徒。幫會較門派，更有包容性，更容易吸引大量人力而逐漸組成勢力。

在職能上，門派時代及之前的武術團體，很少會直接干預國家政治事務的具體執行；而走入更為民間化的「幫會時代」，武術團體與上層政治統治者間則有了更為密切的互動：如康熙時期的鹿鼎公韋爵爺直接參与了捉拿權臣鰲拜和平定南方三省叛亂的政治軍事行動、乾隆皇帝與「紅花會」（其為最大地下反清組織-天地會的分支）的首領陳家洛就前者出生證明的秘密磋商——所有這些都顯示了幫會這種底層秘密社團組織的強大力量。

▍康熙時期的鹿鼎公韋爵爺（韋小寶、小桂子）

但由於門派衰落導致的武學秘密的失傳，以及幫會在形成過程中重忠誠、輕能力的組織特點，使得武功這一構成武俠世界技術核心的主體逐漸消失。同時藉由兩次鴉片戰爭和洋務運動的興起，熱兵器逐漸佔據了暴力世界的統治地位，從而正式宣告了武俠世界的終結。

從個人武俠技能的衰落，到團體集會的形成，再到讓統治者成功的介入了武俠世界，從而加速了武俠世界的滅亡，而武俠的歷史也就伴著漫長的封建王朝而走向了滅亡。

「劍橋簡明金庸武俠史」總論

新垣平博士能夠幾乎以一己之力，在遍閱浩如煙海的史料之後，以其高度敏銳的史料辨析能力和對中國武俠史提綱挈領地總結，為我們揭示了紛繁武林事件背後的社會史動因和複雜的社會形成機制，這已經是一項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了。

武俠本就是一個夢境，金庸將這個夢境幻化的斑斕詭譎，而新垣平又將這種夢境植入了歷史的韻味，讓人產生了莊周夢蝶之感，兩者相互配合，方達到此夢的最高境界。

作者

About the author

新垣平（讓-皮埃爾·希安，Jean-Pierre Sean）。骨灰級金庸迷、歷史愛好者。從西漢穿越到現在的大神，「仗劍天涯」最具人氣的鬼才作家。學雜中西，尤好武俠。著奇書《劍橋倚天屠龍史》一部，行文詭異，亦莊亦諧，可以解頤，可以佐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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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文本、明定義、分時期、抓核心、捋脈絡、煉史觀———虛擬的武俠史竟也有了真實的質感，指向深刻的迷思，彷彿平靜底下的暗涌，竹林背後的風。——《新京報》

《劍橋簡明金庸武俠史》以描述李文秀和斯坦因遭遇於新疆結束全書，完成了對武俠世界和歷史相結合的龐大體系的建構和想像。雖然它相比《劍橋倚天屠龍史》略乏巧思和生氣，但結語中思考技術時代改變傳統世界的現實，以及叩問人類探索自身的時代是否能夠再度到來的真摯情感，實在引人深思也令人感動。——《鳳凰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