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偉大與普通

《莊子》優遊自得的哲理

《雜篇·卷八中·第二十四·徐無鬼(下)

(峻岫)

引言:這一部分是《徐無鬼》的下半部分,看似東拉西扯,沒有主題,實則是在談偉大與普通,這樣一個人人關心的話題。所謂偉大,首先是人格上的完美,「狗不以善吠為良,人不以善言為賢,」只有能夠「並包天地,澤及天下,而不知其誰氏」的人,才是偉大的。偉大的人,活著不為做高官,不為厚祿,死去也不求什麼哀榮,得什麼謚號,身後也不要留下豐厚的遺產,也不需要流芳百世的名聲。他們一心一意就是為了百姓,這樣的人就是「大人」。「大人」就是大寫的人,活得堂堂正正的人,活的光明磊落的人,為百姓活得更好,更舒暢,更像人的人,活的無愧於「人」字的人。偉大不是善言,而是善行;不是善辯,而是善謀;不是轟轟烈烈,而是忍受寂寞;不是小恩小惠,而是克己奉公。偉大是不言利,不言功,堅守職責,犧牲自己,奉獻生命。

文中談到普通人有三種:「有暖殊者,有儒需者,有卷婁者。」「暖殊者」是指那些自我滿足的人。「儒需者」是指那些自我誇耀的人。「卷婁者」是指那些辛勤勞作不舍晝夜的人。當然你還可以分出五種、六種,甚至十種、八種人來。粗略的看起來,人間就是這樣的三種人。世上大多數人都是普通的人。都是肉眼凡胎,有所親,有所疏,有所愛,有所恨,求上進,不滿足,但又常常心裡不平衡。既懷有慾望和嗜好,又有虛榮心,羞噁心。人不能沒有慾望,想吃好,想喝好,想看好的,聽好聽的,沒有錯。沒有慾望就沒有求知慾;沒有慾望,就沒有創新的動力。

眼睛是用來看的,看也能招致災禍;耳朵是用來聽的,聽也能招致災禍;心是用來想的,想歪了,想差了,也會招致災禍;覺得自己無所不能,不知道收斂鋒芒,也會招致災禍。禍之長也茲萃,其反也緣功,其果也待久。」災禍滋生,逐漸積累,越聚越多,想改,那就要看機會了,看有沒有可能了。看出來的病,聽出來的病,想出來的病,作出來的病,日積月累,卻不知道是病,是十分可悲的。「故足之於地也踐,雖踐,恃其所不展而後善博也」。因此你立足的地方雖然很小,職位雖低,但是你也必須站好了,站直了,站正了,站穩了,如此才能做人,才能有所發展,有所進步,有所作為。你連本職工作都做不好,還說三到四,挑三揀四,朝三暮四,最後只能是不三不四。人有人的道德,人有人的標準,人有人的規則,人有人的習俗。按規則道德規範行事,就是普通人的行為。人過人的生活,該讀書就讀書,該工作就工作,該結婚就結婚,該生孩子,就生孩子,該孝敬父母,就孝敬父母,該踏踏實實認認真真地幹活,就踏踏實實地認認真真地幹活。守紀律,守規矩,懂禮貌,知禮儀,就是正常的,合理的,真切的,踏實的,實實在在的活著。實實在在地活著,才是人過的正常的生活。

世上有陰就有陽,有正就有反,有這方面,就有那方面,要學會兩分法看問題,要學會一分為二的辯證法。偉大有偉大的煩惱,普通有普通的不如意。成功,就要付出,就要不舍晝夜的拼搏,因此成功有成功的遺憾。不成功,可以白天睡大覺,可以信馬由韁的過日子,因此不成功也是一種閑適。人生世事難料。富貴榮華不是掙來的,建功立業,也要看有沒有機會,看機緣到不到。有人一輩子爭強好勝,到頭來還是平庸一生。而子綦之子捆,因禍得福,被強盜割掉了膝蓋骨,卻一輩子有肉吃。

吳王浮於江,登乎狙之山,眾狙見之,恂然棄而走,逃於深秦。有一狙焉,委蛇攫??見巧乎王。(「狙,彌猴也。山多彌猴,故謂之狙山也。恂,怖懼也。秦,棘叢也。委蛇,從容也。攫??,騰擲也。敏給,猶速也。」[清·郭慶藩:《莊子集釋》]吳王渡過長江,登上一座獼猴山。彌猴們看見吳王來了,驚惶地四散奔逃,躲進了荊棘叢林深處。有一隻彌猴,沒有逃走,在吳王面前跳來跳去,好像是向吳王表現它的靈巧敏捷一樣。)王射之,敏給搏捷矢。王命相者趨射之,狙執死。(吳王用箭射這隻彌猴,彌猴敏捷地躲過了吳王射來的箭。吳王命令隨從們一起射擊,彌猴躲避不及,死在樹下。)王顧謂其友顏不疑曰:「之狙也,伐其巧,恃其便,以敖予,以至此殛也。戒之哉!嗟乎,無以汝色驕人哉?」(「顏不疑」,「姓顏,字不疑,王之友也。」[清·郭慶藩:《莊子集釋》]吳王對友人顏不疑說:這隻猴子誇耀它的靈巧,仗恃它動作敏捷,向我顯擺能耐,因此受到射殺這樣的懲處。要以此為戒啊!千萬不要以傲氣對別人。為人不要誇耀,不要翹尾巴,不要耍小聰明,要夾著尾巴做人。夾著尾巴做人,不容易做到,但凡有一技之長,就想顯擺顯擺。有塊好表,常看時間;有個好車,常按喇叭;身份高貴,不免對人斜視。什麼叫淺薄?這就叫淺薄。)顏不疑歸而師董梧,以鋤其色,去樂辭顯,三年而國人稱之。(「董梧」,「姓董。名梧,吳之賢人也。」[清·郭慶藩:《莊子集釋》]「鋤其色」就是「鋤掉美色」,也就是除掉身上的焦躁、顯擺、誇飾的習氣。「去樂辭顯」就是「去其聲樂,重素樸,辭榮華。」[清·郭慶藩:《莊子集釋》]老老實實地做人,本本分分地做人。顏不疑牢記那隻彌猴的教訓,夾著尾巴做人,三年後,獲得了國人的好評。都說老實人會吃虧,其實不然,出頭的椽子先爛。)

南伯子綦隱几而坐,仰天而噓。(南伯子綦,周代賢人。「周文王弟虢叔以後有南伯氏。「[《路史》]南伯子綦《齊物論》又稱南郭子綦。南伯子綦,靠著几案,靜靜地坐在那裡,然後又仰著頭,緩緩地吐著氣息。)顏成子入見曰:「夫子,物之尤也,形固可使若藁骸,心固可使若死灰乎?」(顏成子,「顏成,子綦門人也。」[清·郭慶藩:《莊子集釋》]顏成子說:先生真了不起啊!人的形體固然可以枯槁,難道心靈也可以猶如死灰嗎?南伯子綦,自然是肉身,肉身沒有不枯槁的,沒有不腐化的,心靈則不同,生命不止,心理活動一刻也不會停止。能夠心如死灰,什麼都不想的人,是了不起的人,是有意志的人,能自制的人,能控制自己慾望的人。)曰:「吾嘗居山穴之中矣。當是時也,田禾一睹我,而齊國之眾三賀之。(南伯子綦說:我曾在山林洞穴里居住過。那時候,齊太公田禾來看望我,於是,齊國的民眾全都以見到我為榮,「所以一國之人三度慶賀也。」[清·郭慶藩:《莊子集釋》])我必先之,彼故知之;我必賣之,彼故鬻之。(我名聲在外,所以他們能夠知道我;我有張揚名聲的行動,所以他們才會利用我的名聲。)若我而不有之,彼惡得而知之?(假如我沒有名聲,誰還知道我呢?)若我而不賣之,彼惡得而鬻之?(假如我不名揚千里,誰又能利用我的名聲呢?)嗟乎!我悲人之自喪者,吾又悲夫悲人者。吾又悲夫悲人之悲者,其後而日遠矣!」(我即可憐那些迷亂自我的人,又可憐那些可憐別人的人,我還可憐那些,可憐人們的可憐者。從那以後,我便一天天地遠離人世,進入心如死灰的境界了。慈悲之心是佛家用語,仁慈之心是儒家用語。你慈悲他,他慈悲你,你仁愛他,他仁愛你。那麼施捨「慈悲」和「仁愛」的人,就是普通人之上的人。就是有慈悲資格,有仁愛資格的人。把自己置於他人之上的人,談何慈悲?談何仁愛?天下之大,世俗之廣,你慈悲的過來嗎?何況玄道沖虛,無喪無樂,「其悲稍去,而泊然無心,枯藁其形,所以為日遠矣。」[清·郭慶藩:《莊子集釋》])

仲尼之楚,楚王觴之。孫叔敖執爵而立。(孔子到楚國,楚王宴請了他。孫叔敖端著酒器,站在一旁伺候。根據《左傳》記載,孫叔敖做楚王宰相的時候,孔子還未出生呢。)市南宜僚受酒而祭,曰:「古之人乎!於此言已。」(市南宜僚,「姓熊,字宜僚,楚之賢人,亦是勇士沉(沒)〔默〕者也。居於市南,因號曰市南子焉。」[清·郭慶藩:《莊子集釋》]「宣十二年《傳》,楚有熊相宜僚,則與叔敖同時,去孔子甚遠。蓋寄言也。」[清·郭慶藩:《莊子集釋》]孔子不即不可能與孫叔敖共事,也不能可能與市南宜僚見面。因此這是一個假託的故事。市南宜僚,把酒灑在地上祭禱時說,古時候的人,在這種時候總是要說一些話的。)曰:「丘也聞不言之言矣,未之嘗言,於此乎言之。(孔子說,我也聽說過,有「不言之言」。何謂「不言之言」,就是說一些人所共知的廢話,「套話」,「應承的話」,比如早晨起床,與人見面,問一聲「吃了嗎」,就是「不言之言」。喝酒之前的一些言不由衷的套話,也是「不言之言」,說了等於沒有說。)市南宜僚弄丸而兩家之難解。(孔子沒有說那些套話、廢話。場面上有些尷尬。市南宜僚,「楚之勇士也,善弄丸。楚白公勝將作亂,殺令尹子西。子期石乞曰:『市南有熊宜僚者,若得之,可以當五百人。』」[清·郭慶藩:《莊子集釋》]弄丸,是古代的一種技藝,兩手上下拋接彈丸,不使落地。市南宜僚,在哪裡拋接彈丸,解除了場面上的尷尬。)孫叔敖甘寢秉羽而郢人投兵。(這裡是說孫叔敖,高枕逍遙,會理忘言,執羽扇而自得,沉著從容,就能「折衝千里之外,敵國不敢犯。」[清·郭慶藩:《莊子集釋》]孔子「不言之言」。孫叔敖,甘寢秉羽,都是沉鬱,堅毅,澹泊自若的人。)丘願有喙三尺。」(喙,鳥之口。市南宜僚,善於弄丸而弭難;孫叔敖甘寢秉羽而郢人投兵,我孔丘也希望有隻長長的嘴巴,來說上幾句話。)彼之謂不道之道,此之謂不言之辯,故德總乎道之所一。(市南宜僚和孫叔敖,用的是不是辦法的辦法,而孔子可以稱作,不用言辭的辯論,三人都可以歸結為「自得」,這一方面。)而言休乎知之所不知,至矣。(說話,說到不知曉的地步而止,就是了不起的了。人的認識是有限度的,因此說話也有限度,知道多少,說多少;知道什麼,說什麼。自然規律,就是宇宙奧秘,再偉大的科學家也有所不能知;再了不起的辯論家,也有理屈詞窮啞口無言的時候。一定要說,一定要辯,難免以偏概全,掛一漏萬,「故德之所總,言之所默息者,在於至妙之一道也。」[清·郭慶藩:《莊子集釋》]古人說「沉默是金」,該沉默就沉默,該息聲就息聲。)道之所一者,德不能同也;(宇宙法則就是一個,但是認識宇宙法則則個有不同。)知之所不能知者,辯不能舉也;(你不知道的東西,沒有認識的東西,你也無法談論,也不能辨別。)名若儒墨而凶矣。(像儒家、墨家那樣的人,就會常常陷於這樣的窘境,而招致凶禍。儒家、墨家都有局限性,道家也有局限性。什麼樣的學派都有局限性。)故海不辭東流,大之至也;(所以,大海不辭溪水,而浩蕩東去,成就了它的博大。)聖人並包天地,澤及天下,而不知其誰氏。(聖人寬以待物,包容天地,澤及百姓,而不問是誰。)是故生無爵,死無謚,實不聚,名不立,此之謂大人。(活著不為爵祿,沒有一官半職;死去也不求什麼哀榮,的什麼謚號,身後沒有留下什麼萬貫遺產,也沒有流芳百世的名聲。這樣的人就是「大人」。「大人」就是大寫的人,活得堂堂正正的人,活的光明磊落的人,活的無愧於「人」字的人。)狗不以善吠為良,人不以善言為賢,而況為大乎!(不因為狗善於狂吠,而稱其為好狗;人不因為善於言談,就說他賢能,何況是成就於偉大的呢!偉大不是善言,而是善行;不是善辯,而是善謀;不是轟轟烈烈,而是耐得住寂寞;不是小恩小惠,而是克己奉公。不言利,不言功,安守本分,平心靜氣,隨遇而安,就是偉大。)夫為大不足以為大,而況為德乎!(成就偉大,卻不誇耀自己偉大,何況是修養心性,必須順其自然啊呢。)夫大備矣,莫若天地;(你再偉大,能偉大得超過天地嗎?)然奚求焉,而大備矣!(偉大的天地,是因為它有所求,而偉大的嗎?)知大備者,無求,無失,無棄,不以物易己也。(天地包容了一切,才使其完備,沒有什麼索求,沒有什麼喪失,沒有什麼捨棄,不因外物而改變自己的本性。)反己而不窮,循古而不摩,大人之誠!(一切在於你自己,在於反躬自省,在於嚴於律己,順於物性,無心改作,遵循規律,順從自然,「雖常通物而不失及己,雖理於今,常循於古之道焉,自古及今,其名不摩滅也。」[清·郭慶藩:《莊子集釋》])

子綦有八子,陳諸前,召九方歅曰:「為我相吾子,孰為祥?」(九方歅是個善於看相的人。《淮南子》作九方皋。子綦有八個兒子,站在子綦前面。他叫來九方歅說:給我八個兒子看看相,看誰最有福氣。)九方歅曰:「梱也為祥。」(九方歅說:梱最有福氣。)子綦瞿然喜曰:「奚若?」曰:「梱也將與國君同食以終其身。」(子綦問道:怎麼說梱最有福氣?九方歅回答:梱將會與國君一道吃飯,而且還會終其一生。中國人講究相反相成,嬌兒子不起好名字。你叫個順,可能一生不順;你叫個美,可能一生不美。這個兒子名「梱」,不是個好字,但他卻有最好的命,能夠伺候國君,一輩子吃香的喝辣的,錦衣玉食,高官厚祿一輩子。)子綦索然出涕曰:「吾子何為以至於是極也?」(子綦聽到這樣的話,反而哭起來了,他反問道:我兒子,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境遇呢?)九方歅曰:「夫與國君同食,澤及三族,而況父母乎!(九方歅說,與國君一道飲食,而且恩典不止父母親,還會施及三族。)今夫子聞之而泣,是御福也。子則祥矣,父則不祥。」(先生聽了這件話,反而泣不成聲,是不是在拒絕即將降臨的福祿啊?難道,你兒子是有福氣的,你這個做父親的,反而沒有了福分了。)子綦曰:「歅,汝何足以識之。而梱祥邪?盡於酒肉,入於鼻口矣,而何足以知其所自來?(哎呀,你怎麼能夠知道呢,梱真的有福氣嗎?他的福氣就是享盡酒肉,整天吃香的喝辣的嗎。他哪裡知道,這些東西是從哪裡來的呢?)吾未嘗為牧而牂生於奧,未嘗好田而鶉生於宎,若勿怪,何邪?(我不會牧羊,不會種地,不會打獵,兒子到有好吃的,有好玩的,好看的,還「與國君同食,澤及三族」,這不是怪事嗎!)吾所與吾子游者,游於天地。吾與之邀樂於天,吾與之邀食於地。(我和我的兒子,生活在天地之間,在蒼天下過著常人的生活,享受著常人快樂,與常人一樣的穿衣吃飯。)吾不與之為事,不與之為謀,不與之為怪;吾與之乘天地之誠,而不以物與之相攖,吾與之一委蛇而不與之為事所宜,今也然,有世俗之償焉!(我沒有為他建立家業,沒有為他出謀劃策,沒有為他做任何額外的努力,我只和他一道隨順天地,難道就會天上掉饅頭,就會有免費的午餐,而且還是與國君在一起享用美餐,天底下有這樣的好事嗎?)凡有怪徵者,必有怪行,殆乎!非我與吾子之罪,幾天與之也!吾是以泣也。」(凡是有了怪異的徵兆,必定會有怪異的行為,這太危險了!如果我兒子真的與國君同食,而且還澤及三族,那可不是我和我兒子的錯,大概是上天降下的罪過吧!因此我泣不成聲。)無幾何而使梱之於燕,盜得之於道,全而鬻之則難,不若刖之則易。於是刖而鬻之於齊,適當渠公之街,然身食肉而終。(沒過多久,梱被派到燕國,半道上遇到了強盜的劫持,不想死去,結果還是被砍掉了膝蓋骨,然後被賣到了齊國,正好被齊國的富人渠公買了去,替他守門。這個富人渠公是個屠夫,因此算命的真算準了,捆最終一輩子吃肉,而終其一生。世事難料,將來如何難以預測。富貴榮華不是掙來的,建功立業,也要看有沒有機會。有人一輩子爭強好勝,到頭來還是平庸一生。因此你只能順其自然。)

齧缺遇許由曰:「子將奚之?」曰:「將逃堯。」曰:「奚謂邪?」(齧缺遇見許由說:你準備去哪裡呢?許由回答:打算逃避堯。」齧缺說:你說些什麼呢?」「逃堯」就是躲避堯的統治。堯是聖人,聖人之地,為何要逃避呢?)曰:「夫堯,畜畜然仁,吾恐其為天下笑。(許由說:堯,孜孜不倦地推行他的仁政,我擔心他會受到天下人的恥笑。)後世其人與人相食與!(後代一定會發生人與人相食啊!「人與人相食」就是人與人,必然會陷入激烈地競爭之中。土地要爭,水源要爭,糧食要爭,什麼都要爭。人類的世界就是一個競爭的世界。戰爭不斷的發生,其實就是「人與人相食」。)夫民,不難聚也;愛之則親,利之則至,譽之則勸,致其所惡則散。(一個國家能否興盛,在於政策能不能服眾,能不能聚攏人氣。老百姓,要求不高,有點好處,就會擁護你,大家就會相聚,就會親近,給他們鼓勵,大家都會勤奮,相反「為淵驅魚」百姓,就會離散,就會各奔東西。)愛利出乎仁義,捐仁義者寡,利仁義者眾。(仁愛和利益出自仁義。而世上,實施仁義的人少,而需要仁義的人多。)夫仁義之行,唯且無誠,且假乎禽貪者器。(仁義的推行,就怕沒有誠信。就怕被那些禽獸一般的人當作工具使用。)是以一人之斷制利天下,譬之猶一覕也。(把仁義當成工具,既是給人帶來好處,也是短暫的,臨時的,轉瞬即逝的。)夫堯知賢人之利天下也,而不知其賊天下也,夫唯外乎賢者知之矣。」(唐堯知道施仁政,會給天下人帶來好處,但是不知道也會給天下人帶來壞處,帶來傷害,只有置身事外的賢人,才知道這個道理。仁政的確有負面效應,仁愛容易變成施捨,慈悲往往成為憐憫,關懷就怕變成依賴。但是你不能因此,就不要仁愛,不要慈悲,不要關懷,不要善良,不要禮儀。世外賢者,不能解決老百姓耕種的問題,吃飯的問題,穿衣的問題,生孩子的問題,大多數老百姓需要唐堯虞舜,而不需要世外高人。)

有暖殊者,(「暖殊,自許之貌也。」[清·郭慶藩:《莊子集釋》]「暖殊」有各種各樣的解釋,「暖」解釋成柔弱,「殊」解釋成妖貌。「暖殊」解釋成自我滿足比較合適。)有儒需者,(「儒需,矜誇之貌也。」[清·郭慶藩:《莊子集釋》] 儒需就是自我誇耀的人)有卷婁者。(是指「背項俛曲,向前攣卷而傴僂也。」[清·郭慶藩:《莊子集釋》])所謂暖殊者,學一先生之言,則暖暖殊殊而私自說也,自以為足矣,而未知未始有物也。是以謂暖殊者也。(所謂「暖殊」者,就是指那些沒有見識,懂得了一點皮毛,知道一家之言,半瓶子醋,就開始賣弄,自誇自足,沾沾自喜,卻不懂得其實他什麼都沒有學到,什麼都不懂,還差得遠呢!)儒需者,豕蝨是也,擇疏鬣自以為廣宮大囿。奎蹄曲隈,乳間股腳,自以為安室利處。不知屠者之一旦鼓臂布草操煙火,而己與豕俱焦也。(「儒需者,豕蝨是也,」就是豬身上的虱子。選擇稀疏的鬃毛,就以為是廣闊的宮廷與園林了,豬後腿和蹄子之間彎曲的部位,乳房和腿腳間的夾縫,成了虱子最安居的最美好的處所,殊不知屠夫來了,生起火來,揮動屠刀,虱子便與豬一同被燒焦了。)此以域進,此以域退,此其所謂儒需者也。(依靠環境而安身,又因為環境而毀滅,這就是所謂的「儒需」者,就是偷安自得的人。)卷婁者,舜也。(所謂彎腰駝背勤苦不堪的人,就是指舜那樣的人。)羊肉不慕蟻,蟻慕羊肉,羊肉羶也。(羊肉不會愛慕螞蟻,螞蟻則喜愛羊肉,因為羊肉有羶腥味。)舜有羶行,百姓悅之,故三徒成都,至鄧之虛而十有萬家。(舜有「羶腥」的行為,所以百姓都十分喜歡他,因此舜多次搬遷,老百姓都跟著他,他走到哪裡,那裡就成為都邑。「鄧虛」地名。《莊子》把舜的仁政,比喻為羊肉的腥膻,老百姓聞到這種腥膻味道就會來相聚。比喻顯得粗俗,但是也屬形象。有好吃的當然來相聚,有仁政當然來安居。)堯聞舜之賢,舉之童土之地,曰:「冀得其來之澤。」(堯了解到舜的賢能,就舉薦了他,那時候舜還處在尚未開化的地方。堯希望舜能夠把恩澤布施給天下的老百姓。)舜舉乎童土之地,年齒長矣,聰明衰矣,而不得休歸,所謂卷婁者也。(舜從尚未開化的地方被舉薦,年齡大了,逐漸老了,聽力和視力都下降了,還得不到休息,因此弄得彎腰駝背勤苦不堪。)是以神人惡眾至,眾至則不比,不比則不利也。(所以超凡脫俗的神人,不喜歡大家跟著他,大家都跟著他,就不會親密和睦了。不親密和睦也就不會帶來好處。《莊子》把舜帝描寫成自我孤立的聖者,是不符合事實的,舜就是一位氏族領袖,擔負著領導眾人的責任。他的搬遷也不是「逃眾」,而是生活所迫,或者由戰爭導致的行動。)故無所甚親,無所甚疏,抱德煬和,以順天下,此謂真人。(因此沒有什麼特別親密的,沒有什麼格外的疏遠的,持守德行,溫暖和氣,以順應天下,這就叫做真人。逃避現實,住在九天之外,不食人間煙火,不與凡人打交道,那是神人。一般的人,肉眼凡胎,不可能無所親,無所疏,沒有偏愛,沒有嗜好。人不能沒有慾望,想吃好,想喝好,想看好的,聽好聽的,沒有錯。只是人有人的道德,人有人的標準,人有人的規則,人有人的習俗。按規則道德規範行事,就是普通人的行為。)於蟻棄知,於魚得計,於羊棄意。(螞蟻有螞蟻的生活,魚有魚的生活,人有人的生活,羊有羊的生活。人過人的生活,該讀書就讀書,該工作就工作,該結婚就結婚,該生孩子就生孩子,該孝敬父母就孝敬父母,該踏踏實實認認真真地工作,就踏踏實實地認認真真地工作,守紀律,守規矩,懂禮貌,知禮儀,就是正常的,合理的,真切的,踏實的,實實在在的活著,實實在在地活著,才是人過的正常的生活。)以目視目,以耳聽耳,以心復心。若然者,其平也繩,其變也循。古之真人!以天待人,不以人入天,古之真人!(用眼睛看,用耳朵聽,用心思想,平心靜氣,坦然自得,順應時代,緊跟潮流,不被干擾,不被誘惑,不迷糊,不頹唐,不標新立異,不異想天開,不妄自菲薄,真真切切地活著。就是普通人,普通人就是真人。)得之也生,失之也死;得之也死,失之也生。葯也其實,堇也,桔梗也,雞癰也,豕零也,是為帝者也,何可勝言!(該死亡就死亡,不該死亡就好好地活著。活著就是活著,死去就是死去。什麼珍貴的葯,只能治病,不能救命。今天你戰勝了這種疾病,明天又會長生另外一種不治之症。事物都是矛盾的,人是在與各種各樣的疾病鬥爭中,繁衍生息起來的。)

句踐也以甲楯三千棲於會稽,唯種也能知亡之所以存,唯種也不知其身之所以愁。(勾踐,越王勾踐。會稽,山名。種,指文種。文種也作文仲、字會、少禽,一作子禽,春秋末期楚國郢人,定居越國,成為越王勾踐的謀臣。這句話的意思是:只有文種知道國家不會滅亡生存下去的辦法。同時文種也不知道復國之後,自己將要遭受殺身之禍。)故曰:鴟目有所適,鶴脛有所節,解之也悲。(貓頭鷹白天等於瞎子。仙鶴的長腿適合在沼澤中的生活。文種能助勾踐打敗吳王夫差,但是他不能自保復國之後自身的性命。「吳既滅,范蠡隱退,致信種曰:『高鳥散,良弓藏,狡兔盡,走狗烹。』文種得范蠡書後稱病不朝,人或讒文種且作亂。」[《史記·越王勾踐世家》]文種不得不自殺。)故曰:風之過河也有損焉,日之過河也有損焉。(風之過河,水就減損;太陽照水,水也減損。有形的東西總是有減損的。房子住久了,會破敗;汽車開久了,各種部件會損耗;用腦過度,腦細胞減損;日夜操勞,壽限減損。物相利者,必相為害。什麼事情有好處,就有壞處。有陰就有陽,有正就有反,有這方面,就有那方面,要學會兩分法看問題,要學會一分為二的辯證法。偉大有偉大的煩惱,普通有普通的不如意。成功,就要付出,就要不舍晝夜的拼搏,因此成功有成功的遺憾。不成功,就可以得過且過,可以白天睡大覺,可以隨心所欲,因此不成功也是一種閑適。)請只風與日相與守河,而河以為未始其攖也,恃源而往者也。(風時來時去,太陽東升西落。水乾涸而又充盈,充盈而又乾涸。沒有什麼是絕對的,沒有什麼是靜止的,沒有什麼是不變的,永恆的。是災也可能轉化成福;是福也可能轉化成禍。坦然面對就是了。)故水之守土也審,影之守人也審,物之守物也審。(土地能涵養水分,水分得土地而存儲。人移動就有影子,人站立,影子也就不動了。各有規律,各有條件,各有變化,所有的事物都是相互依賴的,相輔相成的。)故目之於明也殆,耳之於聰也殆,心之於殉也殆,凡能其於府也殆,殆之成也不給改。(眼睛是用來看的,看得見也能招致災禍;耳朵是用來聽的,聽得見也能招致災禍;心是用來想的,想歪了,想差了,也會招致災禍;覺得自己無所不能,不知道收斂鋒芒,也會招致災禍;各種各樣的禍端積累起來,越聚越多,想改也改不了了。)禍之長也茲萃,其反也緣功,其果也待久。(災禍滋生,逐漸積累,越聚越多,想改,那就要看機會了,看有沒有可能了。)而人以為己寶,不亦悲乎!故有亡國戮民無已,不知問是也。(看出來的病,聽出來的病,想出來的病,作出來的病,日積月累,卻不知道是病,是十分可悲的。從大的方面說:這些毛病可以亡國戮民,危害社稷;從小的方面說,不動辯證法,也是會危及生命的,然而又不知道病從何來,病是怎麼得上的。)故足之於地也踐,雖踐,恃其所不展而後善博也;(你立足的地方雖然很小,但是你也必須站好了,站直了,站正了,站穩了,才能向前進,才能有所發展,有所進步,有所作為。你連本職工作都做不好,還說三到四,挑三揀四,朝三暮四,最後只能是不三不四。)人之於知也少,雖少,恃其所不知而後知天之所謂也。(人對未來世界總是希望多多地了解,多多地掌握,但是萬丈高樓平地起,你必須從眼前做起,從一點一滴做起,然後才能從不知到有知,從知之甚少,到知之較多。最後成為專家,成為行家裡手。)知大一,知大陰,知大目,知大均,知大方,知大信,知大定,至矣!(知道「大一」一是陽數。大一,就是「天」。「知大陰」就是知道地,懂得陰陽對立。知「大目」,就是知道「萬物之自見」,各有各的規矩,各有各的規律。之「大均」,「因其本性,令各自得,則大均也。」[清·郭慶藩:《莊子集釋》]相輔相成就是均,相互矛盾又相互依存就是均。知「大方」,各得其分,萬方俱得,就是「大方」。知「大信」信就是信用,不欺就是信,不妄就是信,講信用就是信。知「大定」不猶豫就是定,堅定不移就是定,泰山壓頂不彎腰就是大定。)大一通之,大陰解之,大目視之,大均緣之,大方體之,大信稽之,大定持之。(懂得天,也就是自然規律,你就能夠通達;懂得大地,一切都能夠化解;按規律辦事,一切都會順利;懂得均衡,懂得相輔相成,就知道禍福相依。懂得各有各的發展方向,各有各的發展規律,就不會扭著來,頂著干;有信用,值得信賴;能堅定,矢志不渝,目標一定能夠達到。)盡有天循,有照冥,有樞始,有彼則。(一切都按照自然規律運行著,變化著,這就是萬事萬物的樞機,這就是能否取勝的關鍵。能不能到達彼岸的關鍵所在。)其解之也,似不解之者;其知之也似不知之也,不知而後知之。(這一切看起來好像亂麻無序,沒有道理,不得要領,抓不住重心,講了半天還是不能使人明白。實際上已經很明白,很清楚了。所謂「不知而後知」,不是說什麼都不知道,就是什麼都知道了。而是說,真知,不是具體到每一個汗毛孔,一個分子,一個細胞都了如指掌,而是要知道性質,知道規律,知道趨勢,知道方向。比如具體到那一輛汽車,它的部件,它的結構,及其性能,可能說不清楚,但是其原理則是知道的,電路、油路、傳動系統,這些大的方面都是知道,這就是「不知而知」。)其問之也,不可以有崖,而不可以無崖。(深入了解,成為內行,要一步步地來,一點一點地積累知識,增長學問,學習沒有限度。但是學習的方向不能沒有限度。一個人不能能成為「百事通」,不可能成為「萬金油」。一個舞蹈家知道汽車工作的原理就夠了,不需要成為汽車方面的專家。)頡滑有實,古今不代,而不可以虧,則可不謂有大揚搉乎!(頡滑,指錯亂與混淆。各有各的錯亂,各有各的混淆,古今不同,人有不同,事有不同。歷史有時候會出現類似,但是絕對不會重演。「時不往來,法無遷貿,豈賴古以為今耶!」[清·郭慶藩:《莊子集釋》]但是可以略舉大要扼要論述一下。就是深入地探究博大玄妙的「道」。)闔不亦問是已,奚惑然為!以不惑解惑,復於不惑,是尚大不惑。(為什麼會,迷惑至於此呢?就是沒有懂得「道」,不知道遵循事物的規律,所以就會迷惑。迷惑來,迷惑去,迷惑到死,也無法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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