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子靜:回憶我的姐姐張愛玲

一九九五年秋,張愛玲去世後一個月,張子靜在其上海居處,手邊是《張愛玲全集》。

為愛情「萎謝」姐姐在才情上遺傳了我父親的文學素養與我母親的藝術造詣。但在相貌上她長得較像父親:眼睛細小,長身玉立。我則較像母親:濃眉大眼,身材中等。不過在性格上又反過來:我遺傳了父親的與世無爭,近於懦弱,姐姐則遺傳了母親湖南女子的剛烈,十分強悍,她「要的東西定規要,不要的定規不要」。這樣的性格,加上我們在成長歲月里受到種種挫擊,使她的心靈很早就建立了一個自我封閉的世界:自衛,自私,自我耽溺。姐姐與胡蘭成相識,是在1943年12月。胡蘭成在蘇青主編的11月號《天地月刊》上讀到姐姐的《封鎖》,「才看得一二節,不覺身體坐直起來,細細地把它讀完一遍又讀一遍。」他從蘇青那裡取得姐姐在「靜安寺路赫德路口192號公寓6樓65室」的地址,就去登門求見。當天未蒙姐姐接見,但留下名片。第二天姐姐即打電話給他,此後二人就開始了往來。到了1944年8月,胡蘭成與前妻離婚後,他們就秘密結婚了。胡蘭成寫《評張愛玲》並發表的那段時間,正是姐姐與他的熱戀期,只是當時我未能從那些溢美之詞中讀出弦外之音。胡蘭成在文章中說:「張愛玲先生的散文與小說,如果拿顏色來比方,其明亮的一面是銀紫色的,其陰暗的一面是月下的青灰色。……和她相處,總覺得她是貴族。其實她是清苦到自己上街買小菜。然而站在她跟前,就是豪華的人也會感受威脅,看出自己的寒傖,不過是暴發戶。」胡蘭成當時官拜汪偽維新政府宣傳部政務次長。他能言善道,筆底生花,姐姐與他認識後一往情深,不能自拔,也不忌諱他的「漢奸」身份。姐姐聰明一世,愛情上卻沉迷一時。這段婚姻沒給她安穩、幸福,反倒是一連串深深的傷害。胡蘭成說她「不會跌倒」,她卻為胡蘭成跌倒了。姐姐最後不得不無奈地說:「我想過,我倘使不得不離開你,亦不致尋短見,亦不能再愛別人,我將只是萎謝了。」1951年,有一次我去看姐姐,問她對未來有什麼打算。我們雖然不談政治,但對政治大環境的改變不可能無知。新中國成立之後種種的變化都更激劇,也許她已經預見「更大的破壞要來」了。但她默然良久,不作回答。          晚年張子靜1952年,我調到浦東鄉下教書。那時大家都忙著政治學習,我也較少回上海市區,和姐姐見面的機會就少了。8月間,我好不容易回了一次市區,急急忙忙到她住的公寓找她。姑姑開了門,一見是我就說:「你姐姐已經走了(去了香港)。」說完就關上了門。我走下樓,忍不住哭了起來。街上來來往往都是穿人民裝的人。我記起有一次她說這衣服太呆板,她是絕不穿的。或許因為這樣,她走了,走到一個她追尋的遠方,此生再沒回來。張子靜,張愛玲之弟,生於1921年。解放前,張子靜還在中央銀行揚州分行工作。因屬於舊社會留用人員,解放後的張子靜去上海浦東黃樓中學教書。那時的浦東,簡直就是鄉下的鄉下,張子靜庸淡一生,終身未娶,1997年去世。張子靜一生,父不疼,母不愛,姐不親,姑不憐。少年時想走出舊時代的家,抱著一雙球鞋去姑姑處見母親,母親說負擔不起。在姑姑處,留頓飯的資格都沒有。姐姐那兒,十有八次見不到,到最後,姐姐走了,都沒招呼一聲。弟弟在樓下推自行車,忍不住地抽泣,相信你我也沒忍住。父親為了抽鴉片,耽誤了兒子的婚事(沒錢)。延伸閱讀張愛玲和胡適:兩家的歷史淵源另面張愛玲:名副其實的「吃貨」1952年:文壇才女張愛玲為何要離開大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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