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婉:為蘇州的文化山水添彩

范婉:為蘇州的文化山水添彩

 

 《鶴》范婉 著安徽文藝出版社2015年7月版

  □高琪  通過一部長篇小說做一個文化之夢  蘇周刊:祝賀您的長篇小說《鶴》出版,這是您的第二部長篇吧?您的第一部長篇《錦城》當時獲得了蘇州市首屆葉聖陶文學獎。這兩部小說都有非常濃郁的蘇州傳統文化的味道,《錦城》里的絲綢店,《鶴》裡面的藥店,還有對風俗的細膩的描述,讓人不知不覺對蘇州歷史文化了解了很多,您好像是在借小說寫文化,寫小說的初衷是這樣嗎?  范婉:蘇州確實是一座值得熱愛的千年古城,尤其是它的環城山水和眾多的人文遺存。耦園裡有一副楹聯:「卧石聽濤滿衫松色,開門看雨一片蕉聲」,反覆回味,真是美的享受。長久以來,我沉醉於吳儂軟語的夢裡水鄉。現在,「夢」這個字使用的頻率很高,我也偶爾做做夢,即通過一部長篇小說來做一個文化之夢。當然,要寫關於蘇州的小說,不能光靠技巧,須得真有了新的靈感,新的思想,新的角度,關鍵是要有認識上的新意或突破。從結構上講,應當將一些與蘇州有關的人物推到前景,用人物來體現「文化的歷史,文化的更替,文化的漸進」。由此,我想到了文徵明、唐寅,還有沈周、周天球、文震亨,但文徵明是核心,幾乎是吳文化的化身。白居易曾說:「文章合為時而著,歌詩合為事而作」,我覺得,通過研究文徵明,可以寫出小說中主要文化人物的心態。這作品才有現實意義。  小說創作中我用了不小的篇幅來進行風俗的描寫,其本意就是為了體現蘇州城市生活中閃耀的韻致,它是灰白記憶中跳躍的精神,也是生命意志由高昂到平淡的一路行走。在古老的蘇州,一部小說不過是幾個生活片段、幾段時空、幾個人物,這些散落的人生,有簡單的粗枝大葉也有繁複的濃墨重彩,隨著時間落幕終止。而抓住這韻味,就如西西弗斯神話一樣,需要作家反覆輪迴,燃起希望,收穫失望。  對蘇州,我的內心深處總是葆有一種不變的熱愛。在我的筆下,詩意與現實既互相排斥,又不可或缺地同時存在。然而,隨著市場經濟的急速推進和現代文明的迅疾發展,詩意在殘酷的現實面前有時是脆弱無力的,古老的文化成為一塊塊讓人扼腕嘆息的片段。我的寫作就是把這些片段拾起來,重新描繪成一幅像《姑蘇繁華圖》那樣的長卷。  蘇周刊:《鶴》裡面有一個藏書樓的故事,拜宋樓在「文革」中毀於大火,書中有幾代人為了保護藏書、保護文化付出了努力,這很容易讓人聯想到過雲樓,這個故事是否脫胎於過雲樓?  范婉:眾多的蘇州園林,就是眾多的歷史符號,它們產生於不同的年代,有著不同的特徵。建於清代的怡園就是一座集大成的蘇州園林,怡園與過雲樓是不可分割的,用打通的眼光來看,一部《過雲樓日記》委實有著厚重的歷史含量與文化內涵。吳昌碩、顏文樑、王季遷是從過雲樓出來的,參與怡園建造的有畫家任阜長、顧若波,怡園有琴會、書畫雅集,還涉及到同一時期許多的歷史名人,俞樾、吳大澂、吳雲、沈秉成,風雲際會。近年來,過雲樓因為元代王蒙的《稚川移居圖》、宋刻本《錦繡萬花谷》在拍賣會上的驕人成績,引起世人的矚目。除了過雲樓,我去過寧波的天一閣、常熟的鐵琴銅劍樓、南潯的嘉業堂,時間久了,自然而然在《鶴》中衍化出了一座「個園」、一座「拜宋樓」。吳文化是千絲萬縷的,對它的了解,也極富彈性——「涉淺水者得魚蝦,涉深水者得蛟龍。」特別寫藏書樓、園林這條線索,並不是點到為止,要用它,寫出南北文化的交合融匯,才有意思。  吳文化中那些花前月下的旖旎,多愁善感的哀嘆,陰雨連綿的惆悵能夠綿延至今,並且依然具有感動人心的力量,就在於它們背後翻飛著的自由精神。《鶴》貌似傳統,實則經過了現代意義的提煉,傳統會產生變化,不再是衰亡的舊事物,是勃發的新生命。  蘇周刊:書中還有很多蘇州歷史文化的掌故,比如寫到了蘇州城裡的富潘、貴潘,寫到了大盂鼎、大克鼎的故事,還寫到了保聖寺、澄湖,南塘是不是暗指甪直?或者,它是集中了您心中的蘇州古鎮?  范婉:弗羅斯特曾說:「人的個性的一半是地域性」,這就是說,地域性對人性的形成和塑造幾乎有一種源頭般的力量。文學的地域性是文學與生俱來的內在品質,它使得文學有了更為鮮活的品相,同時也成就了文學的廣度和深度。從小聽多了歷史掌故、民間神話、戲曲故事,大大豐富了我的想像力與知識面。老舍先生說,寫一件事需要一千件事作底子。  蘇州在千百年的文化淘洗中,已不再是一個單純的地標。吳文化中處處滲透著水的精神:靈動、柔軟而又堅韌,水有著多重的文化比附和審美感應。蘇州在我的筆下洋溢著濃濃的詩意,又散發著淡淡的哀愁,但無論是陰鬱的審美氣質還是唯美的生活姿態,歸根到底,都在表現一種風雅,張岱《陶庵夢憶》中的名篇《湖心亭看雪》是最能體現這種江南人的風雅的。  南塘鎮的小說世界,蘊藉著古城「水文化」的底蘊,是一個古典抒情的文學故鄉。地理和歷史意義上的古鎮已被暗中消解,我們所看到的南塘,是躲避在歲月深處的空間意象,不為時間的流轉而轉換,講述著一個又一個美麗的傳奇。  我對蘇州所採取的視角是審美的「懷舊」  蘇周刊:用「鶴」做標題,好像有明顯的象徵意味?文中數次寫到了鶴,書房叫做瘞鶴堂,為什麼這麼寫?  范婉:在我的創作中,有時把蘇州作為母體,有時又當成客體。現在談蘇州往往直指一些標誌性內容,其實這包含著某種誤解,至少是將蘇州簡單化了,只觸及它的表象。真正的蘇州,不只是園林、評彈、崑曲,蘇州的小巷,蘇州的河,蘇州的橋,毛細血管一樣豐富,更別說歷史與文化了。  從「鶴」「瘞鶴」這些字眼上可以看出我對蘇州所採取的視角是審美的「懷舊」。小說原名《書香》,後來出於對傳統文化、學校教育、學生閱讀等一系列問題的思考,才命名《鶴》。「鶴」是典型的傳統文化意象,它在空中的孤獨飛翔所象徵的意義,意味深長。《鶴》開頭有一句話,「在黑暗和沉寂的漣漪上安寢著群星」,揭示了整部小說的主題。日本作家大江健三郎說,「文學應該從人類的暗部去發現光明的一面……最後應該給人一種光明,讓人更信賴人。」怎麼解讀,費思量。  在《鶴》的創作中,我一改過去以飄逸的款款敘事達到比較「輕盈」的文本訴求,主動探觸現實生活與生命中無法避免的「沉重」  主題。每個人都有其短處,不要害怕或掩蓋自己的短處,因為從短處出發,往往會走出長處來。有時我在構思時覺得將要面對一部很大的作品,卻越寫越小;有時覺得面對的只是一部很小的作品,反而越寫越大。人生未嘗不是如此。  蘇周刊:比較起來,《錦城》更像一幅風俗畫,更接近散文;《鶴》的小說味則濃厚了一些,人物形象更加立體了,更接地氣了,不知道我的感覺對不對?在創作中,您是否受到了前輩作家和經典作品的影響?  范婉:我從沒離開過蘇州,即使讀大學,每年去全國各地、世界各國旅行,但這些都是短暫的。《鶴》整部小說以回憶的方式結構,貫穿全篇的主題也是一個長大成人的敘述者,以自己童年的眼光,對她生命中的一段時光充滿情感(當然也講述了故事)的回憶。  作為一個蘇州人,應當學會從外部看蘇州。我喜歡毛姆、雨果,另外,杜拉斯、密斯特拉爾、里爾克、川端康成,包括多年前看的羅曼·羅蘭,夏洛蒂·勃朗特的作品,都是我欣賞的。還有安徒生、卡爾維諾的童話,那種故事方式,那種慢,平凡而優雅,非常適合蘇州。接觸最早的是普希金,在中學放寒假掛滿冰凌的窗前讀書,幾十年後去到俄羅斯的皇村,翻開《暴風雪》,完全符合當年我想像中的那種俄羅斯農莊,耀眼的白雪,寒風中搖晃的白樺,直至帕斯捷爾納克、索爾仁尼琴。在蘇州,我受這樣或那樣的影響,一下子很難說清楚。而古代東方印象,楚辭、唐詩、宋詞、元曲,話本小說,從蘇州的「四老」身上,能想到整整一代作家。  我做起了尋寶人,竭力從吳文化中尋找那些財富,著意地,或不經意地把它們潛藏在小說中,讓它們與蘇州的當下現實產生關聯。從創作技巧來說,我的這兩部長篇小說很難看出作為小說的經營,尤其是《錦城》。但光明與黑暗,夢境與現實都在我的小說世界並行不悖,且井然有序。海德格爾主張詩意地理解世界,我就這樣在蘇州,汲取了這片土地深長的香氣和真正的營養,以語言藝術呈現出我的詩意追求。  蘇周刊:您小說中的人物,有濃厚的理想主義色彩。而《鶴》的一個主要人物,「我」的母親許寶珠,卻是充滿矛盾的、相當有個性的,我覺得這是您傾注了比較多的熱情去寫的一個人物,《鶴》中還有一個人物殷金龍讓人印象深刻,他是個不擇手段的壞人,對待愛情卻相當執著,也比較有文化,為什麼這麼寫?  范婉:我喜歡金庸小說《天龍八部》中的王語嫣,她美麗溫柔,聰明絕頂,博覽天下武學書籍且熟記於心,但她對於武功,從來只讀不練。試想,她如果生活在現代社會,一定是個不折不扣的「白富美」,這也是處女座的明顯特徵。《錦城》《鶴》中的一些主要人物身上或多或少有她的影子,包括《錦城》的女主人公馮冰梅,但是《鶴》的女主人公再以這樣的慣性來寫的話,小說就顯得太均衡,甚至有些平庸了。它的內部缺乏一種「破壞」的力量,我太想達到完美的狀態了,於是塑造了許寶珠這樣一個不完美的人物,一個任性而勇敢的女子。  《聖經》是悲憫的經典,但也不乏血肉模糊的場面。佛教是大悲憫之教,但裡面也有地獄和酷刑。《紅樓夢》素負盛名,有見地的批評家說它是一部悲憫之書。這是中國式的悲憫。站在高一點的角度往下看,好人和壞人,都是可憐之人。小悲憫只同情好人,大悲憫不但同情好人,而且也同情壞人。如果一部小說只有所謂的正確思想,只有所謂的真善與高尚,或者只有簡單的善惡對立,那這部小說的價值就值得懷疑。  一部好的長篇小說,主要人物應該能夠進入文學人物的畫廊,即便是次要人物,也應該是有血有肉的活人。《鶴》的原型,經過消化與拼貼,已沒有真正的對號入座的反饋了,可以各取所需,引發各層面的共鳴,我希望蘇州人都喜歡這部小說,小說創作就是為了讓人喜歡,這是一個很重要的標準,如同繪畫給人的第一感覺就是美。我的星座也是處女座。  長篇小說是一種胸中的大氣象  一種藝術的大營造  蘇周刊:我們知道您過去主要寫散文,出版過好幾部散文集,得過冰心散文獎,您的散文也有濃厚的文化味,怎麼轉而寫起了小說,而且一寫就是長篇?  范婉:散文這種文體看似容易,其實要寫好很難。從2003年開始寫作,我差不多每天都在寫散文,幾乎從沒間斷過,哪怕是在長篇小說創作的間歇。2010年我的散文集《跟著美術大師漫步》獲得了冰心散文獎。從那以後,一發不可收,又斷斷續續寫了些關於蘇州的散文,內容包括明式傢具、古琴、評彈、崑曲、盆景、玉雕等,《無事此靜坐·流水》在《中國作家》雜誌發表的當年,獲得了郭沫若散文獎;緊接著《珠落玉盤·端午》又獲了獎,我的創作根本停不下來,且越寫越長,至此覺得唯有長篇小說這種文體才能承載豐富深厚的吳文化,才能展現吳文化大河般的波瀾壯闊之美,這絕不是一篇散文所能涵蓋與企及的。長篇小說是一種胸中的大氣象,一種藝術的大營造。蘇州是出能工巧匠的地方,他們能在假山上蓋亭子,能理水疊山。經驗豐富了,就不僅僅滿足於營造精緻的江南園林,而想營造紫禁城那樣的宏大工程了。事實確是如此,蒯祥便是這樣一個出色的蘇州香山工匠。  一個作家,並不一定非要走短——中——長的道路,儘管許多作家都是走的這樣的道路。我認為一個作家能否寫出並且寫好長篇小說,關鍵是要具有「長篇胸懷」。大苦悶、大抱負、大精神、大感悟——這些都是長篇胸懷的內涵。也許會有人說,當今這個時代,太長的小說誰要看?其實,要看的人,再長也看;不看的人,再短也不看。長,不是影響那些優秀讀者的根本原因。當然,好是長的前提,長不是注水,是真才實學,是仙鶴之腿,不得不長。  《錦城》的結構是平鋪直敘的,裡面的事件、情節淡化,在批評家那兒這被歸為「散文化小說」。這個術語源於西方評論意識流的Poetic Novel。我向來以為小說和散文不應有文體形式的約束,就像沈從文、廢名的創作越到晚期,其小說和散文的界限越發模糊。  我的創作核心,其實也是「講故事」,用不同的方法來講,管他是小說還是散文呢。自莫言得諾獎後,「魔幻現實主義」一下子火熱起來,我放筆為文,雖有壓力,但覺得不必刻意地去張揚某種主張,而應回到「語言」本身,這樣,文體就已經成為次要的問題,無非是語言的外衣而已。  蘇周刊:從《錦城》和《鶴》的內容看,它們是一脈相承的,您有沒有下一部小說的計劃,準備寫什麼?  范婉:我計劃寫關於蘇州的城市三部曲,第一部是描寫絲綢文化的《錦城》,第二部是描寫藏書樓文化的《鶴》,第三部可能要兩三年以後再創作了,目前還沒想到寫什麼,但有一點是肯定,內容必定是有關蘇州文化的。  我對蘇州的這種家園情結,與傳統中的歸園田居截然不同。歸園田居在古人是逃逸現實,寄情山水。我是基於自覺而執拗的參與意識,心中懷了故鄉的優越和尊嚴,一定要加上自己的一份努力才行的自信,我的創作自始自終執拗而深刻地介入這裡的生活。我想,我是這樣一個作家:一直不停地為故鄉的文化山水染彩的人,一個不自量力的人,同時又是一個一刻也離不開故鄉支持的人。  蘇周刊:我們知道您是從事金融工作的,卻一直在寫關於文化的散文和小說。眾所周知,金融對我們當下的生活有著巨大的影響,您今後會不會寫金融題材的小說?  范婉:這讓我想到了「猛虎與薔薇」,當然,比喻大都是拙劣的。就我個人而言,白天的銀行工作是理性、敏銳、快捷的,晚上的文學創作相對感性、柔軟、緩慢些,它們都是我人生的一部分。  關於金融題材的小說,其實我已經在寫,可能因為身在其中,距離太近,我對它們特別審慎,還沒有貿然拿出來。講到金融小說,是繞不開梁鳳儀的,《昨夜長風》《世紀末的童話》《醉紅塵》《金融大風暴》,她的長篇小說,故事似乎太過圓滿,終究缺乏回味。多少年過去,到了當下,網路小說風靡,還是少有好的金融小說。金融危機、併購浪潮、新三板的上市,乃至今年7月的股災,留下一個又一個玄機,我們可以一一道來。困惑在於,為什麼沒有這樣驚心動魄跌宕起伏的小說產生?還在於,交臂而過的瞬間里,我能做什麼?只能做有限的事,但這有限的事中蘊藏了無限的意味。也許,短篇小說可以仰仗奇情將它的微妙表達出來。  《天方夜譚》中的謝赫拉查達,為保住性命,每天晚上講一個故事,也就是一個短篇小說。這樣看來,短篇小說講故事還是有餘裕的,完全有機會製造懸念,讓人物入套,再解套脫身。我試著寫了三篇金融題材的短篇小說,但遠沒有達到預期的效果,倘若拿出手,必定會減損它的活力,這就背離我創作的初衷了。因為,我對好的金融短篇小說又加了兩個定義:專業、優雅。短篇小說有些像鑽石,切割面越多,收進光越多,一是要看材料的純度,二是要看匠人的手藝。請原諒,這樣的小說我還在打磨中。  人物簡介  范婉,蘇州人,銀行職員,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國金融作家協會會員。近年來,先後出版散文集《紅櫻桃 綠芭蕉》、《二十四節氣的戀人》、《跟著美術大師漫步》、長篇小說《錦城》。2010年8月獲全國第四屆冰心散文獎,同年9月獲《中國作家》郭沫若散文獎。2013年長篇小說《錦城》獲首屆葉聖陶文學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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