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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若水短文選粹》(2)

上白沙先生啟略【題解】湛若水的傳世書簡,其內容大部分是湛若水與別人論學或回答別人的請教,是研究湛若水的心學、教育思想不可或缺的重要資料,其中,湛若水給王陽明的書簡尤為重要。另外,從湛若水的書簡中也可以了解他的處世態度、交際圈子和一些事迹。《上白沙先生啟略》是湛若水悟得「隨處體認天理」的心學宗旨後,寫給老師陳白沙的信,告訴老師自己對「體認天理」的理解。陳白沙(1428—1500),字公甫,號石齋,明代思想家、教育家、書法家、詩人,明代心學的開創者。陳白沙的心學以「主靜」為宗旨,他的學問宗旨是「靜中養出端倪」,湛若水的「隨處體認天理」正是對老師的「主靜」說的發展。【原文】門生湛雨○1頓首百拜○2尊師白沙老先生函丈執事○3。自初拜門下,親領尊訓至言、勿忘勿助之旨,而發之以無在無不在之要。歸而求之,以是持循○4,久未有著落處。一旦忽然若有開悟,感程子之言:「吾學雖有所受,天理二字,卻是自家體貼出來。」李延平○5云:「默坐澄心,體認天理。」愚謂「天理」二字,千聖千賢大頭腦處。堯、舜以來,至於孔、孟,說中,說極,說仁、義、禮、智,千言萬語都已該括在內。若能隨處體認真見得,則日用間參前倚衡○6,無非此體,在人涵養以有之於己耳云云。丁巳冬十月一日,門生湛雨百拜頓首頓首謹啟。【注釋】○1湛雨:即湛若水,湛若水原名為「露」,後為避祖諱權宜改名為「雨」,四十歲後才定名為「若水」。○2頓首百拜:「頓首」即磕頭,「百拜」即多次行禮,「頓首百拜」表示對對方施行大禮。○3函丈執事:「函丈」原意是老師講席與學生坐席之間要留出一丈的空地,後作為對老師的尊稱;「執事」是對對方的敬稱。○4持循:遵照。○5李延平:即李侗(1093一1163),字願中,南宋學者,學者稱延平先生,南劍州劍浦(屬今福建南平)人,程頤的二傳弟子,朱熹曾曾從游其門。○6參前倚衡:意指言行要講究忠信篤敬,站著就彷彿看見「忠信篤敬」四字展現於眼前,乘車就好象看見這幾個字在車轅的橫木上。泛指一舉一動。○7謹啟:書信常用語,指恭敬地呈上。【譯文】門生湛雨頓首百拜尊師白沙老先生函丈執事。自從開始拜入尊師門下,你親身引導我尊奉聖賢的訓導真言、勿忘勿助的宗旨,從而闡發「無在無不在」的精要之說。回去後尋求它,尊重前賢的訓導,經過一段時間也沒有找到切入點。有一天我忽然有所開悟,感悟到程子的話:「我的學說雖然有傳授自別人的部分,然而『天理』兩個字,卻是自己體貼出來的。」李延平說:「默坐澄心,體認天理。」我認為「天理」兩個字,是千聖千賢的大根本。堯、舜以來,直到孔、孟,說「中」,說「極」,說「仁、義、禮、智」,千言萬語都包括在其中了。如果真的能夠隨處體認得到,那麼日常生活、一舉一動,無非是這個本體,在於人涵養自己本身具備的天理而已。丁巳年冬季十月一日,門生湛雨百拜頓首頓首謹啟。書贈歐陽六安【題解】歐陽崇一(1496—1554),名德,字崇一,號南野,江西省泰和縣人,官至禮部尚書。歐陽崇一是湛若水的同僚好友,因為當時他在安徽省六安縣任知州,所以湛若水稱他為歐陽六安。【原文】明道先生居官常書「視民如傷」,曰:「吾常愧此四字。」甘泉子曰:「夫傷也者,傷己也。書曰:『痌瘝○1乃身。』傷己也。夫苟認傷己,何所不至?是故有不忍人之心○2,斯有不忍人之政矣,達此便是堯、舜氣象。崇一守六安,六安,兵荒之區也,能體此,則學政人己兼至矣。」【注釋】○1痌瘝:謂關懷人民病痛、疾苦。○2不忍人之心:指憐憫心,同情心。【譯文】程顥先生做官時常寫「視民如傷」四個字,說:「我常愧對這四個字。」湛若水說:「所謂傷,傷自己啊。《尚書》說:『關懷人民病痛、疾苦就如關心自己的身體。』傷自己啊。做官時如果認識到傷自己,施政還有什麼不能顧及的呢?因此,有憐憫體恤別人之心,才有憐憫體恤百姓的施政,做到這點便是堯、舜治理的景象。崇一你在六安當知州,六安,是兵荒馬亂的地區,如果也能夠實踐這個道理,那麼修學和政務、別人和自己都能兼顧了。」答稱門生議【題解】「門生」原是漢儒對再傳弟子的稱呼,而把宗師親自授業者稱為弟子。後來,人們對親自授業的弟子亦稱為門生。此外,門客或幕僚對官員、科舉考試及第者對主考官、因薦舉而改官者對舉主也自稱門生。可見,門生這個稱謂被濫用了。門生不僅是一個稱謂,其被濫用的實質是官員間的拉幫結派、下級對上級的攀附、某些出入仕途者一心功名利祿而不摘手段,對於這種現象,湛若水無疑很清楚的,所以他希望辨明「門生」之所指。【原文】或問曰:「古今之所謂門生者,宜何稱矣?」甘泉子曰:「門生也者,門之生也,如七十子之在孔門是也。」又問,曰:「如太學○1之士於祭酒、司業、六堂監丞之司○2也。」又問,曰:「其傳道、解惑、受業者是也,如游楊之立雪程門○3也。」曰:「知貢舉○4者,宜何稱矣?」曰:「此朝廷之命也,貢舉○5非其人,則有罪,故曰:『坐主』○6。」曰:「聞五經之考官,亦稱門生。」曰:「非也。糊名易書○7,足不及門。凡有關通者,朝廷有常罪,何門生之有?今之仕進者於知貢舉者,始進之日,則四拜○8於其門,故忌者誚曰:『今三百進士皆其門生矣。』稍遷官○9則忘之,若不識面,於糊名易書則終身稱生焉,可謂惑矣,人情道義之薄也。故翰林有溫○10門生之誚,可哂也已。昌黎韓子○11送童子文,有曰:『吾與童子皆陸公之門人。』時陸幼輿為知貢舉官也。」以此觀之,故為一明辨之,著稱門生議。【注釋】○1太學:中國古代培養官員的高等學府,在明代亦稱「國子監」,以儒家經典為教材,課程以通經致用為主。○2祭酒、司業、六堂監丞之司:「祭酒」是太學的主管官,相當於校長;「司業」是學官名,為祭酒的助手;「六堂監丞之司」指管理太學的六間教室(率性堂、誠心堂、崇志堂、修道堂、正義堂、廣業堂)的官員。○3游楊之立雪程門:「游」指游酢(1053—1123),字定夫,號廣平,建陽長坪人,北宋著名理學家。「楊」指楊時(1053—1135),字中立,號龜山,南劍州將樂(今屬福建)人北宋著名理學家。游酢、楊時二人去拜見程頤,程頤當時在打瞌睡,二人於是恭敬地站在一旁,等到程頤睡醒時,門外雪深有一尺了。○4知貢舉:指科舉考試的主考官。○5貢舉:指中國古代中央一級科舉考試的中試者。○6坐主:科舉考試的主考官的別稱。○7糊名易書:指把試卷的考生名字糊起來不讓評卷人看到考生的名字,把試卷的文字重抄一次以防止評卷的人辨認字體,是科舉考試防止考生作弊的兩種方法。○8四拜:古代官員下級向上級拜見時的拜見禮。○9遷官:晉陞官爵。○10溫:指蓄積。○11昌黎韓子:即韓愈(768—824),字退之,自謂郡望昌黎,世稱韓昌黎,唐代河內河陽(今河南孟縣)人,思想家、文學家、詩人,唐宋八大家之首。【譯文】有人問:「古往今來所講到的『門生』,實際上應該用什麼稱謂?」湛若水說:「所謂門生,即門下的學生,如七十賢在孔子門下就是了。」又問,湛若水說:「如太學的學子之於祭酒、司業、六堂監丞之司。」又問,湛若水說:「即傳道、解惑、受業對象,如楊時、游酢二人於下雪天在程頤門下站立。」問:「對主考官,應該怎麼自稱?」湛若水說:「這是朝廷的任命,中試者不是最出色的,主考官就是有罪,所以說:『坐主。』(指主考官對於考試的公平要承擔主要責任)」問:「聽說考生對監考五經的考官,也自稱門生。」湛若水說:「錯了。糊名易書,沒有到門下受教。凡是考生和考官有串通的,朝廷都會治罪,何來有門生?現在的進士,一中試就對主考官行四拜禮要拜入主考官門下,所以有憎惡的人譏諷說:『現在三百個進士都是他(主考官)的門生了。』然而進士們稍有晉陞官爵就忘了,就像不認識,只是因為糊名易書的考試就對主考官終生稱自己為門生,可謂迷惑了,人情道義的淺薄啊。所以人們對翰林院有『蓄積門生』的譏諷,可以哂笑啊。韓愈《贈張童子序》一文中說到:『吾與童子皆陸公之門人。』當時陸幼輿正擔任主考官一職。」由此看來,要讓人明白『門生』的含意必需去辨析,因而把本文稱為『門生議』。書信解說先次與陽明鴻臚【原文】不肖孤稽顙,別來無任哀戀,昨承面諭大學格物之義,以物為心意之所著,荷教多矣。但不肖平日所以受益於兄者,尚多不在此也。兄意只恐人舍心求之於外,故有是說。不肖則以為人心與天地萬物為體,心體物而不遺,認得心體廣大,則物不能外矣。故格物非在外也,格之致之之心又非在外也,於物若以為心意之著見,恐不免有外物之病,幸更思之。老兄仁者之心,欲立人達人甚切,故不免急迫,以召疑議。在易之咸,以無心感物,物之感也深。九四貞吉悔亡,憧憧往來,朋從爾思。其上六,咸其輔頰舌,騰口說也。感人以心且不可,況以頰舌乎?此不肖與老兄當共戒之。【解說】這封信是正德十年乙亥(1515年),湛若水丁憂期間寫給王陽明的,他們除了公開論學,也以書信來往討論問題。兩人的書信記載了湛、王兩家心學學說的異同,可以說是明代心學的經典之作。湛若水送母親的靈柩回鄉途中,王陽明與他會面,為了使朋友不沉溺於傷心中,王陽明特意與湛若水討論「格物」這個儒學的根本問題。從此信可見,湛若水與王陽明對「心」的不同定義,導致兩人對「格物」的「物」有不同看法。王陽明所說的「心」是指胸腔內的方寸之心,所以認為湛若水以「格物」為體認天理是「求之於外」。湛若水所說的「心」廣大而與「天地萬物為體」,又是體察萬事萬物而沒有遺漏的存在,所以在湛若水看來,「格物非在外」。寄陽明【原文】昨叔賢到山間,道及老兄,頗訝不疑佛老,以為一致,且雲到底是空,以為極致之論。若然,則不肖之惑滋甚。此必一時之見耶?抑權以為救弊之言耶?不然,則不肖之惑滋甚。不然,則不肖平日所以明辨之功未至也。上下四方之宇,古今往來之宙,宇宙間只是一氣充塞流行,與道為體,何莫非有?何空之雲?雖天地弊壞,人物消盡,而此氣此道亦未嘗亡,則未嘗空也。道也者,先天地而無始,後天地而無終者也。夫子川上之嘆,子思鳶魚之說,顏子卓爾之見,正見此爾。此老兄平日之所潛心者也。叔賢所聞者,必有為而發耶?此乃學最緊關處,幸示教以解惑。【解說】這是正德十年(1515年),湛若水在丁憂期間寫給王陽明的信。信里提到的叔賢是湛若水的好朋友方獻夫(1485—1544),字叔賢,又稱方西樵,廣東南海人。方獻夫來探望湛若水,並告訴湛若水,王陽明推崇佛家的「空」,以為是「極致之論」。王陽明對「空」的推崇也引起湛若水的擔憂,加上方獻夫認為只有自己能與之辯論,他於是給王陽明去信說自己的觀點。湛若水認為「宇宙間只是一氣充塞流行」,即使天地、人物不存了,也還有「氣」沒有「空」。因為王陽明所講的「空」又指人的思想境界,所以湛若水舉出儒家的「鳶魚」、「卓爾」等生機活潑的思想境界,否定佛家「空」的死寂。答陽明【原文】西樵兩承遠慮,非骨肉之義,何以及此!然此山敻出江海之間,絕與後山不相涉,且遠二三百里。山賊不利舟楫,廣間士夫多好事者為之耳。不勞遠念。所示前此支離之憾,恐兄前此未相悉之深也。夫所謂支離者,二之之謂也,非徒逐外而忘內,謂之支離,是內而非外者亦謂之支離,過猶不及耳。必體用一原,顯微無間,一以貫之,乃可免此。仆在辛壬之前,未免有後一失,若夫前之失,自謂無之,而體用顯微,則自癸甲以後自謂頗見歸一,不知兄之所憾者安在也?【解說】湛若水丁憂三年期滿後向朝廷請病假,後到西樵山辦學,期間與王陽明保持通信。王陽明認為湛若水「逐外」,湛若水指出不僅「逐外而忘內」是支離,「是內而非外者」也是支離。與楊士德【原文】書中所問陽明立志之教,與鄙見理一分殊之說,本並行而不悖者。立志其本也。理一分殊乃下手用功處也。蓋所立之志,志此耳。若不見此理,不知所志者何事。如人慾往京師,此立志也。京師之上,自有許多文物,先王禮樂之遺教,一一皆有至理,此理一分殊之說也。惟其見此可慕可樂,是以志之益篤,求必至而不能自已也。中間學心之言,大段有病,非聖人之旨。更反覆思之,以質陽明,言不能盡也。此月二十五已攜家入居西樵矣,余見陽明先生啟中,不具。【解說】楊士德,與其弟楊士鳴都先後從學於王陽明及湛若水。湛若水剛在西樵山辦學,當時從學於王陽明的楊士德對王陽明的立志說有疑惑,因而寫信問湛若水。湛若水在回信講述自己的觀點與王陽明一樣,都認為「立志」是為學的根本。不過湛若水因為對「心」的觀點與王陽明不同,所以不同意王陽明「學心之旨」。學如果只是學心,是專內遺外,必導致其它事情荒廢。答陽明都憲【原文】楊仕德到,並領諸教,忽然若拱璧之入手,其為慰沃可量耶!諸所論說,皆是斬新自得之語,至朱子晚年定論一編,似為新見。第前一截則溺於言語,後一截又脫離於言語,似於孔子所謂「執事敬」內外一致者,兩失之耳。承獎進之意極厚,至讀與叔賢書,又不能無疑。所謂宇宙性分,與張子西銘、程子識仁同一段,皆吾本心之體,見大者謂之大,見近者謂之近,恐未可以大小遠近分也。凡兄所立言,為人取法,不可不精也。聞英才雲集,深喜此道之復明,此間自甘楊之外,有陳生謨,謨之父宗享年將六十而好學,霍渭先弟任,任弟傑,溟滓岩居,鄧、馮諸生皆有向進之志,但未見得力,然皆老兄振作,使聞風而起也。【解說】王陽明派楊士德送信及《朱子晚年定論》到西樵山給湛若水。湛若水聽到楊士德講王陽明教人「立志」的學說,加上信中陽明的觀點還是偏於內,湛若水於是去信深入解釋自己對於「心」的看法。湛若水以宋代大儒張載、程顥的「仁者以天地萬物為一體」的學說為證,指出「心」是內外、動靜合一的,不能以「大小遠近分」。對於王陽明寫的《朱子晚年定論》,湛若水加以肯定。因為王陽明在信中告訴湛若水自己的身體狀況很差,勞累、衰老,想致仕又未得批准,所以湛若水在信的末段希望王陽明「皆老兄振作,使聞風而起」。答陽明【原文】小僮歸,承示手教,甚慰。衡岳之約,乃仆素志,近興益濃,然以煙霞山居未完,又以老兄方有公事,皆未可遽遂也。老兄事竣,就彼地上疏,不復返府,是亦一機會也。格物之說甚超脫,非兄高明,何以及此!仆之鄙見大段不相遠,大同小異耳。鄙見以為格者至也,「格於文祖」,「有苗格」之格。物者,天理也,即「言有物」、「舜明於庶物」之物,即道也。格即造詣之義,格物者即造道也。知行並造,博學、審問、慎思、明辨、篤行皆所以造道也。讀書親師友酬應,隨時隨處皆求體認天理而涵養之,無非造道之功。意、身、心一齊俱造,皆一段工夫,更無二事。下文誠正修功夫皆於格物上用了,其家國天下皆即此擴充,不是二段,此即所謂止至善。故愚嘗謂止至善則明德親民皆了者,此也。如是方可謂之知至。若夫今之求於見聞之末,謂之知至可乎?知至即孔子所謂聞道矣,故其下文以修身釋格物,而此謂知之至,可征也。故吾輩終日終身只是格物一事耳。孟子「深造以道」即格物之謂也。「自得之」即知至之謂也。「居安資深逢原」即修齊治平之謂也。近來與諸同志講究,不過如此。未審高明以為何如?【解說】在這封信中,湛若水對王陽明深入地解釋了自己格物觀。在此書簡之前,王湛二人就對「格物」有了一翻討論,因為兩人關於「心」的觀點不同,所以對「格物」的理解也有較大的分歧。又因為之前王陽明的來信說到自己身體、心情都不好,湛若水於是在回信中說王陽明的「格物之說甚超脫,非兄高明何以及此」,並沒有與王陽明爭論,而是婉轉地解釋了自己的隨處體認天理學說。王陽明把格物解釋為「正念頭」,認為格物即格心,湛若水認為這種解釋與《大學》的「正心」之說重複了,而且王陽明所講的心只是胸腔內的心,這樣就否定了孔子、子思所講關於「學」的觀點。湛若水指出:「格即造詣之義,格物者即造道也。知行並造,博學、審問、慎思、明辨、篤行皆所以造道也。讀書親師友酬應,隨時隨處皆求體認天理而涵養之,無非造道之功。」這就是說,格物不僅是格人心,而且還要下博學、審問、慎思、明辨、篤行等功夫,內外合一,都是體認天理。從這封信中可以看到,湛若水隨處體認天理的思想體系已經非常成熟。湛若水認為人終日終身就只是格物——體認天理一事而已。陳白沙提倡「學貴自得」,湛若水把「自得」解釋為「知至」,即知道怎樣達到天理,這是湛若水對陳白沙的學說的發展。寄陽明【原文】恭諗執事以大功顯受休賚,儒者之效,斯文共慶,甚幸!甚幸!謹拜粗幣,用伸賀忱,幸惟鑒念而存焉。仆遁跡荒野,索居離群,日夜以魂夢相尋於千里之外。如欲會晤漕溪之間,以究所未聞,而不知其勢不可或得也。前附潮人數通,必徹左右,未蒙示下,以為怏怏。向送陳世傑求放心之說,正欲與高論互相發。邇聞渠報兄有辯說,恨不得一見以講去我偏也。且兄又何嫌而不即示我耶?夫學救偏者也。如其不偏,何俟講學?故學者,大公之道也,每見程氏兄弟說又不同,而張、朱訂論不容少貸,昔者夫子憂學之不講,夫講必有同不同,不必同,所以求其同也,然後義理生焉。如彼二磨,其齒不齊,然後粟米出焉,故天地之所以能化生萬物者,以陰陽變合之不齊也。兄其無嫌於小不齊之間,不直以教我,而或論說於人,無益,惟兄其擇焉。不宣。【解說】湛若水與王陽明的心學有所不同,不過兩人都認為是小處不同,而目標、大處是相同的。由於兩人在當時學術界的影響力,湛王兩家學說的不同而備受議論。在這封信中,湛若水提到即使程顥、程頤兩兄弟的學說都有不同,他認為在學術上求同存異,才能互相促進,然後「義理生焉」。湛若水還希望朋友把學術上的意見直接告訴自己而不是對別人說,讓別人議論。二程的異同是宋明理學研究的一個重要課題,湛若水可以說是這個課題的先驅了。應該說,程頤早年的哲學思想和其兄程顥是大致相同的,不過程頤的哲學思想在後來由一個轉變過程。程顥的理學主要講融通合一,不講體用之分,而程頤的理學則主要講體用二分,「形而上」與「形而下」的區分。在認識論上二程也有明顯的不同,程顥主張守約內求於心,程頤則強調知識積累、內外結合,後來的陸九淵與朱熹就分別發展了程顥與程頤的認識論思想。從認識論可見,二程代表了理學和心學的兩條發展道路,程顥啟發了後來的心學,程頤則啟發了理學。朱熹就主要繼承了程頤的思想,所謂「程朱理學」中的程其實是指程頤。寄王陽明都憲【原文】十月初及郭總戎行,皆嘗有奉疏。梁進士焯行,又附徐曰仁奠文香幣,未審徹覽否?若水煙霞之築已訖工,又得九龍洞、垂虹洞諸勝,可以安居自老矣。聞老兄方事夾攻之兵,應甚勤苦。若此事一了,不論功之有無,可以此時不再回府,卧病他所,累疏極言自劾,決策引退。此一機會也,過此即他事又相繼上手,吾莫知兄所脫駕矣。蓋兄之隱禍,前有宰相之隙,後有江右未萌之憂,昔嘗為兄兩慮之矣。若不以此時決去,恐不免終為楚人所鉗也。以兄負斯道之望,有明哲保身之資,而慮不出此,吾甚為兄不取也。語云:「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兄亟圖之。若慮得禍,寧以此得禍耳,不猶愈於為他禍所中乎!兄其亟圖之。圖之不亟不力也,難乎善其後也。【解說】王陽明雖然於社稷有大功,卻還是屢受彈劾,他在給湛若水的信中也提到自己積勞成疾、精神欠佳、屢次請假被拒等情況。湛若水對朝廷環境、人性都看的透切,他擔心好友的健康,預見王陽明有「隱禍」,因而建議好友當機立斷,並教王陽明「累疏極言自劾,決策引退」。可惜的是,王陽明之後帶病回鄉途中病逝了,還因為他的請假未得到朝廷批准就動身,死後還被彈劾。答顧惟賢僉憲【原文】某頓首復。某自入山來,尋常於當道處書簡,皆和而不倡以為例,退者當如是也。然每每於吾兄恆不忘情,然且亦不敢破例而為也,仕德來,承專使手教新書之惠,即如面兄矣。為慰當何如耶!某多病,學與年頹,日且省過,欲寡而未能。陽明乃見謂造詣益精,非所敢當也。吾兄質賦渾厚,當能不為案牘所奪,隨時隨處察識天理而存養之,已不可量矣。恨以病制,不能就聞日新之益耳。若有所得,不惜時示及。陽明傳習錄頗粗閱之,未及精詳。其中蓋有不必盡同,而不害其為同者。朱子晚年定論蓋深得我心之同然,乃公論也。世儒每每以初年之論求之非之,良可嘆也,兄以為何如?【解說】這封信談論的主題是王陽明的兩部著作:《傳習錄》和《朱子晚年定論》。《傳習錄》是王陽明先生的語錄和論學書信集,包含了王陽明的主要哲學思想,是研究王陽明思想及心學發展的重要資料。「傳習」一詞源自《論語》的「傳不習乎」一語。王陽明在《朱子晚年定論》中講到朱熹早年一直忙於考索和著述,到晚年才後悔了,認為自己是捨本逐末,方向有誤,把功夫做顛倒了,晚年思想向心學靠攏。王陽明認為朱熹希望改正,只是過早去世來不及而已。因為湛若水與王陽明都是心學大師,所以湛若水同意王陽明的觀點。湛若水指出,現在的儒生只是按朱熹初年的論述去求道或進行非議,實在可嘆。答孟生津【原文】明道看喜怒哀樂未發前作何氣象,延平默坐澄心體認天理,象山在人情事變上用工夫,三先生之言,各有所為而發,合而觀之,合一用功乃盡也。吾所謂體認者,非分未發已發,非分動靜。所謂隨處體認天理者,隨未發已發,隨動隨靜。蓋動靜皆吾心之本體,體用一原故也。如彼明鏡然,其明瑩光照者,其本體也。其照物與不照,任物之來去,而本體自若。心之本體,其於未發已發,或動或靜,亦若是而已矣。若謂靜未發為本體,而外已發而動以為言,恐亦有岐而二之之弊也。前輩多坐此弊,偏內偏外皆支離,而非合內外之道矣。吾心性圖備言此意,幸深體之。【解說】在這封信中,湛若水評論了程顥(明道)、李侗(延平)、陸九淵(象山)三位宋代大儒的學說,並指出三位大儒的學說各有優點,應該結合起來。湛若水認為「未發已發,或動或靜」都是「心」,如果分作兩說,就是「二」了,又指出前人「偏內偏外皆支離」。湛若水解釋自己的「體認」說,「非分未發已發,非分動靜」。正因為「動靜皆吾心之本體」,所以「隨處體認天理」是「隨未發已發,隨動隨靜」、「合內外之道」的。答聞人寶應【原文】嘉品專人遠貺,且得手諭,體認天理不能不與事俱往,足見自省之功,此只可責志耳。莊子云:「用志不分,乃凝於神。」苟其志之不渝,則天理當自見,而事不能奪之矣。更望隨處收斂,即是體認工夫,所謂體認者,在心不在事也。何與事俱往之有?【解說】不少人會寫信向湛若水求教,這是一封湛若水回答別人請教的信。「聞人寶應」是人名,「聞人」是複姓,「寶應」是名字。朱熹認為「格物」是在事物上窮理,而在湛若水看來,「心即理」、「物不在心外」,所以他認為「所謂體認者,在心不在事也」,心是格物的根本。值得注意的是,信中引用到莊子的「用志不分,乃凝於神」這句話,證明湛若水雖然是真儒,但並沒有盲目排斥道家,覺得對的還是引用。答少默問易簡【原文】晚來問易簡一節,偶承止至善之論,一時病作,精神短,不能悉。夫乾之易者,健而動,故充塞平鋪而至近也。坤之簡者,順而靜,故成天之自然,而無所事也。惟其平鋪至近,人皆可見,故易知。惟其行之自然而無所事,人皆可行,故易從。人皆可見,則親之自不能已也,故可久。人皆可行,則推之自不能御,故可大。然易簡功夫,實不外乎吾昨所論至善之旨耳,故易他章又曰:「易簡之善配至德。」德即至善之謂也。【解說】少默即楊少默,湛若水的學生。「易簡」是平易簡約的意思,《易·繫辭上》上說,「易簡而天下之理得矣」,這句話所說的「理」不僅成為作為中國哲學的一個基本範疇,「易簡」所表達的天道自然,也成為後世儒家所追求的東西。天理見於日用間,並不遠離人,所以體認天理需要於日用間下功夫。答謝與規【原文】學要知條貫,便是易簡。人心如鏡,應與未應,而廓然大公之體自如此,所謂條貫也。知此則動靜皆定,體用一原,合內外之道也。但能隨處體認,始知大公順應,皆是中正本體,一以貫之矣。來札所謂非此心大公,而後物來順應之謂也。至大公順應非二之諸處,為得之,但博文屬知,約禮屬行耳。其別紙具答於後,大抵要知條貫,乃不落支離耳。宜切於體認天理上用功,候有得後,則別紙所疑自釋。如登山至頂,則自見得,不待他人指點也。【解說】這封信談論的主題也是「易簡」。湛若水指出,「學要知條貫」,就是易簡了。什麼是「條貫」呢?他認為以一個根本的道理貫穿始終,使人心如明鏡一般,有沒有物映照,也能保持「廓然大公」的本來樣子,就是所謂的「條貫」了。答陳宗享【原文】得季夏二十一日書,愈見懇切,幸甚!夫學無難易,惟在實立心、實體認,如識寶之人,見寶必欲得之。見之真則好之篤,好之篤,故為之力,未有為之力而不得也。夫至寶在萬仞之岡,千尋之淵,高深莫測。苟有好焉,人有得之者矣。況此道平鋪地上,我固有之,我自求之,焉有不得者乎?夫聖人之學,易簡而已。中庸之教,其要在謹獨;大學之教,其要格物。謹獨、格物,其實一也。格物者,至其理也。至其理者,非聲音笑貌之為也,學、問、思、辨、篤行,所以至之也,是謂以身至之也。古人所謂窮理者如是也。近而心身,遠而天下,暫而一日,久而一世,只是格物一事而已。格物雲者,體認天理而存之也。是天理至簡至易者也。昧者舍其易簡而求之艱難,而欲至於道,難矣。惟聰明亮之。【解說】湛若水在這封信前半部分講學習沒有難易之分,其根本在於立心和體認,後半部分解釋了自己的格物觀。湛若水指出,《中庸》教人謹獨,與《大學》教人格物是統一的,格物講的其實是體認天理而已。天理是至簡至易的,所以聖人之學又是易簡之學。他認為,格物必須要下學、問、思、辨、篤行的功夫,無論是一日還是一世,人做的涵養功夫只是格物而已。寄王純甫驗封【原文】學無難易,要在察見天理,知天之所為如是,涵養變化氣質,以至光大爾。昔者辛壬之歲在都下,所與賢契語,並殊非懸空杜撰,以相罔也。若於夫子「川上」之嘆,子思「鳶魚」之說;及易「大人者,與天地合其德,與日月合其明,與四時合其序,與鬼神合其吉凶,先天而天弗違,後天而奉天時」等處見之。若非一理同體,何以云然?故見此者謂之見易,知此者謂之知道,是皆發見於日用事物之間,流行不息,百姓日用不知,要在學者察識之耳。此吾所謂察見天理之說也。涵養此知識,要在主敬無間動靜也。賢契用功如是不息,他日當知吾言之不誣也。憂患中猛省四十九年之非,真可痛憐,幾虛過此生。緣向前心有所偏,未嘗下十分工夫,不能擴充其所志,故有倒行逆施處,為人媒。茲已內訟,峻潔自持,斃而後已。若天假之年,其肯虛度,自令汨沒,徒負師友耶?哀中不欲多言,念生死未計,相見未涯,故勉為同志者道之耳。過南都,陽明亦有論說。形而上下之說,信有近似者,但為傳者又別告。自今且取其疑者致思,取其同者自輔,方是虛己求益。毋徒紛紛異同之辯,恐於道無益而反有害也。陳天佑稽勛同志者,閑中當常相聚講習,並以愚說質之,時致規言不次。楊實夫、姚惟肖二文選,幸致意。【解說】王純甫即王道(1476—1532),字純甫,號順渠,武城(今屬山東)人,明代思想家、官員。嘉靖十二年(1533)起南京祭酒,遷南京太常寺卿,升南京戶部右侍郎,又改禮部,掌國子監事。王道初學王陽明,後師事湛若水.懷疑王守仁「致良知」說,批評王陽明「為學之道,剬求之心而已,是幾執一而廢百矣」。在這封信中,湛若水講解了隨處體認天理之說。湛若水指出,為學之要在於體認天理,而天地萬物都是同一個理而已,所以學者要於天地、四時等自然事物中去察見,從而通過涵養變化氣質,其功夫「皆發見於日用事物之間」,恪守誠敬不分動靜,答方西樵【原文】觀陽明書,似未深悉愚意。吾所舉象山宇宙性分之語,所謂性分者,即吾弟所舉本心之說耳,得本心、則自有以見此矣。本心宇宙恐未可二之也。承教明道「存久自明,何待窮索」,最簡切,但須知所存者何事,乃有實地。首言「識得此意,以誠敬存之」,知而存也。又言「存久自明」,存而知也。知行交進,所知所存,皆是一物。其終又云:「體之而樂,亦不患不能守。」大段要見得這頭腦親切,存之自不費力耳。近亦覺多言,正於默識處用功,偶又不能不言也。陽明書並寄一閱便還。【解說】方西樵即方獻夫(1485-1544),字叔賢,南海人,明弘治、正德、嘉靖三代為臣。方獻夫是湛若水的好朋友,兩人常討論學術。湛若水在丁憂期間,在西西樵專心讀書的方獻夫不時去探望湛若水。有一次,方獻夫講起王陽明,說王陽明挺推崇佛老,又說王陽明認為佛老的「空」是極致之論,方獻夫認為當今之世只有湛若水能與王陽明辯論,於是請湛若水反駁王陽明。這封信談及到湛若水自己與王陽明的書信辯論,他用「吾弟」來稱呼王陽明,可見兩人的交往之深。信中提到湛王二人談論「性分」(本性),王陽明認為「得本心」就能見宇宙的本性,湛若水認為王陽明「似未深悉愚意」。對於王陽明把心與天地萬物分為內外,湛若水表示異議,並強調本心和宇宙不能割裂為二件事的,他贊同程顥(明道)說的「存久自明,何待窮索」,指出存要知道存什麼,才有「實地」,所以應該「知而存」。他又指出,「存久自明」,不僅「知而存」,而且「存而知」,「知行交進」,知和存是一物。在湛若水看來,知存功夫應該不斷默默用功。復方西樵【原文】昨得來教,哀痛中亦暫解憂。但其中猶有未深領者,幾欲奉書請教,將作復止,然終不能已也。承示觀書冊而得心病,別求安樂法,以了此心。見近來覺悟。然竊聞陶淵明好讀書不求甚解,孔明讀書不求記。蓋古之知道者如是。而明道讀書不蹉過一字,作字時甚敬,即此是學,是即孔子所謂執事敬也。至於酬應事物,遊玩山水皆然,豈特讀書然哉?蓋讀書有涵泳持養之功,有窮格發明之益,於此有得,必有不知其手舞足蹈之樂,心廣體胖之驗,而吾弟以為心病者何耶?聖賢之書,將以養心,非以病心也。無乃求之太深,索之太苦,而所謂執事敬者,猶有未得其要乎?且其語意間似有內非外,判心跡而兩之之病,吾弟初不自覺。又云:「別求安樂之法」,而安樂之法,舍敬又何所求耶?語云:「中心斯須不和不樂,則鄙詐之心入之矣。」又云:「敬則自然和樂。」是古人所以存其心養其性,而安樂之法將於是乎在。夫存心之說則聞之矣,至於了心之說,則不肖所未聞。吾契相從陽明講究,必有實用力處,幸不惜明示,以慰未死之人。【解說】這封信的主題是讀書的方法,如陶淵明的「不求甚解」、孔明的讀書不求記、程顥的「不蹉過一字」。湛若水認為,聖賢書是用來「養心」而不是「病心」的,即讀書是為了存心養性,「不求甚解」也好,「不蹉過一字」也好,只要心存恭敬,使得內心「自然和樂」就好。湛若水還指出,不僅讀書是這樣,酬應事物,遊玩山水也是這樣。再復方西樵【原文】承手教讀之,若親接謦欬,不覺忘病也,幸甚。三禮之論,竊恐未然,不肖所據信者,惟孔子、子思三千、三百之言耳。若如吾弟以謂周禮為大綱,曲禮、儀禮為節目,則二子者,胡為每每對舉言之,計其一定之數,若合符節而不他及也耶?且周禮六篇之首,皆有惟王建國,辨方正位,體國經野,設官分職等語,可見其為治天下之法,而古直謂之「周官」也。至其中疑為後儒所添入者,如卜夢之事甚無謂,亦有大瑣碎者,皆可疑也。其書孔、孟之時皆未之見,而孟子班爵乃亦本之王制耳。幸更詳之。然同不同亦各有見,不敢必也。近看儀禮中,其升降、揖讓、拜興、旋辟之節,無一字少得。若於此一失,即是廢天職,而天理或息矣,真聖經也。此必周公所制,而孔子、子思稱之,子夏傳之,可見也。若於此理會得,則於道思過半矣。至來教所謂禮定體,易時變,大段則然。然禮之定體所以應變,而易之隨時乃所以從道之正,是亦未嘗不同也。吾弟聰明過人,見理甚快,必有以詳察者,何如?希示。【解說】朱熹說過,「禮即理也」,他為什麼這樣說呢?原來,儒家所講的「理」多指道德之理,而這個道德之理在人類社會上是通過各種「禮」去體現出來,禮是理的體現,所以說「禮即理也」。周禮是孔子推崇的禮,傳說由周公(姬旦)制定,體現了綱常倫理。湛若水、方獻夫對儒家的禮素有研究,兩人曾多次在會面或書信中討論到禮。在在封信中,湛若水表達了自己對禮的看法。答徐曰仁工曹【原文】再拜徐曰仁道契執事。承遠致盛禮,重以奠文,甚感斯文骨肉之情。告奠墓前,哀哭不自勝。知旌旆已還都,有師承之益。所嘆此道孤危,彼此同然。七月初叔賢來此,墓下住二旬,初頗銳意講貫,極論累日,彼此有益。卻是精密長進,路脈亦正。嶺表可望惟此友耳。看來學者之病,全在三截兩截,不成片段,靜坐時自靜坐,讀書時又自讀書,酬應時又自酬應,如人身血氣不通,安得長進?元來只是敬上理會未透,故未有得力處,又或以內外為二而離之。吾人切要,只於執事敬用功,自獨處以至讀書酬應,無非此意。一以貫之,內外上下,莫非此理,更有何事?吾儒開物成務之學異於佛老者此也,如何?如何?幸以質諸陽明先生見示,承委令尊府先生傳,但不省自居憂以來絕不舉筆作文,當有待也。荒迷不次。【解說】徐曰仁即徐愛(1487年—1518年),字曰仁,號橫山,浙江省餘姚馬堰人,王陽明的學生。湛若水這封信寫於丁憂期間,他信中指出,不應該把靜坐、讀書、酬應看做無關的事,如果以「內外為二」就如人身血氣不通了,而應該以恭敬之心貫通內外。在湛若水看來,「開物成務」(通曉萬物的道理並按這道理行事而得到成功)的學問是儒家有別於佛道二家的地方。答鄧君恪眕【原文】來演示文稿近時所見,足見用心,然直須涵養深厚,自有定見,所謂物格而知至,今雖說得極是,亦恐是想像。如閉門想像京都,須直到京都則自知京都,不費詞說也。所云主一,是主一個中,與少默近來主一是主天理之說相類。然主一便是無一物,若主中、主天理,則又多了中與天理,即是二矣。但主一則中與天理自在其中矣。更思之。【解說】涵養功夫如果不夠切實,就會陷於想像,自以為明白了、涵養足了。心學的涵養須要能夠體認,才能說知道,如想像京都,無疑不能說自己知道京都,要知道京都,必須親自去到那裡。不同的是,心學的涵養不是針對一個具體的事物,而是求一個根本的道理從而能夠通達萬事,這就是「主一」。「主一」中的「一」是「中」、是「天理」,但是「主一」不能說成是「主中」或「主天理」,因為如果把主一說成是主中或主天理,那裡心就會執著於「中」或「天理」這個概念,使「一」而變成「二」了。湛若水指出,「主一」即「無一物」,不局限於具體的物甚至概念,心「無一物」,那麼「中與天理自在其中矣」。答顧箬溪僉憲【原文】某復箬溪顧先生足下。箬溪之意甚平,正愜愚見。若愚見只是一味家常菜飯,細細咀嚼,自有餘味。淡而不厭,無甚珍奇,然亦不願有珍奇之慕。珍奇之慕,恐生欲速好徑之心,即此一心已不是道。聖賢論學,只云:「溫故而知新。」只知新處,便有日新,日新之謂盛德。天道生生不已,只是盛耳,非有別一種奇特也。夫學不過知行,知行不可離,又不可混。說命曰:「學於古訓而後有獲。」「知之非艱,行之惟艱。」中庸必先學、問、思、辨而後篤行。論語先博文而後約禮。孟子知性而後養性,始條理者知之事,終條理者聖之事。程子知所有而養所有,先識仁而以誠敬存之。若仆之愚見,則於聖賢常格內尋下手,庶有自得處。此上文所論「溫故知新」,前書所謂「隨時隨處體認天理而涵養之」者也。若然,則知行並進矣。此因前書之意引而伸之,庶盡其愚忱。外亦有格物致知之說,尚容嗣請。【解說】顧箬溪即顧應祥(1483-1565),字惟賢,號箬溪,明代思想家、數學家,官至南京刑部尚書。這封信談論的主體是「知行」。湛若水指出,「學不過知行,知行不可離,又不可混」。他認為學習在於「溫故而知新」,這樣才能有日新的盛德。在湛若水看來,學習「古訓」(儒家經典)是重要的,先學、問、思、辨而後篤行才是完整的涵養功夫。「隨處體認天理」是「兼知行」、使「知行並進」的心學宗旨。答鄧君恪問集義【原文】適來簡中足見用心,然似未得其方者。尋常說集義,與區區所見不同,區區以集者如墟集之集,能主敬則眾善歸焉。勿忘勿助,敬之謂也。故曰:「敬者,德之聚也。」此即精一功夫。若尋常所謂集者,乃於事事上集,無乃義襲耳。此內外之辨也。然能主敬,則事事無不在矣。今更無別法,只於勿忘勿助之間調停,不可不著緊理會也。萬光、本洪諸子凡在山者,幸以此告之。【解說】「集義」的意思是行事合乎道義。湛若水指出,一般所說的「事事上集」是不對的,這就如朱熹認為要格盡萬物才能致知的格物觀一樣是不現實的,是「繁」。湛若水認為集義在於「敬」,指出這才是「精一功夫」,「主敬」,善、德、義就在其中了。答陳海涯【原文】承諭以此學根本枝葉之喻,謂先本而後末,甚慰!然本末只是一氣,擴充此生意,非謂未有本,而徒妝點枝葉也。在心為明德,在事為親民,非謂靜坐而明德,及長然後應事以親民也。一日之間,開眼便是應事,即親民。自宋以來儒者多分兩段,以此多陷支離。自少而長,豈有不應事者?應事而為枝葉,皆是一氣擴充。鄙見古本大學測全具此意,今奉上一覽,幸少留意消詳,則可不勞煩說而自明矣。【解說】針對自宋代以來對「親民」和「明德」的支離觀,湛若水強調「一氣擴充」、「本末只是一氣」,從而指出「親民」和「明德」是統一的,不是靜坐了才明德,等之後處事時再親民,而是「在心為明德,在事為親民」。答蔡允卿【原文】老懷日望允卿、景辰諸子還山進業,且大比在邇,不宜悠悠過了光景也。舉業與德業合一,此區區不易之說也。若遇有事,隨分應之,不可有外事之心。學貴隨事隨時體認操存,得此心此理在,舉業百凡亦自精明透徹也。出山在山皆此意。【解說】舉業與德業即「二業」,當時不少學子讀書只是為求功名利祿,從而忽視對道德修養,甚至把兩者對立起來。湛若水指出,兩者是合一的,他認為學習貴在隨事隨時體認操存,使得此心此理在,從而能夠對舉業的一切事務看得精明透徹。儒家歷來有隱居專研學問及講學、出仕匡扶社稷兩條道路,湛若水認為無論是「出山」(指匡扶社稷)還是「在山」(即在山中隱居專研學問及講學),兩者都是合一的。「在山」時只修德業,「出山」時又再修舉業是錯誤的觀點。與湯民悅【原文】自居山來,不獲款論,令郎音問亦疏,每懷怏怏。昨得令郎書,於聖學漸知所尋求擴充四端之說。蓋其厚質可與進此,以世吾弟之業,心竊期之,常加獎勸,今果獲所願,其為喜慰無量。良知良能,人所同有,後輩豈無好善之念,以其汨沒於舉業,恐正學有以妨之,故未能舍彼而從此。殊不知吾之意則不然,德業、舉業二業本同一致也。如修德業者亦讀聖賢之書,為舉業者亦讀聖賢之書,其業一也。其世之學者以為不同,蓋系乎志,不系乎業也。故不易業而可以進於聖賢之道者,科舉是也。不易志而可以大助於科舉之業者,聖學是也。故志於德業,則讀書精、涵養深、義理透,故其詞暢、其指達,其發於詞,皆吾自得之實事,比之掇拾補綴而不由一本一氣者,大徑庭矣。故聖學反有大助於舉業,何相妨之患?然而言有助雲者,猶二之也,舉而措之耳。如身之具手足,而使手持而足行耳。是故古之學者出乎一,今之學者出乎二。二則離,離則支,支離之患興,而道之所以不明不行也。故夫知與行二,而舉世無真知行矣。才與德二,舉世無全人矣。文與武二,則舉世無全材矣。兵與農二,則後世無善法矣。夫子之文章與性道二,則舉世不知聖學矣。心與事物二,則聖學不明不行矣。良可嘆哉!仆不下山踰年矣,日與諸學子講究,頗覺日進日新,期終不負於師友。吾弟素敦厚篤信,賢郎又復有此萌芽,何不攜之來山講究,坐進二業,歸之一致,乃終身結果之地也。【解說】在這封信中,湛若水從「二業合一」講到「支離」的危害。他講到修德業的人、為舉業的人都是讀聖賢之書,「二業本同一致」。他認為,不改變事業也可以實行聖賢之道的是舉業,不改變志向也可以有助於舉業的是德業,兩者是可以互相促進的。湛若水分析了支離的後果,如知與行二,那麼舉世無真知行了;才與德二,舉世沒有全人了;文與武二,那麼舉世無全材了;兵與農二,那麼後世沒有完善的管治法規了;文章與性道二,那麼舉世不知到聖學了;心與事物二,那麼聖學不明不行了。因此,支離是大道不明不行的原因。答歐陽崇一【原文】仆之不取佛者,非如世之群儒,區區以辟異端為事,而懵不知者也。蓋三十歲時曾從事於此,亦見快意,久乃覺其無實,亦無實德實事,如談空畫餅耳。且心事既判,又雲理障,其害道不為小矣。所以惡之者,非惡佛也,惡其害道也。往往見陽明門弟尊佛而卑聖,至謂孔子為纏頭佛,佛乃上聖人,亦嘗痛之,愧不盡心於知己者。今來諭所述陽明云云,則吾不憂矣,而門弟之傳雲者,何耶?吾輩乃時人之耳目,不可不慎也。仆當與執事共勉之。陽明兩廣之命,必已知之乎?此固仆為鄉人私喜,而為天下共憾。蓋此公在朝廷,則可以福天下,豈止而已哉?承諭求養病改官,以了大事,又欲靜養,此恐又判為兩段也。蓋道,心事合一者也,隨時隨事,何莫非心?心定則何動非靜?隨處體認,則端倪隨現,何必靜養?若見天理,則隨處灑落,即是全放下,更無他求。【解說】在湛若水的許多文章中,常見有對佛家的批評,其實他並不是厭惡佛,而是厭惡某些人「害道」。王陽明有些門人尊佛而卑聖,把孔子稱為「纏頭佛」,把佛稱為「上聖人」。這引起了湛若水的憂慮,他認為應該堅定踐行隨處體認的心學涵養功夫。王陽明去世後,王門後學分作幾派,有流於佛學、空疏(不務工夫、空談本體、不務實學)的流弊,證實了湛若水的擔憂。與周崦山論改移巡司便宜【原文】大參周崦山大人先生執事。某聞之,惟仁人能舉善事以福於兆民。今水所居之鄉,西連番禺、小徑、沙村諸鄉,東連江南、槎窖諸鄉以至東莞諸縣;南邊大海,海口有二,其西海口,則南江頭當之,有把截指揮官軍。其東口則獨岡當之,獨欠把截官兵。而烏石巡檢司則舊在東洲,與南江頭相連,二衙門並在西海口。海賊往往從東海口入劫各村,為害不小。今鄉老共議呈乞以烏石巡司移在獨岡,與南江頭二衙門各當東西海口而把截捍禦之,則一方安寧無虞矣。惟仁人俯念之,早賜裁奪,民庶早寬一日之憂。幸甚。【解說】湛若水所處的時代,廣東地區常有海賊作亂,湛若水因此就甘泉都(今新塘)、東莞槎窖、番禺一帶的具體環境,提出自己對軍、民聯合布防的意見。他認為海賊往往從東海口入劫各村,因而衙門應該在東西海口攔截防禦。寄張半洲南京大司馬【原文】伏惟帝心簡在,召起東山,節制八域,運籌中軍,役使華夷,驅馳俊傑,固希有之權,而曠世之雄也。水也雖九十之朽,猶為朝廷得人慶,為君子得時賀。夫以明公之德、之才、之智、之勇,彼倭奴蕞爾小丑,撲之如蠛蠓,控之如枯朽耳。所以難者何耶?必有以也。水也受公之知,蒙公之愛,伏枕天關,不忘世慮。展轉反側,猶欲出一意見,為明公萬一之助者。茲遇舊門生劉指揮鐸急赴軍門之便,即以妄意語之,具於後。鐸舊在門下,固智將也。久有足疾,吾嘗戲之為跛將軍。今夫千里之馬有物系其足,則不能十里矣。鐸宜別為一哨,置之左右,如游擊然可也。若以受制於人,非惟跛足不便趍跪,遂失其千里之能,而門下平素知人之哲無以見矣。惟明公裁之。野老無芹可獻,謹具雷葛二端,小書一部附上,少表好賢之誠焉。附野謀。嘗聞之,戰陣宜先知彼己,先知長技。昔年劉六、劉七平地長驅數千里,其長技也。一誤落船,遂失其長技,為我軍擒矣。今倭奴與峒賊野賊不同,彼能水中出沒行走,此彼之長技也。切不宜追之,追之必至失事矣,往跡可鑒也。此利禦寇,不利逐寇。軍門嚴誡沿海州縣固守江岸,堅壁清野,使之無掠困之。軍門鑄爪哇銃十萬個,此銃易系於肩,倏忽易發,與朗機銃重而難舉者不同。以泒邊江州縣,一遇賊來,不必短兵相接,而萬銃齊發,可穿數層,此吾軍之長技也。但恐●●●去,我怠彼來,如竊鼠然,反曠日持久以困我兵。●●●●●●高明睿見,深思遠慮,為長遠之策。野老之言或可少採焉。謹啟。【解說】寫這封信的時候,湛若水已經九十歲,雖然致仕多年,但是他一直關心國家大事。當時,倭寇侵擾中國沿海地區,這些倭寇不少是日本浪人武士,精於白刃戰、善於游擊。湛若水認為,大明軍隊應該以己之長擊彼之短,倭奴「能水中出沒行走」,因而「切不宜追之」,針對其使用「我怠彼來,如竊鼠然,反曠日持久以困我兵」這個戰術,應該「軍門嚴誡沿海州縣固守江岸,堅壁清野,使之無掠困之」。他建議「軍門鑄爪哇銃十萬個」,用易帶易發、威力強大的「爪哇銃」(當時較為先進的火槍)對付倭奴,用這個「吾軍之長技」,那麼「一遇賊來,不必短兵相接,而萬銃齊發,可穿數層」。後來戚繼光平定倭寇,「火器」就發揮了很大的作用。與百三歲簡粵翁小帖【原文】承粵翁簡老先生過臨天關,天關草木生光矣。瞻奉尊容,凝然不動,知公純一之心,已復赤子之心。古所謂老成人者亦此心也,幸甚!幸甚!公乃人中之瑞,國家之祥。由百三而躋十百歲,所以瑞國家於無窮者,豈可量哉!謹具羊一、酒一、白粲一,奉引微敬。嘉靖庚戌正月十有八日,若水拜。  粵翁年百餘三歲,過訪天關,請升忠愛堂客位正坐。師翁年亦八十有五,主位傍坐,以三達之尊,而致禮齒德布衣之老,予與李味泉天關諸士在侍見之。世有輕慢凌忽者,聞風內省,當何如也?郭肇乾跋。【解說】湛若水門人眾多,在天關書院講學期間,還連續有長者前來求學,如七十七歲吳藤川、八十二歲的黎養真、八十一歲的黃慎齋等,湛若水一一以禮相待。之後,有一名一百零二歲的簡先生來求學,湛若水給以貴賓相待,又常讓這位長者上座,自己下座。答葛舉人清【原文】水拜復。以吾契純樸之資,堅白之操,而又駸駸乎高明之進,深為可喜可望。或謂吾子近深信禪學,吾謂程子云:「謹禮不透者,可令讀庄、列,則亦不妨,但須有回頭處,則見我聖學有禪學之所無,而禪學無我聖學之所有。」程伯子出入釋老,後來覺後,辟異端者尤切。譬如人入盜跖之室,遍窺其所有贓私,一一打破,為尤親切也。如何!如何!至於來諭所樂,所以忠告於區區者也,謝盛意,然終是墮在一邊去了。若聖人真樂,則造次顛沛終食之間,必於是而不違。素富貴、貧賤、夷狄、患難,無入不自得,樂又不同也。幸吾契大其心,立中正,以觀大道之矩。念吾子之資之志出於人遠矣,故為一言之。幸不草草也。【解說】宋明理學家不少都是出入佛老後而復歸儒家聖學,如程顥、朱熹、羅欽順等,湛若水其實也不反對讀佛道兩家的作品,他早年也讀過,又如老師陳白沙一樣並不介意使用佛老兩家的詞、句。不過,湛若水指出,讀佛道兩家的作品「須有回頭處」,這樣才能察見「我聖學有禪學之所無,而禪學無我聖學之所有」,從而把其異於聖學的觀念「一一打破」。在信的後半部分,湛若水又指出「聖人真樂」不會應環境而改變,涵養功夫應該「大其心,立中正」。附錄湛若水的合一論對宋明理學的總結摘要:湛若水(甘泉)是江門心學傳人,他繼承和發展了陳獻章(白沙)的心學學說的同時,又嘗試以「合一論」把程朱理學、心學、張載(橫渠)的氣一元論統一起來。在湛若水看來,宇宙萬物莫非一心、一氣、一理,他的心學思想並不是心學不夠徹底,而是有意在心學的基礎上融匯朱熹(紫陽)、張載等人的學說。因此,湛若水不應該只看做陳獻章到王守仁(陽明)的過渡,他以「心合一論」總結了宋明理學,他是宋明理學的集大成者。關鍵詞:合一論;一心、一氣、一理;隨處體認天理;心合一論明代的心學,自陳獻章始。作為陳陳獻章的傳人,湛若水對陳陳獻章十分崇敬,不僅為老師廬墓三年,而且凡足跡所到,必建書院紀念陳陳獻章,並極力向世人說明陳陳獻章的學說並非禪學。不過,湛若水並沒有拘泥於老師的學說,而是修正和發展了陳陳獻章的理論。心學注重內心的體現,湛陳獻章卻沒有向「內」一條路走下去,而是強調內外、動靜的合一。心學雖然是針對程朱理學的弊端而建立的,這也是陳獻章、王守仁從程朱理學轉入心學的根本原因,但是兩者並不完全矛盾,湛若水嘗試以「合一論」把程朱理學和心學統一起來。理、心、氣、性、欲、知、行,都是宋明理學的重要概念,宋明兩代許多理學家都把其中的某些概念支離或對立起來,湛若水卻始終堅持「合」的觀點,以合一來談論它們。合一的思想可以說在湛若水以「隨出體認天理」來繼承和發展陳獻章的「靜坐」時就萌芽的,他當時就認識到動和靜、心與事的統一,說:「體認天理,而雲隨處,則動靜心事,皆盡之矣……體認之功貫通動靜顯隱,即是一段功夫。」(《明儒學案·甘泉學案》)合一論更是湛若水研究理學各家各派多年的結論,他曾表示:「甘泉子50年學聖人之道,於支離之餘而得合一之要。」(《甘泉文集》卷十七,《送方直養歸齊雲詩序》)「自得之學」是孟子、程顥、陳獻章所教人的主要學問,它讓真正做自己的學問、有自己的觀點,合一論無疑是湛若水「自得」而來。由此看來,湛若水的心學不應該簡單地認為是未脫朱學影響或心學不夠徹底,而是有意在心學的基礎上結合朱熹、張載等人的學說。本文希望通過對湛若水合一論的具體探討,從而提出「心合一論」這個概念,並指出湛若水是宋明理學的集大成者。包貫宇宙的大心心學上講的心源自孟子,通常指先驗的道德意識。湛若水認為「萬事萬物莫非心也」(《甘泉文集》卷二十,《泗州兩學講章》),這樣,心就就有本體的意義。他又強調心是一說:「心也者,一也。心不一,不可以為心。」(《甘泉文集》卷十,《仁山汪子文集序》)在此基礎上,湛若水批評了把心分為動靜、內外、未發已發並割裂的支離風。他說:「夫道無內外,內外一道也。心無動靜,動靜一心也。故知動靜之皆心,則內外一。」(《甘泉文集》卷七,《復王宜學內翰》)理學創始人之一的程頤(伊川)認為「心」「寂然不動」的「未發」是指體而言,「感而遂通」的「已發」是指用而言。湛若水認為程頤的觀點有不當之處,他說:「心之本體,其於未發已發,,或動或靜,亦若是而已矣。若謂靜未發為本體,而外已發而動以為言,恐亦歧而二之也。」(《甘泉文集》卷七,《答孟生津》)湛若水把自己對一的強調慣竊到學術宗旨「隨處體認天理」上,他說:「吾所謂體認者,非分未發已發,非分動靜。所謂隨處體認天理者,隨未發已發,隨動隨靜。蓋動靜皆吾心之本體,體用一原故也。」(《甘泉文集》卷七,《答孟生津》)王守仁認為湛若水的「隨處體認天理」說是「求之於外了」。對此,湛若水解釋說:「陽明與吾看心不同。吾之所為心者,體萬物而不遺者也,故無內外;陽明之所謂心者,指腔子里而為言者也,故以吾之說為外。」(《甘泉文集》卷七,《答楊少默》)由此看見,王守仁所說的心是指人的主觀意識,而湛若水所說的心是萬事萬物心——大心。因此,所然同樣地把「格物」解釋為「格心」,然而王守仁只是守著本心去格,而湛若水認為,格萬物也是格心,並非求之於外。後來,湛若水給徐愛(王守仁弟子)的信中說王守仁「以內外為二」是支離。天人合一心學上講的性源自《中庸》的「天命之謂性」。宋代理學家張載把性解釋為「天命之性」與「氣質之性」,他認為天命之性是純善的,而氣質之性駁雜不純,是人的各種慾望和不善的根源。人們應當通過修養功夫,保存「天命之性」,恢復先天的善性。湛若水則認為:「性者,天地萬物一體者也;渾然宇宙,其氣同也。」(《泉翁大全集》卷三十二,《心性圖說》)人不可以沒有身體,理也要靠氣去承載,天命之性和氣質之性是不可分割的。另一方面,宇宙都是同一個氣構成,這是天人合一的物質基礎。張載提出了「心統性情」之說,認為心統率性,性可發為情。對此,湛若水解釋說:「心也者,體天地萬物而不遺者也。性也者,心之生理也,心性非二也。」(《泉翁大全集》卷三十二,《心性圖說》)心與性是合一的,而且性是心的生理,所以心自然能統率性了。湛若水又說:「惟是一心一性,非有別心別性,故天地人物之氣之心之性,一也……故天地不能不生人,人不能不生心,心不能不生性。」(《甘泉先生續篇大全》卷四,《撫州府新創三賢祠記》)原來,「氣、心、性」也是統一的,那麼「人、心、性」的出現是必然,這是「天命」。既然如此,心與氣是怎樣的關係呢?湛若水認為:「故上下四方之宇,古今往來之宙,同一天地也,同一氣也,同一心也。」(《甘泉先生文集》,內篇卷十四,《白沙書院記》)又說:「天地無內外,心亦無內外。」(《泉翁大全集》卷三十二,《心性圖說》)。正是在這個基礎上,湛若水得出萬物不是在心外,格萬物就是格心的結論。那麼,人又有怎樣的特殊意義?人與心、氣的關係是怎樣的?在湛若水看來,天地與人是統一的,他說:「天地同是一氣,人是天地之精。」(《甘泉文集》卷二十一,《語錄》)又說:「人者,天地之心……氣之精靈中正處即心,故天地無心,人即其心。」宋代大儒朱熹曾重新定義程頤講的「已發」和「未發」,他認為「情之未發者性也」、「性之已發者情也」,即以性為未發、情為已發來說明性為體情未用,又提出「心統性情」之說。朱熹認為「統」有兩個意思,一個是指「包」,就是說心包括性情、體用;另一個是指「主」,就是說作為體的心能夠主宰性情,他認為這樣就能使涵養的功夫把未發、已發都兼顧到了。湛若水發展了朱熹的學說,他提出心的發展有三個階段,即從未發(性)、到已發(「仁、義、禮、智」四端)、再到萬事萬物心,在這三個階段中,「心無所不貫也……心無所不包也」。(《泉翁大全集》卷三十二,《心性圖說》)湛若水特地指出:「包與貫,實非二也。」在甘泉心學中,心不僅包括性情、體用,還包涵宇宙;心不僅能主宰性情,還貫通了天地萬物。因此,人心體認天理是可以「隨處」的。心理合一與朱熹同時的陸九淵(象山)提出「心即理」的觀點,陸九淵所說的心是指本心,某些理學家如朱熹把心只看作認知的心,自然不能說心即理了。湛若水所說的也是本心,而且心無所不包、無所不貫,萬事萬物都是心。湛若水也說心即理,不過他認為不能把人心直接等同於天理,說:「人心至虛,不容一物處,就是理。」(《明儒學案·甘泉學案》),又說:「天理也者,吾心中正之本體也。」(《甘泉先生文集》卷八,《問政》)。由此可知,湛若水認為心中正、至虛才是天理。他既然指出:「人心至虛,眾理咸備。」(《明儒學案·甘泉學案》)理不在心外,所以為學無非就是體認天理而已,湛若水說:「學在體認天理止至善焉,盡矣。」(《甘泉先生文集》卷八,《問政》)。張載提出過「大心」說。「大心」亦即「盡心」,就是說人要超越感官的感性認識的局限,努力擴展自己的思維、充分發揮思維的能動作用,從而體會到宇宙的博大和深刻。但是,為什麼人要去盡心呢,盡心的基礎是什麼,怎樣才能盡心?湛若水回答了這些問題。他認為天理「即吾心本體之自然者也」,(《聖學各物通》卷二十七)就是說天理本來就是人的本性,是自然賦予的,因而體認天理是人的本性所要求的。「體認天理」就是在應對事物的時候,心應感而發為中正意識,從而體認到自己內心中正的本體——天理。所以湛若水說:「心事合一之謂學。」(《甘泉先生文集》卷十,《仁山汪子文集序》)湛若水進一步解釋了天理與心學的關係說:「吾所謂天理者,體認於心,即心學也。」(《甘泉文集》卷八,《新泉問辯錄》)他發自內心感嘆:「夫聖人之學,心學也!」(《甘泉先生續篇大全》卷四,《撫州府新創三賢祠記》)理氣合一理氣之辨是宋明理學的主要問題,理學家們各抒己見。理氣之辨自張載始,他提出「太虛即氣」,並認為宇宙萬物都統一於「氣」,佛老所說的「空」、「虛」「無」都是迷幻。二程、朱熹都認為理在氣先。朱熹更把周敦頤說的太極解釋為理,認為理和氣雖然是不可分的,但是在邏輯上理先於氣。在朱熹看來,理是超越時空的潛在,氣是時空的存在(馮友蘭語)。元代理學家吳澄(草廬)也認為氣在宇宙生成之前已存在,在宇宙毀滅之後仍存在,而「理」不是一種具體的事物在氣中而是氣的主宰,他強調宇宙中只是氣,而忽略理、氣的邏輯先後問題,他說:「無理外之氣,亦無氣外之理。」(《吳文正集》卷三,《答人問性理》)吳澄否定朱熹認為理和氣是二物的觀點,他強調理不是實體,提出了「理在氣中」這一重要的命題,「開啟了明代理氣一元論的先河」。對於宋明以來的理氣之辨,湛若水也認為多為支離,他說:「自宋以來,儒者多分兩段,以此多陷支離。」又批評那些儒者:「不知性即理,性亦即是氣。」(《明儒學案·甘泉學案》)他說:「天地間只是一個性,氣即性也,性即理也,更無三者相對。」(《甘泉文集》卷二,《新論》)。湛若水肯定了氣和道(理)都是永恆的:「上下四方之宇,古今往來之宙,宇宙間只是一氣充塞流行,與道為體,何莫非有?何空之雲?雖天地弊壞,人物消盡,而此氣此道亦未嘗亡,則未嘗空也。」(《甘泉文集》卷七,《寄陽明書》)由此可見,湛若水認為不論是宇宙中、宇宙生成之前或毀滅之後,氣與道都存在著。氣外無理,理氣不能為二,湛若水說:「舍氣,何處尋得道來?」從上可見,湛若水對於氣的觀點與張載、吳澄接近,不同的是,湛若水繼承了陳獻章「道超形氣」、「道通於物」的觀點,他認為道(理)必須通過具體的事物表現出來,同時道屬於形而上的存在與器有所區別。道與具體事物(器)的關係可以用一個「形」字來聯繫,湛若水說:「《易》曰:『形而下者謂之器,形而上者謂之道。』道器同一形字,故《易》不離形而言道,《大學》不離物而言理。」(《甘泉文集》卷九,《新泉問辨錄》)湛若水解釋理與氣的關係說:「故氣得其正之謂道,不必氣外別尋道,道所運化之謂氣,不必道上更生氣。」(《明儒學案·甘泉學案》)又說:「觀天地間只是一氣,只是一理。」(《明儒學案·甘泉學案》)湛若水還超越了前人對理氣誰先誰後的討論,提出了理和氣的來源說:「理氣無彼此,無異同,無偏全,總是太虛影子。虛之極則能生,故流行而為氣;虛之極則不滯,故靈通而為理。」(《明儒學案·甘泉學案》)這段話代很值得注意,湛若水告訴我們,原來理和氣都是「太虛影子」,即理與氣同出於太虛,只是在宇宙中的形態、功能有所不同而已,而且兩者是「無異同,無偏全」地合一的。所謂「靈通而為理」,說明理不是一個具體的事物;「流行而為氣」,是指運動是氣的本質。在湛若水看來,宇宙的起源是因為「虛之極則能生」、「虛之極則不滯」,不是理邏輯上在氣之前,而是太虛邏輯上在理、氣之前。太虛是什麼呢?是一氣、一理、一心。那麼為什麼有氣、理、心的區別?湛若水說:「天地間只一氣,氣得其平之謂虛,平昭其序之謂理,理當其施之謂道,能主其施之謂心,能發其昭之謂性。五者皆天也。」(《明儒學案·甘泉學案》)氣、理、心、性、道五者是同出而異名,都是自然而然的(天)。在理氣合一的基礎上,湛若水否定了朱熹的「月印萬川」說,認為這就等於把天理與萬事萬物分為「二」,他說:「萬殊一本是理,理一分殊是功,分殊即在理一中。有感應,無分合,內在兼該,是貫處,蓋一則內外兼該也。若雲以一理貫萬事,是二之矣。」(《明儒學案·甘泉學案》)理氣問題也是體用、知行的問題。在理氣合一說的基礎上,湛若水得出體用一原結論。氣、理、心、性、道五者同出而異名,就是說五者的「體」是「一」,不同是「用」的不同。「體」一定通過「用」表達出來,「用」一定表達「體」,這就是「體用一原,顯微無間」。(《甘泉文集》卷二十二,《約言》)湛若水的《心性圖說》概括了宇宙萬物的體用,及宇宙的發展模式,作為「氣之精靈者」的人心通過從未發(性)、到已發(「仁、義、禮、智」四端)、再到萬事萬物心的三個發展階段,完成了類似黑格爾所說的「思維與存在的同一」。世界統一於氣,也統一於心、統一於理,世界統一於「一」。知行合一在湛若水所處的時代,知行關係與格物問題、理氣之辨有關。在「理在氣先」基礎上,朱熹認為「知在行先」,湛若水則在「理氣合一」基礎上說:「真知流行,即是知行並進。」(《明儒學案·甘泉學案》)知行是合一的,湛若水以主宰(體)與用來說明兩者的關係說:「主宰處是知,發用處是行。知即乾知大始,行即坤作成物。」(《明儒學案·甘泉學案》)知行有質的差異,湛若水又說:「知行不可離,又不可混亂。」(《甘泉文集》卷七,《答顧箬溪僉憲》)前面說到,天理就是「體認於心」,換言之,人體認天理就是體認自己的中正之心,所以體認既是知也是行,所以說「體認兼知行也」。(《甘泉文集》卷七,《答聶蔚文侍御》)既然「體認兼知行」,所以人在體認天理中知行是並進的,湛若水說:「所謂隨時隨處體認天理而涵養之者,若然則知行並進矣。」總之,湛若水的「隨處體認天理」要求人們做到內外合一、知行合一,他認為「內外合一謂之至道,知行合一謂之至學,如是則天地乾坤君臣父子夫婦之道在我矣」。(《甘泉文集》卷十,《問疑錄》)所謂「天地乾坤君臣父子夫婦之道在我矣」說的就是「萬物皆備於我」的理想境界,「隨處體認天理」是達到這種境界的途徑。「隨處體認天理」的秘訣在於「精一」,無論是學習、政事,還是待人接物都需要「一以貫之」,他說:「夫道一本者也,是故政、學、心、事,一貫而已矣。」(《甘泉先生文集》卷十,《贈司空何柏齋應召遷被部序》)湛若水介紹自己的「心法」秘訣時也說:「吾道一以貫之』,而後內外之合一,而心法見矣。」(《甘泉先生文集》卷十九,《孔門傳授心法》)。理欲合一自從朱熹提出「存天理、去人慾」後,理與欲的關係成為宋明理學主要討論的問題之一。不過應該注意,朱熹所說的人慾只是不合乎道德的私慾而不是人的一切慾望,朱熹所說的「欲」是以天命之性與氣質之性為基礎而提出的。朱熹又說:「人自有人心道心,一個生於血氣,一個生於義理。」在朱熹看來,人心受氣質的污染、包含著慾望,而道心出於理,是合乎理的。湛若水在心學強調人的主體性、特別是在「理氣合一」的前提下,肯定了人正常的欲,說:「人有此性,自然有此喜怒哀樂愛惡之欲。欲亦性也,何故有不善者?」(《甘泉文集》卷二十三,《語錄》)又說:「知覺運動,視聽飲食,一切情慾之類,原是天生來自然的。」(《明儒學案·甘泉學案》)由此可知,湛若水所說的欲,包括人的一般性情,也包括人的物質、精神需要,不同於朱熹所說的人慾。人們正常的物質、精神的欲是不能去、不能無的,湛若水批評那些「滅欲」的無稽之談說:「惟天生民有欲,欲不必無,亦不能無,為無欲之說的,惑也。」(《明儒學案·甘泉學案》)欲源於人的氣質之性,如同氣承載著天理,欲同樣承載著天理,「理氣合一」,所以欲其實也是天理。湛若水說:「人得天地之理以為生,此所謂義理之性也。而氣質乃所以載此理,豈舍氣質,而於別處討義理哉?」(《明儒學案·甘泉學案》)換言之,如果把人正常的欲也去掉,就是違反天理的,湛若水認為佛氏就犯了這個錯誤,還認為這是關係到儒佛兩家所說的「心」、「性」的根本區別,所以他特別指出:「天理人慾之辨,乃儒佛心性之分,此宗旨處,不可不辨別也。」湛若水又強調:「聲色、臭味、安佚,自是天性之所不能無,不離乎氣質者也。第是數者為性之欲,必其謹節中正,一順乎天理之當然。」(《明儒學案·甘泉學案》)由此可見,「欲」雖然不能去,不能無,只是必須要「謹節中正」,才能「順乎天理」。他以《中庸》為例,指出《中庸》不說理欲而說「非禮」,「非禮者,不中正之謂也。」(《明儒學案·甘泉學案》)所謂「禮也者,理也」,(《甘泉文集》卷二十二,《約言》)所以合乎禮的「欲」才能「中正」,因而也是「順乎天理」的。從氣即性、性即理前提下,湛若水提出了「理欲只是一念」(《明儒學案·甘泉學案》)的觀點,他解釋說:「一念亡時便邪,一念正時便正,正即天理,邪即人慾,克不克在一念之微。天理長一分,則人慾消一分。」(《甘泉文集》卷十一,《問疑續錄》)可見,湛若水認為「邪欲」才是應該去的,其方法是通過修心養性、存養天理從而把邪欲去除,無疑,這個功夫就是「隨處體認天理」。總結從上看見,無論是心氣、理氣、理欲還是知行的合一,在湛若水的心學體系里,到最後都是歸於「一心」這個宗旨。心、性、理、氣、欲、知、行,湛若水以「一心」「包貫」,他的合一論說到底是「心合一論」。湛若水以「心合一論」總結了宋明理學,並得出「聖人之學,心學也。夫學,學心而已矣」(《甘泉先生續篇大全》卷一,《獨岡贈言引》)的結論。湛若水思想精髓宇宙篇上下四方之宇,古今往來之宙,宇宙間只是一氣的充塞流行,與道為一體,哪裡不是『有』?何來有『空』之說?即使天地弊壞,人物消盡,這個氣、這個道也不會消失,即沒有空。所謂道,是在天地誕生之前而沒有開始、在天地毀滅之後而沒有終結的存在。宇宙內屈伸變化只是這一個氣,氣伸的叫做神,氣屈的叫做鬼,本體都是道。所以說結合鬼與神,就是教化的極致了。學者要察見這個本體並涵養它,那麼鬼神的情況就可以知道了。觀察天地之間,只是一氣,只是一理,怎會常有動靜、陰陽的二物相對?是一物而有兩名啊。道是一而已,其一動一靜,區分為陰陽,是指其消長、循環變易而說的。因為它的消,所以說是靜、說是陰,因為它的長,所以說是動、說是陽。從古到今,宇宙內只是這個消長,觀察四季的運行,與人一身的氣可以知道,何曾有兩物來?古今宇宙只是一理,生生不息,所以說:「動靜沒有發端,陰陽沒有起始。」察見這一點才叫做「見道」。從一物的角度看來,氣怎會沒有聚散?從太虛的角度看來,氣哪有什麼聚散?人們只知道有形的事物是氣,而不知無形的事物也是氣,只有橫渠先生認為無形的事物也是氣,是因為人們不懂得有無、虛實的本體而已。天地之性產生萬物,發展於元,生長於亨,形成於利,蘊藏於貞。所謂貞,是萬物的開端和終結。聖人的心體察萬物,生長於仁,取捨於義,節制於禮,成功於智。所謂智,是聖學的開端和終結。知道開端和終結,才能循環無窮。天地,渾然一體於人前;萬物,清楚明白的於人前。雖然天地渾然一體,它們卻不能外在於萬物而存在;雖然萬物清楚明白,它們也不能外在於天地而存在。五行在於天時,五事在於人為,它們本來就是一體的。水、火、木、金,出於上天的元氣,沒有土就不能生化,不能生化就不能生成。貌、言、視、聽,是上天賦予人的本性,沒有思就不能貫通,不能貫通就不能神妙。明白事物的奧妙,成就天道,就只有心啊!天地的開端極空虛,空虛就是無。無就精微,精微變化就能顯著,變化顯著就能顯形,顯形變化就能實在,實在變化就能廣大。所以水在先,火次之,木次之,金次之,土次之。天地的終結極充塞,充塞就是有。有就能廣大,廣大變化從而實在,實在變化從而顯形,顯形變化從而顯著,顯著變化從而精微。所以土在先,金次之,木次之,火次之,水次之。精微就是無了,而含有生機。有和無相互轉化,就是天地的開端和終結啊!一陰一陽稱之為道,道就是陰陽的統一,陰陽統一於元氣,宇宙就是一個元氣的變化,宇宙陰陽無非一而已。一不變則宇宙不變,宇宙不變則氣不變,氣不變則陰陽不變,陰陽不變則道也不變。道就是一而已,智者能夠察見它,仁者能夠擁有它。陰陽是同出於道的兩種氣,五行同出於氣而性質不相同,五常同屬一體而作用不相同,五聲出處相同而發動不相同,五色本質相同而彩不相同,五倫道理相同而區分不相同,五方本性相同而習慣不相同。虛無就是氣,如同人的呼氣,能看到實有,所以知道氣就是虛無了。天地萬物表現出來的生機,人身上的骨肉、毛髮、面孔等形態,都是由氣構成的,而人身上的氣就是虛無。因此,知道氣的本體包含虛實、有無,對於道也領悟大半了。空的房間、空的木頭裡面,也有事物在生息化育啊。虛無,那麼氣就會聚合;氣聚合,就會有萬物產生。所以不必有種子,氣就是種子。遠古時的氣變化從而有生息化育,所以虛無是生息化育的根本。在各種事物上尋求道,是從小的方面來說。歸納各種事物去尋求道,是從大的方面來說。在各種事物之中、在歸納各種事物之中去尋求它。所謂中,就是道。懂得小的方面而不懂得大的方面,不足以談論整體;懂得大的方面而不懂得小的方面,不足以談論分別;懂得小的、大的方面而不懂得中道的人,可與他談論萬物,但是不可以談論道。懂得小、大、道、萬物是一體的,就差不多了。人生篇君子的志向效法上天,行動效法大地,他的變化效法四季,所以能與天地並列為三。志向效法上天,所以走得再遠也沒有超出根本。上天包容大地,行動效法大地,所以留在近處也沒有遺漏。變化效法四季,時常發揮作用,所以作用是無窮的。學是學習天地與我的合一。懂得在宇宙間我與天地是一體的,所以君子效法天地而自強不息。因此,家、國、天下的事情,沒有一件不是出於本性。小和大是統一的。小的德性,在於盛行不衰!大的德性,在於仁愛敦厚、化生萬物!德性只有一個,只是一個沒有二分。君子內心有敬可以產生仁,鎮定可以產生智慧,思慮可以產生勇氣。能夠敬才能鎮定,所以鎮定而不孤寂;能夠鎮定才能思慮,所以思慮中沒有邪念。敬、鎮定、思慮是統一的。有仁而不去強求方正,有智慧而不去強求圓滑,有勇氣而不去強求行動。做到敬、鎮定、思慮,可以合於聖賢之道了。所謂本性,就是天地的生生不息!它對於人心來說,是本能。所謂道,就是生生不息的中正之理!它對於人的本能說,是中和。所謂中正,是天之道;所謂中和,是人之道。反其道而行則是偏激走歪路,不足夠稱為道,君子是不走這條路的。忠體現的義博大啊,貫穿聖道的始終。盡心,即聖道的開始。盡心就能恪守中庸,中庸的心就是忠,以及它的最高境界:懂得心性和天命。存心養性來效法天道,就能成就自己的忠。一呼一吸,生生不息的道理。生命的道理植根於中庸,呼吸、感應貫通自身的內外。萬事萬物無非是自然的元氣,下以上為根本,上以下為根本,上下互為根本,因而萬物是一體的。消息的升降、盈虛之間,是不能不如此的。那些要隔離內外上下的膚淺之見,晦暗的人不能明察,因而產生自私了。中正的心,是天下的大根本!如心,是天下最高的道。心保持中正就能體認萬物而沒有遺漏,如心擴大充盈,重建天地自然的秩序,使萬物自然化育,因此忠恕就成為秩序的中心了。所謂良知,不必藉助外力!既然無需藉助外力而擁有,也不會因為外界事物的誘惑而失去,只是被氣質習性遮蔽就會蒙昧而已。所以學習能啟發矇昧從而擴充自己的良知,不博學就不能啟發矇昧,蒙昧沒有受啟發就產生愚昧。所謂學,就是覺悟。人的良知因為氣質和習性被遮蔽,所以產生蒙昧,學問、思辨因此能啟發矇昧從而達到覺悟,覺悟了就能恢復人的良知本體。大禹克服艱難,在於他能戰勝自己!修身是從政的根本!合乎天性的心動才有生機,所以此時希望心動。對物質誘惑心動就會扼殺本性,所以此時希望心不動。因此,能夠動心之後才能不動心,充分發揮能動的心可以成為賢能,充分發揮不動的心可以成為聖人。本心和宇宙是統一的。正如現在火光和火光照著的物體,也是統一的。所以不懂得本心的人,他的水平不足以談論天地萬物同為一體的道理;不懂得天地萬物同為一體的人,他的水平不足以談論本心的完善。它們有什麼區別呢?智慧要像天一樣高,行動要像大地一樣紮實,天地怎麼可以割裂為二呢?因此,知和行是同一種事物的兩個不同名稱,可以一起前進,通達上天的德性。智慧廣博周備而行事方正不苟,高瞻遠矚又能從基礎做起。天下所有道理都有同一個根本而感應不同,所以這個道理在君王那裡是仁,在臣子那裡是敬,在父親那裡是慈,在兒子那裡是孝,在朋友那裡是信。各種道理因為所感應的人而有所不同,因此,君子注重根本。灑落就是澄清啊!美或者會令人窒息,惡或者令人會窒息,不去澄清它們,不足夠進入道。忘、助都是私心。停滯於事物、遺棄事物,都是忘;遲疑不定、拔苗組長,都是助。道就是天理,是心的本體。你能夠明白本體的自然,就懂得道了。沒有固定的處所又無所不在,中正而永不停息,也就是所謂的存養!心性只是一理。渾然在未發之中,哪裡有區別?遇到事物從而表現出具體的道理,在使用上才有分別罷了。孟子之所以講四端,是因為四端是已發的開始。懂得心無所不包,只是一理而已;懂得心無所不貫,分開的事物來又各有一理。包與貫,是指心的統攝而已,割裂兩者就不對了。旅遊、休息都是涵養,在於自己的覺悟。追逐外物就會忘記根本,忘記根本就會有流弊,流弊不止,天理就會磨滅了。學習的前進,如行路一樣,行走中看到許多歧路,看到許多歧路後選擇所往的方向,知道選擇所往的方向,從而步行前進。所謂本性,是心的生理,心充分發揮了從而可以察見本性。所謂存心,就是保持充分發揮的心而已,這就是知行並進的道理!大德仁愛敦厚,那麼小德自然會盛行不衰。大小之別,是從事上說。所謂德,就是理。理沒有大小之分,所以說:「體用一原,顯微無間。」人們知道富貴功名是快樂,卻不知道吾心自然之樂。領悟吾心自然之樂,那麼外在的快樂不足以改變它。中心即忠,如心即恕,恕出自中正之心。天理日漸顯明從而使人慾日漸隱退,天理日漸滋長從而使人慾日漸消退,這才叫做克制。飲食和呼吸,一如說話或沉默;說話或沉默,一如於前進和後退;前進和後退,一如死亡和生存。道無非沒有二心而已,所以忽略小事的人必然在大事上失敗。懂得說話的人懂得沉默,懂得前進的人懂得後退,懂得保存的人懂得消亡,懂得生命的人懂得死亡。分配田地制是仁政的根本!有田地就會有足夠的食物,有足夠的事物就會產生善心,善心產生倫理就會明晰,倫理明晰風俗就會純厚,風俗純厚禮樂就會興盛,禮樂興盛和氣就會到來。和氣到來就會使天地泰然、萬物自若。見到冰雪而知道寒冷,聽到雷聲而感到害怕,這是氣對志的作用!可以使風向倒轉,可以使天下雨,這是志對氣的反作用!感應的道理偉大啊!天地之間凡是有形的事物都是由氣形成的,沒有形體的事物也是由氣形成,而本性貫穿於萬事萬物之中。所以停滯在有形的事物上的人固然不足夠懂得本性,沉淪於空無之說的人也不足夠懂得本性。沒有不為才能夠明察所接觸的事物,能夠明察所接觸的事物才能安於自然,所以懂得沒有地方需要用力的。沒有不思從而使議論潛移默化,議論潛移默化從而相信躬行不言、默而成事,所以懂得沒有地方需要用思。不是說沒有思而是根本不需思,不是說沒有為而是根本不需要為,是自然而然的。上天覆蓋萬物,萬物之外沒有天,萬物也是天。上天剛健而永不停息,人不去效法上天,就叫做捨棄天。聖人之道,存在於心,發生於事物,成就於治理,到極點人就可以和天、地並列為三了。聖人的道怎會是遙遠的啊!聖人的功業怎會是微小的啊!人們都知道進步才是前進,而不知道以退為進。人們都知道有所得才是得到,而不知道有所失而有所得。進退得失,循環流轉不可預測,唯有義才是極點。因此,君子觀察無常的事物去推斷恆常道理,所以常常能夠懂得恆常的道理。君子剛強而不可以折斷,柔順而不可以屈曲,彰明而不可以炫耀,精微而不可以忽視。元、亨、利、貞,同出於道而德不同。仁、義、禮、智,同出於一個本體而作用不相同。喜、怒、哀、樂,同出於一個寂然本體而感通不同。行動短暫而懂得思慮長遠,行動方正而懂得考慮周全,行動有停息而懂得事物的發展無窮。四端是德性,不是本性,但是本性與德性是可不分割的。兩者未萌發的時候也是渾然一體的,等到有所感應從而通暢,惻隱、羞惡、辭讓、是非的心產生了,從而使四端有了分別。陰陽合德就是道,仁智合一就是德,內外合一就是心,動和靜合一就是神。施行中道、選擇中庸與中正之道,都在心上,如果在心性之外,去哪裡求中道?事情來了,斟酌與協調的是誰呢?事物又沒有給人帶來中道,所以從堯舜到孔顏講的都是心學。天理其實也不難察見,也不易察見,須要謹記切實地用必有事焉而勿正的功夫,才可以真正使察見的都是鳶飛魚躍,不然,也只是空談而已。意、心、身、家、國、天下一齊俱到,固然是心與事的合一,修習『隨處體認天理』的功夫,久而久之等到熟悉之後,心、身都有領悟,自然會通達上天的德性,才是知本、才是知至。默識是相對於學而不厭說的。默識即尊崇德性,學不厭即廣求學問,沒有學問,那麼德性就不真實;沒有學不厭,那麼所默識的就有誤差了。聖賢每次都把兩者放在一起說,是因為兩者可以互為補充,而不可以缺少任何一方。體認天理而說隨處,則動靜、心事都窮盡了;如果說隨事,恐怕有逐外的弊病。孔子所謂「居處恭」,乃是無事靜坐時體認;所謂「執事敬,與人忠」,乃是處事動靜一致時去體認。體認的功用,貫通動靜隱顯,只是一段工夫。「知」是精誠體察所以懂得天理,「仁」是純正一心所以保存天理,「勇」是確證天理而不間斷。學者只要體認天理,三種品德都在其中,那麼雜亂的意念自然不會生出來,從而無須千頭萬緒、想入非非。學習要懂得條理和根本,就是易簡。知與行支離為二,那麼舉世都沒有真知、真行了。才與德支離為二,舉世沒有全人了。文與武割支離為二,那麼舉世沒有全材了。兵與農支離為二,那麼後世沒有好的治國之法了。人人的文章與天性、大道支離為二,那麼舉世都不知到有聖學了。心與事物支離為二,那麼聖學不能顯明、不能實行了。《易經》,是聖人順應陰陽相生相剋的規律,明白變化的義理,是讓人和天、地鼎立為三的經典。《易經》上說:「知道最高的道德境界而去努力追求,知道聖道的終點而努力去達到。」開始、終點都是一個知。知道聖學的開始和終點,所以上天時刻照耀而已。學習在於時刻知道這個而已,所以知道聖學的開始和終點就不會晦暗,不晦暗就沒有過失,因此,知道保全心性從而道義就產生了。占卜是易理的表面形象,易理在卦象、在人心,其實都是一個理,憑著卦象去感通其中的理,認識理後內心的邪惡污穢就自然消失了。這就是所謂的易簡之學。觀察象數玩味言辭,觀察變化玩味占卜,就是學習易從而感通心中的理,與洗滌心胸、使自己的心精微深邃,包容萬物是一件事。《易經》,談論的是道;《尚書》,談論的是心;《詩經》,談論的是性情;《禮記》,談論的是處事;《春秋》,談論的是道的妙用。所謂異,就是二。所謂端,就是一心一意而已。有二心就是異端了。學,就是覺,就叫做警覺。因此,道理都在『六經』上,自己用心感悟後可以與聖人之言互相發明,所以能夠使我心警覺。《易》啟發我心中的時務,《尚書》啟發我心中的中正,《詩經》啟發我心中的性情,《春秋》啟發我心中的是非,《禮記》、《樂經》啟發我心中和諧、秩序。原文:宇宙篇上下四方之宇,古今往來之宙,宇宙間只是一氣充塞流行,與道為體,何莫非有?何空之雲?雖天地弊壞,人物消盡,而此氣此道亦未嘗亡,則未嘗空也。道也者,先天地而無始,後天地而無終者也。(《寄陽明》)宇宙內屈伸變化只此一氣,氣之伸者曰神,氣之屈者曰鬼,皆與道為體者也。故曰合鬼與神,教之至也。學者要在察見此實體而以養之於己,則鬼神之情狀可識矣。(《金陵答問》)觀天地間,只是一氣,只是一理,豈常有動靜陰陽二物相對?蓋一物兩名者也。夫道一而已矣,其一動一靜,分陰分陽者,蓋以其消長迭運言之。以其消,故謂之靜、謂之陰,以其長,故謂之動、謂之陽。亘古亘今,宇宙內只此消長,觀四時之運,與人一身之氣可知,何曾有兩物來?古今宇宙只是一理,生生不息,故曰:「動靜無端,陰陽無始。」見之者謂之見道。(《新泉問辨錄》)以一物觀,何詎而不為聚散?自太虛觀,何處而求聚散?人知有形者之為氣,而不知無形者亦氣也,橫渠子獨以無形者為氣,蓋未悉有無虛實之體焉耳。(《雍語》)天地之性生萬物,發於元,長於亨,成於利,藏於貞。貞者,物之所終始也。聖人之心體萬事,生於仁,裁於義,節於禮,成於智。智者,聖學之所以終始也。知始知終,循環無窮。夫天地者,示人以渾然矣;夫萬物者,示人以粲然矣。當其渾然也,不能外萬物;當其粲然也,不能外天地。五行在天,五事在人,其體一也。水、火、木、金,天之氣也,非土則不生,不生則不成。貌言視聽,天之性也,非思則不能通,不能通則不神。明而神之,成諸天道,其惟心乎!天地之初也至虛,虛者無也。無則微,微化則著,著化則形,形化則實,實化則大。故水為先,火次之,木次之,金次之,土次之。天地之終也至塞,塞者有也。有則大,大變而實,實變而形,形變而著,著變而微。故土為先,金次之,木次之,火次之,水次之。微則無矣,而有生焉。有無相生,其天地之終始乎!一陰一陽之謂道,道一陰陽也,陰陽一氣也,氣一宇宙也,一而已矣。一不變則宇宙不變,宇宙不變則氣不變,氣不變則陰陽不變,陰陽不變則道亦不變。夫道一而已矣,智者見之,仁者有之。陰陽同道而異氣,五行同氣而異質,五常同體而異用,五聲同生而異起;五色同質而異采,五倫同理而異分,五方同性而異習。虛無即氣也,如人之噓氣也,乃見實有,故知氣即虛也。其在天地萬物之生也,人身骨肉毛面之形也,皆氣之質,而其氣即虛無也。是故知氣之虛實有無之體,則於道也思過半矣。空室空木之中,有物生焉。虛則氣聚,氣聚則物生。故不待種也,氣即種也。古之氣化而生也,故虛者生之本。(《新論》)於物物而求之,其小者也。合物物而求之,其大者也。於物物之中,合物物之中而求之。夫中也者,道也。知小而不知大者,不足以語全;知大而不知小者,不足以語分;知小大而不知中,可與語器,不可以語道。夫知小大道器之為一體,則幾矣。(《樵語》)人生篇君子之志法乎天,行法乎地,其變化法乎四時,故能與天地並。志法乎天,故遠而無外。天包乎地,行法乎地,故近而無遺。變化法乎四時,時而出之,故出而無窮。學乎天地與我一者也。知宇宙間一我與天地也,故君子法以自強不息。是故家國天下之事,無一而非性也。小大惟一。小德者,其川流乎!大德者,其敦化乎!其德惟一,實一無二。君子敬可以生仁,定可以生智,思可以生勇。夫能敬而後定,故定而不寂;能定而後思,故思而無邪。敬定思一也。仁不欲方,智不欲圓,勇不欲動。兼而有之,可與入道。性也者,其天地之生生者乎!其於人心也,為生理。道也者,其生生之中正者乎!其於生理也,為中和。夫中正者,天之道也;中和者,人之道也。反是則辟焉戾焉,不足以為道,君子不道焉。忠之義博矣,貫乎始終者也。盡心者,其始也。盡心則中,中心為忠,及其至也:知性知天。存養以事天,成乎其忠也。一呼一吸,生生之理。生理根於中,呼吸感應乎內外。皆天之氣,下根乎上,上根乎下,下根上根,萬物一體。消息升降盈虛之間,有不得已焉。彼隔以皮膚,昧者不察,因以起私爾矣。中心,其天下之大本乎!如心,其天下之達道乎!中心則體物而不遺,如心擴而充之,天地位,萬物育,故忠恕則成位乎其中矣。夫良知者,非外鑠者乎!既不以外鑠而有,亦不以外誘而亡,氣習蔽之則蒙耳。故學所以發矇以擴其良知也,不博學則不能發矇,蒙不發則長而愚。學也者,覺也。人之良知蔽於氣習,故生而蒙,學問思辨所以發其蒙而覺之也,覺則復其良知之本體矣。如夢有覺之者,非外益之也。大禹克艱,其克己之原乎!其修身為政之本乎!心動乎天則生,故欲其動。心動於物則死,故欲其不動。是故能動心而後能不動心,能動之至可賢,不動之至可聖。本心宇宙一也。今夫火之光與其所照,一而已矣。故不知本心者,不足以語天地萬物同體之理;不知天地萬物同體者,不足以語本心之全。夫何異?崇法天,卑法地,天地其可以二乎?是故知行異名而並進,達於天德。知圓而行方,知遠而行近。萬理同根而異感,故在君為仁,在臣為敬,在父為慈,在子為孝,在友為信。在所以感之者,是故君子敦本。(灑落)其廓清乎!美或窒焉,惡或窒焉,不廓清之,不足以入道。(《樵語》)忘助皆私心也。滯於物、勝於事,皆忘也;矜持、欲速皆助也。道,天理也,心之本體也。子能知本體之自然,則知道矣。無在不在也,中正而不息,易所謂存乎!性一理也。渾然在中,奚其別?遇物而理形焉,用斯別矣。孟子之言四端,四端也者始也。知其無所不包,理其一矣;知其無所不貫,分斯殊矣。包與貫,其彌綸之謂與,二之則非矣。游息皆涵養也,在覺之耳。逐則忘,忘則流,流而不止,天理滅矣。學之進也,如行路然,行而後見多岐,見多岐而後擇所從,知擇所從者,進乎行者也。性也者,心之生理也,心盡而性見矣。存心也者,恆其所盡之心而已,其知行並進者乎!大德敦化,則小德川流矣。大小也者,事也;德也者,理也。理無大小,故曰:「體用一原,顯微無間。」眾人知富貴功名之為樂,蓋不知吾心自然之樂也。見吾心自然之樂,則外樂不足以易之矣。中心忠也,如心恕也,恕由中出焉者也。天理日明而人慾日隱,天理日長而人慾日消,是之謂克。(《雍語》)食息,一語默也;語默,一進退也;進退,一死生也。道無貳而已爾,故忽小者必亡大。知語者知默,知進者知退,知存者知亡,知生者知死。分田其王政之本乎!有田則食足,食足則善心生,善心生則倫理明,倫理明則風俗厚,風俗厚則禮樂興,禮樂興則和氣致,和氣致則天地泰、萬物若。見冰而寒,聞雷而懼,其氣之動志乎!可以反風,可以致雨,其志之動氣乎!感應之理大矣哉!天地間凡有形者氣,無形者亦氣,而性行乎其間矣。故滯有者固不足以知性,淪空者亦不足以知性。無不為則習而察,習而察則安於自然,故知無所用為。無不思則議而化,議而化則信於默成,故知無所用思。非曰無思,非曰無為。天覆萬物,物外無天,物亦天也。天健不息,人不法之,謂之棄天。聖人之道,存之乎心,發之乎事,成之乎治,極之乎參天地。其道豈遠乎哉!其功豈小乎哉!人皆知進之為進,而不知退之有進。人皆知得之為得,而不知失之有得。進退失得,周流不測,唯義所極。是故君子以無常觀常,故常得其常。君子剛而不可折,柔而不可屈,章而不可顯,微而不可忽,其盛德之至乎!元、亨、利、貞,同道而異德。仁、義、禮、智,同體而異用。喜、怒、哀、樂,同寂而異感。行短而知長,行方而知圓,行有止而知無窮。四端德也,非性也,性與德非二也。其未發也渾而一,及感而通也,惻隱、羞惡、辭讓、是非之心生焉,而四者別矣。陰陽合德者道,仁智合一者德,內外合一者心,動靜合一者神。(《新論》)用中、擇中庸與允執厥中,皆在心上,若外心性,何處討中?事至物來,斟酌調停者誰耶?事物又不曾帶得中來,故自堯舜至孔顏皆是心學。天理亦不難見,亦不易見,要須切己實用必有事焉而勿正功夫,乃可真見都是鳶飛魚躍,不然,亦只是說也。意、心、身、家、國、天下一齊俱至,固是心事合一,隨處體認天理功夫,久久熟後,心身了悟,自達天德,乃是知本、乃是知至。默識對學不厭說。默識即尊德性,學不厭即道問學,非問學,則德性不真;非學不厭,則所默識者或差也。聖賢每每兼舉並言之,蓋二者所以相濟,不可相無也。體認天理而雲隨處,則動靜心事皆盡之矣;若雲隨事,恐有逐外之病也。孔子所謂『居處恭』,乃無事靜坐時體認也;所謂『執事敬,與人忠』,乃有事動靜一致時體認也。體認之功,貫通動靜隱顯,只是一段工夫。知是精察以知此,仁是純心以存此,勇是果確而不息乎此。學者只體認天理,三者皆在其中,昏雜意念自不生,不須頭緒多般想像。(《新泉問辨錄》)學要知條貫,便是易簡(《答謝與規》)故夫知與行二,而舉世無真知行矣。才與德二,舉世無全人矣。文與武二,則舉世無全材矣。兵與農二,則後世無善法矣。夫子之文章與性道二,則舉世不知聖學矣。心與事物二,則聖學不明不行矣。(《與湯民悅》)夫易,聖人所以順陰陽之道,明變化之理,而立天地人之極者也。(修復古《易經》傳訓測序)易曰:「知至至之,知終終之。」始終一知也。知終始乎聖學,故天常照而已矣。學在常知而已矣,故知則不昧,不昧則不失,是故知存存而道義出矣。(《樵語》)蓍卦是易理之形見者也,在卦在心,皆是一理,因卦以感通其理,理見而心邪穢去矣。此即所謂易簡之學。觀象玩辭,觀變玩占,即學易以感通此心之理,與洗心退藏於密一事。(《新泉問辨錄》)易也者,以言乎道者也;書也者,以言乎心者也;詩也者,以言乎性情者也;禮也者,以言乎事者也;春秋也者,以言乎妙用者也。(《新論》)異也者,二也。夫端,一而已,二之則異端矣。夫學,覺也,警覺之謂也。是故六經皆注我心者也,故能以覺吾心。易以注吾心之時也,書以注吾心之中也,詩以注吾心之性情也,春秋以注吾心之是非也,禮樂以注吾心之和序也。(《二業合一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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