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兵：中國「一把手」文化登峰造極

管 理 智 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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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讀

文/項兵（長江商學院創辦院長、著名經濟學家）

項兵分析稱，對於公司而言，一把手文化過於強大使得機構系統風險增加，培養接班人難度很大。「下屬積極性全沒了，重要的事兒全讓老闆想，一把手文化過於強大，如果不會拍馬屁的話，在公司活下去的概率很小。所以吸引的人，留下的人，積極性，一切都有影響」。

而對於「一把手」本身，項兵也給出了忠告，「一把手文化過於強大最大的風險還是一把手本身，再偉大的一把手都是24小時一天，再偉大的一把手知道的、了解的必定是有限的。我見證了我們EBMA校友很多企業，老闆兩個電話都打不過來，還沒有回到公司，N個人排隊等他簽字。我一看就跟他說，你是公司進步最大的障礙，所以核心之一是全方位解放一把手」

以下為項兵教授的演講實錄：

在座很多都是國內頂級的經濟學家，我先講一下管理方面的問題。我這麼多年以來研究的一個核心之一是如何應對全球化相關的新的視野，新的思維和新的對策。今天首先把企業的管理，我分成幾類，如果有時間的話我再分析一下全球視野下如何看待中國經濟一些形勢問題。

企業按我目前的分類是分成三大階段，第一階段企業主要考慮的問題，一個是治理的問題，管理的問題和商業環境的問題。第二個中級階段的企業考慮的問題，具有國家(地區)特徵的獨特優勢。當時思考這個問題的時候，到了2000年發現我們的競爭對手到了新的高度，就是我所謂的應對全球時代的到來。我們現在思維的主要的格局和中心思想，還是洋務思維為主，換句話說，我們整個思維的方式和理念是中國為主，民族品牌、自主創新，在全球化的今天是一目了然。我覺得目前全球化的今天，在中國經濟改革30多年取得這麼大的成果的今天，這個視野、思維、格局、哲學思想沒有做出重大的調整，我們可能喪失一系列的主權。

簡單過一下不同階段企業的挑戰是什麼。初級階段的企業，首先要解決的第一個問題就是治理的問題，這個東西很多，最核心的一條是如何能夠解決以一把手帶領團隊願意替股東去打仗。第二個方面在全球化的今天，不僅僅是人才的培養，人才的吸引越來越重要。大概六七年以前，世界經濟論壇搞了問卷調查，全球高端管理人才，我也是成員之一，問了這麼多全球高端管理人才，說你到中國去打工的十大障礙是什麼？就是為什麼你不願意到中國打工。第一條，是中國的污染，中國污染使得全球頂級管理人才不願意到中國打工，有些人寫的非常詳細，比如說我到中國打工我舉家帶口，孩子那麼小，在中國呆幾年，孩子在這種污染環境下長大得癌症的概率20、30倍，這和我的價值觀不一樣，真的很危險，污染是第一大因素。第二個就是匱乏優秀的國際學校，第三就是個稅太高。

93年寫過一篇文章，在這個視野之前把全世界企業分成三大類，第一大類最為傑出的代表是個體戶，寫這篇文章的時候，韓國五大企業老總持股52%是A類企業，B類企業英國、美國、日本、德國，英美大的企業上市公司老總持股很少，日本、德國老總持股更少的大企業，我記得寫這篇文章的時候，德國漢高、西門子企業有認股權，絕大部分公司沒有認股權，即使像日本、德國公司有長期激勵的話，他們的認股權和英美企業無法比。從這點來講，日本、德國這些大的企業和我們國有企業沒有什麼差別，幾乎相當於國有企業，所以這是B類企業。C類企業就是國企為代表，稱之為超現代企業，現代企業制度最本質的特徵是兩權分離，莫過於國企，最原始的是個體化，最現代的是國有企業。

大國的崛起靠的不僅僅是A類企業，幾乎所有大國的崛起靠的是B類企業。美國、德國，沒有西門子這些企業他們會有今天嗎？我們現在討論的要麼是A要麼是C，把B全都忘了，B是中間的核心力量，過於狹窄，我們需高度關注B類企業的誕生，這對我們國家的發展是至關重要的，一個國家的競爭力B類企業不可或缺。企業需要一個生態結構，絕不能忽視B類企業。全是A類企業的國家反面教材比比皆是。看看印度，看看墨西哥，沃爾馬在印度開店奮鬥了這麼多年只開了兩家，一旦行業被我摁住，我盡量希望能做到既不開放又不開放，這個風險不容低估。不能簡單討論國進民退，我們要花大力氣打造一批B類企業，對我們國家是至關重要的。

管理第二大問題，就是如何去打仗。但是有些問題我們必須高度關注，至少重視不足。第一條，為誰而戰？美國的企業是為股東利益而戰，美國所有的管理重要的前提企業存在的前提是為股東創造價值，所有企業都是投機倒把，追求資金的差價。最好的項目不是質量最好的項目，不一定是科技最先進的項目，是差價最大的項目。買賓士，不一定比買桑塔納掙錢，我們很多思維是本末倒置的。從美國人視野來講，企業追求的差價最大就是最好的效果。我們N多的思維是本末倒置的。日本怎麼考慮的？在日本企業中，員工利益是至高無上的，然後才是供應商。日本企業如果沒有世界級供應商是不可能出世界級產品的。第三位是客戶，第四位才是股東。所以為股東利益而奮鬥不是日本企業的目的，理想是不一樣的，沒有對和錯。

把全世界企業做分類，比如一百塊錢掉房頂上，在股東和員工之間如何瓜分？勞資關係，馬克思說勞動創造剩餘價值，一百塊錢全都給了員工。美國分配方式，企業存在目的是為股東創造價值，美國管理理論另外一個重要的是勞動力市場是充分競爭的，所以勞動力市場充分競爭。所以按美國分配方式，一百塊錢給股東，馬克思的分配方式和美國最極端的資本主義分配方式形成兩大極端。日本、德國靠中間，北歐靠馬克思。在全球視野下，你選一個適合你自己的，我不可能告訴你今天選什麼對你最重要，我們對你提供全世界N個選擇，哪個選擇適合你。

為誰而戰方面我們必須深刻反思。西方主要研究如何掙錢，為什麼掙錢影響非常之大。我認為我們國家之所以出這麼多的食品和藥品安全問題，最主要的是出在為誰做什麼，如果我們做生意的夢想僅僅是發家致富光宗耀祖，我們就有可能為富不仁，根出在為誰做什麼，不要找借口。

我今天講的很多問題都是思維方式的誤區。另外一個問題，我過去十年寫過三篇文章，其實就是批判科技興國這個問題。科技興國夢，科技的重要性無可置疑。美國的GDP80%是服務業的，高盛沒有核心技術，麥肯錫也沒有核心技術，星巴克也沒有核心技術，照樣可以征服世界，80%的GDP是服務業。我們過於重視科技而忽視了其他，我們犯了舉國鍊鋼的錯誤，鋼鐵是很重要的，但是不可以舉國鍊鋼。我不是說科技不重要，科技是非常重要的，但是不能把科技捧到至高無上的地位，我們就會喪失太多。我們把不是成功的必要條件羅列成必要條件，大量資源投上去，視野誤區是最大的誤區，浪費了太多的時間。為科技而科技的公司必死無疑，為科技而創新的公司必死無疑，企業不是追求創新的科技，也不是追求創新。

麥當勞是全球最大的連鎖快餐店，但是它的漢堡包絕對不是很好吃的，去年我到瑞典吃的快餐店的漢堡包比麥當勞好吃很多。但是他們和麥當勞的成功無法相提並論，麥當勞為什麼能取得這麼大的成功？因為麥當勞能把全世界的漢堡包做的一模一樣的不好吃，最重要的，麥當勞要取得全球成功，不需要擁有最好的廚師，不需要做全世界最好吃的漢堡包，這兩點都不是麥當勞征服世界的必要條件。這種思維錯誤和科技興國是一模一樣的。傳統的思維，我做香菜，如果我請不到最好的廚師做不出最好的香菜怎麼能夠在大連立足，怎麼能夠征服全國市場，怎麼能夠征服世界呢？擁有最好的廚師做出最好吃的漢堡包，不是麥當勞成功的一個必要條件。想清楚非常重要，否則就浪費太多資源。

中國企業的特有問題。我做過很多諮詢，我運氣很好，接觸了這麼多全球優秀企業，中國企業有什麼特色呢？我能看到的特色有三條，第一是中國企業不重視基礎，都想練一指禪。培訓完以後企業問我這個企業與國際大企業有什麼差距？我說你這個企業連個雷達都沒有，為什麼能成功呢？中國晴空萬里不需要雷達很好，你的競爭對手比你還笨你就成功了。過去天上的鳥實在是太多，瞄都不需要瞄，天上放槍，一百發摁住60秒，成就了一批企業家，過於自負，從來都不需要練內功。到今天為止，有幾個中國企業能把年度預算做好？太少了。一個企業的年度預算是一個企業的管理水平基本的事情。截止到今天為止能把年度預算做的比較到位的中國企業是少之又少，我們太習慣了9%、10%的增長，7%我們就亂叫，我們身在福中不知福。到歐洲每年負增長1%看看，管理的基本功太差了，中國經濟最大的系統風險。N個原因，過去市場實在太好，加上很多項目，這個是系統風險，這個問題解決不了是妨礙我們在全球更大發展的重要因素。

中國企業的第二個特點，就是我們不太重視文字記錄。西方出了這麼多優秀的企業，一個共同特點是有文字記錄，沒有詳細的文字記錄機構就沒有記憶，機構沒有記憶就不可能有很好的學習能力。

第三個是一把手文化，一把手文化過於強大，有少數效率很高，但是一方面過於強大帶來的後遺症巨大。全世界都有一把手文化，但是我們中國到了登峰造極的程度，尤其是民營企業，民營企業老闆一把手到了登峰造極的程度。一把手文化過於強大帶來什麼毛病？機構系統風險增加，培養接班人難度很大。下屬積極性全沒了，重要的事兒全讓老闆想了，吸引的人才又是不一樣的，一把手文化過於強大，如果不會拍馬屁的話，在公司活下去的概率很校所以吸引的人，留下的人，積極性，一切都有影響，一把手文化過於強大最大的風險還是一把手本身，再偉大的一把手都是24小時一天，再偉大的一把手知道的、了解的必定是有限的，在全球化的今天，比如一個全球性的公司，IBM全球一把手對中國市場的了解不可能所有的東西比中國區的一把手對中國市場了解的多。我見證了我們EBMA校友很多企業，老闆兩個電話都打不過來，還沒有回到公司，N個人排隊等他簽字。我一看就跟他說，你是公司進步最大的障礙，一把手對公司一般來講是最大的貢獻者，同樣重要的一把手就是公司進步的最大障礙。所以核心之一全方位解放一把手。

心態方面，心態調整不好，中國企業無法發展。我們憋不住，很多大公司前提條件是憋得住，好的東西都是三四十年的沉澱，日本可以不需要有任何好的商學院，日本大大小小的企業都可以做到30年琢磨一件事，我們一天琢磨三件事。所以日本專利現有的技術佔到20%，50%—60%專利申請的方向都不告訴你，他們N多的東西都不展示給你。

我們和諧社會，但是相對來講，我們感恩之心必須改進。比如我做一百億財富，我說你看政府對我不公平，為什麼呢？國有企業稅收3%，我8%，政府不公平，好象我被虐待了，我已經坐擁一兩百億的財富，如果政府對我公平就是五六百億了。

我說你是改革開放受益最大的一撥人，你覺得政府不公平，你覺得怎麼樣才公平。如果我們改革開放受益最大的群體還覺得被虐待了，什麼發展速度我們都不可能有一個和諧社會，心態就壞掉了。

我們希望把所有的好處都佔據，有一條占不住就大罵政府，怎麼樣和諧？所以我們傳統文化缺失，西方教育特別重視感恩之心。一個人不可能摁住所有的好處，這種心態不調整，和諧社會從哪兒來？我們把所有的問題，體制的問題，每個人包括我都必須要有一個反思。

我到了日本京都一個餐廳，日本最優秀的餐廳，我07年去08年寫了一篇文章《260年歷史第九代人》。這老先生，我的日本朋友請我去到他那吃飯，坐下來聊天，請我吃飯的日本朋友爺爺就是餐廳老闆爺爺的客戶。京都大學畢業學法律的，做到京都最大律師事務所合伙人，老闆爸爸身體不好，他是唯一的孩子就接管了這個餐廳是第九代。九代人棄而不舍，專註再專註、創新再創新，做出全日本最好的餐廳。這種餐廳在我們中國肯定是大連六家分店，上海六家分店。日本他的夢想就是做出最好的餐廳，九代人奮鬥的目標就是全日本最好的日餐。這是心態和價值取向，大道理老祖宗說的很清楚了，和而不同，和諧社會必須有不同的夢想，必須弘揚不同的夢想。如果全國人都要去北大念書是個災難，如果全國人的夢想到長江商學院念書那是更大的災難。一定要不一樣的夢想，不一樣的追求，人各有志，各有各的精彩。經濟學很少關注心態的問題，我覺得需要好好的研究。這個東西調整不了，老是講體制，老是講模式，遠遠是不夠的。每個人包括我本身都需要做反思。

商業環境。我們在商業環境上和西方的差異是非常之大的，我們既改革又開放，我們是強勢政府弱勢企業。西方把我們的發展模式歸為國家經營有力，國家配置資源影響這麼大，國有企業七大行業壟斷，20多個行業佔主導。

我想講一下全球環境，我們國家為什麼在過去30年取得這麼大的成功。其實毛主席的貢獻是不可低估的，我們台灣地區和韓國、日本這些儒家思想影響最大的國家和地區相比，婦女解放的影響力是超越朝代的，普通話的影響力也是超越朝代的，孫中山先生提出這個文化，毛主席實施，否則長江商學院搞不定。

為什麼我們能夠成功？兩個核心的因素，從國際上來看，第一是全球化，全球化的意思是市場交叉，十塊錢讓我幹活，六塊錢價格低一點有機會。開會的時候，我最大的夢想之一是讓中國加入WTO這是第一個全球化。第二個是信息民主化，全球化和信息民主化的結合是最重要的力量。從這點來講，2001年加入WTO是至關重要的一年，感謝鄧小平先生的改革和開放，但是同樣需要感謝的是美國，美國人說我不讓你進入WTO中國經濟會有今天嗎？2001年美國是俱樂部老闆，美國不讓你進入WTO是沒有希望的。當時美國人是這麼考慮的，對付中國很簡單，把中國納入投資貿易體系之中就是進入WTO，美國人希望中國加入WTO之後中國人權有改善，中國變成一個民主的國家，這是他們的算盤，當然希望摁住我們的市常。

2006年我們進入WTO五年以後我們也出現一些搖擺，08年以後，美國對我們的態度180度大轉變，美國人一看，讓你進入WTO，你的經濟快速發展了，軍事力量不停的強大，咄咄逼人，我想得到的什麼都沒有得到，美國人認為你人權沒有改進，又沒有變成民主國家，不僅如此處處比我強，我奔東你奔西，美國人特別不爽。我既然能讓你進來就能把你踢出去，搞了新WTO，TPP、TPIP，所以2000和2008年，美國對中國基本哲學思想是180度大轉變。中美在很多方面的摩擦，在未來一段時間我認為還是值得我們高度重視的，對我們中國經濟發展是一個重大的變數。

第二階段的企業，日本模式中國無法複製，我們可以整合，德國模式我們可以複製，中國從組裝到製造大國的轉變，最值得學習和借鑒的就是德國模式，德國和瑞士50%以上是技術工人，我們要從組裝大國到真正的製造大國最可借鑒的模式就是德國模式，德國模式是可以複製的。反觀義大利，在中級階段的國家，美國能成為江湖老大不是偶然的，優秀的大學不是任何國家可以複製的，吸引全球優秀人士所有人可以複製的，美國是唯一一個發達國家能夠減少老齡化人口的問題，美國生孩子都是外包的，全球發達國家人口老化、人口減少只有美國能夠解決，因為美國的文化是開放、包容、通俗，不需要念四書五經可以融得進去，文化門檻太高，進不去，美國是個通俗的文化，是個通俗的文化，是個開放的文化，從科技創新到商業模式的創新，到市場組織形式創新，到企業的組織形式創新，到管理理念的創新，到大風流的創新，沒有一個國家能夠跟他相提並論，世界傳媒的影響力，金融影響力。

賴斯寫過一篇文章《美國外交政策的技術》，美國價值觀相同是同盟共和國，第二類國家是中國，第三類國家是伊朗這些國家。我們國家未來的發展，美國擁有的每一個發動機都值得我們好好研究和思考。全球化時代的到來，全球資源整合成為致勝未來的核心條件。

我們學校重要差異化之一是全球資源，也是需要你忘掉自己是一個中國人，把全世界都看成是你的。超越民族品牌，如果豐田打著為日本創造民族品牌的大旗進入我們中國是不可能成功的，三星是中國的三星，IBM是中國的IBM。所以我們的視野和境界目前我們在全球的影響力不夠，不是說要全世界做生意，我講一個新的哲學思想，我寫了幾篇小的案例和文章，雲南白藥創可貼即使大陸市場進行競爭也要集中全世界的優秀資源，即使在大連做生意也要舉全世界之大成，全球定位全球不是走出去，把全世界都看成是你的，從月球看地球看出差異化，集世界之大成。看出差異化以後，所有資源的整合都是全球應對全球。

以全球定位全球時代的到來，需要看成全球市場是中國市常西方對我們的封鎖之所以能夠取得成功，至少一部分成功，原因之一是我們視野的狹窄，我們老說北京、上海、大連看成是我們的，沒有把倫敦都看成是我們的，沒把全世界看成是你的。所以我們有一批真正全球性的企業，美國對我們的高科技出口，歐洲對我們的武器提供，至少相當一部分可以迎刃而解。

時間關係講這麼多，錯的地方希望大家多多包涵，謝謝！

來源：新浪財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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