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海濤:你要的改革,早已經死去
06-24
寫下這個標題,是因為今天看到一篇文章。一個經濟學家評論某項改革方案說:「這完全是反改革。」 這很麻煩——別人的改革,你認為是反改革,分歧至此,只能說明,別人的改革不是你想要的改革,而你想要的改革,已經死去。 改革,本來就是一個中性詞,「改」與「革」,改變,變革,都是變化的意思,誰也沒有保證,變化就一定朝著你所希望的那個方向。 整個世界都在改變,一直在改變。在我看來,所謂改變,換一種說法,就是失控。整個歷史的變遷,就是一部失控的歷史。 …… 2015年8月底,我聽到一個在法國工作的中國人說,最近難民湧入,很麻煩。我當時很漠然,哪兒來的難民? 沒過幾天,就看到那個死在土耳其海灘上的小孩兒的照片——直到那個3歲的敘利亞小孩兒艾蘭·庫爾迪,震驚了世界,我才注意到敘利亞的難民問題。遠處的苦難,不是苦難,大致就是這樣。 其實,敘利亞水深火熱,已經很久了。 這一切要從一個突尼西亞小販的死說起。他叫穆罕默德·布瓦吉吉,生於1984年,父親早亡,家境貧困,他從童年起就靠擺攤做生意謀生,經常遭到驅逐。 2010年12月17日上午,布瓦吉吉再遭警察粗暴對待和羞辱,投訴無果之後,他在當地政府大樓前,給自己澆上汽油自焚。2011年1月4日,他在醫院裡死去。這引發很多人走上街頭抗議,以至於讓這個國家的政權失控。10天後,已在該國執政23年的總統本·阿里流亡沙烏地阿拉伯。 事情並沒完,接下來,這場風暴在北非、中東的多個國引發骨牌效應。利比亞的卡扎菲死於非命,埃及的穆巴拉克關進牢籠,還有海灘上死難的那個孩子的祖國,敘利亞,至今還在劇烈動蕩。 在上述涉及的國家中,我只去過一個,埃及。那是2006年底,我至今記得開羅街頭穆巴拉克的大幅照片顯得威嚴而又慈祥,我還記得那個漢語極好的埃及導遊說,穆巴拉克是美國人的小狗,埃及的國會就是橡皮圖章。但他顯然是個中產,他對自己的收入和生活都很滿意的樣子。我能感覺到,他對現實不滿,但對自己的生活很滿意。 我相信,他和我一樣,都沒有預料到,4年後的2011年2月,繼突尼西亞總統流亡之後,在埃及執政已長達30年的穆巴拉克會突然倒台, 相對而言,這場骨牌效應到了敘利亞後,敘利亞總統巴沙爾要幸運一些,他既沒有流亡,也沒有下獄,至今仍然在位,但這個國家產生的數百萬難民,卻在持續流亡。 阿拉伯之春來到敘利亞時,是2011年3月,多個大城市爆發了反政府的街頭活動,4月,10萬示威者要求巴沙爾下台。敘利亞的反對派藉機發展壯大,隨後爆發了武裝衝突。此後一年裡,至少1.5萬平民遇難。很多人淪為難民,開始逃離敘利亞。那個死在海灘上的敘利亞小孩兒艾蘭·庫爾迪,就出生在這樣一個動蕩的環境里。 敘利亞國內的衝突,導致許多地方出現權力真空,也讓敘利亞與伊拉克邊界地帶軍事力量空虛。這給活躍在伊拉克的極端組織「伊斯蘭國」帶來了可乘之機。「伊斯蘭國」,進入敘利亞,攻城掠地。至此,政府軍,反對派,伊斯蘭國,三派武裝,爭相控制敘利亞。 美國支持反對派,俄羅斯支持政府軍,伊斯蘭國誰都不鳥,敘利亞人民不可避免地遭到了蹂躪。敘利亞難民問題,像雪球一下,越滾越大。在他們眼中,通過土耳其、渡過地中海,進入歐洲便是進入了樂土。但是,很多人在逃難途中遭遇不測。 敘利亞的故事,怎麼看都沒有解決的希望。這一切,從1970年就埋下了種子。 1970年阿薩德在經歷了7年的革命和政變生涯之後,成為敘利亞總統,並被蘇聯視作在中東地區的盟友。 阿薩德一干就是30年,並在2000年去世之際,將35歲的兒子巴沙爾「推上」總統的位置。 終於,我要說到與本文標題相關的內容了:改革。巴沙爾是一位改革者。 阿薩德最初是計劃將權力傳給大兒子巴希爾的,但巴希爾在1994年因為車禍身亡。次子巴沙爾是一位年輕的眼科醫生,據說對政治毫無興趣。但家族的「使命」,讓這個醫生,成為了阿拉伯復興社會黨總書記、敘利亞總統、敘利亞武裝部隊總司令。 他上台後著手改革,改革之下,政局穩定,經濟向好。他下令摘掉了街頭的領袖畫像,反對搞個人崇拜。他作風親民,據說經常微服私訪。總之,巴沙爾,這個有著在西方留學經歷的年輕總統,一系列的改革,讓整個國家充滿新氣象。 敘利亞的中產階級,在這種「明君政治」之下,過著不錯的生活,開始把自己想像成國家的精英和民族的未來,他們中的一些人也知道這個國家有問題,但相信這些問題都將在改革和發展中解決,他們認為,這個國家民族矛盾重重,外交形勢複雜,只有巴沙爾才能駕馭得了。 但是,在這個國家的反對派看來,「這是一個寂靜的王國」,這個寂靜的王國是一座巨大的監獄,因為這個國家關押著很多反對派人士。 巴沙爾的改革似乎一直沒停止。直到2011年1月,也就是突尼西亞小販穆罕默德·布瓦吉吉自焚引燃突尼西亞動蕩的時候,巴沙爾還曾宣布繼續在經濟和政治領域進行改革。但是席捲而來的風暴,不再給他改革的時間和空間。 2013年3月,反對派提出釋放政治犯、取消緊急狀態、多黨制合法化、司法獨立等要求。 至此,巴沙爾的改革進程失控,改革讓位於維護穩定。反對派更加確信,他們要的改革,早就已經死去。 就是這樣,改革一直在進行,並非你要的那一種。 於是,從一家獨大,到兩派廝殺,到三方角逐,敘利亞多年來虛幻的平靜,就此打破。 橫屍在土耳其南部海灘的敘利亞兒童艾蘭·庫爾迪,就是那個虛幻的平靜的註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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