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訪 談】一生一首翰墨詩——周慧珺訪談 ■本報記者 韓秀芳
一生一首翰墨詩
——周慧珺訪談
本報記者 韓秀芳
撥開塵封的記憶,人們一定會想起早在20世紀七八十年代,在上海出現的一位名滿大江南北、影響了整整一代學書人的奇女子,她就是中國書協顧問、上海市書協名譽主席周慧珺!
20世紀70年代初,是中國書壇的荒蕪季節,老書法家們被迫擱下了筆。而在上海的東方紅書畫社(朵雲軒),卻活躍著一支由一群年輕人組成的「工農兵通訊員」隊伍,周慧珺便是其中的一員。和當時的學書人一樣,她學書的初衷完全是非功利性的,從沒想過要成為書法家,只是在酷愛書法的父親庭訓之下,做一些日課練習。對於書法,從蒙昧到熱愛並為之傾注一生的心血,走過了一個不短的過程,她在自序《書道苦旅》一文中曾為此作過敘述。在碑帖稀少、書法理論尚處在討論技法的30年前,「創新」「流行」等詞語對周慧珺來說聞所未聞,遙遠得如望星空!周慧珺不曉「創新」,無意「流行」,卻在不久以後成了「創新」與「流行」的代言人。近日,本報記者就讀者關心的問題,對周慧珺先生作了訪談,今作刊出。
周慧珺 草書扇面 隴阪長無極,蒼山望不窮。石徑縈疑斷,迴流映似空。花開綠野霧,鶯囀紫岩風。春芳勿遽盡,留賞故人間(同)。
書法報:周老師您好,您從什麼時候開始走上書法這條路的?
周慧珺:我從小學就開始學書法,父親要求所有子女都要學書法。學什麼也是應父親的要求,他希望女孩子可以像管道升一樣成為留名青史的女書家,我也開始學習他眼裡的正統書家——趙孟頫。有一天,我無意間在家中的書櫃里發現了一本帖,是宋代書家米芾的《蜀素帖》,它深深地震撼了我的心靈,我似乎找到了米字與自己氣質的感應點。從此心摹手追,沉浸其中。1962年秋天,上海舉辦市級書法展覽,我臨摹的米芾《蜀素帖》入選,並被刊登在《新民晚報》上。首獲成功的喜悅,令我振奮不已,也因了這一偶然的機會,使我叩開了書法的大門。
書法報:您曾經在上海市青年宮學習書法,得到沈尹默等前輩親授,您覺得受益最深的有哪些?
周慧珺:最初,我只在父親的指導下臨臨帖,但真正學書法是在1962年進入上海市青年宮書法學習班後,才正式拜師學藝,這裡雲集了上海頂尖的書法師資隊伍,有沈尹默、白蕉、拱德鄰、翁闓運等一批享譽書壇的名家,齊整而高水準的師資和嚴格的基本功訓練使我書藝益進。臨帖是青年宮學習班的必修課程,我在這裡臨了很多碑帖,楷書從顏真卿、褚遂良、歐陽詢入手,行書以宋四家為主,一直學到1966年「文革」開始,通過三四年的學習,得名家指點迷津,我才茅塞頓開,拿起一本帖時,不再像初學時那樣茫然無措,而是能比較迅速地領會各種範本的用筆技巧和結構特點,始知「寫字不必筆筆中鋒,要妙於起倒,達到四面靈動、八面出鋒的境界;字的結構就是布白,字由點畫組成,空白處也是字的組成部分,虛實相生、相守,才成藝術品」。除了技法以外,在理論上我也得到了提升。在青年宮的學習對我來說,最初的收穫很大,基本掌握了書法的用筆技巧。
書法報:您的書法創作在當代很有影響,能否介紹一下您形成自己獨特的風格經歷了哪幾個階段?其中有哪些感悟?
周慧珺:第一個階段是青年宮學習時期,我得到了沈尹默、拱德鄰、翁闓運等前輩的親炙,打下了堅實的基本功。這些前面已經提過,此不贅述。
第二個階段是「文革」時期,此時書法老師們被打倒,青年宮書法班也停止了。父親成了專政對象,我也成了黑五類子女,家被抄,住房被緊縮。嚴重的類風濕關節炎再次發作,不得不請長病假在家中休養。這段時間對我來說是痛苦而漫長的煎熬。此時,書法成了我唯一的精神寄託,於是臨了大量字帖。一直到70年代初,各方面情況有了好轉。上海東方紅書畫社(朵雲軒)開始招聘工農兵通訊員搞書法,邀請部分年輕作者,參加一些書法活動,我也是其中一員。從那時起,朵雲軒的櫥窗里經常展示我的作品,市、區級展覽會也常有作品亮相。這樣,我最初的書法風格基本形成,應該說從那時開始了真正意義上對書法的探索。
第三個階段是1975年後,我在昔日青年宮老師翁闓運先生的介紹下,進入了上海中國畫院成為專業書法家。青年宮學習班停止後,翁先生總是主動上門指點,此時的我已然擺脫了臨摹的困惑,開始尋找新的感應點,其間難免遇到瓶頸,翁先生便不厭其煩地為我解惑。翁闓運先生是研究古籍碑帖善本的專家和收藏家,每次都會帶上幾本給我講解,這對我楷書形成「帖形碑質」的書風起到了關鍵性的作用。多年來,我們的關係亦師亦友,我始終對翁先生存有一份感恩、一份敬重。
書法報:進入上海中國畫院後,您的書法又有什麼新的追求?
周慧珺:進入上海中國畫院後,我開始了真正意義上對書法的探索。真、草、篆、隸,大字榜書、蠅頭小楷,無所不涉,並在學帖的基礎上,臨了很多北魏碑版、簡牘帛書,努力想成為一位具創造性的書家,作品力求豐滿並具立體感。
書法報:20世紀70年代,您出版了《魯迅詩歌選行書字帖》,當時出版書籍包括字帖是很難的,您也憑藉此帖蜚聲書壇,能介紹一下當時的情況嗎?
周慧珺:我參加上海朵雲軒工農兵通訊員學習,經常有寫字任務,當時有個出字帖的任務。我經常開玩笑說這是一個誤會,因為在這樣一個特殊時期,老先生被打倒還沒有解放,出書人只能在工農兵隊伍里選拔,因為我的作品經常在朵雲軒櫥窗里展覽,大家也還比較認可。所以在老先生的推薦下,把這個任務交給了我。當時也覺得自己水平不夠,不敢寫,一再推辭,最後在老先生和父親的鼓勵下接下了這個任務。寫寫撕撕,寫了一大堆,大概過了一個月時間才把任務完成。《魯迅詩歌選行書字帖》比較受歡迎,是因為上世紀70年代經典碑帖出版不多,不是我一個人的功勞。
書法報:您擔任過上海市書協主席,您認為一個協會的工作重點應該放在哪裡?
周慧珺:我擔任了兩屆上海市書協主席,期間,我的身體、水平、能力各方面都比較有限,還是靠書協的工作人員一起幫我勉強維持了12年。我比較看重協會工作,覺得應該大力培養中青年創作骨幹,所以舉辦了很多活動,比較大的有海派書法進京展,反響還不錯。但是上海書法人口少,跟大省不能比,總體創作水平在全國來說比較落後。
書法報:您覺得上海新一代書家對老一輩書家的繼承方面做得如何?
周慧珺:上海的老一輩海派書家力量都很強,在近百年的時間裡,曾出現了吳昌碩、沈尹默、白蕉、潘伯鷹、王蘧常、謝稚柳等名震遐邇的書畫、篆刻大家,他們共同鑄就了老海派書法的不朽豐碑。在他們的倡導下,上海的書畫活動開展得轟轟烈烈,並培養了大量的書畫、篆刻人才。新一代書家沒能完全繼承下來,做得有點不夠,這是我覺得比較遺憾的。
書法報:您對現在上海的中青年書家有什麼建議?
周慧珺:總體來說,20世紀七八十年代以來,上海書家的水平有了很大的提高,現在年輕人的水平比我們那一代提高了很多很多。行草書的創作,我認為把它說成書法史上的一個高峰也不為過,現在的人很會寫,書寫的水平和技法難度都很高。但是走到一定的高度,再往上走會遇到瓶頸,這就上升到學問的問題。所以,我建議他們,除了提高創作水平,還要在理論方面加強學習。近年來,上海市書協也承辦了一些研討會,做了一些理論研究工作,也出版了論文集,效果不錯,這些我覺得非常有必要。
書法報:國際知名經濟學家張五常曾給您的傳記寫過序,請問您與張五常是怎麼結緣的?
周慧珺:香港的著名攝影家簡慶福先生很喜歡書法,尤其對我的書法比較感興趣。20世紀90年代初,他邀請我到香港去旅遊,在簡先生家裡,我認識了張五常。當時,張五常想學書法但不知道怎麼入門,經過簡先生的牽線搭橋,我開始教他書法,當時到香港去過幾次,當面教過幾回,後來大部分時間都是通過電話教,當時的國際長途電話費很貴,算起來學費也蠻昂貴的,這樣斷斷續續學了十來年吧,然後他就自己寫了。
書法報:張五常先生怎麼描述學書法的感覺?
周慧珺:他說學書法太難了,有一次聊到這裡,他笑哈哈地說:「我從一名大學生成為哥倫比亞大學的正教授只花了9年時間,學書法學了10年,還沒有學到頭。要是把學書法的時間用在學習上,都可以拿好幾個博士學位啦。」他現在在國內,經常會來我家裡坐坐,帶著他寫的字讓我看看、提提意見,看來他真的把書法當成一生要攻克的難題了。
書法報:當今不少書家有名氣後反而做功夫少了,應酬多了,您是怎樣保證創作時間的?
周慧珺:我不知道別人是怎樣,我的應酬不多。我也不是每天必須寫,有任務就寫,平時沒任務時,自己臨臨碑、讀讀帖、看看書,不刻意去做一些事情。
書法報:祝您身體健康,感謝您接受本報的採訪。
周慧珺:也謝謝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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