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田主動減速

今年8月初，豐田汽車組織中國大陸數十家媒體人員前往日本豐田總部考察採訪。獲得邀請的記者和嘉賓，加起來近百人。龐大的隊伍是以參加豐田技術研討會為名義的。但每個參會者心裡都很清楚，豐田是想修補因全球召回門而惡化的媒體關係和品牌形象。

繩子開關

作為被邀請對象之一，記者在日本採訪期間多次聽到這樣一個故事：最近半年裡，豐田汽車社長豐田章男經常一個人去豐田的發祥地——位於日本愛知縣的豐田產業技術紀念館，站在他的曾祖父豐田佐吉當年發明的木質織布機邊上，盯著這台舊的木織布機上的一個木頭按鈕發獃。

這個按鈕可以隨時在織布機出現問題時自動關閉機器，它的作用是「不讓錯誤和次品傳達到下一道工序」。

豐田章男的祖父豐田喜一郎，用豐田佐吉靠織布機賺的錢開辦了豐田汽車公司，並將這個木頭按鈕的質量管理理念，引入到了汽車生產中。木頭按鈕變成了汽車流水線上一條任何員工都可以拉動的能夠讓生產線停止的「繩子開關」，開關每拉響一次，都會有相關記錄顯示到流水線上方的一塊看板上。

到了豐田章男的父親豐田章一郎時代，在發現問題時毫不猶豫地拉下這個開關已經變成一種制度和員工的習慣。豐田正是在這種的精益生產中獲得了成功。

應該說，繩子開關代表的「自動化」和零庫存代表的「準時化」，是豐田精益生產模式的兩大精髓。

但遺憾的是，它們都在21世紀之后豐田進入大躍進的時代里被拋棄了，繩子開關變得有點形同虛設。除了在日本有限度地堅持拉響繩子開關之外，豐田的這種看板生產並沒有在美國實施，也不再提倡工人發現問題時就拉停看板。

安全隱患就此埋下。

回到原點

2003年，豐田的全球銷量超過福特，成為世界第二大汽車公司。此後5年，豐田開始大躍進，2008年，豐田銷量超越通用汽車，成為世界汽車新任霸主。

但榮光就像櫻花一樣轉瞬而逝。

大躍進埋下的對品質的忽視，釀成了堪稱史上最大規模的汽車召回，也讓豐田陷入了50多年來最大一次危機。迄今為止，豐田因為「踏板門」事件而在全球召回了近千萬輛汽車。

豐田章男就是在這場危機爆發的前夜，作為家族的代表開始全面掌舵豐田。

為了守住老祖宗留下的基業，豐田章男決心拉響豐田發展道路上的「繩子開關」，主動給大躍進中的豐田減速。

豐田在日本的高崗工廠組裝線上一位員工告訴記者，在大躍進時期，豐田一輛車在組裝線上的流動時間，最快的時候是50秒，現在變成了57秒。以前指導豐田生產方式的人現在都退休了，豐田章男又把他們重新聘請回來。

目前豐田人掛在嘴邊最多的一句話是「回歸原點」。

不過，豐田要想重新贏回用戶和市場，顯然不是豐田章男簡單地拉一拉繩子開關就能解決的，豐田精益生產模式也並不是萬能的。在豐田總部採訪期間，多個汽車行業的業內人士和豐田的老員工均對記者表示，豐田過去的成功在於像一隻烏龜一樣，慢慢地賺錢，而不是像兔子一樣快速地擴張。

正是依靠烏龜式的生存哲學，豐田終於在龜兔賽跑中戰勝了像兔子一樣跳躍式發展的美國汽車業大佬福特和通用。事實已經證明，當豐田試圖變成一隻兔子時，市場在短短几年內就無情地給了它血淋淋的教訓。

反思和超越

記者在豐田採訪的每一個高管，基本都會表示：豐田章男在美國和中國低頭鞠躬謝罪的照片，在豐田內部掀起了巨大的反響。每個員工都在討論，豐田這家偉大的公司為什麼會走到今天的尷尬境地？豐田如何續寫過去的輝煌？

「我們豐田已經進入了反省期，但我們更關注的不是反省本身，而是如何正確地反省問題。」在豐田採訪期間，豐田常務董事毛利悟對記者說，除了對於質量問題的勇敢面對，更重要的是深挖問題真兇，防止再次發生。

被稱為召回事件「兇手」的豐田前CEO渡邊捷昭，其成本控制的手法是「擰乾毛巾上的最後一滴水」。一個典型的例子是，為進一步降低成本，他甚至將豐田汽車車門扶手的型號由原來的35種減少到3種。

豐田章男已經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不久前，一個豐田負責會計的專員要在股東大會上發布豐田的當期利潤預測，而這個數字需要得到社長的批准。他已經拿著報告走到社長門口了，但是章男社長告訴他，「關於利潤的問題我一概不願意聽，你回去吧」。

在日本採訪期間，記者發現，豐田正在反思的還包括豐田對危機的反應速度是否太慢。

曾有段時期，豐田做出一個重要決定要花幾年時間。有人諷刺說：「在過一座石橋前他們都要試驗一下。」指揮的傳導也不像一般人想像的那樣迅捷，在豐田，管理層的決定在幾個星期才能傳達到整個公司，而鈴木汽車公司僅需5分鐘。

一旦危機發生，豐田這種遲鈍的反應就更要命。

很多國家的豐田車用戶發生事故，豐田人反應很慢。例如，完全可以從經銷店方面接收不良車輛問題的信息報告並迅速做出反應和處理。豐田去年開始至今未能走出的召回泥沼，就是因為對美國爆出的汽車腳踏板問題反應太慢，最終釀成了品質危機。

被豐田拿來反思的，還包括其保守封閉的性格是否已經不適合作為一家全球公司的要求？

2009年，豐田海外產量超過日本本土。有數據顯示說，目前購買豐田車的人，20%是日本人，80%的是海外人。日本本土的地位，正在從豐田的全球工廠，變成全球總部。

但與此不對稱的，是豐田保守性格。日本著名的古代武士、軍事家德川家康和豐臣秀吉等，都來自豐田總部所在地的愛知縣，但豐田家族卻十分保守和缺乏攻擊性。甚至在其過去幾年的大躍進中，海外市場依然遊離於核心技術平台之外。

記者在豐田總部參觀了豐田為了保證車輛質量和品質而為研發階段的車型設立的技術測評跑道，這是車型進入投產之前的體檢機構，在日本本土就有5個。但在中國，只有很小規模的相關場地。這對「中國已經是豐田最重要市場」的口號來說，值得反省。

看起來，豐田要重回曾經的主流和備受尊敬的國際地位，實難一蹴而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