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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古隊之廁所篇

「考古隊,考古隊,吃喝拉撒睡,配合要到位。」這是三峽深處一個縣文物管理所的老哥,常年協助各考古隊做後勤工作的體會。說這話可不是胡謅八咧,他從縣裡下鄉來工地,常幫考古隊帶廁所用的捲筒紙。體會起來,言有根,字有據。

說到又白又軟又細發的捲筒紙,也許城裡人用慣了,早都沒了感覺。可在鄉下鎮里,現而今茅房用紙,大多還是早些年那種一刀一刀切出來的,粗粗拉拉,又硬又糙。這種糙紙,不像捲筒紙那麼精貴,經濟便宜又實惠,農民兄弟姐妹用得,可考古隊的男生女生們就用不習慣了。沒法子,鎮上沒得買捲筒紙,就只有從縣裡帶下來,算是考古隊的福利。這事如果往大了忽悠,叫做不能因為捲筒紙影響到同學們上廁所,進而影響他們情緒,繼而再影響考古工作。野史上說當年拿破崙就是因為犯了痔瘡,屁股難受得要命,造成決策失誤,才導致滑鐵盧走了麥城。當今搞政治的人,也熟諳「屁股決定腦袋」的規則,坐錯板凳站錯隊,仕途多舛,沒好果子吃,挺不容易的。這都和捲筒紙好壞可能帶來的考古後遺症,是一樣的理兒。可見,臀溝股間,隱私一片,然古往今來,都不可忽略不計,鬧不好,那可是要出大事的。我曾經整理過不少古今如廁資料,還專門寫過《廁文化》之類的短文,現揀選一二,瞧瞧這類看似不雅,實則與性命乃至載道相關的軼事: 其一,《左傳》有載:春秋時代的晉景公「將食,漲,如廁,陷而卒。」說的是晉景公在吃東西之前感到腹脹,便上廁所,但卻掉到糞坑中死亡。《左傳》只用了「陷而卒」三個字來形容景公的死亡狀況,使後世的考據家因此有了發揮空間。有人說晉景公生前已得了不治之症,醫生診病後曾說:「您的病已經不能治了。在肓的上邊、膏的下邊,艾灸不到,針夠不著,藥物的力量也到不了」,成語「病入膏肓」就由此而來,按現代醫學就是「心前區」的毛病。有了這樣的病根,如果如廁時排便太使勁,就容易猝發心絞痛而死。離我們年代最近的是胡耀邦同志的去世,據說也與如廁不無關係。前幾年由中共黨史出版社出版的《特別經歷——十位歷史見證人的親歷實錄》一書中,曾常年擔任中共中央領導人健康保健總管的王敏清回憶道,胡耀邦患心肌梗塞患被搶救過來後,一旦下床走動,大便用力,都可能發生意外。所以,醫生們要求他大、小便不要下床。但胡耀邦總想下床,特別是他對在床上由別人幫助解手極度不習慣,非要上衛生間大、小便,結果不幸的事情發生了。 其二,話說中國考古界曾有過一個傳聞,版本不一,擇要述下:說是上個世紀80年代初期,為了給考古泰斗蘇秉琦編選文集,他的兩個學生俞偉超和張忠培二位,在為選集商撰《編後記》時,住在三人一間的旅館裡。二人興起,煙槍干戟,為了不影響同屋的另一人休息,只好躲到廁所議事。他們一個坐在洗面池上,一個坐在馬桶蓋上,最後討論出了著名的《探索與追求》一文,至今名漫學界,成為不少學校指定的中國考古學必讀文本。當然,這時的廁所已經不是國家首腦性命攸關之處,而是學者文人問道的地界了。 說起來,常人如廁扯不到人性命和謀道行這樣的大事上面去,但拉屎撒尿每人每天離不開,須臾不可輕視,也是基本事實。甚至還可以說,它佔了「吃喝拉撒睡」這五件生理需要中的兩項,並且還是最重要的兩項,也不是閑扯。人餓了,不吃能忍;人渴了,不喝能忍;人困了,晚點睡也能將就,人一但內急,憋是也能憋會兒,但基本上是憋無長限,再高貴再優雅再體面的人,每到這時跳腳急,硬端著是挺不住的。有人早就說過,人最最舒服的辰光有三個,一個是臨死魂飛的那一刻,這一般人沒體驗過,說了你們也不懂,就不多說了;還有一個就是那啥,大不雅,你們大多都明白,省略一萬字,也不多說了;另一個就是忍無可忍憋到極限,突然得以於廁所排泄的那一瞬間。自從人被社會化以後,隨地大小便的動物本能就逐步喪失,這是文明的代價。現在城裡養寵物的不少人,想方設法訓練家裡的狗狗定時定點拉屎撒尿,還非給狗狗穿衣戴帽,這是用人道反狗道,完全違背了狗狗的狗權,有反動物罪之嫌。人也好,狗狗也好,他們或它們的屎和尿,其實是最人本、狗本的事,說起來難聽,想起來不雅,不可謂事大,可架不住內急。所以,二千多年前連莊子那麼大的腕兒,都不忌諱談屎說尿,還講過「道在屎溺」那樣著名的道無所不在的哲理。屎尿糙而理不糙,讓人不得不嘆息:腕兒就是腕兒啊!二千年後的半個多世紀前,開國大典在即,作為政務院的總理,又是開國大典的總管,也沒忘了關心天安門上臨時廁所的搭建問題,以應老毛和朱總司令那幫建國元勛內急之需。當代中國出版社出版的《共和國警衛紀實:鮮為人知的歷史真實》一書描寫道:周恩來凌晨來到天安門檢查現場,他沿著警衛路線看了看,凡是毛主席所要經過或停留的地方,他都詳細地一一過問。因為慶典的時間比較長,為了保證毛主席有充足的精力檢閱,大會給毛主席安排了一個休息廳,就在城樓後面。他檢查完後問臨時廁所搭建的怎麼樣?工作人員帶他到了城樓東北角臨時搭起的男女廁所。周恩來進去看了看,對警衛人員說:「廁所里要準備一些檀香,到時候把它點著,放幾盆清水、肥皂、毛巾。」老高我這等凡俗老師除了仰止總理,服膺莊子外,也得用實際行動,搞好考古隊的「出恭入敬」之地——廁所。 老師搞廁所,咋聽起來有點聳人聽聞,但要看那是什麼場合和地點。我在學校不好好教書,沒事跑到廁所窮忙活,那就是生搶清潔工的飯碗,不是有毛病的戇大,就是傻不啦唧的小二,要不就是毛澤東思想鄧小平理論三個代表科學發展觀學歪了,算也要算在出風頭的帳上,狠斗作秀一閃念。可在考古隊搞廁所,卻是行內的作業流程,都是考古隊長要關心的開工要素,無關學養,有關教養,屬於老師帶了頭,學生有勁頭,是不得不為而必為之行為。 考古隊的廁所凡有兩種,一種是駐地廁所,一種工地廁所。駐地廁所可以借用老鄉家裡的,房東種地澆菜,有機肥嫌少不嫌多,樂不得與人數多多的考古隊共用。可地處村外的遺址工地就不同了,荒野之外,哪有廁所?遇到山村,有坡有坎還好辦,開工的時候,我朝東一指,說男的方便在那邊,再朝西一指說,女的去一號到那裡,剩下的事兒我就不用操心了。可遇到無遮無避的田野,一馬平川的,我就不得不讓人找來木頭和席子,在工地邊上挖個坑、掏個洞,墊兩塊條石,圍搭出男女各一個應急的棚子,給考古隊的人用,也給挖土運土的村上民工用。再說老高再高,我又不是閉竅金剛,萬一內急,不也得「御用御用」?! 工地上搭建廁所不難辦,找個民工,交代一下,費不了幾毛勁就搞掂了,難搞的是上面說的老鄉家的廁所。老鄉家的廁所,不少還沿用古代遺留下來的習慣,人糞豬糞都是肥糞,掏起糞來為方便,就跟豬圈連在一起,稱為「溷」。這種又是豬圈又是廁所的「圈廁」,豬養在後面,人蹲在前面,中間只隔著橫豎幾根條石,或者象徵性地擋幾摞磚頭、幾根樁子什麼的,原則是不怕人進去,只怕豬玀跑出來。人能看見豬不說,豬不老實,哼哼上前,幾能拱到人屁股。按說一個廁所的味道就夠聞的了,再混合了豬圈的味道,那對不少見多識廣的考古人來說,也還是有點下得去腳,蹲得下身,而聞不好那味。所以等哪天我當了兩會代表,現在搞的什麼社會主義新農村建設,不能停留在口號上。我看把十億農民的億萬個圈廁改造改造,就能拉動內需,成為中國繼續引領金磚國家超英趕美的重要推手。 玩笑歸玩笑,入鄉得隨俗。圈廁人家老鄉能用,考古隊也能將就用,不用也沒地方解決內急不是?但不搞些修整,不做些打掃,徑直就用,實在還是叫人頭疼。我這人說不上心善,可有點心軟,這種臟活捨不得也不好意思調動別人去做。特別是那些視如己出的同學,他們細皮嫩肉的,又懷著心馳神往的考古情懷,初來咋到,就干這個?那不是向人家稀里嘩啦地潑涼水么。想到這些,我往往心也不橫,腳都不跺,就以身作則,親自操持了。像什麼把有縫隙的地方遮擋起來,把坑窪的地方鋪墊起來,再撒上消毒水滅害靈,蚊子多備好蚊香,接線拉燈裝開關,農村常斷電,應急蠟燭和手電筒也不能不備……廁事多多,又細又繁,忙煞老高,不在話下,權作考古隊一號工程也。 老師這麼干,也不意味同學什麼都沒幹。城裡的女生愛把上廁所叫上「一號」,有了老高忙活出來的乾淨圈廁,她們索性就把上廁所,都樂不可支地改為「看豬去」了。有女同學看到豬渾身是土,還動不動就端盆水去幫豬淋浴,把個豬沖得白胖白胖的,也不怕人家感冒拉稀。有天房東說要把豬拉到集市去賣,幾個女生情緒大壞,陰沉不已。「讓我再看豬一眼」,成了她們那幾天的功課。上工前看一眼,再看一眼,回頭又看一眼,才戀戀不捨去工地。下工後,不管內急不內急,先奔圈廁,「看豬」次數陡增如穿梭一般,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喝了「三鹿」奶粉,誤食日本核危機蔬菜患了腦膜炎型的急性腸胃炎呢。最後還是一個頂倆,老將出馬,我找到房東,半開玩笑地說他家要賣豬,影響了女同學的心靈健康。他很上路,說賣了大豬,再買幾頭小豬玀回來養。消息傳出,宛如慶祝十七大又一次開成了團結的大會、勝利的大會、奮進的大會,女生們的笑靨,才重回花容月貌青春臉。送豬去賣那天,與豬合影,成了當日主題。這叫我想起來,十來年前在日本,有天夜晚走在一條小街道上,看到一個上了年紀模樣的婦人,牽著一個老大不小的寵物在遛街。遠遠就聽到那寵物發出哼嗤、哼嗤的奇怪聲音,走近我定神發現,居然是頭豬!我驚駭之餘,不由地慨嘆:資本主義真是邪門,不但奇裝異服,還奇珍怪獸啊,墮落啊腐朽!從此加深了對中國人常說的「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的感性理解。現而今,中國開放了這才幾年,寵豬都寵到考古工地來了,嘖嘖! 說到主題,我認為女生「看豬」的事,反映出考古廁所如何用得好,關鍵在於人與動物要和諧相處的時代主題,對同學起到了深刻的教育意義。要繼續擴大改革開放的成果,還得費心費思,繼續努力。老鄉家的圈廁都是一家一個,不分男女。考古隊是個集體,又是男生又是女生的,共用起來就難免不發生尷尬。我老師再怎麼權威,也不能鋼性規定上午男生下午女生啊, 那不告我反人權才怪。後來發現,大家都有這方面的本能,根本不用老師我教。咳嗽為號,哼小曲為號,乃至放手機聲響為號者,大有人在,貴在弄個動靜出來就行,大家心領神會了,避讓就能有秩有序。遇到大不害羞的同學,進去前乾脆來一嗓子:「有人嗎?」內答「有人」,那就止步。有次一個同學喊錯了:「有豬嗎?」裡面的同學氣急敗壞,回手撈塊土坷拉,朝豬拍去,豬嗷叫,也算有人的暗號了。後來前頭說的哪個縣裡老哥,買了塊飯店門口常掛的長條牌子來。誰用廁,就正面掛這個告示牌,上書「正在營業」幾字。不如廁,裡面沒人,就翻過來牌子,上寫「準備中」幾字。用飯店的牌子,行如廁的勾當,也算考古隊的一絕吧?! 這種圈廁,也不是誰都願意「看豬去」的。有個女生潔癖得太潔癖,誓死不去,哭著喊著,自己買了痰盂罐,用到工地結束。她這種不合群的孤行,一直遭到喜歡「看豬」女生的嘲笑兼鄙視,讓人倍感知識分子堅守獨立人格和自我價值,是多麼、多麼地難。男生就沒這麼多小資不小資,大資不大資的事兒了。他們興緻來了,二三結伴,傍晚飯後,吃完就拉,乾脆去野遺,走段路到長江邊的山坡上,蹲在那裡出恭。他們的常見自選動作是,手拎一把考古隊的軍用小戰鍬,在地里挖個坑,就地開拉。夕陽暮,月牙升,蟬鳴里,蛙叫聲,只見他們或一字排開,或散亂各點,好一片隨地大小便景象。但見晚風徐徐,青山做伴,人在景中了。哥幾個邊撅腚,邊看江中過往的船影,或想心思,或加點評,還有的隔著一二百丈遠用手電筒晃船, 傻拉吧唧噢噢叫,不知道是憋的,還是因排泄之暢快而歡呼不已。拉撒完畢,揮土把坑一埋,環保又肥地,現在小青年們俗稱遺矢為埋地雷,蓋於此不無關係者也。偶然一次,一同學沒有帶草紙,沖同伴要,同伴不給,只給他講了個故事。說從前也有個孩子沒帶紙,正手足無措時,耳聽臀後有青蛙一個勁兒地叫「滾兒——呱」、「滾兒——呱」……同伴停住,不再下講,做出下回分解的樣子。他忙問什麼意思?同伴罵道:見過笨的,沒見過你這麼笨的。「滾兒——呱」的諧音不就是「棍刮」嘛,你青蛙大叔在提醒你用棍刮呢,快找根棍兒吧您吶……! 我曾經為考古廁所打過一副腹稿對子,不太工仗,權作異趣:廁無盡潔,考古隨鄉入俗來,皆非城人所能;糞有香臭,男女各趣全無忌,都是不凡人生。橫批是:考古如廁廁非廁。

原文轉自高蒙河先生的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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