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孝賢:我如果執政,就讓學生都去讀古文,讀唐傳奇

香港書展上,《聶隱娘》導演侯孝賢與編劇謝海盟的一場對談,吸引了熙熙攘攘的文藝青年。展廳門口擺放著新一期《印刻文學生活志》,封面故事就是侯孝賢的專訪,題為「三十年來,最不取悅世界的導演」,配圖中的他,神情肅然橫眉冷對,然而置身於現場,聽其言觀其人,倒似乎又是另一回事。

「沒有辦法做到100% 那就做最愛的50%」,他如是說。早早就擁有了大師的名號,他當然追求完美,擁抱著理想情懷,可是當與現實碰撞,面對眼前種種,他卻顯得坦率而天真,連自己出過唱片的黑歷史,也毫無顧忌地拿出來開玩笑。電影公映之後,謝海盟出版了本《刺客聶隱娘》拍攝側錄,書名《行雲紀》。也許對於侯孝賢來說也是這樣,水流雲在,平實豁達,眾人心目中許多百思不得其解的問題,他都能輕盈度過,完全不是問題。

香港書展現場:謝海盟(左一)、侯孝賢(左二)

電影是導演人格的鏡子

同樣是在書展上,拍攝過《遊園驚夢》、《美少年之戀》的香港文藝片導演楊凡就在演講中表達了他的焦慮和傷感,他認為,電影是屬於大銀幕,不可信手拈來,它需要是風頭的焦點,搶過觀看者的視線,受到萬眾矚目,而如今江河日下,一個個的時代都過去了,變成了流金歲月供人緬懷。而侯孝賢的態度則是樂觀的,他說自己在拍文藝片之前,也拍過很多籍籍無名的喜劇,所以能理解當下許多導演的難處。他自己習慣只用一個機位,因此內容會不完整,有時頗為跳躍,於是就變成了獨有的風格。這與不同的產業環境有關,例如在美國,新導演幾乎沒有剪輯權,所以必須要準備很多機位。謝海盟在《行雲紀》中也有解釋,起因是早年對拍片方式老舊的改革,侯孝賢覺得機械化的分鏡頭對演員來說是種不幸,便嘗試「先拍得長,拍得全,讓膠捲跑,演員演,一場戲不剪接分割的一口氣拍下來」,他自己記得這段往事,笑說:「當時我拍就對了,哪管拍攝手法,到很後來才知道這就是他們說的master shot。」更不必說如今成為候式註冊商標的,著名的長鏡頭了。

又例如演員選擇的問題。侯孝賢說,「對演員沒有要求就是最高的要求,當下的戲拍不出來,就換場戲拍,順其自然」,他習慣由人物啟發靈感,不會憑空杜撰一個劇本出來。主持人孜孜不倦地追問,為什麼選舒淇?為什麼周韻?周韻不是只拍她老公姜文的作品嗎?侯孝賢依然笑得質樸,不疾不徐地解釋,因為聶隱娘瀟洒坦蕩,堅決而孤獨,像極了舒淇,便覺得非她不可,而之所以選周韻,則緣於一次阿城帶他去姜文家吃飯,席間一直聽到姜周二人小聲說「俠客,俠客」,原來是姜文要翻拍張北海小說《俠隱》,覺得自己適合其中的一個角色,這反倒提醒了他,戲中有個角色還差個演員,於是就邀請了周韻。他反問「關姜文什麼事?」眾人皆笑了,是啊,在他眼中,電影是那麼純粹,正如他一再堅持的立場「電影是一個導演人格的鏡子,拍自己的看法最重要,其他的事,都無需多慮了」。

周韻飾演田元氏

默片也是能夠很好看的

在座的聽眾,大多並未真正觀看過《刺客聶隱娘》這部電影,神秘的面紗之下,女主角只有九句台詞的傳聞,便又成為了一個眾人關注的焦點。對此,侯孝賢依然是理所當然的反應,「九句台詞怎麼了?默片也能夠很好看呀。」

對白的背後是影像,《刺客聶隱娘》的場景,從湖北、內蒙到日本奈良,靜謐湖面,層巒山峰,薄霧環繞,白雪點點,開闊如畫,都是實地取景,沒有特效。這樣精細和真實意境,讓人想起胡金銓在七十年代赴韓國取景,拍攝兩年多的《山中傳奇》和《空山靈雨》來。侯孝賢的卻是受到了胡金銓和日本片的影響,「他們的打法基本是沒有花招的,一下子就結束了。不像中國武俠片,招數比較多,我覺得打多了不太像,我還是往力道上面走。這個不容易,因為沒有一個嚴格設計和討論,只能我自己琢磨。」他說,這大概就是所謂的「心中真正的武俠片」。主持人訝異,拍了八年,那麼久啊?他反而狡黠一笑話鋒一轉道,因為其中的五年我做金馬獎主席去了呀,退出了才專心籌備電影啊——便想起宋代錢時的詩,「盡覺山中日月長,何必更夢白雲鄉。池塘夜滴梅花雨,墨坐占城一瓣香」。

《刺客聶隱娘》海報

當說起為什麼會對文言原文只有一千七百餘字的聶隱娘的故事情有獨鍾,最終改編成萬餘字的劇本?侯孝賢強調,自己大學就看唐傳奇小說,裡面很多女俠客,聶隱娘是最喜歡的一篇。說起自己的讀書軌跡,他笑言從初中開始,先讀武俠小說,再讀黑幫小說,最後讀言情小說,說罷露出些頑皮的神情,他遺憾如今年輕人受的文學熏陶少,放話「我如果執政,就讓學生都去讀古文,讀唐傳奇。」而身邊的編劇謝海盟,另一個身份是台灣名作家朱天心與唐諾(謝材駿)的女兒,面對這位看著長大的小朋友,朱天心書里的那位「學飛的盟盟」,兩人的互動是怎樣的?謝海盟說,因為親近,所以對侯導演有敬而無畏,又直言侯導演以前的作品其實自己看的也不多,原因是——每次電視上放,身為侯孝賢御用編劇的姨媽朱天文,就會過來把它關掉。

謝海盟的另一個身份是台灣名作家朱天心與唐諾(謝材駿)的女兒

話雖如此,可是當演講後,翻看《行雲紀》,朱天文作序,結尾寫道:在那神農架山間兩千公尺的大九湖濕地拍攝安史亂後的中唐,劇組置景問到海盟這裡來:「到底蘿蔔或玉米可不可以?」海盟說玉米原產於美洲,要傳入好歹也待至大航海時代,那是明代之事了。置景人員遂努力藏妥每一根玉米,那是小鎮上最大宗的農作物,莽莽湖岸,四處聽人吆呼著:「玉米不行,蘿蔔可以。」——簡直是近乎魔幻的畫面了,謝海盟說,電影放棄了構架大的歷史背景,著重於人與人之間的故事,不止如此,點滴之間,儘管100% 難做,取捨存留下的50%,也是投入了全部心力的事,專註、認真,一個細節也不放過,深度在哪裡?

深度在表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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