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諾貝爾文學獎授獎詞

2011年諾貝爾文學獎授獎詞 ● 諾貝爾文學獎評委會 尊敬的國王陛下、尊敬的皇室成員、尊敬的觀眾: 特朗斯特羅姆是一位在世界文學舞台具有影響力的為數不多的瑞典作家。他的作品被翻譯成60多種語言,在世界很多地方成為意義重大的詩歌文本。諾貝爾獎獲得者約瑟夫·布羅斯基曾公開承認:他不止一次偷過特朗斯特羅姆詩里的意象。去年,我在中國與中國詩人交往時發現,特朗斯特羅姆是他們詩歌寫作的一個傑出榜樣。 該如何解釋這現象?因為他詩中那些出色的意象?我認為這只是半個真相,另半個在於他的視野,對活生生日常生活的通透的體悟。 讓我們在《卡里隆》——「教堂樂種」——這首詩面前做一下停留。詩中的「我」置身在布魯格的一家三流酒店,舒展著四肢躺在床上,「我是一隻牢牢抓住底部,拴著一隻浮在上面巨影的鐵錨。」 或者再舉同一首詩中對孤立無助的描述:「我的岸很低,死亡只需上漲兩公分,我就會被淹沒。」這裡,重要的不是這些單個意象,而是詩句所蘊含的整體視野。這個極其容易被淹沒的「我」,代表了那沒有防禦的中心。這裡,古今的不同時代,遠近的不同地點被編織一起。那個拴著頭上巨大陌生物的鐵錨,也同樣屬於這一謙卑的「自我」。但在這首詩中,也存在著一個反向運動。旅館窗外,「野蠻的廣場」向四面擴展,靈魂之狀投射在它上面:「我內心所有的東西在那裡物化,一切恐懼,一切希望」。這一運動既朝內,也向外。一會兒布袋的縫口崩開,讓教堂鐘聲越過弗蘭登;一會兒又讓鐘聲飛送我們回家。而正是這隱喻的巨大呼吸,孕育了鮮活完美的質地。奇異的是,這篇內涵豐富,編織精美的詩作幾乎輕的毫無重量,但直搗人心。 相同的呼吸在《波羅的海》一詩中也有。那描寫理解和誤解的精彩意象,在那裡被織入「敞開的大門和關閉的大門」,因「別的海岸」而喧囂的風和給此處留下「荒涼和寂靜」的風這一相反相成的畫面里。 但特朗斯特羅姆詩歌宇宙里的運動,首先是向著中心的。他的精神視野把互不相同的現象聚在此時此地。我們在《途中的秘密》里記得那間「容納所有瞬間的屋子——一座蝴蝶博物館」。和他那些在天上摸索的同行相反,他在第一本詩集的第一首詩中寫到:醒悟是夢中往外跳傘」。這是典型的特朗斯特羅姆式的向中心、向大地夏天深入的運動。 在《舒伯特》一首詩中,這一向中心運動的精準,被飛行六個星期越過兩個大陸的燕子所捕獲,「返回同一個社區,同一個圈棚屋檐下去年的巢穴」。「它們向在陸地上消失的黑點飛去」,和《舒伯特》「從五根弦的普通和聲里捕捉一生的信號」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特朗斯特羅姆的天地隨著時間推移而變得愈加廣闊。瑞典版圖擴展成閃耀的螺旋狀銀河,紐約以及「奔跑著喚醒我們寧寂地球」的上海人群。他的詩常常閃現世界的政治風雲,它們的淡然姿態同時也變得更為清晰。「我持有遺忘大學的畢業證書,並且兩袖清風,像晾衣繩上掛著的襯衣。」特朗斯特羅姆正是以這種輕鬆的權威性語氣,替我們許多人道出了心聲。每個人,詩人在早期寫到,「都是一扇通往共同屋子的半開的門」。我們最後置身在那裡——容納所有瞬間的屋子,此刻容納了我們所有的人。 親愛的托馬斯,我今天十分榮幸地在此表達瑞典文學院對你的熱烈祝賀,並請你走上前來,從尊敬的國王手中領取諾貝爾文學獎。(李笠 譯) 附:《授獎詞》里引用的兩首詩: 舒伯特 一 紐約郊外的夜色籠罩的地方,一個一眼能望盡八百萬人家的景點。 遠處,巨城像一條長長閃光的飄帶,一條螺旋形邊側的銀河。 咖啡杯在那裡飛過吧台,櫥窗向行人乞討,一片不會留下印痕的鞋子。 攀爬的防火梯,慢慢合上的電梯門,帶警鎖的門後洶湧起伏的人聲。 半睡的軀體蜷縮在地鐵車廂,一座賓士的殭屍陳列館。 而且我也知道——無需統計——那裡有間房屋此刻正在彈奏著舒伯特, 對於某人,音樂比世界上任何東西都要現實。 二 人腦無垠的天地收縮成拳頭大的尺寸。 燕子在四月返回同一社區同一圈棚屋檐下去年的巢穴。 她從特蘭斯瓦爾起飛,越過赤道,六星期跨越兩個大陸,直奔隱沒在陸地的黑點。 從五根弦普通和聲里捕捉一生信號的他, 讓河流穿過針眼的他 是一個來自維也納,被朋友叫成「蘑菇」的年輕胖子 他每天早晨準時坐在寫字檯前 五線譜奇妙的蜈蚣於是在那裡蠕動起來。 三 五根弦在撥弄。我穿過地面富有彈性溫暖的森林回家。 捲曲成胎兒,睡去,輕輕滾入未來,突然感到植物會思索。 四 我們必須相信很多東西,才不至度日時突然墜入深淵! 相信村頭緊貼山坡的積雪。 相信無聲的許諾,默契的微笑,相信噩耗與我們無關,刀影不會從心頭閃現。 相信車軸能在放大三百倍的鋼鐵蜂群嗡嗡作響的公路上帶我們向前。 事實上,這些東西並不值得我們相信。 五根弦說我們可以相信別的。 相信什麼?相信別的,它們伴我們朝那裡走了一段。 就像樓梯的燈光熄滅,手跟隨——用信賴——黑暗中那識途的盲眼的扶手。 五 我們擠在鋼琴前面,用四隻手彈奏f小調,兩個車夫坐在同一駕座上,顯得有些滑稽。 手來回搬弄發聲的重量,彷彿我們在抓摸配重 試圖打破秤桿可怕的平衡:痛苦與歡樂正好半斤八兩。 安妮說:「這音樂氣壯山河!」她說得好。 但那些羨慕地斜視行動者的人,那些因自己不是兇手而蔑視自己的人, 他們在這裡不會認出自己。 那些買賣人命、認為什麼都可以收買的人,他們在這裡不會認出自己。 不是他們的音樂。 長長的旋律不停變化,時而明麗輕柔,時而粗糙強壯。蝸牛的足跡與鋼絲。 固執的哼吟此刻伴隨著我們 向深處 走去。 嘉里隆 女主人蔑視自己的顧客因為他們想住在她破舊的酒店裡。 我的房間在二層拐角處:一張硬床,天花板吊著只燈泡。 奇怪,沉重的窗帘上,三十萬隻隱形的蟎蟲在浩浩蕩蕩地行軍。 步行街從窗外走過 和悠緩的遊客一起,和快捷的學生,推著舊自行車穿工裝的男人。 那些自以為讓地球轉動的人和那些相信在地球爪子里無奈打轉的人。 一條我們大家穿行的大街。它的盡頭在何處? 房間惟一的窗子朝著另外的東西:野蠻的廣場。 一塊發酵的地面,一個巨大的抖顫的表層,有時擁擠,有時空荒。 我內心世界在那裡物化,一切恐懼,一切希望。 那些最終發生的不可思議的事情。 我的岸很低,只要死亡上漲二公分,我就會被淹沒。 我是馬克西米連 。時值1488年,我被關在布魯格。 因為我的敵人已黔驢技窮—— 他們是邪惡的理想主義者,我無法述說 他們在恐怖後院所乾的勾當,無法把血點成墨。 我也是那個穿工裝推著自行車在街上走動的男人。 我也是那個被看見的人,一個走走停停 讓目光在舊畫被月光燒白的臉和膨脹的布料上漫遊的遊客。 沒人決定我去哪裡,至少我自己,但每一步都是必然所至。 在石化的戰爭中閑逛,那裡個個刀槍不入,因為個個都已經死去! 積滿塵垢的落葉,帶開口的城牆, 石化淚珠在鞋跟下沙沙作響的花園小經…… 突然,我好像踩到了報警線,鍾在匿名的塔樓里敲響。 嘉里隆!布袋的縫口崩裂,鐘聲在弗朗登上空回蕩。 嘉里隆!鍾那鴿子般嘀咕的鐵,聖歌,流行調,一切的一切,空中戰慄的書寫。 手指抖顫的醫生開了個藥方,沒人能看懂,但字體依稀可辨…… 鐘聲飛過屋頂和廣場,綠草和綠苗 敲打活人和死人。 無法把基督和反基督分開! 鐘聲最後飛著送我們回家。 他們已經安寧。 我回到旅館:床,燈,窗帘。我聽見奇怪的響聲,地下室拖著身子在上樓 我躺在床上,伸展雙臂。 我是一隻牢牢抓住底部,拴住浮在上面巨影的鐵錨, 那個我歸屬但顯然比我更重要的巨大匿名物。 步行街從窗外走過,街,那裡我的腳步在消亡 以及那些寫下的文字,我給沉寂的序言,我那反轉的聖詩。 註:嘉里隆(carillon),教堂的樂鍾。 馬克西米連(Maximllian,1458—1519), 德國皇帝。1488年囚禁在布魯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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