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佛教、佛法與佛學之區別

本文摘自潘麟導師著作:《金剛經》的智慧

佛家可分為三個組成部分:佛教、佛學、佛法。佛教是一個信仰體系;佛法是通過系列的身心修行而達到開顯本有智慧以實現生命之究竟覺醒與人生之終極關懷的生命科學(生命科學由生命哲學與生命實踐學組成。佛法既含有高深的生命哲學,也擁有豐富的生命實踐體系);佛學是關於佛教和佛法的學術性研究。此三者,在性質上存在著根本差異:

一、「佛教」是一個宗教信仰體系

任何一個宗教,皆由教主、教民、教義和教團這四個基本要素所構成。佛教作為一個宗教,同樣也是如此:

教主:在佛教中最大的教主,當然是佛教創立人釋迦牟尼,其次是菩薩信仰,再其次則是歷代佛教各教派中的高僧們。在教民心目中,這些教主們最大的特色就是他們無一例外地擁有著超自然的神力。教民們志不在理解佛陀及歷代高僧們的教導之真義,只是一味地把佛菩薩們無限止地神化,將佛菩薩視作無所不能的神靈,無所不能的救世主,看成一種至高無上的超自然力量(The power of supper nature)而加以信仰和膜拜,以期達到禳災、延壽、袪病、增福等目的。

教民:教民作為某一宗教的信仰主體,是任何一個宗教得以存在與延續的基礎。教民之所以是教民,其最大的特色就是堅定地信仰教主與神靈所擁有的超自然力量,從而將教主與神靈們視為救世主,給予信仰和膜拜。同時也將這種超自然的力量與自己的禳災、延壽、袪病、增福等緊密地聯繫起來。包括佛教徒在內的任何宗教信徒,都具有兩個主要特色:

其一是甘當神奴:教民們匍匐在教主和神靈的腳下,不敢心生「僭越」之想。其中最不敢想像的,就是與崇拜對象齊肩而座。故而,在幾乎所有的信眾那裡,你說讓他成佛會嚇破他的膽子。釋迦牟尼是佛,假若我成佛了,不就和釋迦牟尼並肩而座?那是萬萬不可以的!於是便永遠地把自己匍匐在崇拜對象的腳下,永遠不敢生起齊肩之念。

不止是佛教徒如此,天主教徒等其他教徒也是如此。你說讓我和上帝齊肩而座,對很多基督教徒而言,是不敢想像的。怎麼敢和上帝稱兄道弟呢?那是萬萬不可以的。永遠匍匐在上帝的腳下,當上帝或其它神靈的一個順民,當上帝或其它神靈的一個羔羊,這是所有宗教的一個共性。不敢與崇拜對象齊肩而座,只願意(不管這個願意,是主動願意還是被動願意)匍匐在被崇拜對象的腳下,甘當神奴。這是作為一名「教徒」的基本特徵。

其次是非理性傾向:由於教徒接受了大量的神話、傳說,正常的理性認知就會被非理性思維所取代,被強烈的信仰式情感所取代。如此久之,則出現教徒所獨有的特徵:越來越非理性化和情緒化,越來越非邏輯化和神秘化,也越來越脫離正常的生活與人生之真實體驗,而形成一個獨有的群體——教徒團體。

教義:任何一個宗教教義都是圍繞著神靈構建起來的一個越來越複雜的信仰體系。佛教作為一個信仰體系亦復如是:佛教在創立之初,就向它之前的印度各宗教(如婆羅門教)繼承了很多神靈,供佛教徒們信仰和膜拜(如大梵天神,天龍八部,羅剎女,大力鬼,山神、風神、火神等等),還有一些神靈是佛教自己獨立創造出來的(如四大天王,各大小魔王,各類空行母,各類護法神,各類佛菩薩之化身——如二十一度母)等等。圍繞著這些鬼神,佛教中存在著難以盡數的神話、傳說、故事、文學(如讚美鬼神的詩歌)等,構成了豐富博大的佛教教義。

佛教教義經過數千年的發展,形成了一個非常完整的信仰理論體系,其鬼神譜系包含有高級神(如恆河沙數之佛——釋迦牟尼佛、阿彌陀佛等)、中級神(菩薩、羅漢及其種種之化身)、低級神(天龍八部、山嶽神、土地神等等)及業力論、因果論、護佑論等相關的教義與學說,構成了一個迄今為止,可能是世界上最為錯綜複雜的宗教信仰體系,最為錯綜複雜的神靈譜系。

教團:宗教的另一個主體,即教團組織。教團組織由宗教教職制度與宗教活動場所(如基督教的教會、教堂與牧區,佛教的僧伽與寺廟等)所構成,它代表著宗教信仰體系的機構化、社會化和實體化。教團一方面為宗教儀式和宗教信仰提供了實現空間;另一方面對其教義的生存與延續,提供了有力的保障。

從構成一個宗教必須具備的四個基本要素來看,佛教無疑是一個真正的宗教流派,而且還是一個高度成熟化、高度系統化的宗教教派。而宗教的制度化,被認為與政治獨裁化、經濟壟斷化、藝術功利化一起,構成了人類各種罪惡與腐敗最主要、最持久的源泉與溫床。

二、「佛法」是一個追求生命圓滿覺醒的修證體系

什麼是「佛法」?佛法就是通過修行達到成佛之目的的方法與途徑。佛法傳自於誰?傳自於佛和菩薩。佛菩薩把自己的證悟過程公布出來,讓我們也通過他們已經成功了的道路獲得成功,即經過切實的身心修證而達到佛菩薩所特有的境界與覺醒。這個時候我們和佛的視角是平視關係,不是仰視關係。這與信徒與教主之間的關係,存在著本質上的差異。

在佛法中,眾生與佛陀是什麼關係呢?是平視關係,是覺與迷的關係。佛陀無非是比我們生命覺醒得早一點,我們比佛陀的生命覺醒晚了幾天,僅此而已。除去時間上的前後因素,我們與佛陀沒有本質差別。我們不比佛陀少一點,佛陀也不比我們多一點,這就是《心經》里講的「不增不減」——即在聖不增,在凡不減。佛陀與生俱來的般若智慧與我們的般若智慧是一樣的,是無二無別的。佛陀有一個實相般若,我們也有一個實相般若,佛陀只不過是早幾天把他的實相般若,通過身心的實修實證而徹底地彰顯了出來,我們只不過是遲上幾天而已。因此我們沒有必要成為佛陀的「神奴」或「佛奴」,沒有必要對佛陀進行萬般膜拜,過份仰視,搖尾乞憐,大家誰都不能拯救誰——都是自己拯救自己。如果沒有開顯般若智慧,釋迦牟尼比我們更像一個凡夫。釋迦牟尼之所以是釋迦牟尼,無非就是因為他的般若智慧彰顯後拯救了他,讓他到達了解脫和圓滿的彼岸。我們經過切實的修行,同樣也可以通過彰顯我們與生俱來的般若智慧,來拯救我們自己,把我們自己拯救到彼岸,僅此而已。「佛陀」在梵語中的意思就是「覺悟或覺醒了的人」,引申之意為「實現了人生終極關懷,達到生命圓滿的人」。總之,佛陀是人,他是由一個極普通的人經過努力成長,圓滿實現人生的聖人。既然他通過努力能實現,我們也是人,我們通過努力當然也能實現和達成。——佛陀在世時用了四十九年不厭其煩地告訴我們:「你們不要自暴自棄,你們只要通過正確的努力和修行,必定成佛——成為和我一樣的佛,請不要懷疑!你們是待覺悟者,而我只是已覺悟者。僅此而已!」這相當於一個是已經大學畢業的人,一個是很快要上大學的人,或正在上大學的人。

在佛法的精神中,非常強調自度自救。即使對釋迦牟尼進行禮拜、磕頭,也僅僅是為了表達某種尊重和敬意而已。而在佛教徒那裡,禮佛、拜佛是為了獲得佛陀超自然之神力的救贖。在外相上看,同樣是對佛陀的禮拜、磕頭,但其動機與性質則存在著巨大的差別。好比我們給父母磕頭一樣,不是為了得到父母的救贖,而是為了表達對身生父母的感恩與尊敬。在佛法的精神中,對佛菩薩磕頭禮拜,其動機亦復如是,僅僅是表達我們的一個敬意,不是希望從佛菩薩那裡獲得多麼大的救贖。因為佛法教導我們,沒有誰可以拯救誰,所有的拯救都是般若的拯救,連佛自己都是般若拯救的,他又有何能來拯救我們?《心經》里明確地說,般若是三世一切佛之母,一切佛都是從般若這個母親中生出來的。在過去,般若生下了釋迦牟尼,在當代,般若同樣可以讓我們再生。般若是一切佛陀之父母,這就是佛法。佛法是用來證悟的,是用來修行的,這裡面沒有迷信——盲目的、非理性的信仰,只有在理性和知性所護衛下的生命覺醒,只有身心通過切實修證下的生命覺醒。

佛法的精神是非常科學的精神,不容許有迷信,每一步都要親證。就像現在的科學家一樣,提出一個假設或學說,馬上就要到實驗室里去驗證其真假,經過一番驗證後發現錯了就改正,正確就肯定下來。但不管是正確還是錯誤,都是在實驗室通過某種方式檢驗它,而不是盲目的迷信它,這就是所謂的「科學精神」。

佛法是最具科學精神的,因為佛法不准許信仰,信仰阻礙佛法的成長,就像信仰阻礙科學驗證一樣。試問科學家在從事科學活動時,怎麼能有信仰呢?科學家只准許提出科學假設,然後通過相應的實驗方式,來驗證這個假設是否成立。故而修佛法的人,都是生命科學家,都必須具備一切科學門類所共通之精神——求證精神。故佛法提倡「大疑大悟,小疑小悟,不疑不悟」。一定要有所質疑,有疑才能有悟。釋迦牟尼佛本人就是在大疑的基礎上,才最終獲得大徹大悟的。沒有大疑就不會有大悟。質疑精神,求證精神,才是佛法修行(或者叫生命實踐)的真精神。

三、「佛學」是關於佛教或佛法的學術性研究

什麼是「佛學」呢?它是關於佛教或佛法的學術性研究。將佛教或佛法與哲學相結合,就叫「佛教哲學」;將佛教或佛法與歷史學相結合,就叫「佛教歷史學」。幾乎可以將佛教或佛法與當代所有的自然科學與社會科學各學科進行交叉研究,而形成一門全新的「佛教XX學」——如佛教倫理學;佛教美學;佛教文學;佛教心理學;佛教生理學等。

比如說,我在印度德里大學作訪問學者時,曾做過一個研究——「中國唐朝寺廟經濟制度之研究」。這個課題是專門研究唐朝寺廟經濟來源的。經研究我才發現,唐朝的寺廟,差不多全是地主,這些寺廟的經濟實力相當雄厚。以長安著名寺廟——大興善寺為例:當時的大興善寺規模非常大——西到現在西安市友誼西路的最末端,東到友誼東路的最末端,南到小寨,超出現存大興善寺的規模數十倍,就像一座小型城市一般。

如此龐大的寺廟,常住數千名僧人的經濟來源如何?經過研究得出結論:一是來自於皇家、皇族、達官顯貴的布施;二是來自信眾的豐厚供養;三是來自出租田地給佃戶——當時大興善寺麾下有良田千頃(「關中熟則天下足」。關中的小麥一旦熟了,天下的糧倉就足了,可見關中是如何的富庶)。這麼多的良田怎麼辦?大興善寺就將田地租賃給佃戶耕種。這是大興善寺一個重要的經濟收入渠道;第四是開旅舍和飯店;第五是開榨油坊;另外還開設茶館等等。最後得出結論:一個大興善寺的收入,頂得上一個大省的國庫,或一個小國的國庫——用當代的語言表述,其收入相當於一個大省或小國的GDP總量。唐代安史之亂時,國家沒錢打仗,都需要到大興善寺等佛寺去借錢來打仗。像這樣的學術研究,就屬於典型的佛學研究。

另外,據《太平廣記》卷101「延州婦人」條目記載:「昔,延州有婦人,白皙,頗有姿貌,年可二十四五,孤行城市,年少之子,悉與之游,狎昵薦枕,一無所卻。數年而歿,州人莫不悲惜,共醵喪具,為之葬焉。以其無家,瘞於道左。(唐)大曆中(公元776―779年),忽有胡僧自西域來,見墓,遂趺坐,具禮焚香,圍繞讚歎數日。人見,謂之曰:此一淫縱女子,人盡夫也。以其無屬,故瘞於此,和尚何敬耶?僧曰:『非檀越(即施主)所知,斯乃大聖,慈悲喜舍,世俗之欲,無不徇焉。此即鎖骨菩薩,順緣已盡。』聖者雲耳不信,即啟以驗之。眾人即開墓,視遍身之骨,鉤結皆如鎖狀,果如僧言。州人異之,為設大齋,起塔焉。」

可以看出,《太平廣記》中描述的這位延州婦人,並非一般的妓女,而是一位大菩薩,她為了普度眾生,不惜忍辱負重滿足眾人私慾,死後又遭世人鄙視,後被胡僧說破,即啟發民眾「知恥」而覺悟,並為其設大齋,建寶塔,以求達到教化和啟迪後世之功。

「鎖骨菩薩」是何人也?幾乎無人知曉。但說起另一個菩薩之名,在中國無人不知,她就是觀音菩薩。這個所謂的「鎖骨菩薩」就是大名鼎鼎的觀音菩薩,這是觀音大士化身為妓女來普度眾生的一種方式。為鎖骨菩薩遺骨所建之塔,就是現今延安市延河邊上那座著名的「延安寶塔」。關於延安寶塔的來源之研究,可名之曰「論延安寶塔之起源」,也可作為「觀音信仰演變史之研究」的一個組成部分。諸如此類之學術研究,即名「佛學」。

不僅可以將佛家分為三大組成部分——佛教、佛法與佛學,道家同樣可以區分為「道教」、「道法」和「道學」,儒家亦復如是。面對佛家所構成之三大支系,我們的態度是非常明確的:深入研究佛學;切實修證佛法;堅持不信佛教。故我在很多場合一再申明:我僅僅是一位佛學研究者,僅僅是一位佛法的精勤修證者。在人格和人權上,我們尊重任何一位佛教或其他宗教的信徒,但我本人不信仰佛教,不是一個佛教徒,也不是任何一個宗教的信徒——過去不是,現在不是,將來也一定不會是。

但佛教、佛法與佛學(道家與儒家等亦復如是)之間,在漫長的歷史發展中,從源而來即已彼此混同,水乳交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將此三者判別開來,實屬不易。可能需要窮盡畢生之力,或數代之功,難以一蹴而就。但其判別開來的意義與價值之重大和深遠,必將功超日月,無以稱量。這需要整個學術界、思想界、修行界以及各界人士的共同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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