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寧| 常青的回憶(06.6.20)
陽台上那幾盆不知名的植物已經又掉光了葉子,剩下禿禿挺立的枝丫。媽媽嫌它難看想扔掉,我總是堅決反對。有水,它就瘋狂地竄高;折枝再插,子子孫孫便繁衍了很多盆。它到下一個春天還會重綻新芽;而人,一如消散的煙雲,再無重來的機緣。大舅離開我們也已經三年了。
說起來,大舅是我們家的「締造者」。爸爸常常說,大舅是他的恩師,雖然我知道他們並沒有實質上的師徒關係,只因為從事的是同一學科。爸爸又說,大舅是大媒人,當年是在他家碰見媽媽,於是兩人認識、相戀,最後結婚,再後來才有了我。這些上一輩人的因緣際會,在我聽來就是一個個有趣的故事;而大舅的音容笑貌,還能在冬日的暖陽中,偶爾浮現。他給我的那些禮物,早已經被塞在家裡哪個旮旯角落,但我知道,它們結結實實地存在著,這就夠了。
媽媽那邊是個大家族,兄弟姊妹有12個,大舅是最大的,媽媽是最小的,兩人差了將近20歲。眾多的姑嫂妯娌中,媽媽和大舅的關係最親密。外公去世得很早,長兄如父,大舅挑起了家族的重任,應該承受過不少的艱辛委屈,但大人們都不願意再談,我也一無所知。大舅媽瑟縮謹慎,像只怕光的小老鼠,精神一直不太正常,據說是文革中受了刺激;大表哥是遠洋海員,常年在外;大表姐喜歡做生意,腳不著家。幾十年來,大舅就這麼孤單地活著,煙酒不離,特愛呼朋喚友的聚會。他性格豪爽,樂意援手,因此朋友很多,家裡總是人氣鼎旺,頗有孟嘗之風。退休後,大舅依然不甘寂寞,四處交遊,習慣性地拍胸脯攬事,後來又往往辦不成曾應允的承諾,為眾人所詬病。最後,大家說他光會吹牛,再不上門了。
親戚們談到大舅,也都曖昧一笑,帶著些許蔑視的眼神。我常年在外求學,春節時去大舅家賀歲,他總是慷慨激昂地大談人生社會,爸爸在一旁總是叮嚀我要認真聽長輩箴言,我點頭喏喏,出門便忘得一乾二淨。
我讀小學時,外婆身體還硬朗。每年正月初二,按閩南風俗是「請女婿」,所有親戚都要回到老宅聚餐。那是我最開心的一天。美食,鞭炮,人流,熱鬧非凡,還有大把的紅包進賬。大舅最喜歡讀書人,在一幫小孩子中,我的成績一向是最好的,因此也最得寵。除了人人都有的紅包,他還會帶我去附近的百貨大樓當場挑禮物。有一年,我在作文競賽中得了一等獎,大舅更開心了,拉著我四處炫耀,比他自己中獎還興奮。然後在商店櫃檯前,他說:「丫頭,你想要什麼就說,大舅給你買。」我看中了一隻電動的鐵皮母雞,它會咯咯叫著轉圈,然後逐一生下4個塑料小蛋。大舅眼皮眨都不眨,就掏了10塊6毛錢。抱著母雞回去,看著表兄妹們艷羨嫉妒的神情,我別提有多得意了。爸媽看見,問了價格,神色就有些異樣,當場警告我以後再不許這樣。大舅笑呵呵地阻止他們,說:「小孩子呀,開心就好。」那是80年代末,我曾因為爸媽不肯買一個充氣的塑料大蛇,記恨了許久。
大三那年春節,爸媽帶我到大舅家裡,他已經明顯蒼老了,表哥表嫂正為離婚鬧得雞犬不寧。和以前不一樣,大舅講了很多現實的「警世恆言」,我記得最清楚的一句是「男人是靠不住的,人總會變的,你一定要有自己的實力,這樣就不怕了。」當時我剛剛失戀,聽聞此言,如醍醐灌頂。爸媽告訴他我要考研,大舅很欣慰地說:「好,這樣好,好好讀書啊,我們家就你最能讀了。」他很鬱悶地告訴爸爸,自己多年來精心收藏的專業書,退休後要捐給學校圖書館,人家竟然不要。臨走前,大舅讓我進書房挑些書帶回去。我選了幾本,看中了一套6本港版的未刪節本《金瓶梅》,但嫌重,就拿了3本。大舅勸我都帶走,我沒聽話。出門前,又順手在陽台折了一支油綠的樹枝,大舅說把它插在土裡就能活了。後來,我在學校接到家裡電話,外婆去世了,沒幾天,大舅也跟著走了。
那個冬天,落寞的氣息,昏暗的客廳,發黃的書堆,長立的樹枝,都留在了記憶的某個角落。直到今晚,這個場景突然浮現,已是春天,差不多3年後的春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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