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來集】步步踩著蓮花——佛陀故鄉行散記(四)

心中的燈

坐了一個小時,引磬聲起,我們起座。然後圍著菩提場右繞。見到有人還在磕長頭,站起來,匍匐下去,站起來,匍匐下去,真正的五體投地,不知疲倦。他應是西藏來的喇嘛,紫色僧衣讓人沉靜。

還有一個人正在一棵樹下整理他的帳篷,那小帳篷僅可容身,他大概是隻身萬里而來,也許是另外一個國家的玄奘,他在這裡大概是想徹夜打坐。而我們剛才打坐的地方,早就有了新的一撥人在做禮拜。

此時的菩提場燈光燦爛,各處的塔都放著光明。我的相機也許是有問題,在有燈光的夜間,照出來的東西往往出人意料,所有的光都成了一條條的彩帶,而這彩帶形狀沒有一定,真的是萬象繽紛、流光溢彩。而人和物似乎要被這光彩所化解,因而變得模糊或者透明。這也很好。在此鏡頭下,菩提場如夢如幻,說是人間更似天上。

更有神奇的,在這夜色中,好多人的包括我的相機,均照出了非常奇妙的照片。那是菩提場的夜景,或者正覺塔影,可見漫天的都是白色的圓點點,大的小的。後來倪從鈞告訴我,那是曼陀羅花,只有佛的大壇場才有。

曼陀羅,梵文為mandala,意譯為壇場,指一切聖賢、一切功德的聚集之處。有一種花也叫曼陀羅。《〈法華經〉光宅疏》:「曼陀羅華者,譯為小白團華。摩訶曼陀羅華者,譯為大白團華。」《慧苑音義》說:「曼陀羅華,又曰雜色華,亦云柔軟華,亦云天妙華。」

當年佛成道時,天雨妙花,其中就有曼陀羅。

能在照相機里出現,這也真奇妙。

我們繞過到正覺塔南面,那裡有一個用圍欄圈起來的院子,院子的南面是一排房子,房子不高,玻璃為牆。只見裡面一層層、一排排,亮著無數燈盞。我用相機照了,卻如彩色瀑布一般。

正覺塔南供燈用的小院

我們來這裡的目的是供燈,以一萬盞燈供養佛陀。

燈盞,其實是很奇妙的。本來是黑夜漫漫,突然有了一盞燈,四周的夜色就消弭了。有了燈盞,夜色就不可怕了;有了燈盞,虎狼就不可怕了;有了燈盞,鬼魅就不可怕了。這些東西都怕燈。凡是見不得光明的東西都怕燈。其實燈盞不是別的,而是火,火無定形,火無定相,沒有誰能給火一個標準、一個規範。火雖無定形定相,卻通體光明。

火是怎麼生出來的呢?且聽佛陀在《楞嚴經》中怎麼說:佛陀對阿難說:「阿難,你看城中還沒吃飯的人家,準備做飯時,手執燧鏡,在日前取火,點燃艾草……此火是從鏡中而出,是從艾草里出,還是從日頭中來?」

「若是從日頭中來,既能燒著艾草,遠處的林木也應該被火所焚。如果是從鏡子里出,自能從鏡中出來直接燃燒艾草,那樣的話,鏡子為什麼反而不熔化?手拿著燧鏡自然知道,連熱的跡象也沒有,更別說熔化了。如果說生於艾草,又何必借燧鏡呢?

「你再細看,鏡子手拿著,太陽在天上,艾草在地上,火從何方遊歷於此?太陽和鏡子離這麼遠,既不能相和也不能相合,你說火是從哪兒生出來的呢?不應當是無緣無故自己生出來的吧?」

「阿難,你還不知道,如來藏中,真火無形,隨處即有。它也是不生不滅,本然清凈的。它是無處不有,無時不燃。它是隨著眾生的心量的,眾生的心量有,火亦因之而有;眾生心空,火相亦空。阿難,應當知道世間上的人一處拿著鏡,一處發生火;遍法界拿著鏡,滿世間都起火;哪裡有什麼固定的方向和處所呢?」

燈光下的正覺塔(局部)

電視上轉播取奧運聖火的火種,我們都見了,那是在希臘的奧林匹亞,用凹面鏡向著太陽引燃火炬,其情形就像佛說的一樣。看來遠古取火都是這樣的。奧運會上傳遍全球的那一朵火焰,全世界都矚目,也是因心而有,應緣而生。

如今,我們也來點燃燈盞,就在這院子里。燈盞這火是從哪裡來?亦是從心中來。從佛陀的心中,從各位法師的心中,從我們每個人的心中。火本空寂,卻無處不有,但是你不去點它,卻也沒有。若無佛陀,不會有今晚的燈盞,若僅有佛陀,也沒有今晚的燈盞。因緣具足,才有今晚的燈盞。

所謂的燈盞,其實是蠟燭,裝在小巧的鐵的圓盒子里,黃的、紅的、藍的、綠的都有,有燈芯在中間。現在的火種隨時都有,用火柴或者打火機,把蠟燭引燃。一盞亮了,就會有二盞、三盞、五盞、十盞……無數盞。

燈是這樣,可以一燈燃百千燈。人也如此,一個人有了智慧,就可以破人愚昧。因此有人讚揚孔子,說「天不生仲尼,萬古長如夜」。孔子教人做仁人君子,功德無量。那麼佛陀呢?這位釋迦族的偉男子,卻來教眾生做佛。他是把天上人間三界六道中所有的愚昧黑暗都破了,他是解了最後一道題的人,在他之後,世界沒有了懸念,而眾生的方向卻有了答案。

其實,佛即是一盞燈,智慧之燈。佛將自己的心點燃,照亮了三千大千世界,使之平等、潔凈、無塵無染。

所有的燈,都點在黑暗裡。若無黑暗,燈盞也無用。黑夜裡有了燈盞,黑夜便有了邊緣。但我們的黑暗是內心的黑暗,內心的荒昧比天地間的黑暗更可怕。天地間的黑暗我們看得到,而內心的荒昧卻難以覺察。人在荒昧中,卻恰恰不知。

內心的荒昧需要心燈一盞。佛陀點亮的恰是心燈。有此一盞心燈,三千大千世界的眾生就有了光明。

佛陀的燈亮著,智慧便是他散發的光芒。我們來這裡,是來點亮自己的心燈的,點亮一盞,再引亮另一盞,傳之不盡,燈燈相映,暗昧就無處藏身。

一萬盞燈,好多好多,人們三三兩兩,興緻勃勃蹲在地上點燈。把蠟燭擺成各式各樣的圖案或者文字,有的是法輪形,有的是心形,有的是漢字,傳遞的都是美好願望。燈火映照著人們的臉龐,是那麼亮麗。有淚水晶瑩,掛在臉上;有話語透明,流在燈間。

不知不覺間,已經是晚上九點。菩提場有規定,早晨四點開門,晚上九點閉場。別處的人們都走了,菩提場寂靜下來。平時看不到的警察此時看到了,他們從各個角度湊過來,湊成了五六個,一聲不吭,站在院外的草地上,看著人們點燃蠟燭,或者不看,就那麼站著。他們應該是值了一天班,到了下班的時候,家人們也在等著他們。但是,沒有一個人發一句話,哪怕很溫柔的一句提示。

所供的燈,是有人負責的。你可以點,也可以不點。你點便點,你不點有人替你點。因此我們可以走了。但是還是不願意走。也許警察催一下就走了,但警察也不催。倒是我們的人,有的開始替警察著急,走出了小院,並提醒時間。但是,依依不捨的人們,直到把所有的蠟燭都點亮才走。已經晚了半個小時,也不見有人說什麼。我們在前邊走,警察在後邊跟著。

回頭看,所有的燈,一片光明。

菩提場內外的鳥聲犬影

在回賓館的路上,明影法師說:「已經很晚了,吃完飯後抓緊時間休息,明晨4點40分,在門廳集合,到菩提場打坐。不用汽車,走著也就十幾分鐘。」人們說好。但是另有人,覺得還該早點兒,4點開門,那麼3點半就去,省得沒地方。這樣也很好,明影法師也不攔。願意早去的就早去,願意晚點去的就晚點去。

第二天一早,與老史起來,隨著4點40分的人,向著菩提場走。心想第一撥的年輕人,真的是好,他們應該已經坐了將近一個小時了吧?

天還有些朦朧,星星還在天上。一個跟著一個走,默默無言。看到的是一棵棵的大樹,還有大樹後面的房子。房子很稀疏,構不成街道的樣子。有一輛一輛的車,不時開過去。車也稀疏。這個菩提迦耶就這樣鬆散?但是,正覺塔遠遠地就看到了,仍然是一片光明。

到了菩提場,與晚上的感覺又不同。菩提場外的小廣場上,一片寂靜。菩提場內,原來所有的神秘和朦朧不見了,見到的全可以觸摸,石的塔,石的圍牆,石的台階,石的地面,赤足踏上去,眼睛看上去,我是我,它是它,一切那麼清晰,一切那麼實在。

夜色中的菩提場

這證明所有的一切都是真的,這一切真的都在證明佛陀:佛陀真實不虛,佛法真實不虛,跟著佛陀偉岸的背影一步步走,每一步都會有蓮花開敷。

在菩提場入口處,將下台階時,聽到樹上一片鳥聲。此時四處寂靜無聲,惟鳥聲水一樣流淌,入耳入心,美妙至極。想到佛在《阿彌陀經》中,對舍利弗描述西方極樂世界時所說:

「彼國常有種種奇妙雜色之鳥,白鶴、孔雀、鸚鵡、舍利、迦陵頻伽、共命之鳥。是諸眾鳥,晝夜六時,出和雅音,其音演暢五根、五力、七菩提分、八聖道分,如是等法。其土眾生,聞是音已,皆悉念佛、念法、念僧。舍利弗,汝勿謂此鳥實是罪報所生。所以者何?彼佛國土無三惡道。舍利弗,其佛國土,尚無惡道之名,何況有實。是諸眾鳥,皆是阿彌陀佛欲令法音宣流,變化所作。」

鳥聲密集。其實也不是單一個密集能夠形容,這裡任何的形容都嫌蒼白。鳥聲之美妙之和雅似乎從來沒有聽到過,似非人間所有。難道這裡的鳥也如極樂世界的鳥一樣,在演說佛法?讓人聽了生起道心?

佛說心凈則佛土凈,極樂世界在何處?極樂世界沒在別處,它就在心裡。菩提場,佛陀徹悟之處,氣息自是不同,它與人的真心相契相和,因此這裡是人間,是天堂,也是佛國,如千葉寶蓮,一蕊之外,層層花開。

在鳥聲的瀑流中,我心如洗,似乎不知有其他世界在,但所有事物卻也在眼前,歷歷分明。依然是下台階,走甬道,到塔內禮佛。此時的佛像已經換上了黃色袈裟,有其他國度的信眾在裡面。禮佛之後,依然繞到菩提樹下打坐。在菩提樹右側,看到了石頭上刻著的佛的一雙足跡,上面灑著金色花瓣。也更加清晰地看到了樹前塔後的佛的金剛王寶座。

石刻佛足印

這是一塊長約2.3米,寬約1.47米,高0.9米的長方形紅砂石,裝飾著金的欄架和黃色布幔。據說是阿育王置放於此,以示佛陀在此成道。有此一佛陀,這裡便是三千大千世界的中心,如《大唐西域記》所說:

「菩提樹垣正中,有金剛座,昔賢劫初成,與大地俱起,據三千大千世界之中,下極金輪,上侵地際,金剛所成,周百餘步,賢劫千佛坐之而入金剛定,故曰金剛座焉。」

先來的那些人,也在菩提樹下,我們彙集一處,在維那師的引磬聲中,誦讀《普賢菩薩行願品》,之後禪坐。

當初佛陀成道之後,真的不知是何等感覺。我見過蛹變蝶,見過蟲變蟬,見過水躉變蜻蜓,那樣的一種升華和愉悅。但那只是一個彷彿,一種啟示,讓人意識到人在一定的條件下也有可能做這種質的飛躍。但是這種可能微乎其微。

歷代的帝王,意識到短暫的生命與華麗權貴的巨大落差,他的擁有和死亡是一對無人能解的矛盾,於是好多人想盡辦法去尋找長生不老的靈丹妙藥,有一些帝王恰是服了這些靈丹妙藥而死。帝王想的全是得到,結果是一無所獲,因為這連世間法都不合。

這個難題悉達多太子卻給解開了,他以全舍而獲得,他舍了權位舍了財富舍了妻子兒女舍了自身,不為一己做絲毫想,想的是宇宙間所有眾生的生死大題,結果他成就了。他以自己的生命體驗,告知世界:

戰勝魔軍

人是可以了脫生死的,了脫生死是有方法的,方法是切實有效的。這大舍大得的實踐,有法可循,有事可證,因而不是迷信,不是虛玄,也不是神話傳說,因而稱正覺。他告訴我們:人的生命,除了這樣的生存方式之外,還有另外的高級生存方式;除了三維空間之外,還有多維的空間形式。他以自己生命演繹、宣告了生命的巨大勝利。因而,菩提樹下佛陀的這件事,大得不得了。

因此佛成正覺之後,從菩提樹下起來,他做的第一件事是體味解脫之樂。他回顧生生世世的輾轉輪迴,所有的曲折和艱險,如今都成風景。這也如我們爬山,抵達山頂之後,路途上所有的驚險和煩惱,都化作了快樂,也因快樂而回味。佛陀回味解脫的大愉悅,用了七天。這七天里,他就坐在菩提樹下,不起於座。

第二件事是凝視菩提樹。七天過後,佛陀起身離開菩提樹,那團吉祥草仍如鳥羽般亮麗。他離開菩提樹,向北走了一段距離,然後凝眸回看。菩提樹,樹下的草座,以及周圍的土地花草,所有的一切,都與他有大因緣。

就是在這樣的一個地方,在這樣的一個時間,他得以成就,因此他感恩這些,連著那些魔王魔軍,他都感恩。他們是來試探他,考驗他,因此他們亦是考官,只不過比考官更嚴厲,更有手段。他凝視著這個地方,連眼睛都不眨一下。他就這樣看了七天。後來的人在這裡修起一座塔,就叫「目不瞬塔」。

菩提樹下始成正覺

第三件事是經行。佛陀凝視菩提樹之後,開始由西向東,再由東向西,往返行走,那樣的一種安穩,所作已辦,大事已了,生死已了,生命的大成就,由一個個體生命完成。在他走動的時候,地涌蓮花,所著之地,沒有塵埃,都是花瓣綿軟。這樣也是七天。

第四件事,是用了七天的時間,在菩提樹西北的地方,繼續靜坐,入甚深禪定。此時佛陀身放藍、黃、紅、白、橙五色光芒。

第五件事,是走到一棵榕樹下,在這裡遇到一位婆羅門,回答了這位婆羅門的疑問。婆羅門問:怎麼樣才算是婆羅門?婆羅門的品格應該是怎樣的?佛陀回答他:「婆羅門者,惡習盡除,不生驕慢,心地清凈,學識豐富,謹守凈行,塵世人間,無所染著。能如此者,堪受其名。」

第六件事,佛陀到了菩提樹南面一個水池邊靜思獨處,忽然大雨,龍王現身纏繞佛身七匝,並以龍頭遮住佛的頭,以保護佛陀。佛陀說偈:「聽聞證知,覺證之人,獨處之樂,其樂無窮。一切眾生,有心識者,自制不害,其福難計。不受貪、嗔、無知束縛,厭離欲樂,其福何如。但當能舍,驕慢我執,其福無上。」

第七件事,佛陀回到菩提樹下靜坐,天帝釋請求佛陀為眾生說法。佛陀想,解脫之法,甚深微妙,沒到這個境界的人很難理解透徹。天帝說,還是有根器好的人,他們會懂得的,會實行的。於是佛陀應請,開甘露門,住世說法,普度眾生。

恰逢其時,正好有緬甸來的兩位商人路經此地,他們聽聞有佛出世,遂將蜂蜜和米糕供養佛陀。佛陀為他們說五戒十善。商人唱頌:「至誠皈依佛!至誠皈依法!」這是佛陀教化的最初的兩個人。

佛陀的最初教化

時間如水,出靜的引磬響了。仰望菩提樹,枝枝椏椏似龍蛇盤繞,菩提葉如黃金所鑄,只是稀疏。說它稀疏,是我願意它葳蕤。

回到賓館,先來的人說起很有趣的一件奇事:在凌晨,他們早早起來,集合起來10個人。在夜色里,這10個人憑著頭天晚上的印象,向著菩提場走。走著走著,卻發現有一隻小黑狗跟隨著他們。這隻小狗顛顛跑著,忽前忽後,忽左忽右,不即不離。

遠遠地就望見了高聳著的正覺塔,那樣的與天相接,那樣的一片光明。正好又到了一個路口,便以為該拐彎了,於是就拐。但是那狗沒有拐,而是徑直向前。那小狗回頭看了看他們,他們也不理會,於是那小狗獨自走了。

但是,人拐早了,順著這路走,走了好久,卻不通菩提場,而離菩提場似乎越來越遠。已經意識到錯了,但也已經沒有辦法,只好望著塔,這樣繞,那樣繞,多走了好多路。終於到了菩提場,卻看到了那隻小狗在那兒蹲著,似在專門迎候他們。見他們來了,也便離開。他們這才恍然,那條狗早早起來,是來給他們引路的。於是大家感慨,這裡的狗竟這樣的有靈性,有善根!

佛、人、鳥、狗及諸眾生,均與菩提場有大因緣,在今晨演繹佛法。《金剛經》中,須菩提問佛:「世尊,頗有眾生於未來世聽聞是法生信心否?」佛答:「須菩提,彼非眾生非不眾生。何以故?須菩提,眾生眾生者,如來說非眾生,是名眾生。」待續......(本文選自2014年第5期《禪》)

圖片來源 | 柏林禪寺數據中心&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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