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的四大名著人物分析《紅樓夢》41

花襲人《紅樓夢》中人物,金陵十二釵「又副冊」排行第二,原名珍珠(另一說蕊珠),從小因家貧被賣入賈府,原系賈母之婢,後又服侍史湘雲幾年,賈母素喜襲人心地純良,恪盡職守,將她予了寶玉,作為後備姨娘之人選,後逐漸成為寶玉丫頭中的領頭人,寶玉因見她姓花,故取陸遊詩句「花氣襲人知驟暖,鵲聲穿竹識新晴」之意為其改名為「襲人」。作為《紅樓夢》中舉足輕重的丫頭,襲人一直是全書中爭議最大的女性人物。按照脂批,結局應是為救寶玉,被迫嫁於戲子蔣玉菡。

《紅樓夢》第十九回中,襲人被母兄接回家去吃年茶,母兄與她商量要將她贖回之事,襲人斷不願回去,因而哭訴道:「當日原是你們沒飯吃,就剩我還值幾兩銀子,若不叫你們賣,沒有個看著老子娘餓死的理。如今幸而賣到這個地方,吃穿和主子一樣,又不朝打暮罵。況且如今爹雖沒了,你們卻又整理的家成業就,復了元氣。若果然還艱難,把我贖出來,再多掏澄幾個錢,也還罷了,其實又不難了。這會子又贖我作什麼?權當我死了,再不必起贖我的念頭!」從這段記載中,我們知道了襲人的身世之苦,小小年紀便要承擔家庭重擔,為家庭出力,到別人家做奴婢看別人眼色,在複雜的成長環境中學會了小心謹慎,溫順謙恭。

襲人對人和氣,處事穩重,工作認真,在大觀園裡,眾人是人前人後的誇獎她。就連下級小紅、佳蕙也對其服氣,是出了名的賢人。心中亦有些痴處,主子命令她服侍誰,她的心裡便唯有誰。她與寶玉有情,是《紅樓夢》中,與寶玉唯一發生性關係的女子。她不時規勸寶玉要讀書上進。寶玉因與戲子蔣玉菡關係曖昧、戲弄害死金釧,又遭賈環誣陷而挨父親打後,她向王夫人進言建議應該好好管教他並叫他搬出園子來,王夫人認為襲人深明大理,對其信任有加,不僅賞了她兩碗菜、加了一半的工資,準備將其提升為「准姨娘」。

因為《紅樓夢》原本遺失,襲人的結局有眾多猜測。脂批給我們提供了兩條線索:一是襲人出嫁是在寶玉還在的時候,二是襲人與丈夫蔣玉菡在賈家落難後,一起奉養寶玉寶釵夫妻。而在續書中為:寶玉出家,襲人有實無名,只得奉王夫人之命最後嫁給了戲子蔣玉菡。但是相對於那些金陵十二釵正冊、副冊、又副冊的命運,她已算是有始有終了。

襲人原來出身貧苦,幼小時因為家裡沒飯吃,老子娘要餓死,為了換得幾兩銀子才賣給賈府當了丫頭。可是她在環境影響下所逐漸形成的思想和性格卻和睛雯相反。她的所謂「溫柔和順」頗與薛寶釵的「隨分從時」相似,合乎當時的婦道標準和禮法對奴婢的要求。這樣的女子,從封建觀點看,當然稱得上「似桂如蘭」。

曹雪芹在判詞中用「枉自」、「空雲」、「堪羨」、「誰知」,除了暗示她將來的結局與初願相違外,可能還帶有一定的嘲諷意味。這一點,脂硯齋的體會不同,脂硯齋口口聲聲稱「襲卿」,可能把作者的微詞也當作讚詞了。

在評這首判詞時脂硯齋說:「罵死寶玉,卻是自悔。」(是說作者自悔)這也許只是脂硯齋自己的觀點,未必盡符作者本意。然而,觀點儘管不對,批語卻仍有研究價值,因為這樣批還是話出有因的,否則何以襲人後來嫁給蔣玉菡,倒說寶玉(他的形象中當然有作者的影子在)是該「罵」應「悔」的呢?我們理解是寶玉後來的獲罪淪落與襲人嫁人,正是同一變故的結果——即免不了招來襲人擔心過的所謂「丑禍」。

寶玉為此類「毛病」曾挨過父親的板子,但他是不會改「邪」歸「正」的,所以終至成了累及封建大家庭利益的「孽根禍胎」。當事情牽連到寶玉所親近的人時(也許與琪官交換汗巾的事還要成為罪證),襲人既不會像晴雯那樣索性做出絞指甲、換紅綾小襖之類不顧死活的大膽行動,甚至也不可能象鴛鴦那樣橫了心發誓說「我這一輩子,莫說是寶玉,便是寶金、寶銀、寶天王、寶皇帝,我也橫豎不嫁人就完了。若是老太太逼著我,我一刀抹死了也不能從命!」襲人唯一能用以表示舊情的,只不過是在將來寶玉、寶釵處於「貧窮難耐凄涼」時,與丈夫一起對昔日的主人有些生活上的資助而已,即脂批所謂「琪官(蔣玉菡)雖系優人,後同與襲人供奉玉兄、寶卿,得同終始(甲戌本第二十八回總評)。

所以,不管襲人的出嫁是被迫的還是自願的,或者兩者兼而有之,反正,在脂硯齋看來,這是寶玉不早聽從「賢襲人」勸「諫」的結果,是寶玉的過失,故曰該「罵」應「悔」。但實際上曹雪芹並沒有什麼「自悔」,他後面還借「尋得桃源好避秦,桃紅又見一年春」的詩句來暗示襲人的畫(第六十三回),這不也含有嘲諷的意味嗎?再看冊子里所繪的畫,是「一簇鮮花,一床破席」,除了「花」、「席」(襲)諧音其姓名外,「破席」的比喻義也並不光彩。

按判詞的暗示,最終她是琵琶別抱,嫁給名伶蔣玉菡。 此中便舉出眾多說法的其中三種:

改嫁

後四十回的續書中是因為賈寶玉出家,她在王夫人、薛姨媽的安排下,不得不改嫁。

出賈府

而張愛玲考據原著可能的結局,認為她可能是在賈府敗落後,嫌賈寶玉不上進而出賈府嫁給蔣玉菡。

還有一種說法是,她因為賈家變故,不得不離開賈府嫁給蔣玉菡。離前留下:「好歹留著麝月」等語。並在賈寶玉歸來時,救濟了窮困的寶玉寶釵夫婦。有二十回脂評:「……襲人出嫁後雲好歹留著麝月一語……」二十八回脂評:「……後回與襲人供奉玉兄、寶卿得同終始者……」,有別於一般貶襲的論點,此襲人是寶玉之恩人。

書中暗示她映襯的角色是薛寶釵 ,而晴雯是林黛玉的另一種分身形象。 除了林黛玉,她是另一個賈寶玉視為願意同生共死的女性(賈寶玉也曾對她說過要為她去當和尚)。

花襲人和薛寶釵的共同點和不同點: 寶釵和襲人的做人準則是牢牢把握著現實的利益,她們是具備封建傳統美德的典範,封建衛道士。比如寶釵對金釧兒之死的輕描淡寫與對柳湘蓮出家的評論,襲人向王夫人打小報告。說好聽一點就是她們賢,理性而現實,從來就是從時守分,事不關己不開口,一問搖頭三不知,非常識時務。

寶玉挨了打,花襲人語出驚人。她說賈政打人打得有理,如果不打,寶玉可能又要做出超乎理法的事情來。花襲人憑藉這番微言大義,直接打動了寶玉的母親王夫人。真性情者讀到此處必然憤怒,因為襲人為賈政叫好的同時,揭示了她的本心。她從未產生過任何私人意義的情感,我們與其認為花襲人對寶玉有感情,不如認為她對寶玉侍妾的地位有感情。如此看來,花襲人的溫柔敦厚,就越發滑稽起來了。

薛寶釵的心機比花襲人厚實,以至於關於薛寶釵人品的爭論至今未歇。薛寶釵留給我的最深一筆,應當是她以所謂來著的身份對林黛玉的教誨,大概意思是《西廂記》是邪書,讀多了偏移性情,十分不好,林黛玉不僅聽信,還感激涕零,對薛再無戒備。我們知道,薛寶釵當然不是惡人。按照一般觀點,害人的手段,無非是小報告、進讒言,捏造事實詬誶謠諑,然而在我看來,惡卻是不足以害人,真正能夠害人的,是向社群獻媚,也就是挑動沒有鑒別能力的大多數人,將少數精英隔離開來。薛寶釵的八面玲瓏,便是向社群獻媚的結果。於是,薛寶釵的支持者遍布大觀園,其拉票方式好比主席的亞非拉政策,那是造物對數量與平庸的偏愛。更有趣者,孔子一直痛恨的「匿怨而友其人」,卻在薛寶釵身上成了美德,這一點足以為儒學在後世的畸變做註腳了。

自《紅樓夢》誕生以來,在紅樓里眾多的女性人物形象中,襲人是受非議比較多的一位,有論者以為襲人老於世故,機心深重,是一個奴性化的人物,甚至認為晴雯之死乃至大觀園的查抄均應歸罪到襲人頭上,然而,細讀紅樓夢中關於襲人的章節,曹雪芹在描寫襲人這個人物時借書中人物特別是寶玉之口,時常對她流露出一種親近頎賞之意,如第二十回「王熙鳳正言彈妒意 ,林黛玉俏語謔嬌音」中寶玉問麝月,你怎不同他們玩去?麝月說:「都玩去了,這屋裡交給誰呢?"等一番話時,寶玉便感嘆「公然又是一個襲人」。這一句「公然又是一個襲人」,足見作者對襲人的好感。如果襲人真是站在封建衛道士的立場上,成為曹雪芹精心營造的這個夢的破壞者之一的話,作者對襲人的這種微妙的情感就很難解釋了。由此可見,至少在作者的心裡,襲人並不是一個令人討厭的負面形象。

襲人一出場時,作者這樣介紹她「 原來這襲人是賈母之婢,本名珍珠,賈母因愛寶玉,生恐寶玉之婢不中任使,素知襲人心地純良,克盡職任,遂與了寶玉。寶玉因知她本姓花,又曾見前人詩句有:「花氣襲人知晝暖」之句,遂回明賈母,即更名襲人。這襲人有些痴處,服侍賈母時,心中眼中只有一個賈母;今跟了寶玉,心中眼中又只有一個寶玉。只因寶玉性格乖僻,每每規勸.寶玉不聽,心中著實憂鬱」。「心地純良,克盡職任」這八個字是曹雪芹給襲人最初的評語,然而在後面的章節中,我們的確能發現襲人世故的,與心地純良不那麼相符的一面。其實,這並不是作者開始對讀者進行了誤導,而是襲人在成長的過程中,性格和處世的方法發生了變化。這種變化,是隨著襲人年齡的增長,環境的變化而產生的,也正是曹雪芹描寫人物的高明之處。這種變化,實際上在襲人這個人物一出場的時候就埋下了伏筆。

到了第二次出場的時候,也就是第六回「賈寶玉初試雲雨情,劉姥姥一進榮國府」,襲人就與寶玉發生了關係,這也是全書唯一一處實寫寶玉性經歷的筆墨。從紅樓夢整體的純情風格來看,剛開始就出現這樣的筆墨似乎有些突兀,以至有人認為是不應有的穢筆。正因如此,才更應引起我們的注意。從後來的情節發展來看,這一次經歷,對寶襲之間的關係,襲人性格的變化,是具有很深遠的影響的。作者在一開始就提到「…今跟我寶玉,心中眼中又只有一個寶玉…」這一點,用曹雪芹的話說是克盡職任,也有人認為是奴性的一種表現,然而我們看一下襲人的成長經歷,就不難理解她的這種想法了。

襲人從小就被賣入賈府,沒有得到過正常的父愛母愛,對一個生性溫順的女孩子而言,這種缺失性的經驗,使她很自然的會去尋找一種感覺來替代。賈府是她從小長大的地方,比起狠心將她賣入賈府的父母來,她先後服侍過的主子賈母,史湘雲,寶玉對她都還不錯,這自然使她對賈府產生一種歸屬感。正是這種歸屬感,才使她「心中眼中又只有一個寶玉」也正是這種歸屬感,當賈寶玉對她提出性要求的時候,她沒有表現出一個女孩子正常情況下應有的矜持,而是認為「素知賈母已將自己與了寶玉的,今便如此,亦不為越禮」從封建禮法上說,兩個人這種偷吃禁果的行為絕對是一種苟合,絕對談不上合乎禮法。襲人「亦不為越禮」的想法,並不是因為她的無知,而是因為她對賈府,對寶玉的依戀之深,已經到了無可不為的地步。在她的內心裡,早將自己的當做了賈府的一份子,寶玉的這種要求,在她看來,是很合理,很正常,甚至是她內心所希望的。曹雪芹讓襲人第二次出場便與賈寶玉發生關係,在很大程度上正是為了突出襲人對賈府的這種歸屬感。甚至襲人對寶玉的感情,有很大一部分也是因為這種歸屬感而產生的,而不是象其他的女孩子那樣,是因為寶玉對她們的關心體貼。關於這種歸屬感,在第十九回「情切切良宵花解語,意綿綿日玉生」,襲人自己有一段很好的說明:「原來襲人在家,聽見他母兄要贖他回去,他就說至死也不回去的。又說:「當日原是你們沒飯吃,就剩我還值幾兩銀子,若不叫你們賣,沒有個看著老子娘餓死的理.如今幸而賣到這個地方,吃穿和主子一樣,也不朝打暮罵.況且如今爹雖沒了,你們卻又整理的家成業就,復了元氣.若果然還艱難,把我贖出來,再多掏澄幾個錢,也還罷了,其實又不難了.這會子又贖我作什麼?權當我死了,再不必起贖我的念頭!因此哭鬧了一陣。」

在騙寶玉說,母兄要贖自己回去時,更在無意中將這種歸屬感表露無遺,襲人道:「我媽自然不敢強,且漫說和他好說,又多給銀子,就便不好和他說,一個錢也不給,安心要強留下我,他也不敢不依.但只是咱們家從沒幹過這倚勢杖貴霸道的事,……』」「咱們家」這三個字,當真是神來之筆,襲人潛意識裡早就賈府當做「咱們家」,這分明是不回去的了,可惜以寶玉之聰明,當時竟未聽出。這一類的話,後面襲人還說過很多,比如第三十一回襲人與晴雯起爭執時說的:「好妹妹,你出去逛逛,原是我們的不是。」中的「我們」兩個字等等。

很顯然,對賈府這種深切的認同和歸屬感,是襲人一切行為的出發點。理解了這一點,就不難理解,為什麼襲人會站在賈母王夫人的立場上,時時對寶玉進行規勸,甚至對王夫人說出:「我也沒什麼別的說。我只想著討太太一個示下,怎麼變個法兒,以後竟還教二爺搬出園外來住就好了」的話來了。襲人對賈府的認同,不僅僅是自我身份上的認同,更是一種精神上的認同。而她的出發點,卻是為著寶玉好。在整個大觀園裡,襲人是與寶玉肉體距離最近的女孩子,然而她的精神,卻與寶玉相隔很遙遠。這顯然是另一值得研究的悖論。

提到襲人,自然不能不提晴雯,「襲為釵副,晴為黛影」這句話的確有一定道理,襲人在做人的世故方面,是可以寶釵一爭長短的,晴雯的風流靈巧,快言冷語也的確與黛玉相似。然而黛玉在寶玉的心中的地位是至高無上的,當然勝過寶釵,可是晴雯在寶玉中心目的地位卻並不如襲人,這也是一個值得探討的話題。關於晴、襲二人在寶玉心目中的地位,最直接的比較就是第三十一回「撕扇子作千金一笑,因麒麟伏白首雙星」襲人與晴雯起了爭執,寶玉很旗幟鮮明地站在了襲人一邊,甚至說出:「你也不用生氣,我也猜著你的心事了,我回太太去,你也大了,打發你出去好不好?」關於賈寶玉身邊的人出去,書中還有寫過兩處,一處是襲人騙說家人要贖她回去,一處是紫鵑騙說黛玉要回家去。前一次寶玉是千求萬央,後一次神智不清,而對晴雯,卻是由寶玉自己說了出來,而且不只說了一句,足見襲人在寶玉心目中的地位是勝過晴雯的。 

襲人之所以能在寶玉心目中佔有如此重要的地位,首先在於襲人是他生命中第一次性經歷的對象,而且他與襲人之間的關係應該是經常性的。寶玉自與襲人初試雲雨之後,隨著年齡的增長,必然會有更多的正常的生理需求。

有趣的是,自那次以後,曹雪芹再沒有沒有提過寶玉這方面的經歷,以致只能讓後人產生諸多猜測。還是第三十一回襲人晴雯爭執時,晴雯聽襲人說了「我們」兩個字,不覺又添了酸意,冷笑幾聲,道:「我倒不知道你們是誰,別教我替你們害臊了!便是你們鬼鬼祟祟乾的那事兒,也瞞不過我去……」寶玉與襲人的第一次是「幸得無人撞見」那麼晴雯知道兩人之間的事情自然不是因為這次。而「幸得」兩字說明寶襲二人還是多少有點顧忌,做起來很小心的,然而終究讓晴雯知道了,可見二人之間發生關係的次數應該不在少數。在第七十六回晴雯被逐之後,病重將死,寶玉去看她,晴雯嗚咽道:「……只有一件,我死也不甘心的,我雖生的比別人略好些,並沒有私情密意勾引你怎樣……今日既擔了這虛名,而且臨死,不是我說一句後悔的話,早知如此,我當日也另有個道理……」由這一番話可以看出,晴雯與寶玉之間,是並沒有肉體關係存在的。

以寶、晴之親密,尚且沒有逾矩之事,那麼其他的女孩子與賈寶玉發生關係,其可能性就更小。這樣看來,可以推斷襲人是賈寶玉比較固定的性伴侶,甚至很可能是寶玉婚前唯一親近的女孩子。所以當第十九回,寶玉看見「茗煙按著一個女孩子,也干那警幻所訓之事……」時,馬上就想到要去襲人家看她,顯然是受了刺激之後,潛意識裡喚起了對襲人的性意識。 然而,雖然早在第六回,寶襲發生關係之後,曹雪芹就已經點出了「自此寶玉視襲人更比別個不同」,但肉體的關係,並不是寶玉對襲人另眼相待的唯一原因,甚至不是最重要的原因。

寶玉對襲人的感情,與對其他女孩子的感情是完全不同的。對寶玉而言,女孩和女人的分別不啻天壤。因此他常說女孩嫁了人就變了蠢物了。與其說賈寶玉尊重、愛惜女性,不如說他尊重、愛惜的是女孩。「女兒是水作的骨肉,男人是泥作的骨肉」這水裡若是進了泥,便是濁水,就算不是濁臭逼人,至少也不會再讓人覺得「清爽」。那麼襲人從一出場顯然就已經不再算是水做的骨肉了,為什麼寶玉仍能對她另眼相待,放在比那些冰清玉潔的女孩子之上呢?並不是寶玉覺得自已與旁的男人有何不同,也不是完全是因為對襲人肉體的眷戀。而是因為,在襲人身上,寄託著賈寶玉的俄狄浦斯情結。

寶玉從一出生,因為抓鬮,抓了脂粉釵環的緣故,賈政對他一直很嚴峻,但是賈母和王夫人對他卻是千嬌百寵,當作命根一般。他是在一種深切的濃重的母性關懷下長大的,從精神分析學的角度看,產生戀母情結幾乎是一一件必然的事。(事實上按弗洛伊德的觀點,這種情結存在於每一個人身上)而賈寶玉對女性的特殊感情,應該說很大程度上也來自於他內心深處的戀母情節。襲人的年齡比寶玉大兩歲,性格又是溫柔和,像母親多過象情人,最重要的是,寶玉的飲食起居一直都是由襲人來照顧,這種無微不至的關懷自然會使寶玉對襲人產生一種依戀感。正是襲人這種特殊的性格和身份,才使賈寶玉的戀母情節,找到了一個理想的宣洩對象。賈寶玉對襲人的感情,並不是男女之間的情愛,而是慾望,是依戀。也許正是因為潛意識裡的犯罪感,在襲人已經獲得王夫人認可的情況下,曹雪芹仍然給她安排了公子無緣,優伶有福的結局。

紅樓夢是一部大悲劇,幾乎到了有情皆孽,無人不冤的地步。襲人的結局,在第五回賈寶玉游太虛幻境時,說已經作了預告:「枉自溫柔和順,空雲似桂如蘭」「堪羨優伶有福,誰知公子無緣」襲人最後嫁給蔣玉菡,與其他人相比,還算有個不錯的歸宿,在書中悲劇的色彩並不濃厚。但是如果想一想襲人一直以來都把自己當做賈府的一份子,早已進入了角色,最後卻落一個好夢成空,這一種結局比起黛玉,晴雯的煙滅雲散來,更有一種深刻的悲涼。佛家講人生有八苦,其中有一種叫做求不得,襲人所遭遇的,正是這種求而不得的痛苦。

之前已經說過,襲人出身貧苦,家中艱難時曾一度揭不開鍋,為了不「看著老子娘餓死」(第十九回),她小小年紀就被賣到賈府當了丫頭。歷來對她的評價貶多過褒。然而,當我們細細探尋襲人的心路歷程,會從這個女孩身上看到一種生存的無奈。其實,如果把我們放在那個時代,那個社會,處在她那個位置,我們未必能做得比她更好,活得比她更磊落。曹雪芹送她一個「賢」字,可見她也是作者滿懷著同情與惋惜、飽蘸著「辛酸淚」寫出的一個悲劇形象。也許,在別人的眼中,她攀上了高枝,烏雞變成了鳳凰,但無人知道,在這蛻變的過程中,她付出了多大的代價,忍受了多少屈辱!

首先,襲人忍受著來自周圍人的明譏暗諷和冷言冷語。當晴雯聽到她說出「我們」這兩個字時,便冷笑道「我倒不知道你們是誰,別教我替你們害臊了!便是你們鬼鬼祟祟乾的那事兒,也瞞不過我去,那裡就稱起『我們』來了。明公正道,連個姑娘還沒掙上去呢,也不過和我似的,那裡就稱上『我們』了!」(第三十回)寶玉的奶娘李嬤嬤更是公然罵她是「忘了本的小娼婦」(第二十回)。面對這些冷嘲熱諷,襲人只有忍氣吞聲、暗自落淚,卻不敢做絲毫反駁。李嬤嬤吃了寶玉留給她的酥酪,她害怕惹起事端,便以吃栗子為借口轉移寶玉的注意力,將此事搪塞過去。襲人總是生活在擔心出事的忐忑之間,因為一旦風波驟起,受傷害的總是她首當其衝。在她那嫵媚的笑臉下面,始終隱藏著一顆痛苦呻吟的心;在那受寵的榮耀背後,永遠隱埋著一份不為人知的辛酸。

襲人如此忍辱負重,與其說是為了一個姨娘的身份,不如說是為了一個男人寶玉。如果說以前她對寶玉從未有過太多奢求的話,那麼在與寶玉偷食禁果之後,她對寶玉的感情開始變得複雜。與寶玉的肌膚之親,在喚醒她性意識到同時,也喚醒了她的佔有意識,從此她對寶玉的關懷更加「無微不至」了。襲人想用一個女人的柔情蜜意來征服寶玉的心,拴住他的靈魂,但她了解寶玉卻不能理解寶玉,他們肉體上離得越近,精神上便離得越遠。寶玉已經深深地刻入了她的生命和靈魂,但她從來走不進寶玉的精神深處,觸不到他的靈魂。在寶玉因所謂「流蕩優伶」、「淫辱母婢」等罪狀遭到賈政一頓痛打後,襲人如同驚弓之鳥,驚恐不已,她覺得再不加制止,寶玉很可能會闖出更大的「丑禍」來,於是在王夫人找她談話時,她便未雨綢繆、孤注一擲,提出了自己的建議:「怎麼個變法兒,以後竟還叫二爺搬出園外來住就好了。」並說出來自己的顧忌:「如今二爺也大了,裡頭姑娘們也大量,況且林姑娘、寶姑娘又是兩姨姑表姊妹,雖說是姊妹們,到底是男女之分,日夜一處起坐不方便,由不得叫人懸心,便是外人看著也不象。」(第三十四回)襲人的深思遠慮觸動了王夫人擔心寶玉「作怪」的心事,王夫人對她感激不已、「感愛」不盡,給了她許多實際的好處。襲人的「告密」在令王夫人感激和感愛的同時,也引起了許多讀者對她的鄙夷和唾罵。其實她並非故意向賈府高層邀寵討好,也並非刻意破壞寶黛之間的感情。

在道貌岸然的賈府,她耳濡目染中受到的是封建思想的熏陶,被灌輸的是封建禮教的規範,在她看來,自由戀愛時為封建禮法所不容的洪水猛獸,身為寶玉的貼身丫頭,便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寶玉被其吞噬。襲人一向息事寧人,寧願自己受委屈受勞累,也不願惹起事端,她「告密」的初衷只是想要保護寶玉,防「丑禍」於未然,保全寶玉「一生的聲名品行」,至於後來的風生水起,恐怕是她始料未及的。如果她知道自己的「告密」會導致晴雯的抱屈而亡、芳官和四兒的無情被逐,她或許不會這麼做。而她更沒想到的是,自己的一番話也把寶玉從她身邊推得越來越遠。從此襲人就百口莫辯地成了「大觀園裡的女特務」,其實想想,如果她想攆走晴雯的話她早就有機會,不必等到現在。

晴雯擠兌襲人和寶玉「我們」,氣得寶玉發狠說要回王夫人打發走晴雯時,襲人「見攔不住,只得跪下了」(第三十一回)。許多人只看到了襲人「告密」,卻看不見她這「跪地求情」的一幕。襲人對寶玉的感情是複雜的。她以她的方式「愛」著寶玉,儘管她並不知道這是愛;她只想對寶玉好,儘管她並不知道這種「好」對寶玉有時也是一種桎梏。與寶釵和黛玉相比,她對寶玉的感情顯得更為艱難而沉重。她不像黛玉那樣擁有冰清玉潔的氣質,也不像寶釵那樣具有大家閨秀的風範,在她和寶玉的相處中,我們似乎感受最多的是她那種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的心情。畢竟,寶玉是個風流倜儻的翩翩公子,而襲人只是一個地位低下、平凡普通的丫頭。地位的懸殊造成了襲人心理上的自卑,而這種自卑又造成了兩人感情上的錯位。

在寶玉的生日宴上,襲人掣到的是一支桃花簽,題曰「武陵別景」,詩云「桃紅又見一處春」,語出宋代詩人謝枋得的《慶全庵桃花》:「尋得桃源好避秦,桃紅又見一年春。花飛莫遣隨流水,怕有漁郎來問津。」暗指襲人離開賈府,嫁給蔣玉涵之事。此簽初看似乎有點「輕薄桃花逐流水」之意,其實,襲人處在主不主奴不奴妻不妻妾不妾的尷尬地位,她沒有資格也沒有必要守節。其實,她不願離開賈府,不願離開寶玉,但又不敢違抗王夫人的命令。

襲人從來沒有真正為自己活過,在任何時候,她都像個任人擺布的木偶,在受人支配的時候,只能以淚洗面,宣洩內心的羞辱和悲哀,從中我們看到了一個處於社會底層的弱勢女性的生存悲哀。襲人的結局是幸運的,她嫁了一個溫文爾雅的丈夫,而不是一個暴戾凶頑的「中山狼」。但從另一個角度來看,襲人又是不幸的,她以為自己可以順理成章地成為寶玉的愛妾,服侍寶玉走完一生,但造化弄人,命運偏偏讓她跟寶玉天各一方,正如寶玉和黛玉心心相印卻生死兩端一樣,同樣是悲劇。得到了別人眼中的幸福,心卻是悲傷的,這種得到後的失落恐怕比失去後的空落更為痛徹心骨!雖然與公子「無緣」,但襲人仍深念舊情,據脂批,後寶玉夫婦處於「貧困難耐凄涼」的落魄之時,襲人還和丈夫一起照顧寶玉夫婦的飲食起居,「供奉玉兄寶卿得同終始」。也許,在襲人心裡,相見離別都只覺得寶玉最好,但人生就是這樣,雖有遺憾,卻正是遺憾才使人生完整。   大觀園中百花齊放,滿園芳菲,爭奇鬥豔,鶯嬌燕妒。嫵媚溫柔的襲人像那嬌艷而燦爛的桃花,花開時灼灼其華,令人銷魂;花謝時落英繽紛,令人惋惜。

對於《紅樓夢》中的人物,林黛玉也好薛寶釵也好,歷來多有爭議。但對襲人,則似乎無例外地都覺得討厭。甚至有人提出,她是賈母、王夫人等安排在寶玉身邊的一名特務,根據是她接受王夫人的特殊補貼,向王夫人彙報賈寶玉周邊的情況,不點名地進讒,毀了晴雯等等。

襲人確似不怎麼可愛。首先作者強調她長得不美。王夫人更以除美務盡的心情向晴雯等進行討伐: 素日眾丫鬟皆知王夫人最嫌濃妝艷飾語薄言輕者……王夫人一見他……有春睡捧心之遺風,而且形容面貌恰是上月的那人,不覺勾起方才的火來……便冷笑道:「好個美人!真象個病西施了。你天天作這輕狂樣兒給誰看,晴雯一聽如此說,心內大異,便知是襲人暗算了他。接著,王夫人又說:「阿彌陀佛!你不近寶玉是我的造化,竟不勞你費心……」因向王善保家的道:「你們進去,好生防他幾日,不許他在寶玉房裡睡覺。等我回過老太太,再處治他。」喝聲「去!站在這裡,我看不上這浪樣兒!誰許你這樣花紅柳綠的妝扮!」

而寶玉是以貌取人的,一般的人性是,喜歡長得順眼的人,而不是專門喜歡醜陋者的。晴雯的相對自由洒脫的性格與她的美麗有關,美麗增加了人的自信自尊,有利於女孩子張揚個性。而醜人缺少這方面的天生的本錢,不能不謙虛謹慎,更多多地利用、依靠人為的東西:規則、秩序、價值觀念、權威。當然這裡不僅是美與丑的問題,寶釵很美,但也認同當時的主流文化規範。只是襲人如不爭取外力、爭取主子方面的信賴與器重,她就在眾丫鬟的競爭中處於劣勢地位。

愛美唯美的寶玉離不開襲人。由於襲人服務得好?是一個原因,但襲人的服務是可以由一個服務班子代替的,襲人這個人卻是任何班子代替不了的。由於襲人早已與寶玉領略了「警幻所示之事」,也是重要原因。這也是歷代讀者評者最瞧不起她的。但是這個責任更多地應該由寶玉負起,更應該由當時的制度負起。襲人的地位已經規定,只是由於年齡太小,才尚未被寶玉正式收入房內,「襲人素知賈母已將自己與了寶玉的,今便如此,亦不為越禮,遂和寶玉偷試一番,幸得無人撞見。自此寶玉視襲人更比別個不同,襲人待寶玉更為盡心。暫且別無話說。」

書上是這樣說的,這種說法有掩耳盜鈴的曲筆,也有真實的事體情理在焉。也是在此「初試雲雨情」一章,說到寶玉「說至警幻所授雲雨之情,羞的襲人掩面伏身而笑。寶玉亦素喜襲人柔媚嬌俏,遂強襲人同領警幻所訓雲雨之事」。看來襲人不僅有顯得笨手笨腳的一面,還有柔媚嬌俏的另一面與掩面伏身而笑的似拒還招引的功夫。看來不僅大智若愚,大美還需若丑,丑中之柔媚嬌俏,掩面伏身而笑等,都是極具魅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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