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藏起來養的超生娃心理障礙多

日前，記者刊發了關於「北上廣超生人群」的調查，發現近些年在城市中低收入階層中，超生現象已經相當普遍。而在這些家庭中，超生的孩子是個特殊的存在，很多孩子戶口不和家人在一起，有的從小被藏匿在親戚家，甚至還有的孩子無法叫自己的親生父母為「爸爸媽媽」。因為怕罰款，怕單位除名，一家人苦苦守著一個秘密很多年。

不久前，河南爆出一起令人震驚的兇殺案件，一名法官被自己18歲的兒子買兇殺害，造成這個少年性格扭曲、人格分裂的原因之一就是他是父母超生的二胎，小時候東躲西藏，強制托在遠親家裡撫養。和家人感情的疏離，隱瞞身份的痛苦，被望子成龍的重壓，最終導致他以殺害家人來泄憤。

這個少年的經歷，目前正在很多超生家庭上演，「不一定會發生極端的案件，但是這種經歷肯定會對一個孩子造成隱性的心理影響，降低他今後的幸福指數。」心理專家這樣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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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歲女孩愛把自己反鎖在房間

三歲的女孩枚枚安靜的時候是個人見人愛的小公主，發脾氣任性的時候卻讓一家人都吃不消。「她最愛玩的遊戲是把自己反鎖在房間里，前幾天的一個晚上，她自己跑進姥姥屋裡，就反鎖上了門，我們全家四個大人，輪番在門口哄她，說給她買糖，買玩具，可她怎麼都不開。因為屋子裡有電源，我們都急壞了，差點請開鎖公司的人來，哄了半個多小時，孩子要尿尿憋不住了，這才打開門。」枚枚媽媽至今還心有餘悸，原來也發生過這樣的情況，但最多也就鎖幾分鐘，從這次之後，家裡房間所有的鎖都被拆了，以絕後患。

孩子為什麼喜歡玩這樣的遊戲？對這個家庭稍微了解之後，會發現，奇怪的事情不止這一件。枚枚明明是一家人的掌上明珠，可是在外面，枚枚媽媽見到人卻總是說：「這是我侄女，幫親戚照看一下。」每逢這時，枚枚睜著一雙疑惑的大眼睛不說話，因為她早被再三告誡，有外人在的時候，不能叫媽媽爸爸，別人問什麼，都不要說話。之所以這樣，就是因為枚枚是超生的二胎，而且至今，枚枚媽媽還瞞著單位。

當年枚枚的父母策划了一整套周密計劃，終於瞞天過海生下了女兒，兒女成雙的天倫之樂還沒有享受到，就不得不骨肉分離，因為枚枚媽媽在單位請了半年病假，在外地老家生下孩子一個多月就不得不回單位上班，孩子留在老家托姑姑照顧了一年，然後才接回家裡。「剛到家的時候，還沒上戶口，快兩歲孩子才託人上了北京郊區戶口。這個孩子為什麼進屋愛鎖門呢？可能就是那段時間落下的毛病，因為沒有戶口，又怕單位知道，就一直瞞著，不敢抱孩子出去，家裡來了客人，就把孩子抱進屋裡，把門反鎖上。不知是不是這個動作習慣了，孩子就學會了，進屋就愛反鎖門。」枚枚媽媽無奈地說。

因為這些原因，無論是枚枚父母還是兩邊的老人，都覺得孩子委屈，就想方設法在其他方面補償，幾乎是要什麼給什麼，「我們也很擔心，孩子現在都慣得沒樣了。孩子想看電視，她爸爸不讓看，孩子拿遙控器就往電視機上砸，把電視砸壞了，她爸爸要打，我媽就護著，孩子看到有靠山就更加無法無天。」由於一家人過分的偏疼，引發了大兒子的不滿，經常趁大人不在的時候欺負妹妹，本想倆孩子有個陪伴，卻沒想到打得不可開交。

「這碗水，恐怕是怎麼也端不平了。」枚枚媽媽沒想到千辛萬苦生下二胎，卻帶來這麼多憂慮，現在她最擔心的是孩子的未來。「因為是農村戶口，以後上學、考試都是問題，雖然可以花錢借讀，但是她會知道自己和別人不一樣，可能會覺得自卑被人看不起。而且總說是侄女也不是個辦法，她很快就要懂事了。有爸媽卻不能叫，不能認，對孩子太殘酷了，真怕她以後會恨我們。」

枚枚的父母希望以後女兒能夠擺脫超生的陰影，擁有一個更光明的未來，「我想過辭職，擺脫了單位的體制，就不用整天這麼提心弔膽地瞞著了，我也想過移民，孩子就可以不受身份、戶口這些東西的限制，但是，目前經濟狀況都不允許。」枚枚媽媽很焦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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輾轉三個家庭仍感無家可歸

直到現在，肖藤的戶口還沒能和親生父母上在一起，戶口本上，她是姑姑、姑父的「女兒」。這26年來，她輾轉於三個家庭之間生活，擁有兩對父母，只因為她是「超生娃」。

「有時候我親媽會說，我們也沒虧待你什麼，給你交學費，買衣服，供著吃喝，你委屈什麼？」兒時兩次「換爸媽」的經歷讓她很難釋懷，直到現在提起來，仍然會掉眼淚。

肖藤的父母供職於政府機關，由於上面有一個哥哥，在沒有正常的生育手續的情況下，她來到了這個世界。為了保住工作，不被處罰，父母不得不把她送到了鄉下姥姥家寄養。臨到上學年齡，為了讓肖藤享受更好的教育，她突然被小姨送到了姑姑姑父家，被告知這就是「爸爸媽媽」。

「其實姑姑姑父人很善良很樸實，姑父一直對我很好，他喜歡我像男孩子一樣的性格，教我開拖拉機，而這樣的本領通常只教男孩子的。」即使這樣，肖藤還是不喜歡陌生的環境和突然冒出來的「父母」。「每次小姨送我回去我都會躲，和小時候躲查戶口的人一樣，藏到床底下，死活不出來。」她記得很清楚，才7歲的她三番五次一個人跑回姥姥家，又幾次被小姨送回「父母」身邊。

在此之前，肖藤姑父的親生女兒夭折，肖藤頂著這個「姐姐」的戶口順理成章地上了小學，並逐漸適應了新的家庭，有了新的夥伴。就當一切歸於平靜的時候，意外再次來臨：「舅舅」來到家裡，要帶她去城裡讀中學。「那時候姑父還挺高興的，因為覺得我成績好，去了會有更好的發展。可到了新家必須小心謹慎地跟大家閨秀一樣，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再次來到一個新的環境，寄人籬下的感覺讓肖藤變得沉默，在家不愛說話，她覺得自己不屬於這裡。

肖藤回憶說，她放了學就不想回家，即便回到家也是鑽進自己的小屋裡不出來，周末還主動去學校自習，能待在學校就盡量不回家。儘管「舅舅舅媽」和哥哥弟弟都對她很照顧，處在青春期的肖藤似乎成了家裡的不和諧因素，她認為自己在侵佔不屬於自己的資源。因為這，肖藤沒少和家裡鬧矛盾，直到有一天，「舅舅」再也無法忍受她的孤僻。

「難道你還看不出來嗎？」初二的一個午後，「舅舅」把肖藤叫到面前，向她說明了其實他和舅媽就是她的親生父母。肖藤一句話都沒說，和「舅舅」告別後，她沉默地回到了學校，在收拾課桌衛生時，她終於忍不住了，蹲在丟垃圾的地方哭了很久。「這絕對是我人生中的重磅新聞！從那時起，這成為壓在我心頭的秘密，我不願意讓別人知道。」肖藤再次變得沉默，她覺得自己沒有正常的家庭生活，變得和身邊的朋友不一樣了。

得知自己真實身份的肖藤，只想趕緊考上高中，離開家去住校。肖藤清楚地記得，別的同學軍訓時候想家想得掉眼淚，她卻無比興奮。高中三年，肖藤沒怎麼回過父母家，而是習慣性地一直去姑姑家，還保留著把姑父叫爸爸的習慣。可姑父對她說，不能再對他叫爸爸了。肖藤雖然有兩個家，可事實是兩邊的家庭她都融不進去了。

如今大學畢業的肖藤已經工作，也漸漸理解了父母當時的做法，她每周都會給父母打電話。但她說，自己沒有辦法像其他孩子一樣，對家庭有親近感，她坦言自己家庭觀念比較淡薄，在處理家庭關係的時候總顯得有些自閉。「也許他們給了成長所需的一切，除了陪伴。」

專家解讀

無法建立

親密關係

將影響孩子一生

在國家二級心理諮詢師杜勝祥的診室里，來過不止一個「超生孩子」，「他們最大的問題是無法和人建立親密關係，尤其是家庭內部，所以家庭糾紛嚴重，夫妻關係不和，這和他們童年時代因為超生造成的心理陰影有密切的關係，甚至有可能影響他們的一生。」

據杜勝祥分析，很多超生的孩子從小就被遮遮掩掩，隱藏身份，他們會覺得自己被家庭推出去了，被家人拋棄，「青少年在18歲之前，一直在尋找一種認同感，而他們在父母和家庭里得不到這種認同，甚至連身份都不確定，這對孩子是一種很大的傷害。」

杜勝祥所了解到的超生家庭，一般對孩子呈兩極化的管教方式，「一方面是極端溺愛，因為身份、戶口等問題覺得虧欠孩子，就從金錢等方面補償；另一方面就是過高的期望，尤其是體制內的超生者，很多年心驚膽戰，為孩子付出了很多，就要求更多的回報，給孩子很大壓力。」那名18歲買兇殺害家人的孩子就是在這種溺愛和嚴管中造成了心理的變態和扭曲。

「被寄養或者藏匿的超生孩子很難和父母建立親密感，以後會成為家庭關係的一大障礙，如果長大後親子再缺乏溝通，就會家庭矛盾頻發，甚至產生仇恨心理，而且會影響他的婚戀和家庭觀念。」杜勝祥表示，「很多家庭冒險超生，自己倒是享受天倫之樂，但實際是自私，還有可能造成悲劇。」

記者 張鵬 實習記者 李婧J024J2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