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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橋板家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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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鄭板橋家書》是中國古代「齊家」文化的代表作之一。現存家書近六十篇,板橋一生卓爾不凡、薯述亦甚富,惜其放誕不羈,往往隨手散佚,以致坊間刊行之《板橋全集》亦僅十之二三耳。其家書亦類此。乾隆十四年(1749),鄭板橋將他寫給最珍愛的堂弟鄭墨的封家書編訂刊刻。這大概是最早印行的《鄭板橋家書》。後來有人從鎮江「某藏書家覓得先生家書一厚冊」其後的「附志」中「雲從先生後裔處借來抄錄」的,共59篇。這就是現在市場上流傳的《鄭板橋家書》全貌。

      同樣因為板橋的疏懶隨意,板橋家書多數未注落款年月,無從推斷寫作具體時間。但從寫作地點和內容推斷,最早為在雍正十三年(1735)在鎮江時寫給堂弟鄭墨的第一封家書《焦山讀書寄四弟墨》。1732年秋,鄭板橋赴南京參加鄉試,中舉人。隨後赴鎮江焦山別峰庵讀書,時年四十歲。最後則是在濰縣署中寄四弟的兩封家信,其中提到自己打算辭官還鄉和先將妻兒遣返歸里諸事。時間約在乾隆十四年(1749)時年五十七歲。因為這年作者親自校訂的《重訂家書十六通》付梓(前有《板橋自敘》),其中就有這兩封封家書。乾隆十六年(1751)在濰縣任上所作詩《思歸行》、詞《滿江紅·思家》、《唐多令·思歸》等亦可作為旁證。

      板橋家書,多寫於范縣(今屬山東菏澤市)和濰縣(今山東濰坊市)任上,又以給鄭墨信最多,達41篇,占現存家書三分之二還多。鄭墨為板橋的堂弟,字五橋,小板橋25歲,是板橋的叔父之標先生的獨生子。板橋沒有同胞兄弟,只有這個堂弟,他們常一塊玩耍,感情很深:「我無親兄弟,同堂僅二人。上推父與叔,豈不同一身?」(《懷舍弟墨》)鄭墨是一位憨厚勤謹的讀書人,板橋對他寄以興家的厚望:「老兄似有才,苦不受繩尺;賢弟才似短,循循受謙益……起家望賢弟,老兄太浮誇。」板橋看出小弟同自己不是一類之才,便不以仕途經濟文學藝術相勸進,而是以治家的重任相托。後來的事態發展也證明了板橋的明智。日後板橋赴任山東,鄭墨只手撐家,舉凡卜宅、買地、侍嫂、教侄,事無巨細,勉力操持,既表現出鄭墨的治家長才,同時也表現出全力支持乃兄事業的自我犧牲精神。這本《鄭板橋家書》就是板橋在外客居或仕宦時,鄭墨在興化主持家計,弟兄常常互通音問,縱淡人生,討論學問,商量家事的記錄。從中可看出板橋的胸懷抱負、情操氣節:為政時關心民生、勤勉從政;治學上心無旁騖,面壁而居;不喜結交官府、不願與俗士為伍,而喜與騷人、野衲手持狗肉作醉鄉游。特別厭惡為富不仁的鹽商,從不為之題字作畫。家信的另一個主要內容是教子。板橋五十二歲時,繼室饒氏才為他生一子,可謂老年得子,自然十分珍愛。正如他在家信中所說:『餘五十二歲始得一子,豈有不愛之理!然愛之必以其道」,他囑咐鄭墨要嚴加管束,教他忠厚待人,不可凌辱婢僕,不可錦衣玉食。並直接曉喻兒子:要「善待鄰里、勤讀好書」,教他如何讀書:「讀書須精、敘事須明」,告誡他千萬不要怨天尤人。

      乾隆十四年,他在刊印十六封家書時曾有篇「自序」。序中說「幾篇家信,原算不得文章,有些好處,大家看看;如無好處,糊窗糊壁,覆瓿覆盎而已,何以敘為!鄭燮自題,乾隆己巳」。板橋本是狂放之人,在此卻把自己編印的家書說得如此不堪。但通過《板橋家書》被被一代一代輾轉抄錄、刊刻、傳頌,看來是自謙了。

    焦山讀書復墨弟

      【原文】

      來書促兄返里,並詢及寺中獨學無友,何競流連而忘返。噫,兄固未嘗忘情於家室,蓋為有迫使然耳。憶自名列膠庠[1],交友日廣,其間意氣相投,道義相合,堪資以切磋琢磨者,幾如鳳毛麟角。而標榜聲華[2],營私結黨,幾為一般俗士之通病。於其濫交招損,寧使孤陋寡聞。焦山讀書,即為避友計。兼之家道寒素,愚兄既不能執御執射[3],又不能務農務商。則救貧之策,只有讀書。但須簡練揣摩方有成效,不觀夫蘇季子[4],初次謁秦王不用,懊喪歸里,發篋[5]得太公《陰符》之書,日夜攻苦,功成復出,取得六國相印,於以知大丈夫之取功名,享富貴,只憑一己之學問與才幹。若欲攀龍附鳳,托賴朋輩之提拔者,乃屬幸進小人[6]。愚兄秀才耳,比較六國封相之蘇秦,固然擬不與倫,而比較敝裘返里之蘇秦,尚覺稍勝一籌。且焉學問之道,於其求助於今友,不如私淑[7]於古人。凡經、史、子、集中,王侯將相治國平天下之要道,才人名士之文章經濟,包羅萬象,無體不備,只須破功夫悉心研究,則登賢書,入詞苑,亦易易事耳。愚兄計赴秋闈三次,前兩屆均未出房,因此赴焦山發憤讀書。客歲恩科[8],竟獲薦卷,旋因額滿見遺[9]。具見山寺謎書,較有稗益。再化一二年面壁之功[10],以待下屆入場鏖戰[11],倘僥倖奪得錦標,乃祖宗之積德;仍不幸而名落孫山,乃愚兄之薄福,當捨棄文藝,專工繪事,亦可名利兼收也。焦山之行止,亦於那時告結束。哥哥字。

      【注釋】

      [1]膠庠(jiāo xiáng):周代學校名。周時膠為大學,庠為小學。後世通稱學校為「膠庠」。此處指自己在康熙年間舉秀才之事。,明清時期稱州縣學為「邑庠」,所以秀才也叫「邑庠生」或叫「茂才」。

      [2]標榜聲華:標榜自己的名聲影響力,自吹自擂之意。

      [3]執御執射:執御,駕車;執射,射箭。這裡指從事武功或體力活。

      [4]蘇季子:即戰國時代的蘇秦,字「季子」,洛陽人。家庭貧苦,向秦國推銷統一中國的策略,沒有成功,盤纏花完了,衣服也破了,回家後,妻子坐在織布機上不理他,嫂子要也不燒飯給他吃。於是他立志要做一番大事業,於是閉室不出,苦讀太公《陰符》之時,每逢睏乏欲睡,便用錐自刺其股。最後寫成兩部書,一部為《揣》,一部為《摩》。改變策略,遊說六國合縱抗秦,身任六國宰相。衣錦還鄉時,他的嫂子為他打掃道路,跪在地上都不敢抬頭看他。

      [5]篋(qiè):小箱子。

      [6]幸進:以僥倖而進升。

      [7]私淑:未能親自受業拜其為師,但敬仰其學術並尊之為師。

      [8]恩科:宋以後的科舉制度,每每三年舉行一次鄉試(省級考試,考中為舉人)、會試(國家考試。考中為進士),此稱「正科」。清代逢朝廷慶典,也在「正科」之外,特別開科考試,稱「恩科」。另一種情況是遇皇帝親試時,可別立名冊呈奏,特許附試,稱為特奏名,一般皆能得中,也稱「恩科」。

      [9]竟獲薦卷,旋因額滿見遺:竟然獲得州府允准,推薦入京參加「恩科」會試。但又因推進名額已滿,沒有能夠參加會試。

      [10]面壁:專心修持。語出佛教禪宗初祖菩提達摩之典故。據說他從金陵渡江北上,來到嵩山少林寺。在寺內曾面壁而坐,終日默然靜修九年。

      [11]入場鏖戰:指參加會試考試。

      【翻譯】

      你來信催我回家,並問我在寺廟內獨自讀書並無友人相伴,為何居然流連忘返?哎呀,為兄並沒有忘記家室,只是情勢迫使我這樣做:回憶當年考中秀才後,交朋結友一天比一天多。但其中能有共同志向,又能在一起鑽研學問的,真是太少了。況且自吹自擂,結黨營私,又是一些庸俗文士的通病。因此,與其濫交朋友是自己志向、學識受到傷害,寧可獨自一人哪怕是孤陋寡聞。我到鎮江的焦山來讀書,就是要避開這些庸俗的朋友。況且,我們是貧寒人家。我這個做哥哥的,既不能幹重活又不會習武功。能夠改變家族貧困面貌的唯有讀書做官。但讀書需要反覆揣摩其中要義才會有成效。當年的蘇秦初次說秦王連橫,沒有被採納,垂頭喪氣回到家中。從小箱子中拿出太公寫的《陰符》,日夜苦讀,簡練揣摩成功後再次出山遊說六國,兼任六國的宰相。由此可知大丈夫要想取功名、享富貴,要憑自己的學問和才幹。如果是靠巴結權貴,托親靠友提攜,那是以僥倖而圖進升的小人。我只是個秀才,固然與佩六國相印的蘇秦無法相比,但比起那個垂頭喪氣回到家鄉遭受冷遇當年的蘇秦,還是稍勝一籌的。況且要想做學問,與其求助於那些狐朋狗友,還不如私自拜古代那些聖賢為師。大凡那些王侯將相治國平天下的道理,才人名士的文章經濟學問,古人的「經、史、子、集」中,無所不有,無體不備,只需要自己專心去揣摩研究就可以了。這要做到這些,登上賢人的名冊,成為文章高手,是很容易的。當年朝廷恩科,我已獲得推薦,最後因名額已滿而終未能成行。現在在上將寺廟內讀書,對我很有幫助。再用一、兩年專心努力,如果能考中進士,那就是祖宗積德的結果;如果考不上,那就是我這個做哥哥的福分太薄。那我就不再為學,專門去畫畫,那也可以名利兼收。無論出現那種情況,焦山讀書也就就此結束。哥哥字。

      【簡評】

      這封信是寫給堂弟鄭墨的。板橋與鄭墨的關係,前面已有介紹。此時鄭墨正在興化家中代板橋主持家務。他很奇怪哥哥為何要離家,一個人住在沒有朋友相伴、孤獨的山中寺廟內,並催他回家。板橋複信,解釋為何要獨處山中苦讀的原因。其中談到對當時士大夫的看法,也談到自己要讀書做官、振興家門、耀祖光宗的人生志向。作者寫此信時四十一歲,但這種看法和志向卻伴其一生:

      鄭板橋是「揚州八怪」之一。他的「怪」就在於他不從俗流、不為俗物的個性。他在揚州以賣字畫為生。不與官府、士大夫往來,而與騷人、野衲作醉鄉游。揚州一些富裕的鹽商,即使許以萬金,也不得一字一畫,民間流傳許多鹽商以此騙畫的故事。但卻時畫叢蘭、瘦石於酒廊、僧壁,隨手題句,觀者嘆絕。為人秉性正直但又狂放、怪癖。平日作畫,高興時馬上動筆,不高興時,不允還要罵人。他在一幅贈友的畫跋中對此也作坦率的自供:「終日作字作畫,不得休息,便要罵人。三日不動筆,又想一幅紙來,以舒其沉悶之氣,此亦吾曹之賤相也。索我畫,偏不畫;不索我畫,偏要畫,極是不可解處。然解人於此,但笑而聽之。」這與他在《焦山讀書復墨弟》中批評當時的士大夫「標榜聲華⑵,營私結黨」,「其間意氣相投,道義相合,堪資以切磋琢磨者,幾如鳳毛麟角」,以及自己不同於「攀龍附鳳,托賴朋輩之提拔者」的幸進小人的志向是一脈相承的。

      另外,他一反文人避談錢財的虛偽,作畫公然掛出牌價:「大幅六兩,中幅四兩,書條對聯一兩,扇子斗方五錢。凡送禮物食物,總不如白銀為妙」。並在題畫詩這種風雅之事中也公開論價:「畫竹多於買竹錢,紙高六尺價三千;任渠話舊論交接,只當春風過耳邊。」公開標價,直索現金,賒欠免談,簡直是今日繪畫大師們商品意識的啟蒙先師。在這封家信公然宣稱「專工繪事,亦可名利兼收也」,也可看出其端倪。

      雍正十年(1732)秋,鄭板橋赴南京參加鄉試,中舉人為求深造,遂於第二年春離家赴鎮江焦山讀書,時年四十一歲。三年後,乾隆元年(1736)赴京參加禮部會試,中貢士;五月,於太和殿前丹墀參加殿試,中二甲第八十八名進士,賜進士出身。作者為表達自己喜悅之情,畫了幅《秋葵石筍圖》,以「葵」寓「奎」,以「石筍」寓破土而出。並題詩曰:「我亦終葵稱進士,相隨丹桂狀元郎」。終於實現了他對鄭墨的允諾:「再化一二年面壁之功,以待下屆入場鏖戰,倘僥倖奪得錦標,乃祖宗之積德」,「焦山之行止,亦於那時告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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