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從文如果活著就肯定能得諾貝爾文學獎

沈從文如果活著就肯定能得諾貝爾文學獎2007年10月10日16:13 [我來說兩句(2)] [字型大小:大 大 中 小]

來源:南方報業傳媒集團-南方周末

  諾貝爾跟中國作家「有仇」?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諾貝爾文學獎,為什麼中國本土作家至今無人獲得 ?

  諾貝爾文學獎評委馬悅然說文學獎:我覺得中國作家把諾貝爾文學獎看得太重要了,這不是世界冠軍

  馬悅然的漢語造詣也體現在他對漢語口語的自如運用。

  在瑞典駐華大使館會議室里,他用流利的京片子跟人調侃,在會議室外偷空抽兩口煙斗的時候,他跟過來套瓷的工作人員聊上了四川話:原來你娃是重慶崽兒……  看得出馬悅然是自在的,也是快樂的。在他的夫人四川人陳寧祖去世近10年之後,又有了新的愛侶,也是四川人。馬悅然的足跡所到之處都有愛侶相伴左右。

  瑞典學院18名院士有一個座點陣圖,馬悅然坐第5把椅子,坐在那把椅子上的時候,他的名字叫G·馬爾姆奎斯特。1985年馬悅然當選瑞典學院院士,即諾貝爾文學獎評委會委員的時候,很多中國作家幾乎奔走相告,他們認為精通漢語的馬悅然會為中國作家鋪平通向諾貝爾文學獎的道路。

  20年過去了,那些團結在馬悅然周圍的中國本土作家遙對諾貝爾獎的時候,依然是望穿秋水。

  沈從文活到10月就肯定能得獎

  記者:諾貝爾文學獎是世界性的榮耀,但你曾勸中國作家,不要太看重諾貝爾文學獎。為什麼這樣說?

  馬悅然:我覺得中國作家把諾貝爾文學獎看得太重要了。這個不是世界冠軍,就是北歐的18個人,不,現在是14個人了,北歐的瑞典14個人,每年舉行的一個儀式,他們選出認為是好的作家,並且是非常好的作家。世界上好的作家很多,可能有500個甚至1000個值得得諾貝爾文學獎的人,但是我們沒有讀到過他們的作品,沒有人推薦他們,我們沒有讀過,所以我們不知道。世界上還有好多國家沒有得過諾貝爾獎,印度也沒有,印度有泰戈爾,但是泰戈爾是用英語寫作的。印尼也沒得過,世界上有很多國家的作家沒有得過諾貝爾文學獎。但是也應該告訴你,這個獎不是發給一個國家的獎。有一個中國記者,他罵瑞典學院說,冰島得過獎,中國有5000年歷史竟然沒有得到過。其實,真實的情況是冰島沒有得過獎,法國沒有得過,德國也沒有,但是冰島有寫小說的作家得過獎,法國有作家得過獎,德國也是。我想再說一遍,諾貝爾文學獎是給作家個人的獎,不是給作家祖國的獎。

  記者:1985年,你當選為瑞典學院的院士之後,很多中國本土作家認為你的當選為中文文學競爭諾貝爾文學獎鋪平了道路,20年過去,中國本土作家依然沒有人能夠問鼎諾獎,您有遺憾的感覺嗎?

  馬悅然:我告訴你,我1985年被選進瑞典學院,做諾貝爾文學獎的評委,那時候我就開始翻譯沈從文的作品,翻譯他的《沈從文自傳》、《邊城》、《長河》,那個時候我認為沈從文會得到諾貝爾文學獎。這個話我不應該對你說,不過因為時間已經過去很久,現在可以告訴你。1988年沈從文肯定會得到文學獎。你知道,我們瑞典學院每個星期四會開會,除了夏天的6、7、8月不開會。1988年的5月10日,龍應台女士給我打電話,她問,「你聽說沈從文去世了嗎?」我說沒聽說。我就給中國駐瑞典大使館文化秘書打電話,我說,「你可不可以告訴我,沈從文先生是活著,還是去世了?」他就問,「你說的是誰?」我說是沈從文。他說,「沈從文是誰?」我就把電話放下了。我再給李輝打電話,他是一個專門寫文化老人的記者,我們是老朋友,我請他打聽清楚,沈從文到底是活著還是去世了。他就告訴我沈從文真的去世了。我記得那是1988年5月10日。我告訴你,要是沈從文那個時候還活著,活到10月份就肯定會得獎。沈從文的去世對我來說是最遺憾的事情。

  記者:在你看來,除了沈從文,中文作家中沒有人再能得諾貝爾獎嗎?

  馬悅然:要是說中國作家得獎,沈從文頭一個就是,五四運動以來的中國作家就是他,頭一個可以獲獎的。你不同意我的看法嗎?雖然沈從文到1950年代就不寫作了,他1949年放棄寫作之後,埋頭於文物研究,1949年到1978年在歷史博物館當講解員,1978年到1987年在研究所做研究工作。我覺得他寫的那部《中國歷代服飾研究》是一部非常有刺激性的長篇小說,最精彩的一部長篇小說。沈從文沒有文學家的自負清高,因為他是一個土包子,一個鄉巴佬,他懂得下層人民的疾苦,懂得歷史上人民生活的疾苦,所以他會寫《邊城》、《長河》那樣偉大的小說。他即使不寫小說,寫服飾研究也很出色,你可能沒讀過他的《中國歷代服飾研究》,非常漂亮,很多專門做服飾考古的學者沒有人能寫出他那樣出色的書。在中國,要得諾貝爾文學獎,除了沈從文,有誰能得呢?

  記者:魯迅呢?中國有傳聞說當年魯迅拒絕接受諾貝爾獎的,你否認過這個傳聞。魯迅不能獲獎的原因是什麼?

  馬悅然:魯迅是在1936年去世了,那個時候,1930年代根本就沒有外邊的人知道魯迅是誰,也沒聽說過他的名字。《吶喊》、《彷徨》是1950年代才翻成外文(原話如此,經查證,魯迅作品最早被翻譯為西方文字,是1936年8月英國喬治·C·哈拉普公司出版的《活的中國——現代中國短篇小說選》,收錄了《葯》、《一件小事》、《孔乙己》、《祝福》等多篇作品,譯者為斯諾。——編者注)是楊憲益翻譯的,翻譯得很好,但是那個時候魯迅已經不在了。

  記者:中國有很多這樣的傳說,有時候說是老舍,有時候說是巴金,說他們都差不多就要得諾貝爾文學獎。是這樣嗎?

  馬悅然:巴金?就我看他的《寒夜》是一部非常好的小說,非常慘烈的一個悲劇,寫得非常好。《家》、《春》、《秋》是很有價值的,價值在哪裡?將來的人要是想知道上世紀三四十年代四川人的生活怎麼樣,讀《家》、《春》、《秋》就會懂得。但是從文學價值講,就我個人看,巴金的《家》、《春》、《秋》遠比不上沈從文的《邊城》、《長河》、《沈從文自傳》,這是不能比的。老舍,雖然寫過《駱駝祥子》,在1949年後也寫過《茶館》,但是他後來寫的東西就不對勁了。茅盾呢,後來完全不寫東西了,自從做了文化部長以後就不寫了,不過茅盾在介紹外國文學方面是做了很多工作,尤其是介紹北歐文學,茅盾做了很多工作,他自己喜歡北歐文學。

  記者:我看到你說,在中國還有一個可能得諾貝爾獎的作家就是聞一多。

  馬悅然:聞一多,1946年被槍殺了。他的《死水》和《紅燭》很好,非常好。他的《死水》我認為是非常偉大的作品——這是/一溝/絕望的/死水,清風/吹不起/半點/漪淪。《死水》是聞一多在詩歌構建方面最成功的實驗,是五四運動期間詩歌中最悲哀的一首詩,是現代中國文學中韻律最完美的輓歌式的詩歌。他的詩有一種建築的美,他是個詩歌建築家,他的詩歌都有一個美麗的形式,非常好。他有一些短詩詩意很像唐朝時代的絕句。聞一多不光是偉大的詩人,也是一位傑出的學者,他是五四運動之後非常傑出的作家。他還有一首詩《聞先生的書桌》,寫得非常好,寫他書桌上的筆墨、紙硯,他看著那些東西就開始發牢騷。他的詩歌都是用民間語言寫出來的,像《飛毛腿》,完全是用北京的拉車夫的語言寫的——「我說飛毛腿那小子也真夠彆扭,管保是拉了半天車半天歇著」,這首詩非常好。

  1940年代中國好的作家還有馮至、卞之琳,我喜歡馮至的十四行詩,那個時候很多人反對他那樣的寫作,用借來的義大利或者英國的格律就不合適。但是我覺得他寫得好,真的朦朧詩,朦朧得要命。

  中國作家不應該聽外人的意見

  記者:在1980年代初,中國出現了一個朦朧詩的群體,他們挑戰傳統,反叛歷史,一段時期被看成是文化異端,我知道您關注過他們。

  馬悅然:1982年我就在北京見過北島、顧城、楊煉、歐陽江河、嚴力、芒克,我讀過他們的朦朧詩。1986年我去北京的時候又見到他們,跟他們已經很熟。

  有一年,上海的作家協會請我去參加一個詩歌創作小型座談會,那時候我看見朦朧詩人寫的那些詩歌,就感覺是有新的東西出來了,感覺非常好。但是朦朧詩人當年也受到老一輩詩人的批評,他們被當成有問題的人。不過也有人在幫助他們說話,我記得上海的辛笛當時出來說話,他就講朦朧在中國詩歌里的重要性,他說所有中國詩歌中的最重要的、最具有文學價值的東西就是朦朧,他舉了唐朝李商隱的很多詩。那個時候我覺得他膽子很大,他一個人出來就保護那些年輕的詩人。北京,我知道有很多人反對朦朧詩人。我的一個老朋友艾青,我認為他是我的一個老朋友,他平反以後我幾乎每年都會拜訪他。艾青就寫了一篇批評朦朧詩歌的文章發表,我看了以後就很難過。我給艾青寫了非常客氣的一封信,說他自己年輕的時候也是一個敢於挑戰傳統的人,他很早就寫自由詩,膽子也很大,是個勇敢的、敢作敢為的作家。在1942年的時候,他在《解放日報》發表文章叫《尊重作家,了解作家》。我也跟艾青說:你不懂朦朧詩,可能是代溝的問題了,因為你是老一輩,他們是年輕一代,要是沒有代溝的話就沒有發展了,要是每一個人寫出來的詩歌都是像艾青1930年代寫出來的詩,那就沒有意義了。必須有一些新的聲音出來。

  記者:我知道年輕的作家你也關注。我很想知道您對年輕的作家怎麼看?

  馬悅然:年輕的作家是李銳、莫言、余華,還有一個蘇童,我非常喜歡。他們,我覺得都有他們的特點。莫言非常會講故事,太會講故事了。他的小說都是很長的,除了在《上海文學》發表的《莫言小說九段》。有一年我在香港,我們在賓館聊天,我說莫言你的小說太長了,你寫得太多了。他說我知道,但是因為我非常會講故事,只要開始了就講不完。

  李銳有他特殊的經驗,特殊的經歷,「文革」10年他從北京到山西呂梁山的邸加河村插隊,有6年的時間跟農民生活在一起,這是他永遠不會忘記的。「文革」給他的經驗是他一輩子寫作的主題,他不能離開這個主題,這個是他的使命,他要把這個經驗傳達給下一代人、下下一代人,讓他們知道「文革」是怎麼回事情。有一個例外就是他寫的《舊址》,這是應該讀的書。《舊址》寫他的家族1925年到1950年的歷史,他的家族是做鹽商的,他有點像俄國作家的大氣魄,寫得非常好。

  還有一個作家叫曹乃謙,他是山西大同人,他1991年在《山西文學》發表了幾篇小說,短的短篇小說,400個字或500個字就可以把一個人整個的命運都寫進去,有的就不寫進文字里了,不寫進去但是讀者會明白,曹乃謙的文字有言外之意,弦外之音。曹乃謙跟李銳有一個相同的地方,他沒有插過隊,但是他在農村生活過很長時間,他是生產隊長,他就從他生活的那個地方出發。兩個人都在用農民的語言寫作,尤其是曹乃謙,他使用的語言有時候是非常粗的,非常髒的。他的語言沒有經過意識形態過濾,完全是民間性的,完全是農民的粗話,我把他的小說《到黑夜想你沒辦法》翻譯成了瑞典文。

  記者:諾貝爾這一世界性獎項,與世界性榮耀連在一起,催生著作家的雄心,包括中國作家的雄心,但在評委中你是惟一精通中文的,是否可以說如果不能受到你的關注,中文作家就無法進入諾貝爾文學獎的評委視野?

  馬悅然:實際上已經有一些漢學家在做和我相同的工作,尤其是美國、法國,會把當代中國文學用英文傳播出去。當然中文文學傳播的障礙主要是翻譯的困難。不僅是中文,日文、印度語、印尼語都面臨這個問題。

  記者:那麼,中國本土作家一直無緣諾貝爾文學獎是什麼原因?

  馬悅然:因為不是我一個人說了算,在諾貝爾評獎委員會裡,還有另外13個評委。

  記者:希望能聽到你對中文作家的良好的建議,一個傑出的作家需要堅持的理想和原則是什麼?

  馬悅然:我願意他們寫自己喜歡寫的東西,不應該聽外人的什麼意見。就像蘇童一樣,我覺得蘇童很厲害,沒有人告訴他應該怎麼寫作,他就按自己的方式寫。《米》你看過嗎?那是一部非常殘酷的小說,你越看越感覺殘酷。當年我看到《米》的時候沒想到,一個年輕的學生能寫出這樣的小說。我想蘇童他不會管別人對他的要求,他就寫自己願意寫的東西。李銳也是,曹乃謙也是,別人對他的意見不管用。所以你們不要聽我說什麼,要看你們自己怎麼做。

  馬悅然,1924年出生於瑞典的南方,1946年進入斯德哥爾摩大學,跟隨瑞典漢學家高本漢先生學習古代漢語和中國音韻學。1948年大學畢業,到中國的四川作方言調查。1950年與陳寧祖女士結婚,當年秋天返回瑞典。1952年在斯德哥爾摩大學獲得博士學位,1956年到1958年出任瑞典駐中國大使館文化秘書,先後執教於倫敦大學和澳州國立大學中文系,1975年當選瑞典皇家人文科學院院士,1985年當選瑞典學院(即諾貝爾文學獎評選委員會)院士。1965年以來,馬悅然把中國古代、現代和當代的文學作品翻譯成他的母語——瑞典文。他的譯作包括《詩經》(部分)、《楚辭》(部分),大量的漢代詩歌、唐詩、宋詩、宋詞、元曲,新文化運動以來的詩人郭沫若、聞一多、艾青、臧克家等人的作品,以及朦朧派詩人北島、顧城、楊煉、舒婷等詩人的詩作;此外他還翻譯了《水滸傳》、《西遊記》和沈從文、李銳等當代作家的作品。記者夏榆 實習生紀冰冰

(責任編輯:久黑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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