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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禪宗宗派源流》2

一、諸說紛紜

二 達摩前中土禪法

二 達摩前中土禪法  中國禪宗之興起,在達摩東渡以後;而達摩以前,中土就有禪學流行,這是學術、佛教界比較一致的看法。至於這一時期禪學的傳承,太虛大師主張此期禪學為「依教修心禪」,將早期禪學分為安般、五門、念佛、實相禪四類;東初法師著重以安士高、鳩摩羅什、佛陀跋陀羅(覺賢)為代表;忽滑谷快天則以「祖師禪勃興之準備時代」進行概括,分十二章進行論述。茲參照太虛四分法進行論述。  (一)安般禪:依據安清(安士高)譯《安般守意經》、《陰持入經》等經典,數息修禪,稱安般禪。為漢、魏、晉初修習之禪法。  安清,字世高(又作士高),安息國人(印度西北波斯,今伊朗土古國之王子),幼以孝行著稱,父歿後,將王位讓其叔,皈依佛門。後漢桓帝建和二年(148)經西域至洛陽,為佛教傳入中國初期傑出的翻譯家、禪學者。至靈帝建寧三年(170),共二十多年,譯出經典三十四部四十卷,其有關於禪學者,如《大安般守意經》(二卷)、《禪行法想經》(一卷)、《大十二門經》(一卷)、《小十二門經》(一卷)、《禪定方便次第法經》(一卷)、《禪行三十七品經》(一卷)。世高「博曉經藏,尤精阿毗曇學,諷持《禪經》,略盡其妙。既而遊方弘化,偏歷諸國,以漢桓之初始至中夏,才悟機敏,一聞能達……於是宣譯眾經,改梵為漢,出《安般守意》、《陰持入經》、大小《十二門》及百六十品,初外國三藏眾護選述經要為二十七章,高乃部析護所集七章,譯為漢文,即《道地經》也。其也後所出經論,凡三十凡部,義理明析,文字公正,辯而不華,質而不野,凡在讀者,皆亹亹而不倦焉。高窮理盡性,自識緣業,多有神跡,世莫能量。」世高譯經,「為群譯之首,安公以為:若及面稟,不異見聖!」可是對他譯經、禪學評價之高。安世高精於阿毗曇學,主要傳播小乘佛教說一切有部之毗曇學和禪定理論,為我國早期佛教的傳播奠定基礎,亦為將禪觀帶入中國之第一人。他專講禪法的佛典《安般守意經》,是專門介紹安那般那禪(「安那」為出息,「般那」為入息,安那般那,簡稱安般,即呼吸,也就是「數息觀」);大小《十二門論》則介紹「四靜慮」、「四無量」和「四無色定」三類禪法,重點在數息修禪,克服「貪、嗔、痴」三毒,超脫生死。弘揚這些禪法的,有漢末、三國南陽(今河南)韓林、穎川(今河南)皮業、會稽(今紹興)陳慧、東吳(今江蘇)康僧會,西晉竺法護,支愍度,東惡謝敷、道安等。  安世高之禪法,是依禪師僧伽羅剎的傳承,以四念住貫穿五門(即五停心)而修習。他從羅剎大本《修行道地經》抄譯37條,著重在身念住,破除人我執,另譯大小《安般經》(經書將十六特勝和四念住相聯擊)。其所傳禪法符合上座部佛教(特別是化地一派)用念住統攝道支的精神。晉道安見僧伽羅剎《修行道地經》(竺法護譯)的全譯本,又從六部《阿含經》的翻譯上理會聲聞乘的體系,對於安世高所譯禪法有了更深刻的了解。他註解了這些譯本,並一一作序,主要有《大道地經注》等七種。《大安般守意經》最重要,由康僧會註解、道安注釋而行於世。  (二)五門禪:依佛陀密譯《五門禪法要略》而修五停觀之禪法,叫五門禪。五停心,即對治多貪的不凈觀、多嗔的慈悲觀、多痴的因緣觀、散亂的數息觀、多慢的五陰、十二入、十八界分析無我觀。其中第五門,當時已改為大乘念佛觀。此觀論之甚詳,有觀頂上(或臍間)出一佛、二佛乃至五方五佛之別。念佛觀,已成為後來求密法之基礎。同時,鳩摩羅什譯有僧護著《坐禪三昧經》,並自集《禪法要略》;覺賢譯有達摩多羅《禪經》,安陽侯沮渠京聲(居士)譯有佛大先《禪秘要治病法》。玄高從佛陀受學,禪功甚高,深得時主敬信。魏孝文帝崇敬佛陀扇多,造少林寺授徒修禪。曇摩耶舍在江陵大弘禪業。僧稠從佛陀弟子道房修習禪法,佛陀贊為「蔥嶺以東修禪第一」。當時帝王欲專弘禪法,盡廢經律,僧稠以「禪律相通」相諫,乃得免。可見,當時禪法已有相當的發展。  覺賢譯達摩多羅《禪經》,其內容,先列數息之法,次舉種種過失,名方便道退;次列舉昏沉、散亂等等障礙,名勝道退。於數息行進步為方便住,心得少分寂止而住,名勝道住。數息功夫熟而成就六妙門,為方便升進,暖、頂、忍、世第一法成,見道、修道、無學道,無色定、得八背舍、十一切入,光明充四體,從四體放光明,有入息三摩根,充滿下方,出息三摩提,充滿上方等功德,為勝道升進。數息從一至十,心定不亂;或舍二出息,數次入息,如是次第,數十之入息,心意不亂,或越十之出息,數次之入息,至十不失至念,於數息得自在,覺知其長短,全十六特勝為方便道決定。觀察四大之損壞有情無情,知三界諸法皆苦,證四諦理,不失清凈心,為勝道決定。次說不凈觀之退、住、升進、決定,詳說四禪、五神通、四無量三昧,觀五陰,觀六入,觀十二因緣。其思想中核為小乘,而兼帶大乘之風。  沮渠安陽侯,是河西王蒙遜之從弟。少時嘗流流沙到于闐國,於衢摩帝大寺,過天竺法師佛陀斯那,諮問道義,佛陀斯那本學大乘,天才秀出,能誦半億偈,明了禪法,西方諸國稱他為「人中師子」。安陽侯從其學《禪要秘密治病經》胡本,口誦通利,東歸河西後,譯出漢文《禪要》。數年後,魏拓跋步伐涼州,安陽宗國殄滅,遂南奔於宋,游上塔寺,以居士自畢。  玄高(402-444),生於後秦弘始四年(402),十二歲出家,十五歲為山僧說法,受戒後專精禪律,後往石羊寺拜佛陀跋陀羅為師,旬日而入其堂奧。乃杖策游西秦,隱居麥積山,從曇無毗禪師受學,得其真傳。後無毗西返舍夷,有二惡比丘誣玄高「蓄聚徒眾,將為國災。」玄高被擯,往河北林陽堂山。高徒眾三百,禪慧彌新,入堂者十二人,後河南王及太子採納曇弘法師之言,赫然悔愧,即遣使迎高遷還邑,尊為國師,河南化畢,進游涼士,沮渠蒙遜深相敬事。時西海有攀會僧印六,從高受學,志狹量褊,得少為足,便謂已得羅漢,頓盡禪門。高乃密以神力,令印六於定中,備見十方無極世界諸佛所說法門不同,印六於一夏尋其法門,永不能盡,方知定水無底,大生慚愧。後隨魏拓跋壽舅陽平生杜超達平城,大流法化。太子拓跋晃事高為師,見一時被纔,為父所疑;崔皓、寇謙之先得寵於壽,恐晃篡承之日,奪其威柄,乃譖云:「太子實有謀心,故勾結玄高;若不誅除,必為所害。」壽大怒,收高。高密與弟子云:「佛法應衰,吾與崇公首當其禍乎!」遂與涼州沙門慧崇於太平五年(444)九月同被害,時高年僅四十三歲。太平七年(446年)壽毀滅佛法。  禪法傳入中土初期,一方面憑藉其究竟解脫法門,吸引徒眾,另方面間或也藉助其神秘的定力、奇異神通,增加其吸引力。這樣一來,與道家蛻化、服食、以呪術攝眾難免發生衝突,乃至引起道士妒忌,引發教權之爭,導致統治者的偏聽信而毀佛。僧稠修定,略顯其神通,亦是一例。  僧稠(480-560)俗姓孫,原出昌黎,後居巨鹿之癭陶,性度純懿,孝信知名,而勤學世典,備通經史,征為大學博士,講解墳索,聲蓋朝廷。後一覽佛經,渙然神解。年二十八,投巨鹿景明寺僧是法師出家落髮。初從跋陀之神足道房禪師受行止觀。既受禪法,北游定州嘉魚山,旬日攝心,果然入定,常依涅槃聖行念處法,乃至眠夢覺見,都無慾望。居五夏,又詣趙州漳洪山道明禪師,受十六特勝法,鑽仰積年,節食鞭心,九旬一食,米惟四斗。或煮食未熟,攝心入定,動移晷漏,前食並為禽獸所忠敢,又常修死想,遭賊怖之,了無畏色,受戒而返,嘗於鵲山靜處,感神來燒,抱肩築腰,氣噓頂上,稠以死要心,因證深定,九日不起,後從定覺,情想澄然,究略世間,全無樂者,便往少林寺參謁跋陀禪師,呈已所證。跋陀曰:「自蔥嶺以東,禪學之最,汝其人矣。」乃更授深要,即住嵩岳寺,僧有百人。後詣悟州西王屋山修習前法,肯青羅山,屢入定,每以七日為期。又移懷州馬頭山,魏孝明帝夙承令德,前後三召,乃辭;魏孝武帝永熙元年(532)既召不出,亦於尚書谷為立禪室,集徒供養。又北轉常山定州,燕趙之境,道味通被,齊文宣天保二年(551),詔令師赴鄴教化,逐拂衣出山。稠年過七十,神宇清曠,帝扶接入內,為論正理,因說三界本空,國土亦爾,榮華世相,不可常保,廣說四念處法,帝聞之,即受禪道,不久便證深定,停止禁中四十餘日。天保三年(552),又勅於鄴城西南八十里龍山之陽為構雲門寺以居之,兼為石窟大寺主,兩任綱位,練眾將千,供事繁委,充諸山谷。又令國內諸州別置禪肆,令達禪念慧者,就為教授,時揚講誦。帝以國儲三分之一供奉三寶,常率其羽衛,故幸參觀,稠處小房宴坐,都不迎、送。黃門侍郎李奘與諸大德請示禪要,因為撰《止觀法》(二卷)。齊乾明元年(560)四月無疾卒于山寺,春秋八十一。初勅造寺,面方十里,令息心之士問道經行,稠曰:「十里太廣,損妨居民,恐非遠濟,請半減之。」勅乃以方五里為定。暇日,帝謂:「弟子未見佛之靈異,頗得睹不?」稠曰:「靈異之事非沙門所宜。」帝強之,乃反袈裟於地,帝使數十人舉之不能動,稠命沙彌取之,初無重焉,因彌篤信。  (三)念佛禪:指為修習禪定而念佛的法門。後漢末,與安世高同時,支婁迦譯《首楞嚴三昧經》,亦是弘揚念佛三昧法門的,道安以前,有僧顯禪師在禪定親見彌陀,住生凈土。道安法師修安般禪,後又稱彌勒名,誓生兜率,所以念佛禪在慧遠前已有萌芽。  廬山慧遠專主念佛禪。慧遠(334-416),山西雁門樓煩人。年十三,隨舅令孤氏遊學河南許洛,專通六經,尤善老莊,二十一歲入山西太行、恆山,聽釋道安講《般若》,豁然有悟,乃嘆曰:「儒道九流,皆粃糠耳!「與弟慧持落髮為弟子。後與同學四百多人,隨道安往襄陽。前秦建元十五年(379),苻堅軍陷襄陽,偕道安返長安。慧遠別師,弟子數十人往荊州,住上明寺。東晉太元六年(381)始入廬山,駐足西林寺,江州剌史桓伊於太元十一年(386)在廬山東建東林寺,充慧遠息心之所。太元十六年(391)請僧伽提婆至廬山譯經,翌年遣弟子支法領等往西域求經。慧遠聲望遠聞,四方僧俗不期而集。初經流江東,多有未備,禪法無聞,律藏殘缺,遠乃令弟子法凈、法領等遠尋眾經,逾越沙雪,曠歲方反,皆獲梵本,得以傳譯。昔安法師在關,請曇摩難提出《阿毗曇心》,其人未善晉言,頗多疑滯。後有罽賓沙門僧伽提婆博識眾典,遠請重譯《阿毗曇心》及《三法度論》,於是二學乃興,並制序標宗,貽於學者,孜孜為道,務在弘法。每逢西域一賓,則懇惻諮訪。聞羅什入關,即遣書通好。外國眾僧咸稱漢地有大乘道士,每至燒香禮拜,輒東南稽首,向心廬岳。東晉元興元年(402)七月,以劉遣民等十八賢為上首,同志一百二十三人,在般若台精舍彌陀佛像前,立誓共期生西方而修念佛三昧,即廬山白蓮社,為結社念佛的首創。翌年,桓玄於江東稱王,令沙門跪拜王者,慧遠撰《沙王不拜王者論》以駁之。又著有《大乘大義章》、《大智度論要略》、《法性論》,對於般若的流通亦甚致力,效師道安弘宣般若,又與鳩摩羅什及佛陀跋陀羅唱和。對禪法頗有影響。慧遠卜居廬山三十年,未嘗下山,送客亦足不過虎溪,東晉義熙十二年(416)八十三歲入滅。其參禪念佛,不是口唱念佛,而是一心專念,止寂他想,則鑑照之智自發,而得觀見佛之境界,他弘通念佛禪而開禪凈一致之端,為後世念佛禪之祖。  而鳩摩羅什(344-413)則譯出《大品般若》、《法華》、《中論》、《百論》、《十二門論》、《禪經》等,門徒八百餘人,盛唱空宗,什之父鳩摩炎從天竺來居龜茲,被尊為國師,娶龜茲王妹而生羅什。什七歲隨母出家,誦習毗曇,九歲隨母至罽賓,遇盤頭達多受《阿含》,以後才為國土所重。十二歲母攜歸龜茲。至沙勒國停一年,學《毗曇論》,受《六足論》。時有須利耶蘇摩深通大乘,羅什師之而究明摩訶衍,受誦《中論》、《百論》等。既而被龜茲王迎歸,弘演空宗。其母獨往天竺,而什留龜茲誦大乘經論,升座說法,道譽遠聞。前秦建元十八年(382),苻豎遣呂光大破龜茲,獲羅什。弘始三年(401),秦王姚興遣使迎什,同年十二月二十日入長安,以國師禮什,於西明閣及逍遙園從事譯經,釋睿、僧肇等八百餘人咨受其旨,篤信之士請於長安譯出眾經。於是義學沙門雲集,受業者三千餘人。弘始十五年(413)入寂於長安大寺。所譯經主要有:《摩訶般若波羅蜜經》(四十卷)、《小品般若波羅蜜經》(十卷)、《金剛般若波羅蜜經》(一卷)、《摩訶般若波羅蜜大明呪經》(一卷)、《妙法蓮華經》(八卷)、《維摩詰所說經》(三卷)、《梵綱經》(二卷)、《大智度論》(一百卷)、《中論》(四卷)、《百論》(二卷)、《禪法要解》(二卷),《禪經》(與《坐禪三昧經》同,(三卷),《禪法要》(一卷)、《禪秘要經》(三卷)、《思維要略法經》(一卷)等。  僧肇,道生是羅什門下最有力的兩大弟子,僧肇(384-414),京兆人,家貧,以備書為業。遂因繕寫,乃歷觀歷史,備盡墳籍,志好玄微,每以老莊為心要。嘗贊《老子》「美則美矣……猶未盡善」,後見舊《維摩經》,「始知所歸」。其著《涅槃無名論》曰:「會萬物為已者,其惟聖人。」又說:「凈名曰:不離煩惱而得涅槃;天女曰:不出魔界而入佛界。然則玄道在於妙悟,即真則有無齊觀,齊觀則彼已莫二,所以天地與我同根,萬物與我一體。」其《物不遷論》,倡動靜一如,事理不二妙諦,與禪定「現實即實在」同一旨趣。其《寶藏論》妙悟於言外,古今獨步。其《維摩經注》說:「終日說而未嘗說也,終日聞而未嘗聞也,」即禪家「不以一法示人」;「諸有所作,舉足下足,當知皆從道場來」,是「佛法即世間法」的妙諦;其言「行凈則從生凈,眾生凈則佛土凈」,為禪家「惟心凈土」之極則。這些,都說明僧肇之學對後世影響甚大。  道生(355-434)為羅什另一大弟子。本姓魏,鉅鹿(河北平鄉)人,寓居彭城(江蘇銅山),家世仕族。幼而穎悟,後歸依沙門竺法汰,年在志學,便登講座。年至具戒,初入廬山七年,鑽研群經,萬里隨法不憚疲勞。後與慧睿、慧嚴同游長安,從什公受業,還都止青園寺,校閱真俗,研思因果,乃立善不受報、頓悟成佛之旨。又著《二諦論》、《佛性當有論》、《法身無色論》、《佛無凈土論》、《應有緣論》等,籠罩舊說,妙有淵旨,時六卷《涅槃經》先到京都,道生剖析經理,洞入幽微,乃倡「一闡提人皆得成佛」,孤明先發,獨見忤眾,被擯而遣之,自認所說與實相不相違,遂拂衣而去。初投虎丘山,銷影岩岫,山中僧眾咸共敬服。後大本《涅槃經》至南京,果稱「闡提悉有佛性」,與前所說合若符契,乃升座講說,聽眾莫不悟悅,宋元嘉十一年(434)逝於廬山精舍法座,京邑諸僧內慚自疚,追而信服。  廬山慧遠之後,專主念佛禪者,後有曇鸞、道綽、善導承其緒。曇鸞法師(476-?)因講《大集經》而致病,乃欲修得長生,再弘大集。他本為北魏人,因求長生術,故至南朝梁地,時南朝人以為他是姦細,乃報於梁武帝。帝因請其說法,並問南來之意,鸞謂南方有為練氣修仙所宗之陶隱居(陶弘景),欲從之而修長生。武帝乃吸其往訪陶隱居,得長生術,又返北方。在洛陽遇菩提流支,流支菲薄中國仙術而授《觀無量壽經》,並謂依此必得長壽。鸞法師遂焚仙術,回河西專修《無量壽佛》法,廣弘傳之。隋進道綽法師原修習禪定,因讀鸞法師遣著,遂決定專修凈土,持久念佛。此念佛法門唐朝時則善導法師弘揚最盛,後為日本凈土宗所繼承。  (四)實相禪:即依《般若》、《法華》修空觀(實相觀)之禪法。名出羅什《禪法要略》。羅什傳述禪之觀法,用為實地修行的,則為慧文、慧思、智頭諸師相承,立中道實相禪。  北齊慧文(約在535-557前後)禪師,學徒數百,眾法清肅,道術高尚。慧思(514-577)乃往依止。慧文依《中論》、《智論》而修禪,《中論》從空、假、中的理境上修觀;《智論》倡「三智一心」,即以一心的三觀一境的三諦,一境三諦即諸法實相,一心三觀即是實相禪。慧思從慧文修學,發八觸而得初禪,後放身倚壁未至壁頃,忽然悟入法華三昧,深達實相,遂弘法於南朝。陳光大元年(567年)至南嶽,稱前生曾居此處,於故地建「三生塔」,當岳心建般若寺。後帝迎之至棲玄寺,問辯佛理,師示眾曰:「道源不遠,性海非遙,但向已求,莫從他覓,覓即不得,得亦不真。」陳大建九年(577)六月唱佛坐逝南嶽,壽六十上歲。為法華三祖。  智頭禪師(538-597)字德安,生荊州華容陳氏家,十八歲出家,初謁大蘇山慧思禪師,即示普賢道場,為說四安樂行。誦《法華經》,見靈山一會,儼然未散,乃辭思游化。陳大建七年(575)抵建康瓦棺寺,創弘禪法,集一切禪法之大成。僕射徐陵、尚書毛喜等貴望並稟禪旨。陳宣帝詔師居光宅寺;隋開皇九年(589),憩廬山。後過衡峰,屆荊部留玉泉寺。開皇十七年(597)歸寂於台又石城寺。大師造大寺三十六所,命寫經十五藏,著經疏百餘卷,造佛像八十餘萬軀,度僧一萬五千人,五十餘州道俗受菩薩戒者不可勝紀。在陳隋有很大影響。  以上四種禪法,大體上都是依佛教經典而修之禪法,故名「依教修心禪」,這些禪法都離不開如來佛典,故可稱為如來禪,不同於師徒授受、以心傳心、不立文字的「祖師禪」。這些禪法與有一定宗旨、道場、道風、傳承的禪宗,更有很大的距離,但它又為禪宗的創立奠定了基礎。第一、它們都有一套特定的修禪定的方法和觀想方法,如安般禪、五停心觀等,為後來的禪宗所繼承。第二、其漸悟、頓悟之說,為後來禪宗的建立做了理論的準備,乃至後來隨著禪宗的發展,南北分宗,南北頓漸之爭,都與此有密切的關係。第三、以般若智慧(「慧」)與禪定(「定」)的密切結合,為禪宗的建立和發展從教理上打下基礎。禪宗主定慧雙修。定而無慧,則易走火入魔,陷入邪定:慧而無定,則不能成就功德,無法真正得到解脫。依《中論》、《智論》、《法華》、《維摩》而修實相禪,為二者的結合提供了現實的可能。這些,對於從宗旨、道風、道場、傳承上創立禪宗都是必不可少的準備條件。

三 從達摩到弘忍

三 從達摩到弘忍  達摩南來,以《楞伽》傳宗,倡教外別傳之心宗,並傳法慧可,為禪宗的初創時期。慧可後傳僧璨,於道信、弘忍,禪宗始略具規模。  在禪宗創始人諸說中,一個重要問題是:究竟達摩是否實在其人?他是否中土禪宗的初祖?  我們認為,從歷史資料考察,歷史上確有達摩其人,他是中國禪宗之源頭。  (一)達摩其人:  菩提達摩,最早見於史傳的,當推後魏楊衒之撰《洛陽伽籃記》(成書於547年)。《記》云:「修梵寺,有金剛,鳩鴿不入,鳥雀不棲。菩提達摩云:得其真相也。」其真相,當指佛土清凈莊嚴,一塵不染。又說:「永寧寺,熙平元年(516)太后胡氏所立也。……殫土木之功,窮造形之巧。佛事精妙,不可思議。時有西域沙門菩提達摩者,波斯國胡人也,起自荒裔,來游中土;見金盤炫日,光照雲表,寶鐸含風,響出天外,歌詠讚歎,實是神功。自雲年一百五十歲,歷涉諸國,靡不周徧,而此寺精麗,閻浮所無也。極佛境界,並未有此。」達摩「口唱南無,合掌運日」。作者楊衒之反對佛法(唐初傳奕引之入《高識傳》,見《廣弘明集》卷六),但與達摩同時,且當時無禪宗之傳說。這樣一個並不太信佛教的人,記敘達摩讚歎水平寺,可見其說當比較客觀,達摩確有其人。  唐道宣(596-667)《續高僧傳》說:「菩提達摩,南天竺婆羅門種……通微徹數,定學高之,……初達宋境南越,末又北度至魏,隨其所止,誨以禪教。……自言年一百五十餘歲,游化為務,不測於終。」道宣雖晚於達摩、楊衒之一百多年,但其時尚無禪宗派系之爭,且其治史「仰托周訪,務盡搜揚」,史料比較可信。  據有關比較可信的資料,達摩的生平和學說當如下:菩提達摩,南天竺人(或波斯人)。歷游諸國,南朝宋末達南越,初在江南,後游嵩洛。在洛陽見永寧寺之壯麗,嘆為各國所無,口唱南無,合掌連日。一生隨處誨人禪法。北地道育、慧可從之受學,達摩為之說二入四行。謂入道多途,要惟二種:一是理入,二是行入。借教悟宗,深信含生同一真性,客塵障故,令舍妄歸真,凝住壁觀,無自無他,凡聖第一。堅信不移,不隨他教,與道冥符,寂然無為,名理入也。行入四行,萬行同攝,初報怨行,或遇愛憎,甘心受之,是我宿作,都無怨懟。二隨緣行者,謂於一切境,無喜無怒也。此二入四行,後人錄之行世。又嘗以《楞伽》授學者。自雲一百五十歲。天平年(534-537)前滅化洛濱,或雲遇毒卒。其著作傳有《少室六門集》上下卷(包括《心經頌》、《破相論》、《二種入》、《安心法門》、《悟心論》、《血脈論》);另有敦煌出土的《達摩和尚絕觀論》、《釋菩提達摩和尚無心論》、《南天竺菩提達摩禪師觀門》等。當系後人偽托之作。  達摩對禪宗初創的貢獻在於:第一、以《楞伽經》和「二入四行」的理論中「諸佛心為宗」作為立宗的宗旨和經典依據。不同於「依教悟心禪」時期以某些經典修習禪法、禪觀的作法、禪觀的作法,具有劃時代的開拓意義。第二、以面壁修禪的「壁觀」為獨特的修持法門。第三、以不立文字,教外別傳,師徒授受的形式傳法于慧可。這三點是其主要貢獻。正因為如此,菩提達摩作為禪宗之源、禪宗的初創者,於禪宗歷史上有崇高的地位,是毋容置疑的。當然,由於他還沒有建立自己的固定道場,而是隱居深山,行頭陀遊方的苦修生活,所以當時還不具備完整形態的禪宗。而他作為建立禪宗的開拓者、先驅者、開山祖師,是當之無愧的。  至於禪門廣泛流傳的釋尊在靈山會上拈花、迦葉微笑的典故,以為禪宗的濫觴,此雖未見史實根據,但北本《涅槃經》卷二說:「佛告諸比丘,有無上正法傳囑摩訶迦葉,迦葉當為諸比丘之大依止,猶如如來為眾生之依止處。」或即釋尊拈花、傳法迦葉說之所本;從迦葉傳至達摩,西天二十八祖之說,亦頗具傳奇色彩。從佛教信仰角度說,這都是確信無疑的,詳情待考。  (二)《楞伽》傳宗  達摩來華,以四卷《楞伽經》傳宗。玄匱一系的凈覺作《楞伽師資記》,列楞伽師的傳法系統是:慧可——僧璨——道信。《續高僧傳》卷十九說:「初達摩師以四卷《楞伽》授慧可(487-593),曰:『我觀嘆地惟有此經,仁者依行,自得度世。』」《景德傳燈錄》卷三也指出,慧也可以《楞伽》四卷,作為傳授僧那、慧滿的「如來心地法門」,認為「惟有此經可以印心」度世,《續高僧傳.法沖傳》說:「可師後,璨師等八人皆說玄理(指《楞伽》),不出文記。」可見,慧可、僧璨(?-606)均以《楞伽》大義相傳承。僧璨雖然「蕭然靜坐,不出文記,」但他們師弟都稱為楞伽師,都用《楞伽》經文印證。道信(580-651)、弘忍(602-675)受《大乘起信論》的影響,提出「一行三昧」之說,似乎更接近《般若》思想。他的著作中引用了許多般若類經典,如《大品》、《文殊般若》、《金剛經》等。比如「我應滅度一切眾生……而無有一眾生實滅度者」等,即引自《金剛經》。可見道信的禪法,正由《楞伽》逐漸地向《金剛經》、《般若》過渡,但《起信論》的最後根據,仍在魏譯《楞伽》的異義上面,弘忍於五祖寺壁間畫《楞伽》變相,同時使門人誦《金剛經》,到了得弘忍真傳的慧能(638-713)那裡,纔改以《金剛經》為傳法的正宗。因此,大體上說,從達摩到弘忍,均以《楞伽》傳宗,是有根據的。  《楞伽》初譯於曇無識。其四卷本,今已不傳。南朝宋元嘉二十年(443),求那跋陀羅、慧觀在道場寺譯出四卷本。菩提流支於北魏延昌二年(513)由僧朗、道湛筆受譯出十卷本。宋、魏二譯均在達摩東渡以前出。唐久視(700)於中闐三藏實叉難陀於嵩岳天中寺譯成七卷,則是達摩逝世以後譯出的。  達摩之所以用四卷《楞伽》傳宗,是因為此經為佛說第一真實了義。蘇軾《楞伽經後記》說:「《楞伽阿跋多羅賓經》,先佛所說微妙第一真實了義。故謂之佛語心品。祖師達摩以付二祖曰:『吾觀震旦所有經教,惟《楞伽》四卷可以印心,祖祖相授,以為心法。』」  達摩思想的特質,在於認為一切眾生同一真性,為客塵煩惱所障,不能顯了。這也是《楞伽經》所反覆闡明的主旨。《入楞伽經》說:「如來藏是清凈相,客塵煩惱垢染不凈。」「如來藏自性清凈,具三十二相,在於一切眾生身中,為貪、嗔、痴不實垢染、陰界入衣之所纏裹。如無價寶,垢衣所纏。」一切眾生自性,本來具足,這就是《楞伽經.佛語心品》的主旨。楊彥國說:「不滅真相,即達摩所傳之一心也。明靈虛徹,亘古亘今,究竟本源,無有間雜。……是道也,非從他得,祗是家珍,目前歷歷狐明,認著依前埋沒,不須取捨,本自圓成,但離妄緣,即是實際。佛語心品明此而已。」《楞伽》關於本性本自圓成之義與達摩理入思想完全一致。  道宣記達摩「二入四行」教旨,對理入與行入的前三行較為詳細。對第四行甚簡稱,祗說:「四、名稱法行,即性凈之理也。」《楞伽師資記》則補充稱法行說:「性凈之理,因之為法。此理眾相斯空,無染無著,無此無彼。……智者能信解此理,應當稱法而行。法體無慳於身命,則行檀舍施,行無希惜。……檀度既爾,餘五亦然。為除妄想,修行六度,而無所行,是為稱法行。」他主張通過理入以安心,行入以踐履。踐履則對從前所作惡業及其苦惱果報,受之不疑;對現在的苦樂遭遇得失,不予計較,對未來也不貪著,無所求;能這樣行事,以至行無所行,即是「稱法行」,前三行為對治「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苦」、後者是以「無所得行」為方便,行菩薩行(六度)而無所行,從利他中消融自己的妄想習氣。這既是對《楞伽經》所說眾生都是「如來藏」之義的闡發,也與當時涅槃師「一切眾生皆有佛性」之說同調。  《楞伽經》將禪分為四等,即凡夫所行禪、觀察義禪、念真如禪、諸佛如來禪。遇痴凡夫、外道及聲聞、緣覺所行之禪,屬凡夫所行禪;觀察人法無我,諸相無實,名觀察義禪;觀察一切諸法無實體相,不起分別,得寂靜境界,契合如來藏心之禪,名念真如禪;如實入如來地,入內身聖智,到不可思議境界,叫諸佛如來禪(或如來禪)。凡夫所行禪為小乘禪,其餘為大乘禪。以具奮自覺聖智為內容的諸佛如來禪,是諸禪的最高境界。《楞伽經》如此直截指示佛家實的究竟和源頭,對於當時講究禪法的人是很大的啟發。達摩的「安心無為,形隨運轉」的壁觀法門,「上乘一心之法」(馬祖道一語)實導源於《楞伽》。  《楞伽經》有宋譯四卷本、魏譯十卷本、唐譯七卷本之別。十卷本與四卷本雖分卷不同,內容相同,其中前有請佛品,末有陀羅尼品,還有一篇總品,是四卷本所無。十卷本與四卷本最根本的區別,在卷四依《勝鬘經》說佛性一段。經曰:「此如來藏識藏,一切聲聞緣覺,心想所見,雖自性清凈,客塵所覆故,猶見不凈,非諸如來。……是故,汝及余菩薩摩訶薩於如來藏識藏,當勤修學,莫但聞覺,作知足想。」四卷本這一段明確把「如來藏」(佛性)、「識藏」(人心)結合成為「如來藏識藏」,十卷本則把二者截然分開,並明確說:「如來藏識不在阿賴耶識(即識藏)中。」由此出發,四卷本祗說有一心,即自性清凈心;十卷本則說成有凈染二心,從而其他理論也隨之起變化。慧可所繼承的達摩禪是以四卷本為依歸的。從道信到弘忍的東山法門,則以「一行三昧」為中心,以守自心為方法,這是導人《大乘起信論》,把「一行三昧」提到止觀的很高地位的反映。得弘忍再傳衣缽的凈覺,在《楞伽師資記》自序中即提出以《起信論.心真如門》的一番解說作為禪法的最高原則。神秀五方便門也依《起信論》建立其第一總彰佛體的離念法門。《起信論》完全用染凈二心之說組織其理論體系,其根據實際上是《楞伽經》的十卷本,非四卷本。可見,此時「東山法門」,依據的《楞伽經》已經是四卷本與十卷本合流了。  (三)慧可禪理  菩提達摩的弟子,有道育、慧可。道育事迹不可考。慧可(487-593)俗姓姬,虎牢(今河南成皋縣西北)人。對於儒家「墳索」、佛家典籍俱通。後到洛陽香山,跟隨寶靜禪師出家,不為世所知。年四十左右,在嵩洛遇菩提達摩禪師,一見大悅,遂拜達摩為師。歷六個寒暑,盡得師傳。達摩遷化後,化導道俗有年。東魏教靜帝天平元年(534)於鄴都(今河南臨漳縣西)盛唱玄風。慧可奇辯縱橫,從者風靡,滯名相之輩或以為「魔說」,是非紛起,受到寺院義學顯貴(如禪師道恆)的壓制和刁難,不得已流離鄴衛。慧可從容順俗,創作新的禪理歌謠,使禪法更接近民眾。後來,他度僧璨,北齊天保元年(550)教化向居士,緇素從者接踵而來。周武帝建德六年(577)毀釋、道教時,韜光晦跡,於相州教化僧那,僧那又度慧滿,以《楞伽》為心要。慧可遠與曇林法師「共護經像」,隋文帝開皇十三年(593)圓寂,年一零七歲。  慧可之師兄弟僧副禪師(?-524),太原祈縣人,從達摩禪師出家,被稱為「偏頭副」。齊建武年間(494-498)南遊揚輦(南京),止於鐘山定林寺,梁武帝時住開善寺,後入蜀傳禪,禪法大行。曾用《慧印三昧經》為南平五觀齊祀治病。不久回金陵,於普通五年(524)逝世,其師妹尼總持不詳。  關於慧可師兄妹對達摩學說悟入的境界,有關資料記載:「偏頭副」不執不離文字,為道所用,達摩稱「得吾皮」;尼總持「斷煩惱,得菩提」,稱為「得肉」,道育「迷即煩惱,悟即菩提」,稱為「得骨」;慧可則「本無煩惱,元是菩提」,稱為「得髓」。達摩遂凈如來付囑迦葉之正法眼展轉傳至慧可。雖然這些記載帶有傳說性質,甚至有點離奇,但對於理解達摩門下的思想還是有一定參考作用的。  慧可是一個意志堅定的禪師,無論人家對其禪法如何不理解,甚至視為「魔法」,還是遭到菩提流支、光統律師徒黨的毒害,或被辯和律師勾結懸令「非理損害」,或者他斷臂求法,與曇林共護經像,乞食供養「無臂林」,都可見他歷盡磨難,志求佛法根本解脫真理的堅定行持和高尚節操。  慧可之禪法,從他給向居士的回信,可見一斑。「向居士幽棲林野,木食澗欽。北齊天保初(551),聞二祖盛化,乃致書通好曰:『影隨形起,響逐聲來。弄影勞形,不識形為影本;揚聲止響,不知聲是響根。除煩惱而趨涅槃,喻去形而覓影;離眾生而求佛果,喻默聲而尋響。故知迷悟一途,愚智非別。無名作名,因其名而是非生矣。無理作理,因其理則爭論起矣。幻化非真,誰是誰非?虛妄無實,何空何有?將知得無所得,失無所失。未及造謁,聊申此意,伏望答之。』二祖大師命筆回示曰:『備觀來意皆如實,真幽之理竟不殊。本迷摩尼謂瓦礫,豁然自覺是真珠。無明智慧等無異,當知萬法即皆如。愍此二見之徒輩,申辯措筆作斯書。觀身與佛不差別,何須更覓彼無餘?』居士捧披祖偈,乃伸禮觀,密承印記。「可見慧可之教旨,在體認萬法一如,眾生與佛不二。達摩謂一切眾生同一真性,客塵所覆,猶見不凈,但離妄緣,即是實際。悟入即此一心,本來具足,即「理入」也。慧可承達摩「理入」之旨,悟此身與佛並無差別,即身是佛。可謂得達摩之真傳。  (四)傳翕禪法  傳翕(497-569)是梁武帝時代二大士之一。齊明帝建武四年(497)生,婺州義烏縣(今浙江義烏縣)人。天質淳和,與鄉親一起捕魚,常懷慈悲之心,把魚具沉入水中,說:「魚啊,魚啊,願走便走,願留就留!」人們認為他這樣做蠢得很。梁天監十一年(513),十六歲,與畱氏成婚,生下普建、普成二子。染普通元年(520)二十四歲時,遇梵僧嵩頭陀,有所感悟,於是在松山下雙壽樹間結庵而居,自號雙林當來下生善慧大士。與其妻一起,白天出去替人做事,晚上歸庵弘揚佛法,苦行7年,多次得到感應,呈現瑞相。四眾紛紛前來禮佛。郡太守王傑以其為「妖妄」,捕之入獄,大士十多天絕食,後太守深感愧疚,釋放了他。這樣一來,師事他的人更多了。他宣稱「我從兜率天宮來到人間,為眾生說無上菩提,以前秘而不宣,現在不再隱瞞此事了。」大通二年(528)把妻、子賣給人家,得錢五萬,設大法會救濟信眾。中大通六年(534)十二月,遵梁武帝旨意,到建康鐘山,次年入禁內拜見皇帝,後退居鐘山定林寺,受官府的供養。大同元年(535)出席染武帝在重雲殿講《三慧般若經》,四月歸山,大同五年(539)再拜見梁武帝,說:「一切色像莫不歸空,無量妙法不出真如。天下非道不安,非理不樂。」梁武帝默然認同。大同十年(544),又將房產、田園、雜寶都捐給寺院做大法會。太清二年(548)告訴四眾:「我將不再欽食作為齊供,燒身作大明燈,供養三寶、普度一切,」以此祈禱,普度梁末受兵火之禍的冤魂。弟子深受感動,請求以自己性命代替的有十九人,燒臂、燃指、馘耳、劓鼻的有二十八人,三天不食上齊的十五人,賣身供奉的二十多人。梁末大饑荒,大士日日與其徒拾野果野菜充饑,救度饑民。陳太建元年(569)卒,年七十三歲,其長子普建亦於陳後主禎明元年(587)焚身供佛。  傳大士的禪學,大抵歸於般若空宗,深受僧肇的影響。其《行路難》等二十篇,立非斷非常、真照無照,心相實相,般若無凈,本際不可得,三空無性等,與《肇論》之旨相符。他曾上書梁武帝說:「雙林樹下當來解脫善慧大士白國王:救世菩薩今欲條上中下善,希能受持。其上善,以虛懷為本,不著為宗,亡相為因,涅槃為果;其中善,略以治身為本,治國為宗,天上人間果報安樂;其下善,略以護養眾生,勝殘去殺,普令百姓,俱稟六齊。」其所謂上善,就是以不執著於相為根本,以般若智慧達到涅槃境界為目的,這是出世間的大德們所追求的崇高境界,中善就是指按照儒家治身、治國、平天下之道努力修養道德之人,也能得好的果報。下善指能遵守某些禁戒,持齊利生之人。為善雖有上、中、下之差別,各人盡其所能,努力去做,卻是共同的。  傳大士還作偈曰:「空手把鋤頭,步行騎水牛。牛從橋上過,橋流水不流。」全偈各句皆前後矛盾,把鋤頭則非空手,騎牛即非步行,能從木橋上過的,就不會是牛;把流水看作不動,本來不動的橋就成為流動的了。星雲大師對此解釋道:這首詩告訴我們一個道理:矛盾的調和。每句詩的前後雖有矛盾,「其實,這是禪師們從差別中來認識平等,從動亂中來認識寂靜。只要我們心中廓然寂靜,熱關場中也可以做道場,這就是陶淵明所謂『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的境界,」從有中把握空,從動中把握靜,從矛盾中求得調和與統一,從差異中看到平等,這正是傳大士禪語、禪時中所體現的辯證思維精神,很有可取之處。  傳大士雖然學無師承,但其禪法與達摩「理入」及六祖惠能之說卻是相通的。他作《還源偈》說:「還源去,何須更追尋。欲求真解脫,端正自觀心,還源去,心性不沉浮,安住王三昧,萬行悉圓收。」把「觀心」作為解脫的根本。他還倡導即心即佛,認為:「夜夜抱佛眠,朝朝還共起。起坐鎮相隨,語默同居止。纖毫不相離,如身影相似。欲知佛去處,只這語聲是。」明確身與佛纖毫不離,眾生佛性本來具足,不需向外馳求。  傳大士還作《心王銘》,盛倡「般若法藏,並在身心」之旨。他說:「觀心空王,玄妙難測。無形無相,有大神力。能滅千災,成就萬德。體性雖空,能施法則。觀之無形,呼之有聲。為大法將,心戒傳經。水中鹽味,色裹膠青,決定是有,不見其形,心王亦爾,身內居停,面門出入,應物隨情,自在無礙,所作皆成,了本識心,識心見佛。是心是佛,是佛是心,念念佛心,佛心念佛,欲得早成,戒書自律,凈律凈心,心即是佛,除此心王,更無別佛。……清凈心智,如世黃金。般若法藏,並在身心,無為法寶,非淺非深。諸佛菩薩,了此本心。有緣遇者,非去來今。」反覆闡明即心即佛的玄理。  總之,傳大士關於佛在心內、即心即佛的思想,雖然不是直接承達摩、慧可而來,但與達摩安心,理入思想是相一致的,反映了南朝佛教界的禪學思潮。日本學者忽滑谷快天說:「寶志先創唱即心即佛,傳翕見而稟受之。志、翕均傳顯現神異,其非凡庸之材可以測知。即心即佛之語,非始於達摩,實梁代之一思想耳。」這種禪學思潮,與社會思潮緊密呼應,反映了南朝社會苦難深重和人們渴求迅速得到解脫的現實要求。傳大士雖然對於中國禪宗的建立未提供更多的貢獻,但其禪學思想,對於了解達摩禪學的影響以及南朝禪學思潮和社會思潮,仍有重要的意義,值得重視。  (五)僧璨之禪:  僧璨(約495-606)生平事迹,傳錄記載不詳。《景詳傳燈錄》說:僧璨,不申其鄉貫姓氏,於東魏天平二年(535)年逾40,見慧可得道,隱居舒州皖公山,遇後周武帝破毀佛法,往來大湖縣司空山,居處無常,積十餘載,於隋開皇十二年(592)度沙彌道信。後游羅浮山,又還皖公山,為眾說法,儼立而逝,塔于山谷寺,時大業二年(606)。  僧璨為居士時,設禮問師說:「弟子身纏風羔,請和尚懺罪。」慧可曰:「將罪來,與汝懺!」居士良久云:「覓罪不可得,」師曰:「我與汝懺罪竟!宜依佛法僧住。」曰:「今見和尚,已知是僧,未申何名佛、法?」師曰:「是心是佛,是心是法,法佛無二,僧寶亦然。」曰:「今日始知罪性不在內,不在外,不在中間,如其心然,佛法不二也。」大師深器之,乃為之削髮,取名僧璨。  關於僧璨的禪法,《舒州剌史獨孤及賜謚碑》文記載:「禪師號僧璨,不知何許人,出見於周隋間,傳教於慧可大師,摳衣鄴中,得道於司空山。謂身相非真,故示有瘡疾;謂法無我,故居不擇地;以眾生病為病,故所至必說法度人;以一相不在內、外、中間,故必言不以文字。其教大略以寂照妙用攝群品,流注生滅,觀四維上下,不見法,不見身,不見心,乃至心離名字,身等空界,法同幻夢,無得無證,然後謂之解脫。禪師率是道也,上膺付囑,下拯昏疑,大雲垂蔭,國土皆化,請南方教所未至,我是以有羅浮之行。其來不來也,其去無去也。既而以袈裟與法俱付悟者,道存影謝,遺骨此山,今二百歲矣。……當時聞道於禪師者。其淺者,知有為無非妄想,深者見佛性,於言下如燈照物。朝為凡夫,夕為聖賢,雙峰大師道信其人也。其後信公以傳弘忍,忍傳慧能、神秀,秀傳普寂。寂公之門徒萬人,升堂者六十有三,得自在慧者,一曰弘正。正公之廊廡,龍象又倍焉。或化嵩洛,或化荊吳。自是心教之被於世也,與六籍侔盛。……其銘曰:人之靜性,與生偕植。智誘於外,染為妄識。……如來憫之,為辟度門,即妄了真,以證覺源。啟迪心印,貽我後昆。……凡今後學,入佛境界,於取非取。誰縛誰解。萬能有千歲,此法不壞。」此碑文簡要介紹其行實和法脈傳承,重在概括其禪法,指出其以般若空觀無得無證、即妄了真,以證覺源為特色。這和僧璨《信心銘》中所說:「不用求真,惟須息見」(即息除真妄二見),「心若不異,萬法一如」的精神完全吻合。  忽滑谷快天說:南嶽慧思與傳大士同時出世。其「頓悟心源程序開寶藏」、「但向已求,莫從他覓」等偈與《心王銘》異音同調,知頓悟心源乃一般大乘行者所主。僧璨、慧思、傳翕同時出世。其思想之相類固當然耳。  僧璨《信心銘》說:「至道無難,惟嫌揀擇。但莫憎愛,洞然明白。毫釐有差,天地懸隔。……圓同太虛,無欠無餘。良由取捨,所以不如。……一切二邊,良由斟酌。……心若不異,萬法一如。……真如法界……惟言不二。不二皆同,無不包容。……一即一切,一切即一。……言語道斷,非去來今。」其玄旨,正如忽滑谷快天所說:「歸於深信不二之句,為敷演達摩之理入者,華嚴圓融之旨,灼熱如見。」他把《信心銘》概括為:「夫道之為物,洞然明白,一言不容擬議。在佛而無餘,在眾生而無缺。一切二見,總盪盡了,則萬法一如,真妄無別。欲與此道相見,無如作不二觀。不二之真宗,包容一切。一即一切,一切即一。大小圓融,古今泯絕,這個妙鏡,豈言語思量之所及耶?」  僧璨以「即妄了真,以證覺源」的《信心銘》,上承達摩、慧可,下傳道信、弘忍、旁與慧思、傅翕相同調,對於禪宗的建立起了承前啟後的重要作用。當然,他「居處無常」,往來江南,江北,無比較固定的道場,說明此時離禪宗的建立仍然有一定距離。這種狀況在道信、弘忍以後,纔開始有新的改變。  (六)東山法門——從道信到弘忍  道信(579-651),姓司馬氏,靳州廣濟縣(一說河南沁陽縣)人,少出家,隋開皇十二年(591)入舒州皖公山,謁僧璨曰:「願和尚慈悲,乞與解脫法門。」璨曰:「誰縛汝?」曰:「無人縛。」璨曰:「何更求解脫乎?」道信言下立解。依學十載,得衣法。隋大業中領徒眾抵吉州(今江西吉安)。住衡岳,欲次江州(今九江),因道俗之請,留廬山大林寺十年,愛江北黃梅縣雙峰山(舊名破頭山)之泉石,乃入住。在山三十餘年,荊州四層寺法顯、神山寺立爽等,諸州來學甚眾。有神足弘忍繼承其衣缽。唐高宗永徽二年(651)寂,年七十二,著有《菩薩戒法》、《入道安心要方便法門》,今不存。據印順法師考證,後書的主要資料存《楞伽師資記》,是可信的。  這信繼承其師僧璨「即妄了真,以證覺源」,真妄不二之大道,以一心靈源為不二之真宗,任意縱橫,隨處安心為解脫。這信對牛頭法融融說:「夫百千法門同歸方寸,河沙妙德總在心源。一切戒門、定門、慧門,神通變化,悉自具足,不離汝心。一切煩惱業障,本來空寂。一切因果皆如夢幻,無三界可出,無菩提可求。人與非人,性相平等。大道虛曠,絕思絕慮,如是之法,汝今已得,更無關少。與佛何殊,更無別法。汝但任心自在莫作觀行,亦莫澄心,莫起貪嗔,莫懷愁慮,蕩蕩無礙,任意縱橫,不作諸善,不作諸惡。行住坐卧,觸目遇緣,總是佛之妙用,快樂無憂,故名佛師,」佛性對於人人來說,都是一切具足,在佛不多,在俗不缺,這正是從達摩到僧璨禪師以來的「頓悟法門」。他認為客體的「境像」無所謂好醜,好醜決定於主體的「心」,主要通過調整主體之「心」來獲得自在解脫。他說:「境像無好醜,好惡起於心。心若不韁名,妄情從何起?妄情既不起,真心任編知。汝但隨心自在,無復對治,即名常住法身,無有變易。」(同上)  《楞伽經後記》載:「三祖《信心銘》,四祖之《禪宗論》,六祖《壇經》」,似乎仍把上述三種著作列入楞伽宗系統,但道信已開始重視《般若》的傳承。在《入道安心要方便法門》中,道信幾次引用般若經典,甚至以《金剛經》所說「我應滅度一切眾生,滅度一切眾生已,而無有一眾生實滅度者」等語來說明般若實相原理。《續高僧傳》載:道信「住吉州寺,被賊轉城七十餘日,城中乏水,人皆困弊,信從外入,井水還復。剌史叩問:『賊何時散?』信曰:『但念《般若》,』乃令合城,同時合聲。須臾外賊見城四角大人力士威猛絕倫……群賊即散。」可見道信對《般若》崇信的程度以及《般若經》在禪宗創建過程中所起的重要作用。  道信的禪法,據印順法師考證,當以《楞伽師資記》所傳的《入道安心要方便法門》(下稱《方便法門》)為依據。《方便法門》從「文殊說《般若經》雲」開始,至「略舉安心,不可具盡,其中巧妙,出自方寸」,這是《方便法門》的主體部分。從「略為後生疑者假為一問」,至「了知一切未曾取捨,未曾分身,而身偏於法界之界。」是《方便法門》的問答部分。從「古時智敏禪師訓曰」起,至末尾,是雜錄部分。第一部分為主要內容,道信一開頭就揭示了「安心方便」的根本意旨:舉動施為,一切都不離方寸之「心」,「道場」是成佛的依處,「菩提」是佛之所以為佛的「覺」,一切語默動靜,見聞覺知、資生事業,即是菩提,即是道場。這正顯示道信禪法作為大乘佛教自度、度他的安心法門的特色,印順法師還把道信禪法歸納為三點:  1、戒禪合一。道信《菩薩戒法》雖未傳下來,但其門風有戒有禪,弘忍門下禪與菩薩戒相合,正是稟承道信門風。  2、《楞伽》與《般若》合一。道信遊學南方,深受南方般若學的影響,雙峰開法時,更將《楞伽》「諸佛心第一」與《文殊說般若經》「一行三昧」融合起來,作《方便法門》;  3、念佛與成佛合一。一行三昧即是念佛三昧之一,息一切妄念而專於念佛,心心相續,念佛心就是佛。把屬於念佛法門的,「一行三昧」引入「楞伽禪」,就成為雙峰法門「入道安心要方便門」的顯著特色。  印公道幾點概括,十分簡明扼要,值得參考。  道信三十四歲時,在廬山大林寺住,靳州黃梅人(今湖北黃梅縣人,先世為潯陽人)弘忍(602-675)從道信出家,從道信出家,弘忍這時十二歲。道信之後,弘忍到雙峰山以東十里的馮墓山(又稱東山)創建寺院,接納信眾。他們前後經過半個世紀的努力,在黃梅開創的法門,後世稱「東山法門」。「東山法門」繼承達摩以《楞伽經》傳宗的傳統,又以《般若》相融通,並從理論到實踐,從道場、道風、傳承等方面有所建樹,為建立中國禪宗作出了卓越的貢獻。  關於「東山法門」,蕭萐父教授說:「在《大乘起信論》思想的影響下,北禪、南義進一步匯合,促使達摩以來以《般若》融通《楞伽》,來對舊禪學加以改造,並使之與儒、道修養論互相涵化,導致『東山法門』的創建及一批早期禪宗文獻(如《最上乘論》……《壇經》等)的產生,可以視作佛教禪學中國化的標誌。」並且認為「東山法門」具有破舊立新的改革精神、取精用宏的創造精神、廣開法門的寬容精神,這是很有見地的。  「東山法門」的改革,主要表現在改單純依賴布施的頭陀生活為勞作自給的叢林生活。在道信、弘忍之前,禪僧們多孤游乞食。如與慧可同時之僧那禪師。「自出俗,手不執筆及俗書,惟服一衣一缽,一坐一食,以為常行,兼奉頭陀,故其所往,不參邑落。」晉末之釋僧顯,「誦經業禪為務,常獨處山林,頭陀人外。或時數日入禪,亦無飢色。」當時的禪林,有些已有相當規模,如荊州長沙大寺,天下稱最。《釋法京傳》說,法京十三歲出家,與同學智淵感升高座,說法無滯,凡所投造福門,大弘殿宇,小大千五百間,併京修造,僧眾湊集,千有餘人,「長沙大寺,聖像所居,天下稱最,東華第一。」而弘忍「役力以申供養,法侶資其足焉,」把行、住、坐、卧四儀都作為修行的道場,身、口、意、「三業」都當作佛事。「四方請益,九眾師橫,虛往實歸,月俞千計」(同上)。這就是把單純靠乞食、孤游的頭陀苦行改造成自食其力,把利已與利他、自覺與覺他、世法與出世法融通起來的大乘禪法,在修行方式上作了革命性的變革。  「東山法門」對禪宗的貢獻,在於發揚達摩以《楞伽經》「諸佛心第一」的傳統,把「東山法門」的頓漸相融通,以頓悟為高,以頓悟名宗,其主旨是繼承《楞伽》之漸悟又突出頓悟,這是他們對當時佛教界頓悟思潮的繼承,又是在創立禪宗「頓教」法門中的創造。  「東山法門」頓漸融通之說,是有其歷史必然性的。關於中國佛教界的頓、漸之爭,學者多有論述。在南朝宋梁二代,研習《涅槃經》及其所述「佛性」思想,蔚然成風。《續高僧傳》僧旻傳說:「宋世貴道生頓悟以通經。」竺道生主張「善不受報、頓悟成佛」,並著《二諦論》、《佛性當有論》、《法身無色論》、《佛無凈土論》、《應有緣論》等。謝靈運追隨道生,著《辯宗論》加以補充。對於道生頓悟說,宋教武帝十分欣賞,道生弟子道猷、法瑗、寶林等亦持此觀點。而與謝靈運共同整理南本《涅槃經》的慧觀則認為定慧需要階級相乘,主漸悟,反對頓悟。慧琳、法助等亦持慧觀漸悟說。南嶽慧思「頓悟以源開寶藏」之偈以人人具足的本心與佛相印契,心佛不二,得一切處安樂。這不但體現在上述戒禪一致、《楞伽》與《般若》、念佛與成佛合一三個方面,在道信傳法給他的弟子(包括道融、弘忍等)時也有精彩的論述。《景德傳燈錄》卷四載:「夫百千法門,同歸方寸,河沙妙德,總在心源」,一切法門悉自具足,不離汝心;一切煩惱業障本來空寂;一切因果皆如夢幻。這三個「一切」,即是《楞伽經》「惟心證了知」與《般若經》「一行三昧」(即視法界皆一相,無有差別,惟有一心念佛,結合實相念佛)的體現,弘忍則在《最上乘論》中說:「但於行住坐卧中,常瞭然守本真心,令是妄念不生,我所心滅,一切萬法不出自心。」把「四儀」與「守心」相融通出來。因此,道信、弘忍把當時漸修、頓悟的思維成果加以繼承、光大,完全是順應了歷史的必然的。  至於道信與弘忍關於頓悟問題的討論,雖然資料不多,但我們透過一些零碎的論述,還是可以理出一些頭緒來的。道信在對鬥頭法融傳法時說:「吾受璨大師頓教法門,今付於汝。」明確指示:東山法門即承繼僧璨的「頓教法門」。道信《入道安心要方便法門》,把學者分為四種:有行有解有證,上上人;無行有解有證,中上人;有行有解無證,中下人;有行無解無證,下下人。又引《維摩經》說:「豁然得本心」,信其言也。可見,道信與弘忍「每以頓漸之旨日省月試之,」已是探討如何以漸修、頓悟來接引不同根機的學禪人。法融承繼道信的,亦是此「頓教法門」。法融《心銘》說:「菩提本有,不須用守,煩惱本無,不須用除。靈知自照,萬法歸如。無歸無受,絕觀忘守。……不用證空,自然明徹。……諸緣頓息,一切不憶,」傳翕《心王銘》與此亦異音同調。忽滑谷快天說:「知『頓悟心源』,乃一般大乘行者所主」,「至梁時,高才卓識之間,主見性成佛,頓悟心源、即心是佛之談者,自然之勢也。」可見,關於頓、漸之爭,由來已久。這既是對佛經關於修證成佛的關論述的不同理解,也是禪僧接引不同根機的人學佛中的親身體會。「東山法門」的融通頓漸,既是對前賢,尤其是道生、僧璨「頓教法門」的繼承,也是他們在創立禪宗過種中的創新。  「東山法門」廣開法門,弘揚禪宗,不但表現在道信門下,「緇門後秀,歸者如雲」,弘忍門下「四方請益,九眾師橫,虛往實歸,月俞千計」,崇拜者眾多,而且龍象輩出。其中「堪為人師」、影響一方的著名弟子有:神秀、智詵、劉主簿、惠藏、玄約、老安(即慧安)、法如、惠能、智德(高麗僧)、義方及玄賾。神秀為「兩京法主,三帝國師」,勢焰熏天。惠能則弘揚南宗頓教,獨樹一幟。嵩山老安,深有道行,宜身安樂,反經合權,出於山門,偏於天下。法如在弘忍處咨受三昧,經十六載,從於少林精舍,大開禪法,再振玄綱,成為少林法主。玄賾則與神秀受弘忍之囑,於東都大開禪法,雖然其貌不揚,「形類凡僧」,卻「證同佛地,帝師國寶,宇內歸依」;與其弟子凈覺,為楞伽師說作最後總結。資州智詵四川凈眾保唐禪系;宣什則創「南山念佛門禪宗」,果州未和上、閬州蘊玉、相如尼一乘皆弘之。智德有揚州,惠藏在華州、義方在越州、劉主簿在白松山皆弘化一方。  由上可知,由達摩以《楞伽經》「二入四行」理論奠定基礎,經慧可把般若性空之「理」與本體論意義的如來藏體系加以調和、融合,和僧璨的發揮,到道僧、弘忍,更從禪理(《楞伽》與《般若》結合、頓漸圓融)、禪風(禪修與勞作結合)、教轉組織(廣開法門、不擇根機)上,為建立以自信自立、自求解脫為中心教義、以五祖寺為相對穩定的修禪據點,以勞作與參禪相結合的禪宗群體奠定了基礎,至此,中國禪宗到道信、弘忍已略具規模。  至於弘忍的《最上乘論》之真偽,學術界至今仍有爭論。忽滑谷快天《中國禪學思想史》舉五條理由論證《最上乘論》非弘忍真說:第一,「光元不壞。只為雲霧所覆。一切眾生清凈之心亦復如是」,這是神秀之見,比慧能之見「劣而不勝」,不應當是弘忍之說;第二、使初學依《觀無量壽經》非祖門正傳;第三、「端心正念,善調氣息」乃寂然教家之婆說,非禪將直指之獅子吼;第四、說自己的論說「實非了了證知,若乖聖理者,願懺悔除滅」,是學道未熟之言,無權威,無力量,非弘忍一代宗匠之言。第五、說「若不信我,世世被虎狼所食」,上卑鄙之見地,更非出自弘忍。這些看法,自有一定道理,還可以討論,但這並不影響道信、弘忍為中國禪宗「一代宗匠」,「東山法門」為開創中國禪宗奠定基礎的結論。至於忽滑谷快天說「弘忍化盛東山」,又「無語錄傳世,所說法門,不知其要旨」,似乎對「東山法門」貶得過低,可以繼續斟酌。  總之,道信、弘忍創立「東山法門」,以《楞伽》、《般若》傳宗,以雙峰山、東山為比較固定的道場,以坐禪與勞作相結合,漸修與頓悟相結合、世間與出世間相融通,廣開法門,不擇根機,在以長江北為中心的廣大地區產生了廣泛的影響,為中國禪宗的創立作出了卓越的貢獻。後來六祖慧能把南宗頓教法門的理論更加系統化,在歷史上首次把中國僧人的著作《法寶壇經》列入「經」經至尊地位,從而為禪宗的真正建立作出了傑出的貢獻。至於神秀使禪宗由民間走上朝廷,以及道信門下旁出的牛頭法融以般若智慧指導修持,都為禪宗的建立與弘揚有獨特的建樹,這是不容忽視的。  (七)牛頭法融:  法融(594-657),俗姓韋,潤州延陵(今江蘇丹陽)人,十九歲從茅山(今江蘇句容)三論學者炅法師出家。十二年後移住牛頭山佛窟寺。寺中有內外經書七藏,包括佛經、佛經史、道書、俗經史、醫方圖符等。融內外尋閱,前後八年,素養大大提高。貞觀年間,道信入山見融,融端坐自若,曾無一顧,道信問:「在此作什麼?」融曰:「觀心」。道信說:「觀是何人,心是何物?」現無對。便起身作禮,說:「大德高棲何所?」道信說:「貧道不決所止,或東或西。」融問:「還識道信禪師否?」曰:「道信禪師,貧道是也。」融稽首請說心要。信曰:「百千法門,同歸方寸,河妙妙德,總在心源。」並將:「受璨大師頓教法門」授於法融。融返雙峰山,後法席大盛。永徵三年(652)應邑宰之請於建初寺講《大品般若經》,僧眾千人。永徽中又出《大品般若》,僧眾三千餘人,稱一時榮觀。融在山溪,徒眾乏糧,乃自往丹陽化緣,負米一石八斗,朝往暮還,供眾百餘日,唐高宗顯慶二年(657)寂於建初寺。春秋六十四。相傳著有《絕觀論》(敦煌本)、《心銘》等。  關於牛頭法融的傳承,最早的文獻記載是唐李華(715-766)撰《潤州鶴林寺故徑山大師碑銘》。《銘》曰:「初,達摩祖師傳法,三世至信大師。信門人達者曰融大師,居牛頭山,得自然知慧。信大師就而證之……由此無上覺路,分為此宗。」與其相隔半個世紀左右的宗密(780-841)《圓覺經大疏鈔》卷三和劉禹錫公元829年撰《牛頭山第一祖嘖大師新塔記》以及一百六十多年後(988)贊寧撰《宋高僧傳》均以法融為道信之支脈,並說道信傳法融時間在貞觀年間(627-649),其傳法系統為:法融——智岩——慧方——法持——智威——玄素(或為融、岩、持、威、玄、素、法欽)。印順法師考證認為,真正明確牛頭六祖師孫關係,當從慧方傳法持開始。  宗密認為,北宗神秀以朝暮分別動作,一切皆妄;南宗洪州則朝暮分別動作,一切皆真;而牛頭法融的禪法,則「以本無事為悟,忘情為修。」宗密還進一步把三家歸納為:北宗一切皆妄,南宗一切皆真,牛頭則一切皆無;並對三宗加以調和,認為:「諸宗所說,皆是諸佛之教也」;「若就行說者,初伏以滅妄,次信任情性,後休心不起」(同上),認為滅妄、任性、休心,都是修行的必經階段(或者某一個側面),都有其合理性,宗密指出:「就法有不變隨緣二義,就人有頓悟漸修兩門」。「牛頭以達空故,於頓悟門而半了;以忘情故,於漸修門而無虛虧。」認為法融介於頓悟與漸修之間。這還可以通過《絕觀論》進一步得到印證。  《絕觀論》「以虛空為道本,森羅為法用」,也就是以空寂之精神性的「道」為本體,以森羅萬象之萬法為功用。「道」這種空寂之本體,本身也是假名,而它又有其功用。因此:「假名畢竟空,亦無畢竟空,若身心本無,佛道亦本無,一切法亦本無,本無亦本無。若知本無亦假名,假名佛道。佛道非天生,亦不從地生,但是空心性,照世間如日。」這種「本無」本身也是假名的道,如紅日普照世間,本體雖無,但有照耀大地之功用。本無是空、假、中的統一。這種中道觀,就是法融所主張的般若空觀思想,是他們一切禪法之理論基礎。前面說過,牛頭禪以無事為悟,忘情為修,是「無修不修,無佛不佛」這種禪行正是建立在般若空觀基礎上的。  《心銘》對《絕觀論》進一步加以發揮,提出:「菩提本有,不須用守;煩惱本無,不須用除,靈知自照,萬法歸如。無歸無受,絕觀忘守。」他把本有與無覺、空與不空在中道觀的基礎上統一起來,強調「正覺無覺,真空不空,三世諸佛,皆乘此宗」。正如宗密所說的,法融「道性高簡,神慧聰利」,對般若性空思想有很高的悟性,「後遇四祖,印其所解空理,然於空虛顯示不空妙性故,不俟久學,悟解洞明。」他之所以能在四祖門下別開一宗,實非偶然,一由本性穎悟,二由四祖的啟迪,以「觀是何人,心是何物」來啟發他不起「知見」、「明寂自現」,三由當時漸修、頓悟之爭的影響,促進他從佛法的根本上進行思考、體悟,從而在以般若為指導的中道觀的辯證思想上達到相當高的造詣,獨樹一幟,這對於禪宗的建立亦是重要的貢獻。  總之,牛頭法融承道之旨,在以般若智慧為指導的中道觀理論的修持上,把禪宗的辯證思維素養進一步提高,其對於建立禪宗的貢獻,是不可抹煞的。  從禪學發展成為東山法門為禪學建立奠定基礎的歷史可以看出,一部禪宗創立史,是中國禪僧通過內省自覺悟的修悟而尋求解脫(即自覺聖智)的歷史,是由中國禪僧與西域佛教徒,經過二三個世紀(公元5-7世紀)共同努力而逐步走向成熟的歷史。從早期禪僧對「依教修心禪」的摸索,到達摩、惠可、僧璨以《楞伽》開宗,至道信、弘忍以《楞伽》融通《般若》,從「二入四行」的注重理論與宗教踐履的結合,到道信、弘忍的「安心」、「自求本心」;從面壁凝思、觀想,到禪修、勞作結合;從游化乞食到有比較穩定的道場,標誌著中國禪宗已略具規模。真正建立中國禪宗的歷史任務,是由「東山法門」的繼承人慧能(包括神秀)來完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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