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家】做一個好醫生:成真的夢想更溫暖

近日,《當代醫生》採訪了北京301醫院老年心內科的劉秀雲主任醫師。在301醫院工作了幾十年、成為老年心內科副主任、主任也有10餘年的她,如今除了臨床工作,還擔負著一些會診、講課的任務。被問到「夢想」,她一貫和煦如春風的溫雅笑容並沒有太大波動:「做一個好醫生。」劉秀雲的這個回答讓我們有些吃驚。之前我們下意識地認為,有距離的夢想才能稱之為夢想。面前這位醫生在我們的眼裡已經是一位好醫生,並且還是一位傑出的醫生,為何她將已經實現的事情稱之為夢想呢?在接下來的對話中,我們找到了答案。

神聖的救死扶傷——夢想的起點

「那時候的人單純。當時的環境讓我從小就覺得醫生是一個很神聖、很偉大的職業,因為他們能夠救死扶傷、解除病痛。對我而言,夢想成為一名醫生似乎是一件很自然的事情,」劉秀雲這樣告訴本刊記者。誰都會有夢想,或者說誰都曾有過夢想,但是一步一個腳印、踏踏實實朝著夢想而去的,始終是少數人。

60年代初,年輕的劉秀雲在天津五中讀書。學校的老師們非常看好這個聰慧又努力的姑娘,在偶然得知她的醫學夢想後,他們鼓勵她考入中國協和醫科大學。這所位於北京市中心的著名醫學教育機構前後幾經易名,但始終不變的,是它在中國乃至世界醫學教育界的權威地位。在那個年代,中國協和醫科大學更是以嚴進嚴出、學業壓力巨大而聞名,每一屆只精挑細選60人進行錄取,而每級成功畢業的一般不到50人。

被問到考上協和有多難,劉秀雲微笑著說:「當時是覺得不太容易,招的人數少,而且八年才能畢業。我成績還比較好,努力一把,居然考上了。」雲淡風輕的話語無法遮掩夢想的重量,可能也正因夢想不易,才更使得她咬牙完成了這個當時看來難於上青天的目標,成為了61級協和在天津錄取的三人之一。

在協和的日子是辛苦而快樂的。回首那時,劉秀雲印象最深刻的就是考試前的「複習」。寒冬或是酷暑,深夜的窗外呼嘯著大風,解剖實驗室里卻總有那麼零星的幾個人,對著一具具屍體刻苦地背誦、觀察、解剖。作為女生,她沒有時間去理會自己最初恐懼的情緒,只有抓住機會享受這優越教學條件所帶來的「福利」——當時其他醫學院是沒有條件提供一人一具屍體供學生學習的。壓力不僅僅來自於累積掛兩門就要被勸退的嚴格教學制度,更出於夢想的召喚。「刻苦學習日復一日填充著我們在協和每一天。每天從早上七點早自習、上課,常常要自學到晚上十二點多。」

此外,林巧稚、張孝騫等中國醫學先鋒人物任教於當時的協和,榜樣在身邊的力量是無窮的。八年的協和學習為劉秀雲打下了堅實的理論基礎與基本功,讓她終身受益。

「為人民服務」——追夢坎坷路

回憶起改革開放之前的那些日子,最讓劉秀雲耿耿於懷、心痛不已的不是她自己面臨的種種困難,也不是被文革打破的碩士夢,而是隨處可見的貧困、疾病,一旦災難爆發,更是慘不忍睹。不論懷著怎樣的醫者仁心,那終究是一個以階級鬥爭為綱的年代。在中國經歷了建國以來最困難的三年後,黨內對造成經濟困難的原因、國內國際形勢的估計有了嚴重的分歧。不久之後,一場以反修防修、防止和平演變為主旨的四清運動就在中國轟轟烈烈地展開了。

1964年,劉秀雲以協和醫學生的身份,作為中央衛生部工作組的一員來到湖南湘陰參與四清運動。湘陰的冬天是那種深入骨髓的陰冷,在白天勞動、晚上開會的日子裡,原本不諳世事的劉秀雲被迫明白了「階級鬥爭」的含義,但她的著眼點始終在貧下中農的醫療條件上。說起那時農民的生活水平,劉秀雲至今說起,仍是搖頭連連:「每家四、五個孩子,屋外寒冬臘月的,屋裡都沒火,連我們都滿手起凍瘡,而很多孩子都光腳只穿一條單褲,要是再有個病有個災……」農民缺衣少食、缺醫少葯的狀況讓劉秀雲更加堅定了做一個好醫生的理想,讓老百姓都能用更低的成本享受到更好的醫療照顧。「我真的希望能幫到他們,」說起這段經歷,劉秀雲總是聚焦在父老鄉親們身上,直到我們忍不住好奇地問:「你們去四清運動是否就像知青下鄉一樣呢?」她才幽默地說:「比那還苦呢,外邊下大雪,屋裡就下小雪。」

在訪談中屢次自然而然提到「為人民服務」的劉秀雲,從協和畢業後進入了部隊,如願加入了中國共產黨,成為了代表中國最廣大人民根本利益團體中的一員。在軍隊中,劉秀雲遇到的最大挑戰是實踐經驗的不足。協和的八年給她最大的收穫主要是理論上的基礎,但現實中的情況千變萬化,由此她又找到了新的目標——抓住一切機會提升臨床實踐經驗。對劉秀雲來說,追逐夢想同時也是一個不斷提升自己的過程,她從不讓自己錯過任何一個學習的機會。而誰都沒有想到,一場殘酷無情的「考試」正在悄悄逼近。

1976年7月28日凌晨,人們在靜謐的夜裡安睡,幾乎沒有任何預兆地,一場翻天覆地的大地震顛覆了整個唐山市。寧靜安詳的城市剎時變成人間地獄,牽動著全國各界人士的心。劉秀雲當時所在的瀋陽軍區醫院因離災區較近,第三天就組織隊伍趕到了災區現場,竭力搶救傷員。沒有老師、沒有經驗、也沒有時間去想那麼多,每個人都本能地感到,已經死去了那麼多的人,不能再讓剩下的人也這樣離去。劉秀雲談起這段經歷,依然眼睛發亮,好像又回到了年輕的時候,可以沒日沒夜地搶救傷員,就像永動機一樣不知停歇。劉秀雲所屬的內科本是擔任配合的工作,但現場慘狀超乎所有人的想像,每個在場的醫護人員都成了主治醫師,她逼自己快速去學會各種本來非自己專業範圍的技能。「那個時候也不知哪來的力氣,」她笑著對我們說,「一個姑娘家背起一個大個子傷員就能飛奔,還能不吃不喝不睡、幾天幾夜守在傷員身旁。」

誰也不會說,夢想是容易實現的;即便是已經踏在實現夢想的路上,也一定面臨著種種艱難險阻。但是在對劉秀雲的訪談中,夢想那布滿荊棘的一面總是無意中被淡化了,留下的只有對命運、人民的感激,對能夠走在這條路上的心滿意足與對未來的積極樂觀。

付出了才會得到信任——始終在路上

訪談中,不管提什麼問題,劉秀雲回答時總是首先想到他人、想到病人,而並不著眼於自己的苦樂,這樣下意識為病人著想的習慣讓我們感動。想來也只有那一代人的單純與專註才能讓「為人民服務」切切實實成為一個對自身的要求,而不是一個口號,一句空話。

這樣的思維方式也決定了在談到當下醫患關係緊張的問題時,劉秀雲會首先從醫者所在的這一方找原因,她從不止步於完成本職工作,還會盡其所能體諒、幫助患者,從而建立醫患之間的相互信任。有天,一位年老的患者從甘肅來京看病,知曉北京醫院的專家號極其搶手,他凌晨下火車就直奔301醫院來排隊挂號。當終於來到我的診室時,由於旅途勞頓、病痛困擾,他的火氣很大。然而,他卻掛錯了號——他的問題是「腦出血後遺症」,本應去看神經內科。每每遇到這種情況,劉秀雲從不忍心打發患者去重新挂號,就此了事,「我讓助手朱超醫生陪他去神經內科請王富貴主任給加一個號,又幫他退了心內科的號。他非常感動,看完病又專門來表示感謝,說如果不是我們幫助,他真的不知道當時該怎麼辦。」

「還有一次,有一個藏族小姑娘由母親領著來到我的診室,母親說女兒肚子一直痛,在當地診斷不清,特來301醫院看病,」劉秀雲向我們娓娓道來。這其實不屬於心內科的專業範疇,但是姑娘是大老遠從西藏來的,劉秀雲不忍讓她再重新去排隊挂號,多受腹痛之苦,就給她做了檢查。結果發現這個腹痛是由於「腸粘連」所致,劉秀雲就立刻幫她聯繫了相關科室主任進行會診、治療,最終讓母女倆滿意地返回西藏。

提到外地的病人,劉秀雲總說「他們來看病很不容易」。每每在見病人之前,劉秀雲心中已經準備好了悲憫之情,做好了換位思考的準備,往往就非常耐心,讓病人充分感受到被關懷的溫暖。這對西藏母女就和劉秀雲這樣結下了緣分,六年過去了,還總是打來電話或發簡訊來問候她;還時不時介紹西藏的親人朋友到北京來找她看病,劉秀雲都一一幫忙安排好。許多病患其實都不屬於她的診治範圍,但她還是盡己所能地幫忙張羅,「就當助人為樂,也為搞好醫患關係做點貢獻。」

她坦言,「你只有付出了才會得到信任。」因此,對於醫學精神傳承,雖然劉秀雲自己也經常給研究生、年輕醫生講課,但她更看重的是醫德的傳承。年輕醫生升職壓力大,態度往往沒有老一輩醫生耐心,劉秀雲經常身體力行,希望用行動感染年輕人,都來為改善醫患關係出一份力。在她的夢想里,做一個好醫生,不只意味著高超的醫術,更要求有一顆人文之心,從本質上體察患者的痛苦與需求。就像她的老師林巧稚所說:「我一閑下來就會感到寂寞、孤單,生命就會完結。」劉秀雲堅持以七十歲高齡奮戰在醫療前線,她說:「對我而言,工作就是生命。」她,仍然在路上。

劉秀雲是個具有「解決問題」思維的人,她不愛抱怨,不言放棄,在一個個巨大的挑戰面前,她永遠都是著眼於自己可以出力的地方,試圖一點點貢獻自己的力量。說夢想也好,說理想也罷,很多人覺得能實現的夢想就不叫夢想,但是在劉秀雲醫生身上,夢想與現實之間實現了完美統一。她從不好高騖遠,只是走好眼前的每一步、做好每一個治療、用心對待每一個病人。在她這裡,我們看到了夢想的另一種形態,一種光芒不那麼刺眼,但卻更溫暖的,就像一根暗夜海上的燈塔,緩緩地釋放出雖不耀眼、卻似永不會熄滅的光輝,指引著來來往往迷茫的病人去向治癒的彼岸。

來源:《當代醫生》雜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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