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何「老實」成了貶義詞？

　　老實這個詞，理論上是個中性詞。而值得玩味的是，他在中國從來都不是一個中性詞。在我們父輩那一代人年輕的時候，老實是一個褒義詞，介紹對象的時候加上一句「這孩子老實本分」，絕對是令丈母娘眼前一亮的加分項；而如今，老實又成了一個貶義詞，老實=傻=可欺負。從「老實」這個詞中，我們或許可以管窺中國人的脈絡。 　　　「老實」的褒義詞時代——嫁人就嫁老實人　　　全國一盤棋，聽話的老實人最吃香　　　在計劃經濟時代，人們工作生活中想得最多的，不是干出成績，而是少犯錯誤。在這個思路指導下，循規蹈矩、按部就班、不越雷池一步的老實人就成了社會追捧的人。簡而言之，那個時候，社會不要求人太有思想，太活躍，或者說有思想、活躍的部分要在國家的意志之內，不能「出圈兒」。在歷次運動中，各種出圈兒的人遭遇了各種磨難，製造了各種人生悲劇，上了些年紀的人都有印象。可以說，在那個時代，國家機器把不老實的人都修理成了貌似老實的人。　　　老實人扎堆的弊端：大鍋飯思維　　　在鄧公說出「允許一部分人先富起來」之前，「跟別人不一樣」是個很嚴重的錯誤。大家習慣穿一樣的衣服，留一樣的髮型，上差不多的班，過近似的生活。抱著鐵飯碗吃大鍋飯，是那會人的終極夢想。公平地講，把老實當做褒義詞，尤其是這種褒義成為全社會的共識，是弊大於利的。老實人的一個最基本的特徵就是「怕」字當頭，不「敢」為先。害怕受到傷害，害怕承擔責任，不敢突破常規，不敢表述情緒……做什麼事都瞻前顧後、畏首畏尾。老實人最高的理想便是不吃虧，他最低的理想便是吃小虧。所以老實人是很容易滿足的，因此他的生活常常充滿了幸福感。大家都有飯吃，餓不死就行。這種思路很符合當時統治者的意識，因此成了那個時代最受歡迎的性格。 　　　「老實」的貶義詞時代——你才老實呢，你們全家都老實！　　　撐死不老實的，餓死老實的　　　時間到了80年代，中國在封鎖了多年後終於開始了開放的進程。就像一潭死水扔進了一塊磚頭，原來靜止的魚兒慌亂了一陣之後，都有了各自的新活法兒。老實這箇舊時代的通行證漸漸行不通了。中國的快速發展，一個副產品就是對人們性格的矯枉過正：「老實」從褒義詞直接變成貶義詞，未經過渡，沒有停頓，如乾坤大挪移般迅速轉換，如同這個時期的中國一樣，快速，冷酷。

　　中國有句俗話，叫「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套用這句話，過去30年的中國，其內在核心用一句話即可道破：「撐死不老實的，餓死老實的」。話糙點，但理並不糙。被計劃慣了的中國，突然開始市場化，這個轉軌的過程中，必然會有一部分原來國有、集體的東西劃歸到了個人。一批腦瓜靈活的人就在深圳等地撈到了好處，成了先富起來的一批人。這其中的財富攫取過程，被如馮侖、王石等企業家稱之為「原罪」，其中不老實的成分，可以想像。但大體來說，這種不老實致富的情況，可以被公眾廣泛接受。　　　人情社會「鑽空子」是首選 老實人越走路越窄　　　而真正讓大眾苦惱憤慨又無能為力的，是在人情社會中靠「鑽空子」謀取利益的現象。中國自古以來就是人情社會，在那個崇尚老實人的時代，也不乏一些人通過不老實的手段獲取利益。比如賄賂革委會的人，讓自己孩子別去插隊，文革後通過各種不老實方法拿到回城指標等。但總的來說，那會的社會資源較少，人們膽子也小，對原則比較堅持，沒什麼空子可以鑽。

　　俗話說，有中國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中國的高速發展，更是讓這個江湖變得錯綜複雜。老實人面子薄不善交際，內心往往執拗堅持原則，而中國的很多事恰恰是原則鬆動，一切可談的。不老實的人往往以靈活的腦筋敏銳發現許多可鑽的空子，可找的漏洞，而老實人面對機會也不會或不敢抓，最後的結果就是不老實的人手握大把的機會，而老實人一再退縮，道路越走越窄。　　　拼爹拼臉拼關係：沒好爹/臉皮薄/不能混，out　　　老實與不老實，長期持續下去，就會形成兩種人：有關係的和沒關係的。有關係的人，要麼爹好，靠著祖上的關係為自己鋪平道路；要麼臉好，臉蛋漂亮，臉皮夠厚，能憑著自己殺出一條血路——這種靠臉的不如靠爹的保險，而且呈越來越不保險的趨勢。而且很有意思的是，老實與不老實，往往是相對的。有個有權勢的爹，手中握有別人所沒有的特權，那這個人基本不可能老實。他想老實，周圍的人也不讓他老實。而無權無勢的人，是否老實也沒人在乎。他們終將被甩出歷史的車輪，成為炮灰一般的塵埃，在中國的歷史上當一個分母而已。 　　　和諧社會，就是讓「老實」回歸中性詞　　　法無定法，事無規矩，社會就無法和諧　　　剛才說到了中國的很多原則是鬆緊的，權力尋租發生在每時每刻。只要你有權，你就能把它變現。大到上億的國際貿易，小到飯館吃飯不開發票送瓶可樂，我們的身邊處處都有可鑽的空子。全國都在倡導和諧社會，然而法無定法的社會，事無規矩的現實，讓和諧只出現在了新聞中，一句話，不公平，和諧就無從談起。

　　在不公平的前提下，老實與否不僅是性格問題，而且事關社會地位甚至生存狀況。老實成了沒本事、傻、沒安全感、無法依靠的代名詞，老實人從最靠得住的人，在幾十年間迅速蛻變成了最靠不住的人。這顯然是一種社會偏見，但我們也無法譴責這些偏見，因為這確實是從生活中來的經驗，老實確實吃虧。如果要譴責，就譴責讓「老實」成為貶義詞的原因吧。　　　讓所有人平等享受社會成果，老實人亦然　　　我們並非懷念老實人吃香的大鍋飯時代，那個低效、創造力缺失的時代已經一去不復返了。「老實」不該是一個褒義詞，循規蹈矩唯唯諾諾不該是一個社會大多數人的追求。但是，「老實」也不該是個貶義詞，一個正常健康的社會，應該容許所有性格的人發展。老實的人也應該與不老實的人平等享受發展帶來的社會成果。既不該因為聽話、踏實而獲得更多的利益，也不該因為不善交際不會溜須拍馬而吃虧太多。當老實回歸為一個中性詞，與活潑、自戀、熱情、冷漠、狂傲、頹廢、積極、虛榮等等辭彙一樣，只是性格描述，而與我們將會獲得的社會資源、成果、利益無關時，我們才會真正獲得內心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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