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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患者用手機拍下病史後……

我完全沒意識到,那女的正在我身後,翻看著病史記錄,並悄悄地掏出了手機。

作者:麗莎大夫

來源:麗莎大夫的故事(微信號:doctor-Lisa)

(《醫學界》轉載本文已獲授權)

  有一個小夥子,經常反覆問我:「為什麼要給我用這個葯?」「你確定我是這個病?」「這個指標,怎麼還是偏高啊?」有一回,我無意中看到他在一遍遍地仔細讀著藥品說明書。又有一回,他竟然捧著一本藥典來問:「這種葯會引起畸形,你為什麼要給我用?」

  他的不信任,使醫生的治療變得不順手了。有一回,主治醫生說:「他身體虛弱,給他吊點營養液吧。」主任卻建議,只把基礎治療做好就行了。

  社會學家 Marie Haug 發現,年輕人往往對醫生提供治療的動機持懷疑態度。他們了解醫學知識,不把醫生看成權威,更主動地參與醫療過程。他們希望對治療行使選擇權,並對結果抱有很高的期待。但由於有些病人過分焦慮敏感,阻礙了醫生的工作,反而影響了疾病的治療。

  對於這種質疑,我不會把它與「信任」擺在一起。這就像叛逆期的孩子和母親吵了一架,完全沒有必要懷疑母子的感情。但我的那次經歷,「信任」duang 地碎了一地。

  我剛上臨床不久,接手了一個心梗的老漢。他住進病房後,總是一副懷疑的神情。一天,護士說:「42床拒絕打針。」我問他原因,他說:「我很好,幹嘛打針?」「你得的是心梗,檢查的結果並不樂觀,需要治療。」我向他解釋。

  他卻輕蔑地一笑:「醫院的水多深,你會不知道?我感覺很好。」他眯著眼問:「你給我用的是什麼葯?」「這個是利尿葯,減輕心臟負擔的。別輕視你的疾病。」我盡量壓低聲音說。「你把話說直接點,別說不吉利的話,我很好。」他的聲音在我腦中嗡嗡作響,音調越來越高。看到他氣勢洶洶的樣子,我轉身走出了病房。

  沒想到,故事並沒有結束。

  第二天我值夜班,有一對年輕夫婦來了。他們大搖大擺地走進空蕩蕩的辦公室,男的說:「我是42床的兒子,想了解些情況。」我讓他倆坐下。我拿來病歷,邊翻看邊說:「他得的是心梗,並引發了較多的胸腔積液。」那女的問:「好像你們只在觀察,有採取什麼措施嗎?」我說:「該有的治療都有的,比如強心、利尿、擴冠——」她打斷我:「到底有沒有利尿?」

  我沒想到,竟然會拋出來這樣的懷疑。還沒等我回答,男的命令道:「給我看所有的化驗報告。」我坐到電腦前,打開了頁面。女的突然又問:「為什麼最近沒複查心梗標誌物?」顯然,她是有一些醫學基礎的。

  「他到底有多少胸腔積液?」男的執意要看電腦里的片子。當我指給他看時,他又問:「胸腔積液是不是比之前多了?具體增加了多少?和你們手術有關嗎?」一連串專業而刁鑽的問題,它們猶如連發利箭,直刺入我稚嫩善良的內心。我硬著頭皮,艱難地應付,越發感到力不從心了。

  我完全沒意識到,那女的正在我身後,翻看著病史記錄,並悄悄地掏出了手機。

  「不準拍照!誰讓你亂翻醫院資料的?」正巧,導管室的高醫生進來,撞上了這一幕。我趕緊回頭看那位女子。她搪塞了幾句,拉著男人匆匆溜走了。

  他們走後,高醫生說:「這個病人心梗發作,主任花了好幾個鐘頭才把他的血管打通。當需要家屬簽字同意放支架時,卻被他倆一口拒絕。可若不放,血管很容易再次堵塞,前功盡棄。主任親自出來勸說,他們竟然質疑我們只是為了賺錢。主任回到手術台,結束手術時,絲毫沒有抱怨。可我知道,為了救這個病人,他白白地吃了多少放射線啊!」

  第二天,主任得知了此時。他淡淡地說:「信任能帶來30%的安慰劑效應,這很重要。病人早已不信任我們了,療效已大打折扣。乾脆讓他早點出院。」我問:「他病的不輕,以後肯定還會『二進宮』的吧?」主任無奈地說:「我們已經盡了責任。他不給醫生機會幫他,自欺欺人,我們又能把他怎樣?」

  他沉默了一會兒,說:「就像是決心跳樓的人,總是攔不住的。現在,這種病人越來越多,只要他們不動手,我都能忍。」我感到心裡翻江倒海般難過。不僅因為主任的這番話,也因為擔憂這個病人——下次發病,哪個醫生還敢收他啊?他的所作所為,傷了醫生的心,但他卻是在玩自己的命啊!

  同事說:「有一回,我和病人談話。無意中看到,他的手藏在桌子下面,手裡竟然拿著一支錄音筆。」另一個同事說:「有一次,我給病人做腰穿,缺了葯。我正焦急地等著拿葯時,病人家屬突然衝進來,破口大罵,還又是錄音又是錄像的。說醫生無良,拖到現在,要告醫院,發布網上,讓我失業......」

  聽後,我無言。這何必呢?

  社會學家發現,病人對醫生缺乏信任,與衛生服務向消費主義轉移有關。越來越多的人把衛生服務簡單地看做交易買賣,「病人——醫生」的關係轉變為了「消費者——衛生服務者」的新關係。新觀念里,傾向於「顧客總是對的」,或「花了多少錢?得到了什麼服務?」,使病人在醫患關係中佔據了更高的地位。自主選擇、挑剔質疑、提高待遇等行為被視為理所當然了。

  同時,醫生的專業權威卻被越來越多地限制。Ritzer等學者提出,醫生的權力正在衰落,這意味著專業自主性下降和對病人的控制能力下降。醫學事業的利潤取向,從強調服務患者的理想轉向了創造利潤的高效性。醫生的權威似乎不及以前,他們會受到病人、政府、衛生服務組織更嚴格的審查。來自消費者自下而上的壓力,和來自政府及商業公司自上而下的壓力,醫生被夾在中間,苦不堪言。

  在這種背景下,不斷傳來質疑醫生的聲音,無可厚非。況且,若病人真的能發現並糾正醫生的失誤,得到更好的治療,即使醫生失了權威,這又何妨?可是,很多時候,他們只是在徒勞無功啊,甚至白白失去了30%的安慰劑療效。

  信任是人與人和諧關係的基石。可是,在當今不斷異化的社會裡,信任之花瀕臨枯萎。而醫院,正是信任危機、社會矛盾的集中爆發口。在這裡,病人質疑醫生,並不是新鮮事。如果鬧成了醫患糾紛,兩敗俱傷的結局顯而易見。但殊不知,心照不宣的暗地裡較勁,後果同樣如此。

  也許,為了得到更好的療效,病人只能選擇信任醫生。因為,信任是得到有效治療的基礎。它所帶來的安慰劑效應,遠比你想的要神奇。可即便你已經深諳這個秘密,或許仍難以避免療效的大打折扣。因為,倘若你的心底已經被不可抗拒地鋪滿了懷疑的土壤,無論如何偽裝造勢,也不能改變一個事實——貧瘠的土地是生長不出甘甜果實的。

  這該是多麼的諷刺!它不僅僅是病人的無奈,也是社會的悲哀!

  也許,當醫患之間重新綻放出信任之花時,社會便健康了,大家也都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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