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眾人聽過卻容易被遺忘的國家 | 到處走走
被夾在柬埔寨、越南、泰國和中國之間,人們很難再想起寮國的過去與未來,它變成一個眾人聽過卻容易被遺忘的國家。這個國家的人沒有經歷過什麼殘酷內鬥或血腥清洗,連寮國革命都是越南軍隊幫他們打贏的,所以他們總是對舊事物很習慣,而對新事物不太理會,生活過得比風還慢。他們消化苦難的方式如此特別,不去消減,不去躲避,也不奮進,就安靜地容忍,安靜地度過,覺得這自然是生活的一部分。
文 | 王雪歡
編輯 | 沈倩倩
不是因為想去而去的寮國,實在是因為沒有地方可以去了。
寮國與鄰國泰國只隔了一條湄公河。還在清邁的時候,導遊有一次指著河對面說,那兒,那兒就是寮國。他說起寮國與泰國之前的淵源實在是稱不上友鄰,寮國歷史上經常被泰國蹂躪,首都萬象的美國大使館旁邊有個黑色的佛塔,據說原先貼滿金子,某次泰國侵略把金子都颳走了,趕跑之後也沒恢復,說完了他嘿嘿一樂。我身後旅遊團的領隊低聲嘀咕了一句:「這聽起來很像是圓明園的故事。」
這是我第一次在地理書之外聽到「寮國」這個國家。這個故事讓人有一種奇妙的違和感,因為寮國的語言基本上等於泰國東北部的方言,你很難聯想到這兩個國家之間實際上是這樣的關係。
在寮國的過去,戰爭與侵略很少有停息的時候。第一次印支戰爭結束後,法國殖民者剛剛退出舞台,美國人就來了。在1964年至1973年期間,美國在寮國投下了200多萬噸的炸彈,當時寮國也就200多萬人,換言之,平均每個寮國人都能分到一噸炸彈。這個數量已經超過了二戰期間在德國和日本投下的炸彈總和,這使寮國成為歷史上人均受炮轟最嚴重的國家。
▲ 位於萬象的凱旋門,為紀念戰爭中的犧牲人員而建
被夾在柬埔寨、越南、泰國和中國之間,人們很難再想起寮國的過去與未來,它變成一個眾人聽過卻容易被遺忘的國家。
清邁很美,景點很多,從新加坡出發經馬來西亞過柬埔寨到泰國,整個旅行團的步子都很急,每天醒來就有景點要去,加上還在行程頁上等著我們的曼谷和普吉島,想在有限時間裡把所有「美」一次性「吃」掉,比工作時還要累。等到旅途結束的時候,心裡的沮喪和疲憊到了極點,沒有辦法踏上歸程。當時體力與時間都非常緊張,我看了看在雨季中逐漸變得暴躁易怒的湄公河,還是訂了去寮國的機票。
沒有人同行。寮國7月底的炎熱和暴雨不歇倒在其次,關鍵在於,它沒有什麼不屬於東南亞的特點,領隊勸我:「我在清邁可以待上一個月,在琅勃拉邦,如果沒有beerlao(寮國啤酒),我連一刻都不想多停留。」
一到達寮國舊都琅勃拉邦,坐上當地特有的突突車便往城區走,半路上雨水突然重重地砸在車頂上,司機卻開得愈發地快,泥水嘩嘩地飛起。好不容易落地,背包已經濕透了,我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街上,遊客臉上都帶著一種連日宿醉的茫然,步履慢慢,隨意地在街巷中晃蕩。抬頭的時候看到個寮國大媽,穿得很破舊坐在自家屋檐下的草席上吃糯米飯和青木瓜沙拉,看我走得辛苦,就熱情地招呼來一起吃,笑得很真誠很和善,彷彿看不到我濕漉漉的頭髮和被泥糊住的鞋。
第二天天很晴,氣溫很高,民宿外的熱帶植物綠得像是要滴下來。空氣是潮熱的,熱浪裹著人。住的地方臨河,有扁舟在水面上盪啊盪,粼粼波光被它散開。
背包客也是跟泰國一樣的多,頂著烈日在街上快步走,三不五時就會撞進一間寺廟,有人說在琅勃拉邦,寺廟與城市水乳相融。等到我登上城郊的普西山,等著夕陽在水天交接處洗凈自己的紅,就能看到一片水色的矮矮的民居中,接連立起的一座座乳白的佛塔。1961年寮國憲法規定佛教為國教,寮國人絕大多數都是佛教徒,寮國的小男孩小時候大多都要進寺廟學習,寺廟裡的小沙彌非常害羞,看見我在拍照就縮進角落裡,卻有一雙閃閃發光的眼睛。
到琅勃拉邦的第一天夜裡,我發簡訊問已經回國的領隊,在琅勃拉邦的日子應該如何度過,他回復:「第一天,清晨看布施;第二天,清晨看布施;第三天,清晨看布施……」
清晨五點多一些,就會有成群結隊的僧侶披著橙色的僧袍,從居住的寺廟裡出門化緣,信徒們則往僧侶們手中捧著的缽盂里放糯米飯糰,而僧人們排成隊在街巷裡穿梭,把食物再贈給城中更貧窮的居民,僧人們赤腳安靜地走著,安靜地接受,安靜地給予,在滲透著水汽的清晨里,匯成一條橙色的溪流。僧人們每天只吃這一頓,然後用整天為國家祈禱。
我是跟著住家的老闆一起來的,街邊有一些散賣的零食,我買了一些,轉身看見初見時悠哉隨意的老闆跪坐在街邊,雙手合十,那一刻所有的情緒都從他臉上褪去,只有發自內心的恭敬。我突然很想問問他,為什麼昨天夜裡會拒絕那個衣衫襤褸的流浪者睡在他店門前的請求,那個人也是跪坐在地上,雙手合十請他通融。寮國人崇信佛教,對僧侶非常尊重,每天布施,但是卻不願意給流浪者提供幫助,這讓我對他們的信仰產生了困惑。老闆眉眼低垂,神態莊重,你能感覺出這是他一天中最重要的時刻。我覺得此時問起這件事是失禮的,所以並沒有開口。
等到布施結束,那條橙色的溪流再次分散去各處,街道上才突然爆出聲音,人們邊用布子拭去額頭上的汗邊站起來,穿過巷子,去早市吃一碗肉面,臨了把湯頭喝盡,沿著來時的路走回去,把剩下的糯米飯糰放在各種有點紀念意義跟佛有點干係的牆上。
▲ 寮國的糯米飯
老闆拍了拍我,建議我出發去萬榮。在那裡我被放到了漂在河面的輪胎上,用手牽著繩子往前行,實在累了,就讓岸邊小屋的主人把我拉過去。岸上有酒,著名的beerlao,看到有人喝得爛醉跳進河裡,快活得大笑。外國人在棧橋上歡呼跳舞,寮國人在河邊看著外國人發獃,偶爾去店後面的倉庫再搬一些酒出來。
下雨了,他們稍稍把啤酒瓶瓶口側一側,眯著眼看著匆忙從棧橋外奔逃回來的遊客,像是從未想過躲雨這件事。
對啊,為什麼要躲雨呢?
在泰國的那位導遊這麼跟我們描述過鄰國寮國人的生活狀態,他說當初據說法國人殖民寮國的時候,對寮國人的懶散程度痛心疾首,無奈之下只好抽調了一部分吃苦耐勞的越南人來支援建設。但是跟這兒的人比較起寮國與泰國,他們會非常堅定地表示自己一定過得比泰國人好。這兒的很多人家都會購置超大的音響,把歌放得震天響,然後和朋友在家唱歌玩到很晚,卻連熱水和空調都沒有裝。
這個國家的人沒有經歷過什麼殘酷內鬥或血腥清洗,連寮國革命都是越南軍隊幫他們打贏的,所以他們總是對舊事物很習慣,而對新事物不太理會,生活過得比風還慢。
領隊這麼形容過:「窮雖窮,窮得自在。」寮國人一直在用炸彈和彈殼來建造日常物品——炸彈柵欄、炸彈種植盆、炸彈地基、甚至炸彈船。大多數美國人甚至都不知道發生過這些事情,而寮國人正在用另一個國家丟在他們頭上的炸彈建造他們的家園。
在古代,在寮國被稱為「瀾滄江王國」的時代,它的國土面積非常廣闊,現在附近幾個國家的部分國土都屬於這個瀾滄江王國,甚至是中國西雙版納部分地區,瀾滄江王國在東南亞曾稱霸一時。然而18世紀後寮國長期淪為泰國的藩屬,又從1893年開始作了法國60年的殖民地。這個國家消化苦難的方式卻讓人覺得很特別,不去消減,不去躲避,也不奮進,就安靜地容忍,安靜地度過,覺得這自然是生活的一部分。
我想起在舊都香通寺壁畫上看到的生命之樹,枝椏肆意地發散出去,每片葉子的顏色都不同,五彩繽紛,在天光下瑩瑩地發著光。
▲ 香通寺壁畫上的生命之樹
在寮國最後的三天,我租了摩托車在巴色高原上騎行,看了所有我能遇到的瀑布。水聲轟鳴,湄公河咆哮著撞擊山川衝出瀑布,我很難把它跟還在國內被稱為瀾滄江的時候聯繫起來,在這裡,它就像是積累了一年的憤怒終於在這雨季的時候爆發。在法國殖民時期,這裡的孔瀑布一直被視為經湄公河往中國航運的主要障礙,法國殖民者試圖多次嘗試打通孔瀑布上下游的航運,不過最終都失敗了。每到一處瀑布,看那些水從高處的地方往下落,看見人們一個接一個地撲騰著跳進碧藍的湖水中。寮國的孩子們會被我們這些大人跳水的姿勢逗得哈哈大笑,因為害怕受傷,我們總是會縮著手腳,顯得笨拙。他們總是三兩下爬到高處,一個猛子扎進水裡。
這裡的孩子很喜歡我從清邁買的小玩意兒,他們看到我給了離得最近的小女孩一個小飾品,就呼啦一下都圍了過來。寮國的年輕一代追捧泰國文化,泰國文化之於寮國就類似於韓流文化之於鄰國。我向他們求證關於萬象塔旁邊的佛塔的故事,他們笑著擺擺手,不知道是聽不懂我的問題還是不知道。看我在發獃,最先從我這兒拿到紀念品的小女孩搖了搖我的衣擺,示意我看著她。她幾步爬到離得最近的石頭上,快速半蹲然後高高躍起,在半空中把自己縮成一個球,然後在清澈的水面上炸出半人高的水花,把我澆了個徹頭徹尾。回過神的時候,已經看見她在水裡暢快地游來游去了。
回機場的時候我再一次坐上突突車,馬達聲特別地響,我被震得昏昏欲睡,周圍的人的聲音都被馬達聲揉在了一起。在漸漸模糊的視野里,我捕捉到路邊的孩子一個漸漸淡去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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