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日報反本才能開新（金台論道）

06-24

湯一介

《人民日報》（ 2012年07月13日 17 版）

　　我們編著九卷本的《中國儒學史》，是民族復興的必然。儒學曾居於主流地位，影響著我國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儒學的復興和中華民族的復興是分不開的。孔子自覺地繼承著夏、商、周三代的文化，是中華民族發育、成長的根。如果把中華民族曾經賴以生存和發展的根子斬斷，那麼，中華民族的復興就沒有希望了。我們只能適時地在傳承這個文化命脈的基礎上，使之更新。

　　進入第三個千年之際，世界各地的思想界出現了對「新軸心時代」的呼喚，希望從人類的歷史文化智慧中找出一條能使世界走上健康合理的「和平與發展」道路。歐洲的文藝復興就是把目光投向其文化的源頭古希臘，使歐洲文明燃起新的光輝，並對世界產生重大影響。中國的宋明理學在印度佛教文化的衝擊後，充分吸收和消化了佛教文化，再次回歸先秦孔孟，把中國儒學提高到一個新的水平，並對朝鮮半島、日本、越南的文化發生過重大影響。今天我們正在從傳統中找尋精神力量，以便創造新的中華文化，以「和諧」的觀念貢獻於人類社會。

　　至少可以從三個不同的角度來考察儒學：一是政統的儒學，二是道統的儒學，三是學統的儒學。政治化的儒學提倡的「三綱六紀」，無疑對專制統治起過重要作用。儒家的「以德抗位」、「治國平天下」的「王道」理想也並非完全喪失。政治的儒學層面對當今的社會而言可繼承的東西並不太多。儒家以傳承夏、商、周三代文化為己任，主張「萬物並育而不相害，道並行而不相悖」。對「道統」的過分強調就可能形成對其他學術文化的排斥，而形成對異端思想的壓制。學統的儒學是指其學術思想的傳統，包括它的世界觀、思維方法和對真、善、美境界的追求等等。雖不能說儒學可以解決人類社會存在的一切問題，但儒學在諸多方面可為人類社會提供有意義的、較為豐厚的資源是無可否認的。

　　羅素說：「不同文明的接觸，以往常常成為人類進步里程碑。」21世紀儒學作為一種精神文化在中國，甚至在世界（特別是在東亞地區）將會有新的發展，有政治的、經濟的原因，與「西學」對中國傳統文化全方位的衝擊有密切的關係。回顧百多年來中國的歷史，中國文化在與西方文化的搏擊中節節敗退，「全盤西化」佔盡上風，甚至「打倒孔家店」成為某些中國知識分子標榜「進步」的口號。可是中國仍然有一代又一代的學人，堅忍地傳承中國文化的優秀傳統，又以廣闊的胸懷融合「西學」的精華。他們深信「中學」，特別是「儒學」不會斷絕，自覺地承擔著中國傳統文化「存亡繼絕」和復興中國文化的使命。「西學」對中國文化的衝擊，使得我國學者得到了對自身文化傳統進行反省的機會。

　　新的現代儒學必須是能為中華民族的復興、能為當今人類社會「和平與發展」提供有意義的精神力量的儒學，應該是有益於促進各民族團結、友好、互信、互助、和睦相處的儒學，是「反本開新」的儒學。「反本」才能「開新」，「反本」更重要的是為了「開新」。只有深入發掘儒家思想的真精神，我們才能適時地開拓儒學發展的新局面；只有敢於面對當前人類社會存在的新問題，才能使儒學的真精神得以發揚和更新，使儒家在21世紀的「反本開新」中「重新燃起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