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生教授」的妥協
「超生教授」的妥協
實習記者_王嵐清 記者_張小摩 北京報道 攝影_劉浚
2012.06.18
南都周刊2012年度第23期
6月6日,2歲半的「黑孩子」楊若楠上戶口了。
這之前的兩年里,中國青年政治學院法律系副教授楊支柱,因為女兒若楠的「超生」問題而下崗,並被要求上繳社會撫養費240642元。之後,他起訴北京市海淀區計生委,並撰寫大量批判計劃生育和分析人口問題的文章,甚至不惜以「賣身交罰款」等行為藝術進行抗議,引發了社會的強烈關注。
真正的轉機發生在今年5月。賦閑在家的「超生教授」楊支柱,帶著一家人回到湖南老家住了半個多月,這期間,他錯過了一個來自學院人事處的重要電話。等到5月底他回學院後,才接到正式通知,他可以回學院上班了——但暫時不能講課,為他專設了一個科研崗。
記者從中國青年政治學院法律系確認了這個消息。楊支柱還表示,「據說安排工作是(北京)市委、市政府的要求,不讓我再靠批判計劃生育吃飯。」
「不上街,不上訪,只上網」
今年2月8日,在起訴北京市海淀計生委(海淀區人口和計劃生育委員會)失敗後,楊支柱發現妻子陳虹的銀行賬號被凍結了。4月下旬,該賬號被划走了240642元後,被解凍。
這個「罰款」決定,是根據2011年6月16日北京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做出的二審判決實施的。凍結之後,法院的工作人員並沒有立即從賬戶上劃款,因為上面的定期存儲利息就要到期了。為減少楊的利息損失,法院採取了「人性化」的執行,劃款時間改在了4月14日定期存儲到期之後。
從凍結到劃款的過程中,抗爭了兩年多的楊支柱心有不甘,他通過微博等平台在網上發起了「楊支柱要飯」的活動,向願意支持他的網友募捐,每份的額度為100元。
在公告中他聲稱,「我需要的是支持,不是憐憫。凡是贊成計劃生育政策的,千萬不要因為同情我的遭遇而捐助;凡是懷疑我想藉此發財的,千萬不要因為憐憫我的孩子而捐助。」
據楊支柱披露的數字,通過「要飯」事件,他一共得到了校外捐助11萬多元。許多人因為關係特殊,不止捐了100元,中國青年政治學院也有十多位教師和幾位處級幹部參加了捐助。「要飯」活動集中進行了一周後,楊宣布所得款項已能滿足他的生活需要,不再接受捐款。
從「賣身交罰款」到「楊支柱要飯」,楊支柱策劃的一系列抗爭事件引發了社會的強烈關注。也許是擔心劃款後楊支柱會有過激反應,在劃款之前,楊支柱所屬的紫竹院街道主任、書記和居委會先後要找楊支柱談話,學校管計生的幹部和居委會主任也找過他。開始,楊支柱一律不見,後來他的律師朋友周澤出面,他才在居委會見了街道辦的主任、書記。
據楊支柱說,這次見面的主題是勸說他「自願履行」法院判決。
楊支柱很乾脆地拒絕了這個提議。對方表示若楊能「自願履行」,可幫助他免除部分滯納金,楊對此十分不屑。他計算過,兩年的滯納金也不過一兩萬元,更何況只是免除一部分,他不可能為這點錢「低頭」。
對方隨即又提出為楊支柱解決工作問題。「我們看你特別會找毛病,我們想改善一下居委會的工作,你給我們當監督員,到我們街道上監督居委會,他們有什麼違法亂紀的事情,你給我們指出來。他們不改正,你就向我們報告。」
「我不幹,跟我學的民法專業沒有關係。」
「你媳婦想不想工作?」
「當然想工作。」
「要不我們給她安排居委會的工作?」
「行啊,我媳婦原來在外企,下崗以前1個月1萬。」
街道辦主任、書記無語了。這樣,楊支柱把對方給堵了回去。
在劃款前一晚,海淀法院執行員、街道辦書記、學校保衛處長、市公安局的一位警官等幾方組成的「強大」陣容,再次來到學院做最後的斡旋。主題仍然是勸說楊支柱「自願履行」,並明確表示可考慮他的困難免除滯納金和執行費。
楊支柱十分不解,為何要搞這種「勸說式自願」?他回答:「賬號已經被凍結了,法院要執行是法院的事,沒必要經過我同意。」對方又一再解釋說,不需要他出任何書面的東西證明「自願履行」,劃款的工作也不需要他簽名。「那不就是強制執行嗎?為什麼說我自願履行?也不用我簽名,什麼都不用!真的搞不懂!」
雙方在這個問題上爭執了二三十分鐘,後來還是那位警官向他挑明了內理。「他們就是要吃個定心丸,擔心你又想出什麼鬼點子吸引眼球甚至妨礙『穩定』。」楊支柱恍然大悟,他也做了表態,對法院執行其財產「不上街,不上訪,只上網」,法院執行員最終也同意只用「執行」、「劃款」字樣,不提「強制」或者「自願」,滯納金和執行費依然免除。
截至發稿時,記者未能聯繫到參加「勸說」的紫竹院街道工作人員。但在楊支柱向記者出示的由海淀區計生委在5月11日下發的《告知書》中,可看到下述文字:關於2010年9月2日對楊支柱、陳虹違法生育第二個子女一案作出的京海人口收字(2010)11號決定已得到執行,可持本告知書到女方戶籍地派出所聯繫子女入戶事宜。
5月初,劃款完成後,法院把相關證明送到楊支柱家中,計生委也把辦戶口需要的《告知書》親自送上門,甚至附送溫馨提示:別把東西弄丟了,上戶的口的時候,法院的劃款收據也得帶上。如此的熱情服務,讓楊支柱有點哭笑不得:法院和計生委也開始上的門服務了?
「我並沒有贏,計生委也沒有全贏,算妥協吧。」楊支柱說。
妥協之後
6月5日,楊支柱在微博上宣布回校上崗的消息後,大多數人表示理解或高興。但質疑他「被招安」的聲音也出現了:「是要堵住你的嘴嗎?」、「招安了!恭喜啊!」
面對「招安說」,楊支柱表現得有些憤怒。他的邏輯是:自己既未落草,談何招安?「我不過是被迫留職,現在重新起用。跟那個『造反』完全不是一碼事。海瑞罷了官再重新起用,不是招安。」
他不能理解:為什麼在某些所謂支持者眼裡,「鬥士」必須鬥爭到一無所有、悲慘絕倫的地步才能滿足他們?「白白被拿走了24萬,還少了兩年多工資,現在依然受歧視不讓上課,一些自稱曾經支持我的人就迫不及待地表達他們的『失望』了。」
今年年初,超生事件出現轉機後,包括妻子陳虹在內的家人就勸說楊支柱接受這個結果。「他們怕以後又出什麼變故,都說把孩子戶口給上了,就踏實了。」
2012年6月4日,楊支柱正式去學校報到。這一天,距離他被解職已經兩年零兩個月。
就楊支柱的重新上崗,記者就此先後致電中國青年政治學院黨委副書記李寶國、人事處和法律系。法律系辦公室一位女工作人員向記者證實,楊支柱確實已經重新上班,是科研崗,現在還不能為學生講課。
「重新上崗跟當初解聘一樣據說都不是學校的意思,目的主要是堵塞我『賣身交罰款』和『要飯』的借口,或許還包含減少我批判計劃生育的時間的意圖,而我也樂得有穩定的生活來源。」楊支柱在微博中如此自述。
為其設立的科研崗,還附加了一個限制條件:不準申報有關計劃生育方面的研究課題。「我問我研究什麼,上面有安排沒有?(書記回答說)上面沒有安排,就是不要你在外面流浪,要把你搞回來。第二是說你自己報課題不能報計劃生育類的。」這個科研崗,比之前的教學崗位時間上更自由,而且「收入比之前要高」。
兩年的漫長抗爭似乎就此結束。楊支柱的代價,就是兩年的不斷折騰以及24萬餘元的罰款。他沒覺得精神上有什麼傷害,「因為生孩子之前也可能遇到這些事,再說沒有很激烈的事端,(比如)把你抓起來關半個月。」
他也一再對外聲明:不會因為有了工作就改變自己的觀點或停止關注計劃生育問題。不過,之前類似「賣身交罰款」或「要飯」這樣的極端方式不會採用了,「已經搞過了,實在搞不出什麼花樣來了。」如果可能,他更原意採取遊說人大代表、給官員寄些宣傳材料等相對溫和的方式。
楊支柱批判生育控制政策已經超過20年,在二女兒楊若楠出生以前,他已經寫了三四十篇反思計劃生育的文章,被媒體稱為「超生教授」之後,他便把幾乎所有精力都投入其中。「我能把幾乎任何話題,包括物權話題——譬如18億畝耕地紅線、建設用地增減掛鉤等等,都用不了幾句話就輕而易舉地轉到人口和生育問題上來評論。」
他有些得意地聲稱:「我就像孫悟空一樣,有一雙識別計劃生育這個『妖怪』的火眼金睛,不管它在什麼地方以什麼形象出現。」
這些日子,他開始整理自己批判生育控制的文稿,已定稿30萬字,書名暫叫做《下崗副教授談「人口問題與生育權」》,但他不知道是否能公開出版。
「妥協」之後,他的言辭依然犀利。在他剛寫就的萬字長文《我只是一個普及常識的常人》中,他回顧了自己這兩年的經歷並闡述了自己的人口和生育觀。在其中,他駁斥了「減少人口以增加人均財富」等論點,稱「強制墮胎對婦女的侵犯遠超強姦」。在微博上,他的觀點與社會學家李銀河的部分生育觀針鋒相對,引起了不少爭議。
不過,在實踐方面,他的態度變得明顯有些悲觀。他之前曾放言,計劃生育政策兩三年就能放開,自陳心境說「(我)並沒有幻想打贏官司,只想拖一拖,萬一拖黃(計生政策調整到普遍二胎)我就『賺』了。」
但兩三年已經過去,楊開始承認,「現在越來越不敢說這個話了。」
小女兒的戶口解決了,楊支柱又開始擔心大女兒楊若一上小學的問題。採訪當天,正是若一去報名上學的前天,楊支柱有些擔心,因為學校報名要求中有一項是需持《獨生子女證》。說到可能遇見的麻煩,他扯著嗓子道:「不讓我報名,我就去起訴他。」
不過次日,他就告訴記者,女兒並未由於缺少《獨生子女證》而受到刁難,下個月,他們就可以到學校領取入學通知書了。
抗爭的日子正在遠去,他明顯輕鬆了很多,甚至開始談起有關幸福的話題。「我們家有兩個孩子,父母孩子都在一起。在中國,我們算是幸福的家庭了。」
來源:http://nbweekly.com/news/china/201206/30265.asp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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