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當趙堡太極拳名師鄭鈞訪談

在武術界,了解鄭鈞的人並不多,但認識了鄭鈞不推崇其深厚太極功夫的人卻很少。他沒有與其功夫相應的知名度。他沒有想到去提高知名度。他沒有一個又一個絢麗奪目引以為榮耀的頭銜。他也沒有奢望得到什麼頭銜。……他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農民,一個生活在豫北黃河之濱鄉村裡的「布衣大師」。他默默地耕耘,默默地把人生與歲月演化成一個又一個嶄新的日子。農忙耕作,農閑練拳,過著恬淡自適的生活。

他說,世界本就無所謂有,也無所謂無。有與無全存乎自己的一念之間。初聞此言,不免有幾分玄乎,但仔細體味,卻有他的道理。他說,世界是「有」與「無」構成的。「有」與「無」在人則轉化為情慾妄生,營營不已,到頭來卻是煙消雲散。人生苦短,何必要把時間陷在勞神傷形的煩惱之中呢?練功的目的不僅僅在於鍛煉一個強健的體魄,更在於修鍊出一個「純凈」的心境來。心不「凈」,神不「純」,必勞其形,墮其志,終生碌碌而無為。生命之火將如燈中之油,耗損乾涸,福祉何在?因此,每一個太極拳習練者的入門「功夫」,就是要煉「心」「修」性,達到如古人所說的那樣:「性海澄淳平少浪,心田洒掃凈無塵。」對一切世事,如風捲雲,隨來隨去,不著蹤跡。要達到這種境界『,就要超脫世俗的妄念,而練功正是達到「超脫」二字「聖殿」的入門階梯。一些練功者,下了許多年苦功夫卻得不到「真諦」,就在於沒有明了到底什麼是「功夫」。因此,要想練出武術的真「功夫」,就要先明白為什麼要練「武術」,「武術」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否則,苦練一生,也只能是「按圖索驥」、「緣木求魚」矣…。

這種對人生對拳術的認識和見解,與他的家世餘蔭不無源淵。

在武術界,可以不知道鄭鈞,但作為一個武術人卻不能不知道現代中國武術史上有一個鄭悟清。這位當年以精湛的太極功夫馳名於西安古城,與鄭伯英並駕齊驅合稱為「西北二鄭」的太極拳大宗師就是鄭鈞先生的尊父大人。

鄭悟清先生,堪稱中國現代武術史上的泰斗。他不僅一脈延承了源自武當內家拳發祥地武當山的太極拳功,而且在他近七十年的武術生涯中對這一傳統武術瑰寶進行了不斷豐富、完善和發展,在原趙堡太極拳代理架的基礎上,先生本乎易理,融通三教,逐步形成了「大而緊湊,小而舒展」自成一家的太極拳架,把獨樹一幟的趙堡太極拳提高到一個嶄新的境界。但這位太極拳功夫的「大宗師」卻未恃技傲世,更沒有故作高深:深藏不露。直到垂暮之年,他還嘔心瀝血把自己所得所悟,毫無保留地傾囊相授,惟恐授之不盡,又亟剞劂,他不顧年事已高,仍孜孜不倦,伏案研墨,奮力筆耕,點點滴滴,一絲不苟,直至生命的最後一息。因而,1984年鄭悟清先生以享年九十高齡無疾而終時,陝西省體委在發給河南省溫縣體委的唁電中寫道:「鄭悟清先生為趙堡太極拳繼承和創新做出了突出貢獻。」武當山武當拳法研究會寫給先生的輓聯是:「情寄西京桃李芬芳名四海,拳精武當英威遺世壯中華。」……在先生逝世三周年之際,對中華民族當代武術事業和太極拳事業的弘揚和發展作出傑出貢獻、具有國際影響和聲望的中國當代著名武術家李天驥先生親自題寫了《太極拳名家鄭悟清先生碑記)及「發揚武當精華」的題詞。

做為鄭悟清大師的兒子,鄭鈞不僅自幼秉承家學,隨父習拳,而且常常代父教拳。在追隨父親教拳的過程中,鄭鈞不斷得到父親的諄諄教誨和指點,增長了許多太極拳理論與實踐的寶貴知識和經驗,因而對太極拳的研究達到了一定的境界。

對此,鄭鈞先生曾寫道:「吾自幼從先父,諱悟清公學習拳藝。初學時,因年幼只知學套路,活動鍛煉。年稍長,方知靜修之重要。因此,一邊隨父習拳,一邊代父教初學者,先父始終口授身教,一絲不苟.在跟隨父親的幾十年中,學到了許多寶貴的東西。……」

這是鄭鈞的切身體會,也是他對太極拳的悟解。現在,一些人在練拳時學了幾個架子後,便自以為功夫上身,練得不錯了,可真正站在學生面前,卻感到腹中空空。故古人早就提出了「教學相長」一說,實非虛言。對此,鄭鈞先生感受頗深。他說,明師出高徒。古人的話一點不假。如果自己功夫就不深,如何把學生教成功呢?可現在,這種誤人子弟的「教師爺」太多了,把武術弄到了面目全非的地步,令人心痛呵!……我在教學生時,總是不敢有絲毫馬虎,擔心教不好。所以,在教功時我反覆地向學生強調一定要把握好拳法的形、氣、質、理的變化。形有外形與內形之分,氣有內氣與外氣之分,質要從外形求內質,理有簡單的理,有一般的理,更有非人理智控制而超出意識形態之外的理,等等。

鄭鈞的功夫不僅僅在於他一脈相承的家學和太極拳架上,更在他的武德和人品上。他雖幼秉嫡傳,身懷絕技,但沒有被世俗的功名利祿所迷惑,而是默默地生活和耕耘在豫北黃河之濱那片美麗古老世代生息的土地上。常言道:桃李不言,下自成蹊:由於鄭鈞純正如化的功夫,使他不能成為「隱士」,愈來愈多的人把目光投向這位「布衣大師」的身上。鄭鈞以平常心看待這一切。凡來拜訪者、求教者,他都熱情接待、不擺架子、以誠相待。這需要一種多麼豁達的胸襟呵!因此,當中華大地上的武術熱浪一浪高一浪的時候,有人看準「鄭鈞」這張「王牌」,請他出山,封「高冠」,許以厚祿,但鄭鈞卻並沒有因此而丟掉自己恬淡自適,清靜無為,知足常樂的本色。

鄭鈞,並不是看破紅塵,更不是超凡脫俗,而是一個「武」字佔滿了他整個心靈世界,一切對他.來說與練太極拳相比都顯得那樣不足為道。太極拳象一顆金種子,深深地植根在鄭鈞泥土般質樸的心田裡。

1989年10月,我在武當山第一次見到應邀參加「首屆全國武當拳功理功法研討會」的鄭鈞先生。這位來自豫北鄉間的拳師雖有幾分土氣、寡言少語,但給人留下的印象卻是那樣一個混元大氣的太極圖象。這位渾身散發著濃郁泥土氣息的花甲老人,身材並不算高大魁梧,但卻有一種堅實偉岸的力量。初次見面,交談雖不多,但「鄭鈞」卻深深地刻在我的記憶中。

秋去春來,轉眼四年過去了。1993年,又值金秋時節,在武當山舉辦的「全國武當拳出國表演團選拔賽」上,我又見到了做為名家應邀出席盛會的鄭鈞先生。

鄭鈞先生依然是那樣剛健慈祥,依然那樣氣定神閑,依然那樣靜若止水……。

在這次接觸中,鄭鈞先生談了許多寶貴的習拳經驗。如在問及太極拳的功用價值時,鄭鈞先生說,太極拳的功法融養生與技擊為一爐,依照其功法修鍊,可促進人體血液循環,貫通經絡,增強內力。……在談到如何練好太極拳時,鄭鈞先生說,除了盤好架子,還要讀一些前人留下的拳論要籍,不然的話,對於拳法高層次中所要求的「守中、至虛、清靜」就無法把握了。對於初學者,要想練好拳,必須從基本功作起,先打下堅實的基礎,掌握准要領,如手、眼、身、步法的協調,內外相合的一致性,以外形帶動內氣周天運轉及如何用內氣帶動外形,不見其形而內氣周流不息等等。否則,一味地摹仿他人拳式、拳架、套路,沒有紮實的功底,苦練一生也得不到真正意義上的太極拳功夫或者「太極拳感覺」來!只能會一些花架子,那是投有多大用場的。切記:練太極拳的第一大忌就是忌「形而上學」!

鄭鈞先生與他父親鄭悟清一樣,師於成法而不泥於成法,故得傳統太極拳的真髓,而又不失卻自己的創意。所以,他的拳法酷似乃父質樸、自然、大方而又雲譎波詭,凝鍊飄逸,意趣安生,自成風格。正是由於鄭鈞先生能夠對各派太極拳的融會貫通和厚德載物的胸懷和氣度。才使他的拳法達到了這樣高的境界,也才使他演練的拳法洋溢著一種中國傳統文化特有的典雅美與凝重美。可以說,觀賞一個太極拳功夫精湛者的武功表演,不亞於欣賞一次高品位的藝術傑作。鄭鈞先生的太極拳功表演,給人留下的印象正是如此。

1995年l0月在河北邯鄲古城,我又見到了應邀參加「河北永年國際太極拳聯誼會」的鄭鈞先生。我不僅觀看了鄭先生的太極拳表演,而且在他下榻的一個極普通的旅館裡我們進行了一次長談。從鄭先生的言辭間,深深地感受到一位德高功深者對太極拳功方有的獨到見解和睿智。1996年10月,我應邀赴河南省溫縣參加國際太極拳年會。在會議間隙,與《金色年華》雜誌主編嚴翰秀先生、《精武》雜誌主編田文濤先生等一起專程赴趙堡鎮拜訪了鄭鈞先生。

鄭鈞先生的家位於溫縣趙堡鎮的一條小巷裡。這條巷子有一個很特別、很樸實的名字——布袋街。這是一個極典型的北方農家庭院,但那簡樸的堆滿農具和練功器械的四合小院里,卻處處顯露出濃郁的武術的氛圍。

那一夜,我們談到很晚。臨別時,約定第二天到鄭悟清先生墓地祭奠,由於活動臨時變動,我沒有如期踐約,第二天清早便離開了趙堡鎮。但我記掛著這件事,記掛著太極拳大師鄭鈞先生和黃河之濱那片蘊含著濃厚太極拳文化的土地。

1997年10月26曰草於《武當》編輯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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