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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陀所說經教

二、佛陀所說經教

據《說一切有部律》等記述,佛陀在世時,便有弟子錄其言說,抄於樺皮、貝葉上,用以讀誦,梵語曰「修多羅」,漢譯為「經」。佛陀入滅後三月,摩訶迦葉召集五百名上座比丘,在王舍城外毗婆羅山側的七葉窟中,進行佛所說法的「結集」工作。結集,為「會誦」之義——與會者各自背誦出曾經聽佛所說的法,再由大眾審定,編輯為聖典流傳。這次結集稱「第一次結集」,編成的聖典是經、律、論「三藏」。其中經藏主要是佛說法的記錄,也有系佛弟子、諸天、鬼神等所說而經佛印證肯定者,其體例一般都是以「如是我聞」(「以下是我親自聽說」)的結集者自述開頭,接著說明說法的時間、地點、聽法眾,然後記錄說法的過程,最後以說法後的反應、效果而收場,近人以為與科學實驗報告及調查報告的寫法十分相近。律藏(毗奈耶)是佛所制定的各種戒律的編集,包括制戒因緣的記述。論藏(阿毗達磨)是解釋佛經的論典,多為佛弟子所撰,南傳佛學認為其所宗七論中的《法聚》、《分別》、《界》、《雙》、《人施設》、《發趣》六論,皆出於佛說。

傳到今天的大藏經,已幾經結集,增添進不少東西,已非第一次結集的原本。尤其是南北二傳佛教的藏經,內容上歧異較大:北傳佛教的大藏經(主要是漢文大藏經與藏文大藏經),雖然基本包括南傳大藏經中的主要內容尤經、律二藏,但除了這些被大乘佛教稱為「小乘三藏」的內容外,還有大量南傳藏經所缺,屬於大乘、密乘的教典,其中的經、律二藏,大多也都稱佛陀親口所說,此類大乘經律多達一千多部。大乘佛教徒對大乘經典乃佛「金口所宣」,從來確信不疑,大乘佛教尤其是以「本佛宗經」為重要傳統的漢傳佛教,便主要以這些被認為佛口親宣的教典為建立信仰的根本依據。南傳佛教界則一般認為其所奉藏經中所無的大乘經非佛陀所說。晚近歐美、日本學者運用文獻學、語言學、思想史等多種方法,對不同文字、版本的佛教文獻進行考證研究,一般認為南傳大藏經源出原始佛教時代(佛陀在世時至滅度後百年內),寫成文字的時間略早些或與大乘經同時出現,其經藏中的《經集》(大部分相當於漢譯《義足經》)、《如是語經》(唐譯《本事經》)、《無問自說經》(或譯《即興自說》)及一些戒律最為古老,最具佛陀說法的原汁原味。至於大乘經,在公元前1世紀左右才陸續出世、流行,是當時所發生的佛教革命「大乘運動」的產物,乃大乘佛教徒所造。日本學者姊崎正治等,曾力主大乘經典非佛說論,在學界、教界影響頗大。

印度早期大乘經論中,就曾針對一些部派學者對大乘經典的疑惑,多方論證過大乘乃釋迦佛親口所說。《大乘理趣六波羅蜜經》卷一佛告彌勒菩薩:佛滅度後,令阿難等五弟子分別受持經、律、論、大乘、密咒五藏,其中文殊菩薩受持大乘藏,金剛手菩薩受持密咒藏。《大智度論》、《金剛仙論》等說:大乘經乃文殊、彌勒二菩薩(皆屬佛世的比丘)帶著阿難在鐵圍山等處所結集,一說為廣慧菩薩或傳法菩薩所結集。《大乘莊嚴經論》卷一舉出8條理由,《顯揚聖教論》卷二十舉10條理由,論證大乘經乃佛說,學者們大多承認其論證是確有道理的。

就佛教南北傳二界及學術界共認的原始教典《阿含經》等看,大乘思想乃佛陀在世時所具有乃至宣說,可謂證據確鑿。南傳佛教所奉《佛種性經》、《行藏》、《本生經》,講十波羅蜜等菩薩道,後者講佛陀自述其前世修行菩薩道的種種故事,提供了實踐大乘道六度的榜樣。《阿含經》中多處提到「大乘」及大乘菩薩行「六度」,如後漢安世高譯《佛說屍迦羅越六方禮經》謂「所生趣精進,六度為橋樑。」《本事經》卷四佛言:佛所說法「所謂契經……及與方廣、未曾有法」,「方廣」即是大乘。《雜阿含》卷二八第769經佛言:

我正法,律乘、天乘、婆羅門乘、大乘,能調伏煩惱軍者。

《長阿含經》卷二頌云:「大乘導之輦,一切度天人。」《增一阿含經·序品》謂應將說大乘法的經「集為一分」,經、律、論三藏之外有包括「方等大乘」玄邃之義的「雜藏」,並具說菩薩行六度,稱讚行菩薩道受佛記將於未來成佛的彌勒比丘「發趣大乘意甚廣」。同經卷二七有云:

如來在世間應行五事,云何為五?一者當轉法輪,二者與父說法,三者與母說法,四者當導凡夫人立菩薩行,五者當授菩薩別。1

謂教人修大乘道、說大乘法,乃佛來世間的一大使命。同經卷四四《說本經》,佛謂彌勒將來成無上道果,「當說三乘之教,如我今日。」卷三九佛為彌勒講菩薩行六度,卷二有云:

亦以自度,復度他人至三乘道,如此之業,名為聖眾。

卷四五佛言:「今此眾中有四向四得及聲聞乘、辟支佛乘、佛乘」,「三乘之道皆出乎眾」。多次講佛所說法及佛弟子有聲聞、緣覺、大乘三乘,乘,梵語衍那(yana),即車船,三乘,謂運載眾生渡到涅槃彼岸的三種交通工具。其中聲聞、緣覺二乘著重個人解脫,被大乘稱為「小乘」,大乘則以普度眾生皆悉成就佛果為宗旨,其發願、修行、果位皆十分宏大,故稱大乘,亦名菩薩乘、佛乘。

佛陀成道後近五十年間深入民眾說法不倦、積極熱心地化導眾生的身教,以及他命弟子已得解脫者必須各自分頭去無佛法處度化眾生、不得二人同路的教導,所表現出的,完全是一種普度眾生的大乘精神。從教義來看,大乘經中包含了小乘法的所有內容,小乘道三十七道品法被強調為菩薩所必修,大乘空、實相等義理只不過是小乘「三法印」理論的深化,大乘菩薩道的布施、持戒、忍辱、精進、禪定、智慧及四攝法等,皆為《阿含經》所提倡,《阿含》實際上包含有大乘的內容,大乘所有思想,幾乎都可以溯源於《阿含》。大乘與小乘一脈相承,同出一源,乃不可否認的事實。日本學者前田慧雲《大乘佛教史論》認為大乘經典雖非佛說,大乘教理決定是佛所說。木村泰賢《原始佛教思想論》說大、小乘之分,乃是佛陀身後幾百年才有的事,就《阿含經》等原始教典論佛陀的思想,應該說是非小乘非大乘、亦小乘亦大乘。

近代學者用考據學和思想史等方法研究佛教經典史的結論,至多只能證實大乘經盛傳的時代在公元1世紀左右,比小乘經要晚些(這其實與印度佛教界的傳說相符),不足以確證大乘經皆非佛說,更無法確定大乘經為何人所造。印順法師面對近代學者的大乘非佛說論,在《大乘是佛說》一文中提出:「佛法表現於佛陀的三業中,也表現於佛弟子的流行中,佛法決不即是佛說。」

從學術界共認的原始佛典看,從「佛法」看,可以肯定地說:大乘思想乃佛陀身體力行、意中所有,應該承認是佛說。至於佛經的文句,以學術研究的方法看,肯定經過了後人的修飾、發揮、續作,不僅大乘經如此,即所謂較原始的小乘經,也不例外,誠如印順法師所言:「如一定要考實佛口親說的,那恐怕很難。這一切,都是釋尊的三業大用,顯現在弟子的認識中,加以推演、抉擇、攝取,成為時代意識而形成的。可以稱為佛說,卻不能說哪一章、哪一句是釋尊親說。」對於佛經中摻雜有佛弟子之言,《涅槃經》等經中早就有所揭露,將此舉比喻為往牛乳中摻水,儘管摻了不少水,也還是牛乳味而非其它味。

其實,大乘經典,起碼相當一部分大乘經,也未必不是佛陀在世時所說。說一切有部著名大師脅尊者(約佛滅四百年間在世),便相信大乘經典屬佛藏中「雜藏」的一部分。部派法藏部所奉經藏中有「菩薩藏」。隋·吉藏《三論玄義》卷下說,印度相傳,大乘經最初於佛滅二百年間流傳於大眾部中,當時有信奉者,有不信者。信奉者的理由是:當時還有曾經親聞佛說大乘法的人在世,可以作證;其次,依據佛法的道理思量,應有大乘。小乘教典既然皆說釋迦牟尼已成佛,而承認其所說四諦、十二因緣等法只能成羅漢、緣覺,不足以成佛,那麼,於法無所吝惜,自稱「說法無所遺漏」、「所教不效拳師保留一手」(《佛般涅槃經》)的釋迦佛,必然曾說足以成佛的大乘法,此法若非載於大乘經中,又在哪裡?如果略說大乘道的南傳《佛種姓經》等是佛說,那麼說大乘道更為深廣的諸大乘經為何便非佛說?第一次結集的聖典中雖然沒有大乘經,但第一次結集的參與者,僅為五百上座比丘,非佛弟子的全體,所結集的經典只是這些人共同聽說過、共同認定的,並不能將佛說的所有法囊括無遺。當時大眾比丘因不滿意上座長老的結集,而進行「窟外結集」,《大唐西域記》卷九載:玄奘留學印度時,在迦葉窟西北二十餘里處見到了無憂王為紀念窟外結集而造的塔,相傳這次結集的經典除了經律論三藏,還有包括大乘經的「雜藏」及「禁咒藏」(密法)。

從佛典看,佛陀當時對僧尼眾所說的法,主要是被稱為小乘的聲聞、緣覺二乘,修大乘道者,是在僧團中占極少數的彌勒、文殊二菩薩,及賢護長者、勝鬘夫人等在家眾,聽大乘法者有舍利弗、目犍連等大阿羅漢。彌勒、舍利弗、目犍連等皆已先佛而滅度,五百上座長老所結集者沒有大乘,南傳佛教依其師傳不承認大乘是佛說,是不難理解的。佛滅度後,教團由傾向山林清修的長老們所主持,幾百年中小乘盛行,由文殊等菩薩結集的大乘經,在一段時間內曾與小乘經並行於世,後來因人們的根機樂於接受小乘,逐漸隱而不彰,到了適宜的時機,才陸續應運而出,大行於世,這大概是許多大乘經出世的真相。

大乘經中有一些的確非佛陀在世時所說,此類經一般都說明說經的地點是在天宮、凈土等處,不在人間,聽眾為大菩薩及諸天等,而非人間的僧尼眾,大乘佛教徒一般相信這些經典是龍樹等菩薩依其所聞佛法整理而成。既然經後世人類中的菩薩之手寫出,難免會摻進後世人的思想、語言,經中出現一些佛滅度後才有的人名、地名及事件,討論後世才流行的問題,也是不難理解的事。至於密乘教典,多稱毗盧遮那佛或金剛持在天上金剛法界宮等凈土中所說,顯然非出作為歷史人物的釋迦牟尼之口。

拿佛經界公認的佛法心髓及判別是否佛法的準則——「法印」來判別是否符合「佛法」之理,亦即是否符合佛陀的基本思想,判別是否有益於眾生,在佛教看來,是比辨清一本經典是否親出佛口更為重要的問題。《大智度論》卷一謂五種人(佛、佛弟子、諸天、仙人、化人)所說「皆名佛說,然說於眾生有益者皆是佛說,若無益者則是外道。」佛教界對所奉經教是否真實一事,從來十分嚴肅認真,《長阿含經·遊行經》佛告諸比丘:對自稱「我於某時某地親自聽佛說過這樣的經、律」一事,不應輕信,也不應毀謗,應該認真鑒別,依據真經來「推其虛實,依律依法,究其本末。」若不合佛法,應予否定。偽造佛經之事,古代並非沒有,對來歷不明、不合佛法之「疑偽經」,歷代佛教界學者作過相當嚴格的鑒別工作,已予剔除、標明。彌勒、馬鳴、龍樹、無著等菩薩鑒定佛法的水平,恐非近今僅以文史方法研究佛教的學者所能相比,被這些菩薩們所肯定、宗依、引證的大乘經,應該說是相當可靠的。

對於公認的真經,佛教大德們更多是通過自己的修行來驗證,其中所言佛法的真實性,是久經實踐檢驗的,非往往只能得出蓋然性結論的學術考證所能輕易否定。《阿含經》中沒有說阿彌陀佛及西方極樂世界,但凈土宗信徒依「凈土三經」修行,臨終預知時至、正念分明、歡喜往生者,自古及今,大有人在,豈能因為略有相似性,便斷言阿彌陀佛為古印度太陽神崇拜、凈土三經為後人偽造?《阿含經》中沒有提到觀世音菩薩,然信仰祈禱觀世音,靈應如響者,古今例證無數,豈能因第一次結集的三藏中沒有說觀世音菩薩的《法華經》等,便說此類經為後人偽造?宗教方面的事,終究有很具局限性的人智所不能及、有極限的理性所不能解釋者,與一般的歷史文化現象有所不同,亦應以不同於一般治文史的特別方法去研究,方能得出接近於真實的結論。

總之,尊重大乘佛教界的傳統說法和大乘佛教徒的信仰,慎重對待古今大德尊奉大乘經教的認真態度及論證大乘是佛說的理由,認為大乘經中的相當部分出於佛陀所說,大概不能判為非理性的偏見吧?起碼,可以肯定地說:大乘經中的大乘思想,出於佛陀。長期以來,釋迦牟尼實際上被看作一種思想體系的代表、標誌,「佛法」的發明權既在於他,以他親口所說為形式而編定、長期以來被人們信奉的大小乘佛經,應該說都源出於他,又可能經過了後世佛弟子們的取捨和修飾發揮,都應該看作研究佛陀思想的素材。

大小乘佛所說經現存於漢文大藏經中者,約有三千多種,三千餘卷,再加上律部約七十種五百卷,佛弟子舍利弗、摩訶目犍連等所造《集異門足論》、《法蘊足論》、《舍利弗阿毗曇論》等論中,也都引證有不少佛言。就數量而言,佛陀堪稱他的同時代思想大家中留下言教文字最多者,後世也很少有人在講述總量上超過他。如此浩瀚的佛經文字,所蘊含的思想當然十分豐富,但內容並非龐雜紊亂,而是主題突出、思想清晰、綱目分明,系統性強,可以一以貫之,若得其樞要,則可以說相當簡明。

中國歷代佛教大師,對眾多印度佛經中所表述的佛陀思想,作了精細的研究判釋、歸納貫通的所謂「判教」工作,將佛所說的全部法從內容上分為「五乘」:

一、人乘法,講如何度過合理人生、獲得現世安樂幸福並在來世再生為人的道理方法。

二、天乘法,講如何提升生命,命終後生於天堂長享快樂之法。

三、聲聞乘法,講個人超出生死,獲得永恆安樂(涅槃)的「四諦」法。

四、緣覺乘法,講個人更徹底地超出生死、達到涅槃的「十二因緣」法。

五、菩薩乘(大乘、佛乘)法,講普度眾生共出生死、達到最徹底的永恆幸福和圓滿智慧、無限自由之法。

五乘法形成一階梯結構,下乘法為上乘法的基礎。五乘道的具體內容,總攝於三歸、五戒、十善、三十七道品、六度、四攝或「三學六度」。其哲學指導,總攝於三法印、一實相印或「真實」二字,以「緣起」為基點。

對佛典中所載錄的佛陀思想,大略可以這樣來概括其綱宗:直截根源,以徹底解決人存在的根本問題——生死——為中心,以「緣起」的智慧如實觀察宇宙人生的本面,特別是如實觀察自心,依「如實知見」的智慧「自凈其心」而解脫世間諸苦,獲得現前、後世乃至究竟、永恆的安樂。其心髓,集中表現於無常、無我、涅槃「三法印」。

佛陀具有當時最高的文化素養,知識淵博,熟知當時各種學問和各種人的生活、心態,又由修行開發了潛能,智慧超常。他一生三千多會說法中,廣泛討論了社會人生的諸多問題和各家學說,描述了當時各色人物的生活狀況,是古代東方文化乃至全人類文化的瑰寶。佛陀說法善於條分縷析,用了許多概念明確的專門術語,常用多種譬喻、故事來講解深奧的道理,用偈頌來複述總攝其所說,以便於記誦,這使他說的法既具有理論的嚴密性和很強的邏輯性,又具有甚高的文學性。

摘自:?佛陀的智慧?,陳兵著

序論 作為歷史人物的佛陀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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