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走後的第100天
天空晦澀且灰暗,我努力向前看,可灰茫茫的什麼都看不清。
在這申城的這些天,被工作和一日三餐所填滿,處理著各類人間的事情,情緒隨著瑣事欺起伏,偶爾歡喜,偶爾輕快,偶爾焦慮,偶爾堅定,也有憤怒和委屈,但多數是空蕩蕩的發著呆。
聽說爺爺生病了,第二天早上就飛回來了,因為我知道以前爺爺生病,爹回家就好的很快,爹走了,我是他唯一的心藥。他看見我,很高興。奶奶也很高興。他們總是擔心我在上海,離家遠,不能常見面,以前確實一年回家3次,爹走後,我發現假期也不是那麼難請,工作也沒有那麼重要,更不缺飛機票錢。
爹走後,最大的變化是,幾乎所有的事情,都變成了爹在的時候,爹離開以後。
爹在的時候,我是千金小姐,被捧在手心怕掉了,被含在嘴了怕化了,不開心用毛爺爺哄,永遠有最忠實的粉絲,不許被人說一個不字,不能受一點傷害,不能有一點不開心。爹走後,我是世界上最可悲的存在,我必須要識大體,我必須要偽裝微笑,我必須要頭髮乾淨,充滿陽光。面具之後,就是一個人的時候,不知道自己是誰,不知道自己在哪兒。
回瓦國的路上,路過爹靈車經過的路口,心口莫名的不舒服,喘不過來氣,回憶一股腦的衝上來,那個下雪天,我穿著一身白孝衣,坐在靈車的副駕駛,手上拿著一串紙錢,一路拋灑,路過家的路口,大爺家的兒子擺了一桌貢品,車停下,放了一盤鞭,我對著靈車跪著磕頭,沾上了一身的泥巴,我抬頭看到爹的兩寸照片沖洗出來的相片掛在靈車上,覺得不真實,他似笑非笑的樣子,很搞笑,我好像能模擬出他拍照的時候想笑一下顯得好看,但是攝影師又不許笑的場景。
沙總說,狗子,你當時是怎麼熬過來的,說實話,我是要去死的,可書上說了,自殺的人是沒有靈魂的,我想,做個鬼等個千八百年總會遇見吧,既然死不了,就好好活著,好好努力,好好記住,好好繼承。
回到老房子,家裡前排的香山飯店關門了,說是裝修,可怎麼看都是倒閉的樣子。打開家門,家裡徹底變了樣,客廳的牆上正中央貼著財神爺,上次家裡沙發上擺著八卦陣圖,客廳的燈灑下的燈光斑斑駁駁,影影綽綽,我的卧室,原來放著爸爸的寫字檯被拖到北屋,寫字檯上擺著爸爸扔過很多次的佛像,床上新換的床單是藍色的綢緞,看著很彆扭,這種床單很想電視劇里青樓的面料,很奇怪。我坐在床邊的椅子上,因為我覺得其他地方都很詭異,詭異的沙發後面的財神爺;詭異的床單面料;詭異的書桌上的佛像。她顯然忘了,她答應過我不要改變爹在時候的房間擺設。我哭的很厲害,原本我覺得爹走了,一切都無所謂了,隨便吧,人都死了,可是身體里好像分裂出很多個人,有一個特別悲傷,沒有原因,就是一直在哭。
作為子女我感謝她這麼多年在生活上的照顧,但對於她的人生觀,世界觀和價值觀我無力影響,也無法改變。在這個老房子,我已經找不到過去的影子,這個以前叫家的地方,很陌生。她可能怨我拋棄了她,但我不怪她氣死了我爹,李玖哲的解脫有一句歌詞是,也許分離是唯一的解脫,爹解脫了。我也能理解,她努力改變,努力走出來,也許想給我留一個親人在世上,但是方向錯了。爹走了,錢有什麼用,財神有什麼用,分享快樂的人不在了。
大多數時候,我們都會被生活瑣碎的細節牽動著情緒,我們可能因為有一個iPhone x非常高興,也可能因為領導的一句話不開心,或者面臨著客戶投訴而焦慮,或者迷茫,等等等等,然而那都不重要,不重要,不重要。
因為生命本身是一場寒冬,它可能是狂風暴雪,也可能是天寒地凍,重要的是,和你愛的以及愛你的人在一起圍著篝火跳舞,或者僅僅是一起蜷縮在沙發上渡過,就足夠了。有錢就吃肉,沒錢吃大白菜也是好的。所以我理想的生活就是,爹還在,爹和媽每天下班一起燒菜,吃完飯一起看電視,聊著白天發生的趣事兒,周末我們一起出遊,感受自然,或者我下了班回家,看見爹在輔導他兩個外孫課後作業,媽在打掃房間,屋裡傳來銀鈴般的笑聲,我和我的愛人在廚房燒飯,家裡升騰著愛。
現在的理想生活就是,爺爺奶奶身體健康,親人們身體健康,無病無災,能一起吃飯,一起說話,經常見面,就挺幸福的。我不祈求有一個男人像爹一樣疼我,因為我不配,給我一個讓我覺得安全的沙發,就足夠了。別無所求,終此一生。
聽說如果你活的夠久,你會經歷你愛的人紛紛死去,再不濟,給我一個容身之所,讓我平靜地送走我愛的人,喪親的錐心之痛,我一個人品嘗就好,其他人就不必了。活得久,未必是福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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