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十字路口的土耳其
微信公眾號:蝸牛亂翻書
今天不扯八卦,那些離我們太遠,今天說些天下大事(這個好像離我們更遠)。今天文章里所使用的圖片,除地圖來自網路外,其他均來自一位去年去土耳其旅行的同事的微信朋友圈,在此僅致以誠摯的謝意,版權屬於Miss Wu!
昨晚(6月5日)新聞聯播的一則國際新聞引起了蝸牛哥的注意——「美國國務卿蓬佩奧在華盛頓與到訪的土耳其外長恰武什奧盧舉行會晤。」各位請注意,能上新聞聯播的國際新聞都不是小事,更不是所謂的「國內安居樂業,國外水深火熱」。那麼美土外長湊到一起談些什麼呢?——軍售?敘利亞?庫爾德人?這就有點兒小孩沒娘說來話長了。
蝸牛哥一直對伊斯蘭文化和穆斯林社群很感興趣,在國內旅遊時,也喜歡往當地的清真寺和穆斯林社區鑽。如果你們往前翻就會發現,蝸牛哥公眾號里的第一篇文章就是關於2016年土耳其的那場未遂軍事政變的。之後還接連寫過兩篇關於伊斯蘭教和聖裔哈希姆家族(目前的約旦王室)的文章,最近又寫了一篇中東亂象的文章。在那篇題為《How old are you?——中東,怎麼老是你?》的文章中,蝸牛哥說「土耳其是牆頭草」,這句話容易引起歧義。蝸牛哥想表達的意思是,土耳其善於在大國博弈中謀求自身利益最大化,哪邊有利就往哪邊傾斜一些,但又能保持國家的獨立自主。
如果說上帝給了美國人最有利的一塊土地——「東西兩大洋,南北無強敵」,那麼安拉就給了土耳其人這個星球上最重要的位置——扼守歐亞大陸咽喉,連接地中海和黑海,伊斯蘭文明與基督教文明在這裡碰撞,東西方文化在這裡交匯融合——這塊土地就是《荷馬史詩》、《希臘神話》和《聖經》中的「小亞細亞」(Asia Minor),也稱「安納托利亞」(Anatolia),是人類最古老的文明搖籃之一。無數曾顯赫一時的民族和帝國在這裡崛起,繁榮,又陸續灰飛煙滅,消失在歷史的角落裡。
土耳其人也不是當地的世居民族,目前國內公認的說法是,他們是居住在中亞的突厥烏古斯部西遷後,與當地民族融合後的混血後裔,屬歐羅巴人種。他們先是充當波斯薩曼王朝和阿拉伯阿拔斯王朝的僱傭軍,並逐漸被伊斯蘭化,其間還創立了塞爾柱王朝。阿拔斯王朝被蒙古的旭烈兀(成吉思汗的孫子)滅亡後,他們又創立了橫跨歐亞非的奧斯曼帝國(1299年—1922年)。1453年,穆罕默德二世率軍攻陷君士坦丁堡(就是今天的伊斯坦布爾),滅亡了拜占庭帝國,到16世紀,帝國達到鼎盛,隨後開始走下坡路,但也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阿拉伯人、波斯人、希臘人、斯拉夫人都要唯其馬首是瞻。
一戰時,奧斯曼帝國站錯了隊,與英法俄為敵(沒辦法,奧斯曼帝國與俄國是世仇,而英國又與俄國結盟,所以只能站德國這邊,一戰打的就是個糊塗仗)。戰敗後帝國土崩瓦解,連安納托利亞這塊兒地方都差點兒保不住,時至今日,從曾經屬於帝國的土地上建立起來的國家就達四十個。凱末爾領導的土耳其獨立戰爭勝利後,共和國成立,凱末爾引領國家向西方靠攏,走上了現代化、世俗化的道路。
一年前去世的美國地緣戰略理論家布熱津斯基在《大棋局:美國的首要地位及其地緣戰略》一書中,將土耳其列為五個地緣政治支軸國家之一(另外四個是烏克蘭、亞塞拜然、韓國和伊朗),這類國家的「重要性不是來自它們的力量和動機,而是來自它們所處的敏感地理位置以及它們潛在的脆弱狀態對地緣戰略棋手行為造成的影響。」因此美蘇雙方對其戰略位置都極其重視。
早在20世紀40年代,斯大林就有吞併土耳其的打算。土耳其小心翼翼地沒有捲入二戰,一邊與德國眉來眼去,另一邊又向盟國暗送秋波。冷戰時期,為了防範蘇聯,土耳其於1952年加入北約,是北約成立後第一批擴容的對象,也是北約在中東地區唯一的成員國。作為東西方冷戰的橋頭堡,一旦戰爭爆發,土耳其不但可以通過封鎖博斯普魯斯海峽,困死蘇聯黑海艦隊,還可以成為從黑海和高加索方向插入蘇聯腹部的一把尖刀。
按理說土耳其應該是美國的鐵杆盟友,但這兩年卻貌合神離,反倒是跟俄羅斯越走越近。這與土耳其現任總統埃爾多安有很大關係。
埃爾多安年輕時曾在一家地方俱樂部踢球,如果不是父親的阻攔,他就會成為土耳其豪門費內巴切隊的一員(已收到轉會邀約)。別看他平日里西裝革履,骨子裡卻是個宗教保守派,小時候上的是宗教學校,他的妻子和女兒至今外出都是包著頭巾的。1997年12月,時任伊斯坦布爾市長的埃爾多安頭戴一頂穆斯林禮帽,重回安納托利亞小城希爾特,在演講中公開朗誦著名伊斯蘭詩人齊亞.格卡爾普(1876-1924)的詩句:「清真寺是我們的兵營,穹頂是我們的頭盔,宣禮塔是我們的刺刀,信徒是我們的戰士……」(「The mosques are our barracks, the domes our helmets, the minarets ourbayonets and the faithful our soldiers……」)這首詩因為隱含原教旨主義極端思想,在土耳其被列為禁詩。隨後,他被土耳其法院以「煽動暴力和宗教、種族仇恨罪」,判處10個月監禁(實際關了4個月),5年內不許從政,這段歷史2017年被拍成了電影。
在連任兩屆總理後,埃爾多安於2014年成功當選為土耳其第12任總統。對內他發展經濟,提高人民生活水平,對外則謀求成為伊斯蘭世界的領袖,甚至在2009年的瑞士達沃斯世界經濟論壇年會上,公開在台上與以色列總統佩雷斯因加沙問題發生激烈爭辯,當場憤然退席(做秀成分太重)。
有著「泛突厥主義」思想的埃爾多安還懷有一個恢復奧斯曼帝國往日榮光的夢想(東tu分子就多藏身於土耳其),暗地裡還有與哈薩克爭奪突厥世界領導權的意思,這本身就有悖於土耳其這些年所奉行的外交政策。宗教勢力的抬頭、民粹主義的泛濫,再加上被埃爾多安的連續打壓,這些加劇了一部分軍方人士的不滿,而土耳其軍方素有「為土耳其世俗化、現代化保駕護航」的「光榮」傳統,搞個軍事政變推翻看不順眼的政府是習慣動作,遂引發了2016年7月的軍事政變。
很難說那次政變沒有國外勢力捲入其中,埃爾多安當時就直指藏身在美國的居倫(宗教人士,曾經的盟友)是那次政變的幕後策劃者,領導政變的軍方高層又多與美國關係密切……而就在政變前不到二十天,埃爾多安剛剛致信普京,就前一年土耳其擊落俄方戰機一事正式道歉(之前半年多土耳其都是拒不道歉的)。
在敘利亞戰爭問題上,土耳其最初的立場非常明確,就是要搞掉巴沙爾政權,大批的反政府軍士兵也是由土耳其進入敘利亞的,並通過土耳其獲得裝備和補給。但遜尼派反政府軍實在是中看不中用,不但內部矛盾重重,對政府軍佔據的重鎮也是久攻不下。2013年,更為激進的「伊斯蘭國」崛起,一路攻城略地,到2015年5月,已控制敘利亞50%以上的領土。各遜尼派勢力這才發現,在「伊斯蘭國」眼中,自己甚至都算不上是真正的穆斯林。
2015年9月,俄羅斯正式介入敘利亞戰爭,空襲「伊斯蘭國」,並與伊拉克、伊朗和敘利亞達成安全協議,在俄羅斯的主導下,敘利亞局勢隨之發生重大轉折:
2016年1月,伊拉克軍隊從「伊斯蘭國」手中收復西部重鎮拉馬迪。
2016年3月,敘利亞政府軍從「伊斯蘭國」手中收復帕爾米拉古城。
2016年6月,伊拉克軍隊從「伊斯蘭國」手中收復法魯賈。
2016年6月,庫爾德民兵從「伊斯蘭國」手中收復曼比季。
…………
這時,土耳其才發現,敘利亞戰爭打了五年多,國家打得稀巴爛,自己想搞掉的巴沙爾政權卻在俄羅斯的庇護下越來越堅挺,而另一股勢力在美國的支持下發展壯大,這就是庫爾德人。目前敘利亞國內的軍事力量呈現三足鼎立的態勢,分別是得到俄羅斯、伊朗等國援助的敘利亞政府軍(什葉派),受土耳其等國支持的敘利亞自由軍(遜尼派)和受美國扶持的庫爾德人武裝。本想趁他國內亂撈一把,卻有可能演變成自己的內亂,因為7900多萬人口的土耳其(據2016年人口統計),卻有1000多萬庫爾德人。
庫爾德人是中東地區人口僅次於阿拉伯人、土耳其人和波斯人的第四大民族,保守估計目前人口約3000多萬,主要生活在土耳其(1430-2000萬人)、伊朗(820-1200萬人)、伊拉克(560-850萬人)和敘利亞(200-360萬人)等國交界的山區,交通極其不便(所以人口統計數據很不精確)。此外還有200多萬庫爾德人廣泛分布在二十多個國家。雖然人數不少,但在每個國家都是少數民族,備受壓迫,所以庫爾德人一直有民族獨立建國的想法。之前在土耳其,庫爾德人還搞過幾次規模很大的起義,但最終都被鎮壓。成立於1978年「庫爾德工人黨」(2002年更名為「庫爾德自由民主大會」),長期以武力對抗土耳其政府,目前雖已退入伊拉克境內,但仍未放下武器。
「伊斯蘭國」崛起後,2014年9月,美國即組建了一個包括英國、法國等54個國家和歐盟、北約以及阿盟等地區組織在內的國際聯盟對其實施打擊。但聯盟成員大多出工不出力,這才造成了「伊斯蘭國」的勢如破竹,反倒是庫爾德人在美國的支持下頑強阻擊「伊斯蘭國」。在此過程中,庫爾德武裝不斷發展壯大,並於2016 年3 月,在巴沙爾政權的默許下,在敘利亞北部庫爾德控制區的基礎上成立了敘利亞庫爾德自治區,並頒布聯邦文件。此時,庫爾德人已經是一股不可小覷的政治和軍事力量。土耳其境內的庫爾德人更是蠢蠢欲動,鑒於美國對庫爾德問題的曖昧態度,土耳其政府不得不在政策上向俄羅斯傾斜,而長期被美國打壓的俄羅斯此刻也需要有人送溫暖,雙方一拍即合。
2016年8月9日,埃爾多安在平息軍事政變後出國訪問的第一站就是俄羅斯,並與普京會談兩個小時,兩國關係全面回暖。
2016年8月24日,土軍越過邊境在敘利亞北部地區發起代號為「幼發拉底之盾」的軍事行動,名為打擊「伊斯蘭國」,實為阻止庫爾德武裝連成一片。
2017年9月,經過多輪談判,土耳其與俄羅斯、伊朗合作建立「衝突降級區」,敘利亞政府軍與反政府軍的衝突隨之降溫。
2017年12月,身為北約成員國的土耳其與俄羅斯簽訂向俄採購S-400防空系統的訂貨協議。(原定為中國的紅旗-9防空導彈,受北約壓力,土耳其毀約。)
2018年1月20日,土耳其和受其支持的「敘利亞自由軍」對敘利亞北部阿夫林地區的庫爾德人武裝發動軍事打擊,代號「橄欖枝行動」。
…………
作為美國傳統盟友,北約成員國,又地處歐亞非十字路口,雖然眼睜睜看著土耳其跟俄羅斯舉案齊眉,美國自然不會對土耳其輕舉妄動。而且相比於俄羅斯和伊朗,中國和朝鮮,美國還犯不上跟老朋友大動干戈。東邊,2018年3月23日,美國正式發起對中國的「貿易戰」,繼而又對歐盟、加拿大和墨西哥等國提高進口商品關稅,至今尚無結果。西邊,美國借口敘利亞政府軍使用生化武器,聯合英法空襲敘政府軍目標。隨後又不顧英法德等國勸阻,執意退出「伊核協議」。當然美國也沒忘了制裁俄羅斯,造成俄股債匯市三殺。這中間還夾雜著阿根廷金融危機,義大利政治危機等等。
很多人忽略了這樣一個事實:2018年3月起,土耳其十年期國債收益率以及美元兌土耳其里拉匯率均大幅飆升。5月23日,美元兌里拉由年初的不足1:3.8突破至1:4.8,十年期國債收益率更是超過15%(年初是11%左右)。摘抄一段中金公司的評論:「土耳其是典型開放經濟體,其金融系統以及非金融部門均從海外融入資金為本國經濟提供支持。2009年底以來土耳其新增外債1,845億美元,其中70%進入銀行系統,當前土耳其銀行系統外債規模已經超過2,000 億美元。因此匯率穩定對其金融穩定至關重要……」當日晚間,土耳其中央銀行宣布將流動性貸款利率由13.5%上調至16.5%。
再回到開篇提到的美土外長會談,其實雙方需要溝通的問題很多。首先是軍售問題,由於土耳其向俄羅斯採購S-400防空系統,美國一度威脅不會向其出售F-35戰機。其次是敘利亞的問題,雙方的矛盾還在於庫爾德人。今年1月份的「橄欖枝行動」後,土耳其多次表示將會打擊曼比季地區的庫爾德人武裝,而庫爾德武裝是美國的盟友,曼比季是美軍在敘利亞的重要據點,美國自然不會坐視不管。
對美國來說,敘利亞的巴沙爾政權必須被推翻,這相當於折斷俄羅斯和伊朗的臂膀,土耳其則是敘利亞問題節外生枝的一部分,在推翻巴沙爾政權上,美土還是一致的。對於土耳其來說,巴沙爾政權要推翻,庫爾德人也要打壓,敘利亞問題是外政,庫爾德人是內政,留著巴沙爾政權,遲早危及國家安全,而讓庫爾德人做大,將會危害到國家的完整性,兩害相權取其輕,在庫爾德人問題上也不會輕易讓步。
目前敘利亞局勢日趨複雜,敘利亞戰爭打了七年也難有結果,庫爾德人問題又是僅次於巴以衝突的中東第二大民族問題,而且這個問題是跨國家存在的(土耳其、伊朗、伊拉克和敘利亞),這一點誰都繞不過去,可謂剪不斷理還亂,短期內難有一個各方面都能接受的解決方案。而面對股債匯市三殺,經濟動蕩,外強中乾的土耳其可打的牌也並不多,尤其是6月7日將是土央行下一次例會的召開時點,此次會議將會決定是否繼續加息。土耳其畢竟和伊朗穿的不是一條褲子,俄羅斯也無力支持土耳其向美國叫板(所以外長才去美國談嘛!),土耳其能做的就是向美國做出適當讓步,又保證部分利益,起碼不能讓外界看起來是簽了一個城下之盟。
推薦閱讀:
※庫爾德人謀求建立庫爾德斯坦共和國
※土或接受伊拉克庫爾德人建國
※真是多啊…
※以色列為什麼支持伊拉克庫爾德人建立獨立國家?
※探訪傑濟拉州:報告與評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