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會學學子的跳出與回歸
來自專欄槐樹同學
閱讀《浮生取義———對華北某縣自殺現象的文化解讀》之後
希望,學過社會學後,我能變得不一樣
社會學對我來說,從來就不是一個為了獲得分數而學的枯燥學科,它在不斷地教會我理解生活。閱讀社會學的書籍,時常會給我驚喜,有種恍然大悟的感覺。原來我的日常生活是可以被解釋分析的啊,原來送煙送酒是這麼回事啊,原來師生關係出現問題是有原因可說的啊!很驕傲的說,社會學的學習給了我一種獨立於世俗之外的優越感,我可以從兒子,青年,學生,哥哥種種社會角色中跳脫出來,作為一個獨立於社會網路之外的研究者,「高高在上」地去審視這個社會。我很慶幸,我被叫醒了。但是,我終歸還是要回到我的社會網路中的,被叫醒之後的我再回到社會關係當中,是否會是另一番情景呢?
在這篇小作文里,我想壯著膽子,借著書中的理論,講一講我家的故事。
人嗎,都想過個好日子,要個好面子。
邱忠長得帥氣,是村裡的有名青年,人也老實,趕上文化大革命只念到初中,寫的一手好字,肚子里有點墨水,家裡家境一般。通過介紹,他娶了另一個村子富農的大閨女文蘭,文蘭家裡比較有錢,性格也比較能幹。兩人生了一個女兒,一個兒子。邱忠在為人處事方面不太能行,混得不是很好,但是文蘭很能幹,算是家裡的一把手,家裡的事情基本上都是她說了算,邱忠也服,就這樣過了十幾年安穩的生活。80,90年代,考大學熱興起,好多當時受文革影響沒上學的中青年都準備考個大學念念,邱忠也是。他想自學考個師專,讀書出來當個老師。但是買書自學是要花錢的,也沒有時間去下地幹活,文蘭就不同意了,要求邱忠老老實實下地幹活,別做美夢。後來衝突逐漸升級,兩人吵了好幾次,有一次文蘭把邱忠的書全部都燒了。這些兒子和女兒都看在眼裡。另外一方面,邱忠的爸爸和兒子兒媳住在一起。就在那幾年,公公在出了個車禍恢復之後,精神突然不好了,總是胡言亂語,老去村裡鄰居家偷東西,每次都要邱忠和媳婦去給人家賠罪,而且這樣的事情一直沒斷,邱忠的其他姊弟都不想把父親接過去,公公也就一直由文蘭照料著。
有一天,文蘭帶著兒子去鄰村參加酒席去了,中途突然得知,邱忠自殺了,喝農藥死的。一個月之後,兒子也離家出走了,到現在也沒回來,這個家瞬間就塌了。
可以很明顯的看出,文蘭在這場家庭權力遊戲中佔據著絕對的上風。她撐起這個家,還照顧著得了精神病的公公,掌握著極大的道德資本,處在「正義」的位置上,而邱忠則一直處於弱勢地位,即使心中有怒火也不敢對文蘭發泄。文蘭的燒書等行為,以及爸爸得了精神病之後的種種行為,讓邱忠感到了恥辱,侮辱,面子感或者說人格價值受到了打擊,邱忠最終選擇以自殺來拒絕這種恥辱感。「只有雙方都得到一定的道德資本,才有可能有彼此的顧忌和尊重,維持家庭政治中的權力平衡。但是,如果道德全部變成了資本,人們的目的僅僅是在權利遊戲中獲勝,那道德就徹底被工具化了,失去了本身的意義,」這日子,也就過不好了。失去家庭中資本的邱忠,在這場遊戲中失敗,最終走向了自殺的道路
故事講到這裡,作為一個社會學的研究個案,它的價值已經基本結束了。我作為一個社會學學習者,在知曉其中的分析理論,事情的來龍去脈,並在這個個案中驗證了權力遊戲的普遍性規律後,我的學習也應該結束了,要轉向下一個理論,下一個個案了。
但,我還是個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
故事中的女兒,是我的媽媽。而自殺的人,是我素未謀面的姥爺,我的舅舅離家出走到現在20多年了,至今音訊全無。我媽媽和我談起這件事的時候說「我那個時候覺得天都要塌下來了。」當書中的個案真實的發生在自己身邊時,我好像無法完全客觀的去分析,我會去想,我媽媽做錯什麼了,她為什麼要遭受這麼大的打擊。我不想理解這種自殺,我不想看到這種過度的家庭權力遊戲,它摧毀的,是一個一個本就脆弱的中國農村普通家庭。
故事還有後續
這之後不久,通過人介紹,我媽媽認識了我爸爸,並來到我爺爺家裡生活,我姥姥則來到城裡的醫院裡做保姆打工。爺爺家經濟條件比較好,有一個很大的北京平房子,沒多久我爸爸和媽媽就結婚了,然後有了我。小時候經歷的種種事情或多或少有點記憶,但並未仔細思考過。讀過這本書後,再回過頭看我的家庭生活,有些不是滋味。
仍然是權力遊戲。
媽媽是全職太太,不賺錢,家裡的經濟來源全部來自於父親,但是媽媽把家裡打點得很好,不亂花錢,爺爺奶奶還算滿意,長期內家庭的權力遊戲處於相對平衡的狀態,代價是,媽媽相比於其他家長少了很多生活上的物質享受。爸爸有很多皮衣外套手錶,媽媽卻真的沒有幾件所謂大牌的衣服。
後來隨著我的長大,出現了權利不平衡的時候。媽媽和我說過「當時就是你姥爺沒讀上書,所以我說啥也得把你供出來」。她很重視我的教育,但是這需要資金,是一筆不小的花銷。村子裡其他家庭基本沒有上課外班的,都覺得沒有用,浪費錢。我的爺爺奶奶甚至爸爸也這麼覺得,而且資金掌握在爸爸這一方,我清楚的記得媽媽向爸爸要補課費時的情景:「補那玩意有啥用啊,你看人家誰補課,我看你補不出來的」。媽媽無言以對。如果這是一筆無用的投資,浪費了資金,爸爸就在家庭的權力遊戲中佔據了上風。但是還好,媽媽獲得了相應的道德資本,就是我的好成績,這讓我的媽媽有了面子感,實現了自己的人格價值,在家中站穩了腳跟。我現在終於意識到原來我的表現關乎著媽媽在家裡的地位,我也理解了為什麼當我調皮搗蛋不好好學習的時候媽媽會那麼生氣,因為我是她的希望。
而我的姥姥,這個在權力遊戲中獲勝,卻失去家庭的人,通過自己在醫院的打拚,最終買了一幢小樓,仍然很有傲氣的在生活,姥姥的人格價值,通過另一種形式,得到了實現。姥姥也沒有再捲入另一場權力遊戲當中
現在,我長大了,成年了,未來的權力遊戲,即將就輪到我了。在我知曉這家庭政治背後的邏輯之後,我能否避免家庭政治鬥爭的出現呢?我能否讓自己的日子,讓我家的日子過好呢?我能否實現自己的面子感,人格價值呢?
雖然有些可笑,但是卻是現實。以後在我的身上如果出現父母與配偶的權力遊戲鬥爭時,我會怎麼處理呢?我和兩個弟弟之間出現權力遊戲,我該如何行事呢?我無法保證。
想起最近網上很火的一個段子:女的問「如果我和你媽同時掉到水裡,你救誰?」男生反問「如果今天是我掉到這條河裡,你和我媽誰會奮不顧身的跳到河裡去救我?」評論一片贊同,點贊量超2000萬。
作為一個社會學研究者,我可以客觀地保持價值中立,冷靜分析。但作為一個社會成員呢?我永遠無法避免自己的價值取向與價值判斷。媽媽與妻子,目前很羞愧的還是認為媽媽更重要,傳說中的鳳凰男就是我。但有可能,在戀愛之後,娶了媳婦忘了娘的人,也是我。
做學術,不只是在學術本身,還在教會我怎樣做人。
希望我學過社會學後,會變得不一樣,我也要努力讓自己變得不一樣。
不足:本文個案來自筆者母親敘述以及筆者主觀感受,難免有失真之處,筆者也並沒有進一步的採訪,自知是不符合學術標準的。但本文目的不在做一學術研究,望各位海涵。
參考文獻:《浮生取義——對華北某縣自殺現象的文化解讀》(吳飛著,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 2009年11月第1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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