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家裡，藏了101個少女

少女們努力的樣子，或許就是激勵千萬年輕人的良藥······

1.

我叫小衣，是個過期少女。

這話是周教授說的。他說，我和這個年紀其他元氣滿滿的女孩子不同，如果說她們是枝頭清脆水靈的蘋果，那我一定是被烘乾壓縮後藏在塑封袋裡的果乾。

我其實並不覺得這話有什麼不對，畢竟，在其他小夥伴練舞唱歌的時候，我總喜歡遠遠躲著，拿一本沒有營養的文摘安安靜靜看一下午；在她們研究高光眼影睫毛膏的時候，我總喜歡用刻刀雕琢一枚閑章；在她們搭配試穿小裙子高跟鞋的時候，我總喜歡赤腳踩在院子的泥地里修剪花草。

她們說，我做的這些，不是少女該做的。

但周教授卻不反對，他總是微笑著蹲下，用熱毛巾把我沾滿泥土的臉頰小心擦拭乾凈。

至於周教授，他是我的爸爸，據說，是他把病怏怏的我從福利院帶回來的。

他說，你的眼睛裡藏著未知的星系，以無法衡量的引力吸引著我。

周教授是我見過這世上最溫柔的人。

因為，我有整整一百個年紀相仿的姐妹，她們都是周教授從各地孤兒院或福利院領養的，他把我們從一個被全世界拋棄的角色變為掌心的明珠，給予我們從未體會過的關愛，並且給了我們一個如此幸福的大家庭——所以，我們都愛周教授。

但奇怪的是，周教授並沒有讓我們去上學，或是做其他這個年紀該做的事情，而是讓我們住進他的研究所，給我們找來專業的形體老師、舞蹈老師、聲樂老師等數不清的老師，教我們如何成為一名巨星。

不是天上的那種，而是在舞台上。

我們從來沒想過這是為什麼，只知道，這是周教授的要求，既然是周教授的要求，那我們只管照做就好了。

而且要努力做到最好。

「這叫少女計劃，」一百個姐妹中年紀最大的薰薰經常這麼說，「小衣，你知道偶像嗎？你知道女團嗎？周教授這是在培養我們成為下一個偶像天團呢。」

我茫然搖頭：「為什麼？」

正對著鏡子粘假睫毛的曉羽笑了笑：「小衣你不想當明星嗎？你想想看，如果最後我們成功出道，會有多少粉絲為我們瘋狂，我們可以穿更多漂亮的小裙子，買各種喜歡的包包和口紅，更重要的是，那種在舞台上閃耀的感覺，真的棒極了！」

我閉上眼，想像她們口中的天堂。

我抿了抿嘴：「可我還是覺得，跳舞好累，唱歌好難，時時刻刻都要注意自己的小肚子有沒有凸出來是件很痛苦的事。」

姐姐們嘆了口氣，拿有些異樣的眼光將我推遠，隨後繼續她們的討論。

「哎你說，我們應該叫什麼？」

「咱們一共101個人，不如叫101少女？」

「可是啊，我怎麼覺得，咱們之中有人格格不入呢······」

2.

我又一次趴在練習室的桌子上看漫畫看到睡著了。

我直起身子揉了揉酸脹的脖頸，擦乾嘴角的口水，緩緩伸了個懶腰。

夜深人靜，周教授的研究所陷入一片死寂。空曠的訓練大廳只剩下我一個人，頭頂的夜燈忽明忽暗，把我的影子打在慘白的瓷磚上。我有些冷，縮了縮脖子便拎著自己的毛衣起身回屋。

啪嗒。

頭頂唯一的光源忽然熄滅，我輕聲咳嗽企圖重新喚醒聲控燈，無奈試了幾次都失敗了。我只好嘆了口氣，摸黑朝記憶中的宿舍方向走去。

我們的宿舍在研究所地下室，分為A班、B班、C班、D班和F班，每個班級的成員數量不定，但都是專業老師對我們綜合素質評定後給出的結果。

A班的宿舍最大，空調和沙發一應俱全，至於F班，就只有可憐巴巴的大通鋪和小吊扇。聲樂老師說，這麼安排，就是為了讓我們內部產生良性競爭，通過自身努力來爭取自己的生存環境，是這世上最為公平的方式。

我們都理解。畢竟，我們都是周教授的養女，沒有誰是特殊的。

而我，自然被分在了F班。

牆壁是冰涼的，我忘記穿拖鞋，所以腳底也是冰涼的。空氣中瀰漫著詭異的消毒水味，讓我敏感的鼻子有些酸脹。不知道是睡前看的恐怖漫畫過於逼真，還是此刻近似真空的研究所太過壓抑，我總有種陰冷的錯覺。

我停下腳步，轉身看了看右側的大門。

那是周教授平日里工作的地方，但我們從來沒有進去過。

我穩住呼吸，有些好奇地將耳朵貼在門扉。尖銳的刺痛讓我打了個寒戰，等靜電消除，我壯了壯膽，又重新貼了上去。

咔嚓。咔嚓。咔嚓。

我聽到了類似縫紉機的聲響，節奏分明，還夾雜著整齊的回聲。

周教授究竟在做些什麼樣的研究？他從來沒向我們提起過，而大家也都從來沒有過問。我左右張望，踮起腳，企圖去觸碰大門的開關。

「不乖哦。」

我懸在空中的手猛然頓住。

「這麼晚還不睡覺，明天會有黑眼圈的。」

周教授站在我的身後溫聲開口，呼吸打在我的脖子上，涼涼的。

我急忙轉過身，咧嘴一笑：「啊，停電了，我好像找不到路。」

周教授溫柔抬手揉了揉我亂糟糟的長髮，隨後輕輕一咳，走廊里連串的吸頂燈便依次亮起。

我被迫眯起眼，透過強光看到眼前的周教授朝我伸出了手：「太晚了，去我那裡睡吧。」

「啊？」我愣了愣，還沒反應過來，就被周教授背了起來。

「不穿鞋，不怕著涼么？」周教授不容反駁，轉身朝宿舍的反方向走去，「放心，我那裡有空的房間。」

我緊張趴在周教授的後背，不安分地晃蕩著雙腿，腳底板髒兮兮的：「有時候我在想，你如果真的是我的爸爸······就好了。」

周教授輕笑，將我背得更高了些：「怎麼，這有什麼區別嗎？」

我鼓起嘴巴：「嗯······如果是親爸爸的話，我就能跟你撒嬌，說我其實不想當什麼少女偶像。」我頓了頓，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急忙補充，「當然，我不想讓你為難！所以我只是隨口說說而已。畢竟，我對現在的生活已經非常滿足了。」

周教授穩健的腳步忽然停頓。

我疑惑側過頭：「怎麼了？」

「沒什麼。」他回過神笑了笑，「小衣，做出犧牲的，不止你一個。」

我臉色漲紅連連點頭：「沒錯沒錯，我的一百個姐妹們都從來沒有什麼怨言，我又怎麼能說這種自私的話呢，哈哈哈，就當我在說夢話吧！」

周教授臉色陰沉，寬闊的背脊居然有些顫抖了。

3.

HELLO HELLO HEY 請給我舞台

HELLO HELLO HEY 成敗都可愛

Oh HEY HEY BABY 有你我不怕阻攔

夢的最佳位置因為有你偏愛有你偏愛

我的夢境等你喚醒

這美麗將要因你亮起

無可取代 I AM THE ONE YOU LOVE

······ ······

輕快的舞曲響徹練功房，一百零一名少女跟隨節奏，動作整齊而乾脆，飛揚的裙擺如同閃耀的星雲，讓人根本挪不開目光。

可唯獨角落裡的我，正如她們所說的，格格不入。

忘動作，搶拍，走錯隊形······我紅著眼，努力跟上她們的節奏。

啪啪啪。

一曲結束，周教授孤零零的掌聲回蕩在練功房，我癱坐在地，從偌大的落地鏡里，看到了所有人嫌棄的目光。

「哎，周教授也太偏向小衣了吧。」

「沒錯沒錯，明明她什麼都不會，舞蹈不行，唱功也不行，長相身材都一般般。」

「就是，上次周教授還說，要讓小衣試著站C位培養她的自信呢······」

「啊？她這樣哪像少女偶像？怎麼可能有粉絲會pick她？」

「你們還不知道吧？說好了公平競爭，可是小衣已經不住在F班的宿舍啦！」

······ ······

我揉了揉酸痛的腳踝，耷拉著腦袋遠離這片閃光的群星。

「怎麼了？」

我把埋在雙膝里的腦袋抬起，就看到周教授站在走廊中央，微笑看著我。

我只是不知道，為什麼要做這些。

這句話我沒有說出口。畢竟，這是周教授想看到的，那我也只好努力去做。

周教授看我不說話，只是上前一步，將手從白大褂的口袋裡伸出來，輕輕揉了揉我的腦袋：「你知不知道，為什麼少女總會得到人們的喜愛？」

我茫然看向她。

「因為少女身上，充滿了未知的可能性，」周教授倚在走廊對面低頭看著我，「就像我從你眼睛裡看到的那樣。」

我不太理解，輕輕吸了吸快要流下來的鼻涕。

周教授將頭側向一邊，就算研究所從來都沒有窗子，也不會有陽光折射進來，但頭頂的白熾燈卻依舊給他鍍上了一層瑩亮的光膜：

「你們青春，元氣，活力，用這世上所有美好的辭彙來形容你們都不過分。你知道嗎，其實這個世界並不如你們眼中那麼光鮮，每個人都如同在煉獄中贖罪的囚犯，在這樣壓抑的環境里，想要從你們身上獲取一些微不足道的美好，應該不過分吧？」

我點點頭，又搖搖頭。

「大家能夠從你們身上看到光，看到希望，你們偶然的微笑，或許就能將某個人從死亡邊緣拯救；你們努力的樣子，或許就是激勵千萬年輕人的良藥······用少女來拯救世界，其實沒什麼不對，就算做出一些犧牲······」周教授轉過頭，「啊，抱歉，我說的太多了，恐怕，現在的你還無法理解吧。」

我低頭看了看自己髒兮兮的指縫，有些羞愧地把手藏在懷裡。

4.

「薰薰呢？有誰見到薰薰了？」

曉羽急急忙忙推開宿舍的大門，打斷我讀了一半的故事。

「咦，今天早上形體課就沒見到她。是不是生病了呀？」正在敷面膜的姑娘頭也沒回。

曉羽搖搖頭：「不知道呀，我之前答應借給她的那條紫色蛋糕裙也不見了，我還以為是她私自拿走去改了。畢竟，我的腰圍要比她小一碼呢。」

話音剛落，曉羽轉身習慣性地照了下門後的鏡子，沒想到和剛回來的薰薰打了個照面。

「呃，薰薰······你去哪······哎？這裙子怎麼穿在你身上？難道你偷偷拿去讓服裝師幫你改大了？」曉羽的目光落在薰薰身上漂亮的蛋糕裙上，一臉不悅。

薰薰沒有理會，只是徑自回到自己的床鋪，將這不屬於自己的蛋糕裙換下。隨後二話沒說，拎起舞鞋朝練功房走去。

「什麼嘛。」曉羽不滿嘟囔著，隨手急忙收起自己心愛的蛋糕裙，拿在身上比划了一下，隨即驚訝地開口，「不對呀，裙子沒有改腰圍······可是這短短一天的時間，薰薰是怎麼瘦下來的？」

我蹲下身子，撿起剛才薰薰路過我面前時掉落在地的大頭針，聯想到之前在周教授辦公室聽到的縫紉機的聲音，起了一身的起皮疙瘩。

5.

你知道，人體娃娃嗎？

我指著從書里翻到的解釋，推了推曉羽的肩膀。

「哎呀那是什麼，聽起來好恐怖的樣子，不聽不聽。」曉羽正在修剪劉海，看我湊過來，便一臉不耐煩地往旁邊挪了挪。

為了保持少女永恆青春的模樣，在其最好的年紀掏空內臟，填入大量防腐劑再重新縫合，製作出和真人幾乎一模一樣的娃娃。

可是，娃娃怎麼還能跳舞，能唱歌呢？我偷偷瞥了一眼正在練舞的薰薰。

我顫抖著將恐怖漫畫藏在枕頭下面，掰著指頭算計起來。

薰薰的年齡最大，在昨天，剛好滿20歲。

而緊接著，就是只比薰薰小三天的曉羽。

研究所隨著夜晚的降臨逐漸冷卻，女孩的歡笑和打鬧都戛然而止，只剩下還在被窩裡瑟瑟發抖的我。

我悄悄探出頭，墊著腳遛出了房間。

周教授是愛我們的，這一點，毋庸置疑。而我只是想去看看，那扇神秘的大門後面究竟藏了什麼。周教授口中的犧牲，又到底指的是什麼。

我按照記憶沿著空曠冗長的走廊來到那扇大門前，在確認了周圍沒有人的情況下，決絕按下了大門的開關。

嘩啦，如同真空的膠囊被突然撕裂了口子，嘈雜的機械聲湧入我的耳蝸。

在我面前，是一排排整齊的艙室，而每一個艙室的透明罩子里都躺著一具冰冷的身體，那不是我想像中的什麼人形娃娃，而是堅硬冷銳的齒輪和螺絲。

我目瞪口呆，卻仍舊不忘此行的目的。依次數下去，不多不少，剛好一百零一個艙室，一百個機器的身體。

我盯著那唯一一個空蕩蕩的艙室上，「NO.001薰薰」的標籤。

「2028年，人類世界陷入一片黑暗，繁重的工作和巨大的壓力讓人無法喘息。」

突然出現在我身後的聲音讓我嚇了一跳，猛然癱坐在地。

周教授伸出手，輕輕覆蓋在一座艙室的玻璃壁上：「在那樣沉重而壓抑的生活環境中，人類需要美好的激勵。經過數十年的調查和研究表明，少女，是最容易激發人類正能量的，她們陽光而積極，身上充滿了未知的能量。所以，這就是『少女計劃』的目的。」

我顫抖著後退：「你······要殺死我，把我也變成機器人嗎？」

周教授的眼睛裡像是落入了即將熄滅的星燧：「你知道的，人類的青春······太短暫了。而利用生物技術和現代科技相結合，將這樣的人造人作為一個永恆的少女團體推出，作為源動力來喚醒停滯不前的人類社會，開啟人類進步的新篇章。」

「我聽不懂······」我眼裡噙著淚，連連搖頭，「所以，你還是要殺死我？」

「這叫重生。」周教授緩步靠近我，「人造人，是要比人類更為高級的存在，她們不會感到疲憊，永葆青春，無限的活力能最大限度激活如今沉重的社會環境，你們肩膀上背負的，可是整個人類的使命，是光榮的。」

「可這對我們而言並不公平！憑什麼······要靠消費我們，犧牲我們，來換取整個人類社會的進步？」

周教授眼神黯淡：「總要有人犧牲。」

我哽咽道：「那，你當初把我從福利院帶回來，就是為了這個？」

周教授沒有回答，而是轉過身從抽屜里翻出一份厚厚的檔案：「畢竟，天下沒有任何一個父母想要犧牲自己的孩子，所以我和我的團隊才不得不從全國範圍內的孤兒院和福利院入手，四處收集像你這樣有潛力的孩子。」

「那如果，是你自己的孩子呢？你還會這麼做嗎······」我噙著淚反問。

周教授愣住，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回答我，只是輕輕將溫熱的掌心放在我的額頭。

「對不起。」

6.

「周教授，改造人的工作已經陸續完成，『少女計劃』最後一台試驗機已經做好改造準備，您簽了字，就可以開始了。」年輕的研究員拎著文件，站在實驗室中央鬢角有些發白的男人身邊。

「嗯。」周教授不輕不重點頭，盯著文件上「NO.101周小衣」的編號，握筆的手有些顫抖。

「周小衣······哈，這最後一個女孩跟您同一個姓呢，真巧。」研究員不合時宜地打趣道。

旁邊記錄數據的研究員似乎聽到了這裡的動靜，急忙上前把冒失的同事拉遠，湊在角落裡輕聲低語：「噓！你是新來的吧？你不知道，當初周教授為了少女計劃做出了多大的犧牲！」

「什······么意思？」

「當年，少女計劃的立項並不順利，所以根本湊不夠這麼多少女。要不是周教授主動把自己的孩······」

「字簽好了。」周教授的聲音打斷兩人的低語，合起的文件夾被重重丟在桌面上。

周教授離去的背影，顯得模糊而堅定。

兩人急忙噤聲，忙自己的工作去了。

改造車間。

「少女計劃，啟動吧。」周教授站在陰影里，下達了最後的指令。

操作員愣了愣，盯著眼前整齊排列的改造人少女，疑惑開口：「周教授，少女計劃一共不是有一百零一台試驗機嗎？怎麼······少了一台？」

「你記錯了，沒有第一百零一個。」周教授決然回復。

「可是······」

「也沒有可是。如果出了什麼問題，我一人承擔。」

讓少女計划去拯救世界，你，來拯救我一個人就好了。周教授攥緊了口袋裡被他撕碎的101號文件，狠狠揉爛在手心。

研究所大門非法開啟的警報聲突然響起······

·END·

作者：金子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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