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我有多麼渺小,我都是我故事裡的英雄——抑鬱症的戰爭

不管我有多麼渺小,我都是我故事裡的英雄——抑鬱症的戰爭

「咽食困難,每天腹絞腹痛,連續幾個月的敏感性腸炎,視力減退、視野變小、睡眠質量差、連續性的心痛、心悸、失控的顫抖、肌肉痙攣、脫髮、精神渙散、多淚、植物神經絮亂……」

「那幾天,我請求媽媽把我身上的繩子解開,綁在我脖子上,把我一點一點勒死……媽媽一直在哭,爸爸在憤怒地罵我是沒用的廢物。但我感覺什麼也聽不見,有時想對他們說些什麼,卻發不出任何聲音…我已經自殺了兩次,可我一點都不想死,我只是想把刀片插進動脈,一切就可以解脫……」

看到上面這兩段話,你所聯想到的是什麼?癌症,艾滋,還是毒癮的折磨?答案都不對。

這是一個重度抑鬱症病人,在後來回憶病發時所記錄下的片段。


抑鬱症,一個熟悉又陌生的辭彙。

如今,遇到一點不開心的小情緒,年輕人們就喜歡在網路上自嘲得了抑鬱症;而一提起抑鬱症,許多的年長者們卻大義凜然地認為那就是失敗者的軟弱與矯情。

幾年前,那時我才剛剛準備啟程來加拿大留學。在一次家宴上,爸爸的老朋友,一位常年居住在溫哥華的老華僑劉叔,語重心長地給我講了一個故事。2011年的那個春節,劉叔在國內過完年準備回溫哥華,突然接到一個心急火燎的電話—— 一對不太熟的夫妻拜託他去見一見他們在溫哥華上大學的兒子小K。

小K在高中時候就來到了溫哥華留學,雖然成績一般,但在大家眼裡一直都是屬於比較懂事,可以讓人放心的孩子。夫婦倆平常忙於生意,與孩子的溝通比較少。但這一次,兩人幾乎快兩個月無法聯繫上孩子了,打電話給孩子的同學,又確認孩子一直呆在公寓。既然沒有失蹤,就無法報警,但一直聯繫不上兒子讓他們感覺事情太蹊蹺。可在相隔著大半個地球的加拿大,再多的擔心也起不到一點作用。夫婦倆只好去緊急辦理前往加拿大的旅遊簽證,在這之前,煩請劉叔先去見一見小K。

當劉叔按照地址來到公寓進入小K的房間時,第一反應是撲鼻而來的惡臭。牆角放著幾個不知道幾天前的外賣盒,床上放著一堆沒洗的臟衣服,桌上還有半盒吃剩下了的泡麵。而房間的主人,正在面無表情、機械般地打著遊戲。當劉叔與他說話對視時,把劉叔給嚇壞了。用他自己的話說,就是那孩子的眼睛裡已經無神了,好像整個人的魂都被勾走了,整個人和活死人一樣。

(隨意放一張圖片,讓大家想像一下這個場景)

小K的室友告訴他,小K已經一個多月沒有去上課,也沒有離開家門了。平常不是吃外賣,就是吃拜託幾個室友幫他買回來的各種速食品。每天沒日沒夜地打遊戲,基本失去了白天黑夜的概念,困了就睡,睡醒了就繼續玩。劉叔趕緊把這個情況告訴了小K在國內的父母,一個多星期後,夫婦倆來到加拿大把孩子帶回了家。後來,經過醫院的再三確診,小K患上了中度抑鬱症。如果再拖後幾個星期,可能就會到了自殺的邊緣。

留學之前,經常在國內的新聞上看到留學生吸毒、情殺、失蹤、欠下巨額賭債等「駭人聽聞」的報道,但當我真正來到國外留學後,發現這些事情,只是占著留學生團體中非常非常小的一個比例。而真正大比例出現的,是留學生們的心理健康問題。從那時起,我開始關注心理健康,特別是抑鬱症這一塊的問題。後來慢慢發現,抑鬱症不僅僅是在留學生中存在高發的情況,它已經成為了全世界棘手的一個難題。而在許多時候,殺死抑鬱症患者的,並不是病狀本身,而是來自整個社會對它的無知。

與這種不理解和無知社會氛圍相對應的,是大量觸目驚心的抑鬱症數據。

截止到今天,全世界有超過3.5億的人深受抑鬱症的折磨,約13—20%的人一生中曾有過抑鬱的體驗,這個數據在十年內增加了18%。

2017年,中國的抑鬱症人群已經突破1億,平均每十四個中國人中,就有一人身患抑鬱症。需要進行心理干預的人數已超過2.5億,然而其中有72.3%的患者並不知道自己處於抑鬱、焦慮等精神障礙中。與西方國家不同,中國的抑鬱症開始大幅度呈現低齡化、農村化的狀態。

抑鬱症患者的自殺率比一般人群高了20倍,2/3的患者曾有過自殺想法與行為,其死亡率僅次於癌症。中國高比例的抑鬱症率,使得中國成為高自殺率大國:全國自殺率是全世界平均水平的2.3倍,大陸地區每年有超過25萬人死於自殺,其中有超過16%的未成年人及大學生群體有自殺傾向……

對於許多人來說,這不過是幾組冷冰冰的數據,但對於數據里的人與他們的家庭,這是一個終身的夢魘。因為其中的絕大多數人,幾乎一輩子都無法被治癒!


1.到底什麼是抑鬱症?

歷史上有許多的名人一生都飽受抑鬱症的折磨,包括梵高、林肯、牛頓、達爾文、海明威、丘吉爾、黛安娜王妃、顧城、海子等等。他們當中的許多人都曾為人類文明留下璀璨的一筆,但人生的結局卻在痛苦與折磨中結束。其中,丘吉爾還把自己的抑鬱症稱之為「黑狗」,這也成為了後世對抑鬱症的代稱。

(張國榮因為不堪忍受抑鬱症和失眠症的折磨,在愚人節那天跳樓身亡,震驚了整個香港社會)

大多數抑鬱症不是葯源性或腦器質性,而是心因性抑鬱,是外源性抑鬱。這些抑鬱症產生的原因是在心理層面上,表面上是各種各樣的事態與環境造成抑鬱,久而久之形成神經症。但除了外界因素外,遺傳因素也很重要,研究表明:家族中有患病者的人群發病率是一般人群的10―30倍。血緣關係越近,患病幾率越高,這也被稱為內源性抑鬱症。

沒有患過抑鬱症的人,可能一輩子也無法完全明白這到底有多痛苦。當抑鬱症發作時,生活中一些及其簡單的小事情,如走路、刷牙、洗臉、吃飯,都會成為一種酷刑般的折磨。對於許多的抑鬱症患者來說,每天醒來的第一個念頭就是:「我想死」。

我們都知道人擁有求生的本能,比如餓久了會飢不擇食、溺水了手腳會拚命撲騰、地震時甚至能爆發出巨大的力量掀翻沉重的石板,即使在戰場上受了重傷,也會死死懇求身邊的人不要放棄自己。但抑鬱症,會讓人放棄一切求生的本能,不顧一切地求死。你能想像,當一個人不擇手段只為殺死自己,其間的痛苦是到了怎樣的一個程度?

(《唐山大地震》劇照。災難奪走生命,卻讓活下來的人珍惜生命的寶貴。但抑鬱症,它只會摧毀人所珍愛的一切。)

區別於其它的疾病,抑鬱症是一種從心理到生理摧毀一個人的「絕症」。首先,從心理上會大約出現這六種表現:

1. 興趣減退甚至喪失

2. 無望感

3. 無助感

4. 自我評價下降

5. 活力喪失

6. 感到生活沒有意義

如何理解這幾點呢?想像一個三天沒有合眼的人,突然間失去了味覺、嗅覺與觸覺,眼前的世界只剩下灰色與黑色。拚命想要睡去卻無法合上雙眼,因為一個蒼蠅飛過的聲音就如同上百根鐵絲在黑板上刮過的尖叫。你內心控制不住地,開始用你所能想像到的、最惡毒的語言去否定自己,整個世界如同一口巨大的深井,你的身體被死死地固定在井底,而頭頂的光亮在一點點消失,井底的水卻開始慢慢地浸過你的頭顱……

對於抑鬱症病人,每一秒鐘,他們都覺得世界是沒有方向的、沒有顏色的、沒有韻律的,最重要的是,沒有未來的。他們每一秒鐘都在失戀,每一秒鐘都在落榜,每一秒鐘都在喪子、每一秒中都被困在迷宮裡,每一秒鐘都在等死。

對,抑鬱症就是這麼可怕。

同時,抑鬱症的心理癥狀還會引發一系列的生理癥狀。比如失眠、暴食或厭食、無故流淚、脫髮、呼吸困難、胸口悶、記憶力下降、學習工作進度後退……而且還可能出現隱匿性抑鬱症,這是一種不典型的抑鬱症,主要表現為反覆或持續出現各種軀體不適和植物神經癥狀,如頭疼、頭暈、心悸、胸悶、氣短、四肢麻木和噁心、嘔吐等癥狀。

還有以學習困難為特徵的抑鬱症,可導致學生產生學習困難,注意力渙散,記憶力下降,成績全面下降或突然下降,厭學、恐學、逃學或拒學等現象。


2.得了抑鬱症怎麼辦?

當抑鬱症達到中度以上就很難被完全治癒,短期內被治癒後依然會有很高的複發率、或是反覆出現應激行為和抑鬱情緒。但這並不意味著病人無法享受正常的生活,只要堅持有效的治療與身邊家人的配合,即使是重度的病人,也能過上和普通人一樣幸福的生活。

我在加拿大認識的心理諮詢師Claire,她在高中的時候就曾患上了抑鬱症,但後來經過一年的治療,她開始慢慢地重新掌控了對自己身體的「控制權」。後來在大學期間,她想幫助更多的人去對抗抑鬱症的纏擾,於是選擇了心理學專業,並在畢業後成為了一名專業的心理諮詢師。如今的她有著幸福的家庭,在工作之餘兼職志願者,向更多的人去科普抑鬱症。曾經抑鬱症對她的摧殘,並沒有在如今的她身上顯出任何影子。

那面對抑鬱症,具體要怎麼做呢?

首先,對於抑鬱患者,第一步要認識到抑鬱症並不是一件難以啟齒的事情!亞洲文化比較注重面子,許多人一出現心理疾病,就會產生很強的病恥感。這種對心理疾病近乎無知的認知,導致了許多本可以避免的悲劇發生。抑鬱症被稱為「心理感冒」,全世界有數以億記的人患有這種病狀,尋求專業的心理治療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第二步,儘可能地配合醫師的治療,按時服藥與參加心理諮詢,保障每日的營養平衡。

第三步,嘗試參與運動,以及計劃做自己感興趣的事情,在病情好轉的情況下,可以嘗試出門社交,保持與朋友間的聯繫。

(圖為極限運動徒手攀岩。有部分抑鬱症患者在極限運動的幫助下,逐漸走出抑鬱的陰影。)

想要治療抑鬱症,患者的家人以及身邊朋友的作用尤為重要,甚至可以說能佔到一半的功勞。說起當年的抑鬱症經歷,Claire最感激的是父母對她的不離不棄與理解。但如果沒有使用正確的方法與態度面對抑鬱症,很可能會將病人推向深淵。

面對抑鬱症病人,首先請不要「要求」他們振作起來!!

當抑鬱症發作時,人體大腦的部分器官已發生病變,病人是無法控制自己的許多行為;換句話說,抑鬱症在此刻已經接替了病人對身體的控制權。而抑鬱症使得病人成為了一個極度敏感的、消極情緒的漩渦,話語中任何的一絲謾罵、嘲諷、失望……都會成為一把把利劍刺向病人的要害。

(對於抑鬱症患者來說,「人言可畏」的語言暴力,對他們來說可能是致命的。)

其次,面對抑鬱症病人,請不要「試圖」讓他們開心起來!!

在《被縛的普羅米修斯》中有一句話:」站在痛苦之外,規勸受苦的人,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抑鬱症已經剝奪了他們感知快樂的能力,他們也想要快樂,但此刻對他們而言,快樂就像失去味覺的人在品嘗的滿漢全席。同時,大部分抑鬱患者都非常恐懼公共、喧鬧的環境。任何試圖強行使病人開心的行為,只會適得其反,加重病人的病情。

(古希臘悲劇《被縛的普羅米修斯》)

那家屬朋友應該怎樣面對抑鬱症病人呢?最重要的是陪伴。面對病人時,家屬們應該永遠保持著積極的態度,不要在病人面前表現出流淚、生氣等負面情緒,也不要出現過度保護病人的行為。許多時候無聲的陪伴就是對病人最大的幫助,而當病人願意說話時,不要逃避談論抑鬱症,而要以積極的心態去鼓勵病人,增加病人的自信心。同時,如果病情有所好轉,可以引導病人去完成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3.誰更容易受到抑鬱症的折磨?

在抑鬱症病例中,這八類人群是最容易受到抑鬱症的折磨:1. 有家族病史的人;⒉環境因素不好的人;⒊長期服用藥物的人;⒋有慢性疾病的人;⒌個性不積極向上的人;⒍有煙酒嗜好,藥物依賴的人;⒎飲食不規律的人;8.分娩前後的婦女。

同時,因為對抑鬱症認知水平差、醫療水平低,以及中國學生沉重學習壓力等原因,中國的抑鬱症呈現農村化與低齡化的傾向。對農村地區與青少年人群傳播心理健康常識、加大對高危人群的心理干預,已經成為了中國社會一件迫在眉睫的事情。

(曾經一篇名為《殘酷底層物語:一個視頻軟體的中國農村》刷爆朋友圈,在所有人都專註著經濟發展的時代,很少有人去關注農村的心理健康狀態。)

同時,還有很大一部分的高危人群經常被社會忽視——性格開朗外向者。現代社會要求每一個成年人必須「成熟」,情緒的起伏與不穩定都會在職場上被視為「不成熟、低情商的表現」。所以,有許多人雖然在白天認認真真地工作,大大咧咧地說著笑話,下了班開開心心地逛街,可是到獨處的時候,精神突如其來地發生奔潰,平常所掩蓋的負面情緒在一瞬間完全爆發。

這種現象被稱之為「陽光抑鬱症」或「微笑抑鬱症」(smiling depression)。許多人為了生存與適應社會的規則,用微笑去掩蓋各種的負面情緒,而非將它們宣洩,這很可能是一種自欺欺人的行為。因為微笑是美好的,但對那些微笑著的抑鬱症患者來說,「微笑」的意義已經在根本上發生了變化。

宏哥是我在加拿大遇見腦袋瓜子最靈活、同時也是臉皮最厚的人。我在兼職的時候認識了宏哥,他是大我幾屆的學長。雖然在讀書時,宏哥是一個只求「及格就好」的學渣,但憑藉著憨厚的外表,與機智過人的頭腦,再加上帶著濃濃京腔但流利十足的口語,宏哥到哪都混得風生水起,甚至在大學期間還擔任了一屆中國學生會主席。

作為一個幾句話中就能抖出一個包袱的人,宏哥永遠是趴體的中心,是那個可以完全調動全場氣氛的「領袖人物」。同樣的,任何毒舌的嘲諷到他那裡,都可以被輕而易舉地化解。說宏哥偶爾有點不靠譜,這可能沒有人反對,但說宏哥會憂鬱,這恐怕沒人會相信。

但生活開的玩笑從來都是最諷刺的。有一天,宏哥消失了。對,就是莫名其妙地不見了,電話沒人接,信息沒有回,微信、Facebook也沒有再更新,沒有人知道宏哥在哪裡。直到三個星期後,在一個學校活動上見到了宏哥,還是一樣的大大咧咧,只是曾經號稱體重「0.1噸」的宏哥瘦了整整一圈,人好像一下子老了幾歲。

後來在東拼西湊的消息中才了解到,那段時間宏哥的外婆去世,而父母卻正在國內打離婚官司。異地戀三年的女友,終究受不了分隔兩地的痛苦提出了分手,這成為了壓垮他精神的最後一根稻草。他在浴室割脈自殺,被人發現後送到醫院進行搶救和自殺干預。但這一切,身邊的人都是在很久以後才知道。因為我們一直以為,他就是人群中那個最快樂的人。

當我們用微笑來隱藏低落的情緒時,它是一種防禦機制,不再是一種表達自己內心喜悅的自然流露,而是逐漸變成了對內心悲傷的掩飾和證明。一方面,微笑保護著我們自己免受他人的懷疑,幫助我們掩飾內心的悲傷和羞恥感,而另一方面,每一次在我們微笑並且想要假裝「一切都好」的時候,我們的內心深處便會越發感受到與現實的脫離,感受到真正的自己是醜陋的、無法被他人所理解的。

所以,「微笑抑鬱」的風險在於,他們的抑鬱不但很難被身邊的人所感知到,有時候就連本人也難以發覺自己得了抑鬱症。

(悲傷就是悲傷,快樂永遠不會代替悲傷。任何試圖用快樂掩蓋悲傷的方式,都有可能適得其反。)

毛姆在小說《月亮與六便士》中,曾寫下這麼一句:「我用盡了全力,過著平凡的一生。」用這句話來形容在抑鬱症中掙扎的人,是再合適不過了。因為對他們來說,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活著就已經是竭盡全力。也許對於世界來說,一個掙扎的生命不過是微不足道的一粟,可不管有多麼渺小,每一個人都是我們自己生命里的英雄。

最後,我想用我最喜歡的一首小詩,來結束這一篇文章:

如果我不能驕傲地活著/那麼我,也不選擇死亡/我選擇驕傲。


附:國內主要心理諮詢與自殺干預熱線

中國心理危機與自殺干預中心救助熱線 800-810-1117、010-62715275(24小時)

心理健康熱線:010-62716286(周一至周五18:00-23:00)

青春熱線電話:010-684164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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